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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七根凶简

路给堵了,这趟,不提头,冲不出去的!”

几乎是与此同时,酒店外头和走廊里,同时响起子弹密集的扫射声,罗韧抱住那个小姑娘,一个翻滚进了就近的客房,青木翻进了对面的那间,两个人同时检视身上的武器和弹药余量。

小姑娘噙着眼泪看罗韧。

罗韧和对面的青木打手势。

——我先冲,你掩护。

——交错曲线前进。

——小姑娘不能管,听天由命了。

——好,一、二、三……

就在罗韧准备冲出去的刹那,小姑娘忽然用手拉住他的衣角,带着哭音叫他:“叔叔,不要留我一个人。”

罗韧刹那间心软,那一头,青木几乎已经滚到门边,见他忽然有变,赶紧又转向滚了回去,引来一梭子子弹,打的门口石屑乱飞。

罗韧回头看塔莎。

是真的不能带她,现在看来,这场所谓的生意,变成了猎豹有预谋的一场围剿,他们现在是突围逃命,手、脚,每一根神经都要调用,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兼顾她。

对面房间,青木恼火地继续向他打手势。

那意思很决绝:不要心软!不要心软!不要心软!

罗韧转头看那个小姑娘,她一张漂亮的小脸哭的像小花猫,抬着胳膊去擦眼泪,小小声求他:“叔叔,这里有坏人,带我出去,我乖,我不出声。”

这不是捉迷藏,不是不出声能解决的事儿。

罗韧沉默,小姑娘怯怯的,想伸手再拉他,见他面色阴沉,又慢慢缩回去。

罗韧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塔莎。”

回头看,青木急的是要跳脚了。

罗韧心一横,深吸一口气,背对着塔莎蹲下身子:“上来。”

两条细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孩儿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背。

罗韧说:“塔莎,我们说好了,我没法照顾你,你自己抱紧,如果你摔下来,我也不会拉你,不要出声,不要影响我,抱紧就行——也不要太紧,我还要呼吸。”

塔莎胳膊搂紧了,在他背上点头。

他重新给青木打手势:一、二、三,冲!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走廊,枪声刹那间大作,罗韧不去管身上还有个孩子,开枪、躲闪、翻滚、趴伏,身周有流弹嗖嗖传过,鼻子里都是硝烟火气。

最终突围,汇合之后跳上车子撤离,尤瑞斯嚷嚷:“罗,你受伤了,你裤子上全是血……怎么还多个小孩!”

尤瑞斯费了老大劲,才把塔莎的手掰开。

她已经昏迷,后背中了流弹,斜对穿,罗韧身上的血,都是塔莎流的。

尤瑞斯帮她止血,昏迷中,她痉挛一般喃喃重复:“抱紧,抱紧,叔叔,不要留我一个人。”

车子持续颠簸,驶向林地,尤瑞斯把包扎完毕的塔莎还给罗韧:“罗,你预备拿她怎么办?”

罗韧背倚车挡板,抱着塔莎坐着,说:“我也不知道。”

他垂下头,看怀里的塔莎,因为失血,她脸色苍白,小手下意识攥着罗韧的衣领,喃喃地叫:“爹地。”

☆、166|第6章

相对于棉兰的其它区域,丛林反而是安全地带,地形复杂,易于隐蔽。

点算人数,死一个,伤两个,外加多了一个。

罗韧恨的磨牙。

暂避风头,无人外出,消息陆续从外面传来,帝国饭店损失不少,元气大伤,业主转手,接手人不明,但种种痕迹都指向猎豹,耐人寻味。

这个女人不容小觑,绑架的生意做不成,就转头灭掉对手,顺势接收酒店,生意版图又拓一笔,永远水涨船高。

又设法打探猎豹的消息,果然,并非菲律宾人,据说祖上是下南洋的华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她这一辈,坐火箭般发迹,绑架勒索、军火、堵场、拳场、偷渡、人口贩卖,无一不沾。

又有传闻说,帝国饭店抬出二十二具人质尸体,手下过来回报,猎豹款款一笑,未熄的烟蒂摁在那人手背上,问:“怎么少了一个啊?”

这是个不祥的信号。

于是罗韧暂且留塔莎在丛林里养伤。

那是一段血与血之间的短暂空隙,泛着林木清香的平静日子。

塔莎虽然中了斜对穿的枪伤,好在当时应该是流弹末势,没伤着筋骨,很快就能下地。

林子里没有女眷,都是不同肤色面目冷峻的男人——塔莎看这个也怕,看那个也怕,每天就跟着罗韧,像甩不掉的小尾巴,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

丛林里是没厕所的,去林子里“野放”时她也跟,罗韧烦她:“这你也跟,你在这瞪着,我怎么尿?”

她耷拉着脑袋,攥着灌木叶子,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没办法,只好训练她“放哨”——双手捂耳朵,转身,立定,瞪远方。

最壮观的场面是尤瑞斯他们一起来,十来个大老爷们,齐刷刷方便,站成一排,罗韧命令:“塔莎,放哨!”

小丫头身子一绷,刷的转身,捂着耳朵,动都不带动的。

方便完毕,尤瑞斯过来拽她小辫子:“前进!”

于是放哨解除。

说到小辫子,塔莎一头微卷的金发,原本是不扎辫子的,也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在林子里待的无聊,揪过来扎了一根,竟成了炙手可热的消遣游戏,每个人争先恐后:“给我留一撮,给我也留一撮。”

最盛的时候,塔莎脑袋上能支楞二十来根小辫子,有几根辫子上还插花——这群男人的审美也是惨不忍睹。

然而塔莎完全不自知,摇晃着花篮一样的脑袋,教一群大男人唱儿歌。

——“小提琴和小猫!”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看抱着尤克里里的青木,参差不齐地跟着念:“小提琴和小猫。”

——“母牛跳过了月亮!”

继续跟着念:“母牛跳过了月亮。”

——“小狗见了哈哈笑。”

念不下去了,你挤我我推你笑作一团。

只有塔莎坚持着念完:“做做运动真美妙!”

……

起初,塔莎都叫罗韧叔叔,有一次或许是想爸爸,叫错了,错口喊了句:“爹地。”

罗韧凶他:“别叫我爹地。”

尤瑞斯跟他唱反调,拉着塔莎说,偏叫他爹地。

塔莎小孩儿心性,经不住别人起哄,于是追着叫他爹地,叫完了就跑开,咯咯笑着看罗韧发脾气。

叫多了,罗韧也就无所谓了,随便吧,爱叫什么叫什么。

青木有时候逗塔莎:“他是你的爹地,你是他的谁啊?”

“我是爹地的小女儿。”

“女儿就女儿,为什么是小女儿啊?”

塔莎脸红红的,忸怩说:“国王和王后都是疼最小的女儿的。”

罗韧没好气,心说:童话故事看多了,也是没救了。

……

不过,罗韧始终没有放弃把塔莎送回去的想法,待在丛林不是长久之计,风声稍微松动之后,罗韧就一直辗转托人打听塔莎在澳洲还有什么亲戚。

有一天晚上,坐在木屋室外檐下的廊板上,和青木又谈到这个话题,青木回房之后,罗韧无意间回头,看到塔莎怯怯的,躲在门背后,只露出额头和眼睛,一直在听他们说话。

罗韧朝她招招手,她蹬蹬蹬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

罗韧把她抱在怀里,问:“想家吗?”

塔莎眼圈红红的,点头。

四周安静极了,隐隐有蝉的鸣叫,林梢上挂一轮月亮,塔莎蜷缩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篝火在不远处噼啪地烧,罗韧细心为她赶走蚊子。

说:“很快,爹地会想办法,把你送回去。”

塔莎小声问:“那以后,还能见到爹地吗?”

罗韧停顿了很久才说:“能啊,爹地以后去看你。”

说完了,不见塔莎回答,低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

木代问:“后来呢,有没有成功把塔莎送出去?”

送出去了,辗转联系上了塔莎在澳洲的舅舅,那个肥胖的中年白人,按照事先联系好的,雇了快艇,从水路过来,在码头等。

而送塔莎出去的那一路并不太平,因为猎豹那头,已经对塔莎放出了悬红。

木代搞不懂:“为什么猎豹要跟这样一个小孩儿过不去呢?”

罗韧笑起来:“你不了解猎豹,她不是跟小孩过不去,她根本连塔莎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她要的是她的面子,是她年纪轻轻就能在棉兰这样的地方呼风唤雨的权威,是她要一个人死那个人就不能喘气的令行禁止。”

从头至尾,她也许只说了一句话:“怎么少了一个啊?”

接下来,自然有人战战兢兢奔走,而悬红一出,又自然有嗅到金钱气息的人缀在身后紧追不舍。

那一路,不想再回溯,声东击西,故布疑阵,最终不辱使命,和青木两个,把塔莎送到码头。

夜半,黝黑色的海浪上飘着半牙月亮,快艇的船头磕着码头的礁石,哭成了泪人的塔莎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罗韧蹲下身子,说:“乖,爹地有礼物送给你。”

他在塔莎的头发上别了一枚彩虹颜色的发夹,其实很土,但仓促之间,丛林外的杂货店里,他也实在挑不出什么精致的礼物。

最终,塔莎牵着舅舅的手,抽抽搭搭上了快艇,引擎发动,远去的快艇颠簸在波涛上,盛满了月光。

木代长长吁了口气。

已经是半夜了,除了偶尔擦肩而过时的车声,车外安静的近乎不真实。

木代说:“听得出,你很喜欢塔莎,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去澳洲看她。”

罗韧没有说话,胸口忽然剧烈起伏,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过了会才说:“还有不短的路,木代,你睡会吧。”

也好,讲这些,很分他的神,她睡会,也许,他也能歇会。

木代从车后座拿过毛毯盖住身子,说:“我只打会儿盹。”

可是眼皮一阖上,像是有千斤重,沉沉的再也睁不开,身子随着车子轻微晃动,做的梦也一直在晃,像是隔了层雾。

看见塔莎,咯咯地笑,脑袋上十好几个支楞的小辫子。

看见月色下的罗韧,眉头微皱,眼眸中跃动出篝火的影像。

看见那舞女,喜滋滋捧了钻石项链在看,而她身后那个窈窕绰约的影子,正伸手缓缓握向桌上的刀……

……

忽然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驾驶座空着,车子已经停下了。

木代茫然的坐起来,伸手揉了揉眼睛,天还没有亮,左右看看,车子停在一个小山坡上,往前看,罗韧站在坡顶,伫立如松,一动不动。

木代打开车门,向着罗韧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坡下远处,是蜿蜒的铁轨,再远些,似乎有个很小的亮着灯的站台。

抬头看罗韧,他的目光落在行将晨曦的夜色里,鬓发上沾了潮的露,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了。

木代有点担心:“罗韧?”

罗韧没有看她,像在喃喃自语:“我们费了很多功夫,送塔莎去码头,筹划了很多,有人负责牵制,有人负责混淆视听……”

木代紧张:“罗韧?”

罗韧终于低下头看她,笑容里有些许惨然:“可是你知道,猎豹是怎么做的吗?”

木代愣愣看着他。

“她把塔莎买回来了,她跟我说,这世上,只要价钱合适,没有谈不拢的生意。”

买回来了?

木代的头皮起了轻微的颤栗,像是过电。

“帮个忙好吗?”

“你说。”

“把身子转过去。”

木代转过身,这里是坡顶,视线一览无余,夜色在慢慢化开,地气萦绕着山谷,那个小小的站台,落寞地亮着灯,近的像是一伸指头就能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