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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红颜劫

弟们都是这么认为的。是这样吗?“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也有错吗?还是真如小弟所说,她的良人,真的只能是天上的神仙才能做得到?那么,她这一生,恐怕就只能抑郁以终了。不过,在她还没有老到死心之前,她仍是抱持希望的,想这普天之下,既然能生有她这般的女子,难道上天就不会生出这样的男子么?或者,上天的本意就是要她“动心忍性”,等考验够了她的坚贞,必然就会为她降下天人。所以,她并不急,她才刚十五岁,日子还长着呢!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现实不待她等到梦中良人,这官家的点秀选美,就这样从天而降了,她所有的美丽梦幻,眼看着就要全部化为泡影!她不甘心!那太子赵桓,谁知道是圆是扁?就算没有官家那样年高风流,那后宫之中,也必然是美女如云,而民间女子,宁可嫁予白丁,也得一夫一妻,就算贫贱夫妻百事哀,也强似深宫寂寞到白头!她才不要做那长门望断、不见君王的美人“之一”!

见她沉默,王拯劝道:“女儿,这次为父也是保你不得了!官家选美,小民哪敢不遵?若是为此得罪官家,不要说为父这小官不保,就是我王家上上下下,恐也要受池鱼之殃啊!如今,为父只能忍痛送你进宫,你切莫要怪为父狠心!”

包玉娘也劝道:“映淮,父母如今均已无计可施,只望我儿进得宫中,不要强与他人争胜,事事但耐性隐忍,这宫中毕竟比不得家中,韬光养晦才能保全性命啊。为娘也想,凭着我儿如此美貌,终究会得太子宠幸,那时,凭借太子之庇,应不至于太过凄凉。女人家一生,本来不可有太多指望,只要平平安安,就是万事大吉了!”

王映淮只自低头沉思,半晌方答道:“爹爹娘亲不必多虑,女儿自有分寸。”

王拯欣慰道:“如此甚好!我与你娘也是不得不尔啊!今日你便好生歇息,一应采办事务,都有你兄嫂办理,你就在家中好生陪陪你娘吧!”说罢与包玉娘叹息而去。

王映淮坐在灯下,越想越不甘心,有这般狗仗人势、强人所难的宦官,难保那赵桓就不是如此!而她王映淮,大好年华,连缤纷彩梦都不能再做,年纪轻轻就要被送到冰冷深宫,那宫中漫长的凄凉岁月,只会把她生生折磨致死!看多了宫中幽怨的诗句,她怎么还能满怀憧憬地去奢望得太子之宠?就算能得太子一时之宠,宫中美人无数,她又能得宠几时?她绝不要去宫中送死!

想到便做,她急急站起身来,将匣中细软尽数收进小包袱中,再写下一封书信,备述不愿入宫情由,还望爹娘能够谅解。直等到夜深人静,方才背上小包袱,悄然出得后门,就要举步离开,忽听得背后一声轻喟:“小妹就这样走了么?”

王映淮愕然回首,只见二哥王溱,正站在门边望着她。

“二哥!”她讷讷叫道。

王溱叹道:“大家都知你心中不愿,可是,官家既定之事,敢有违抗,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若只是涉及你一人,便也罢了,可是,你这么做,自己是一走了之、落得轻松了,留下来的父母家人,却是再躲不过啊!再退一步说,即便是我们也躲过了,可是王氏族人尚在,又何处去躲?小妹不能如此自私啊!父母养儿,虽不指望兴家兴业,却也盼望人人平安,为你此事,爹娘已是万般无奈,你又何忍让他们再为你惨遭刑狱、受尽折磨?小妹不可如此啊!二哥素来知你心肠至软,想你断然不会为此绝情之举的。”

王映淮眼中落下泪来,幽幽说道:“可是……一进深宫,生不如死,我今日便是就此死了,也强似到那冰冷宫中,受尽凄苦啊!”

王溱走上前来,取出素帕,为她拭泪,再劝道:“小妹也不必尽往坏处想,我想那太子,也应是风雅之人。当今皇上诗书、绘画堪称一绝,太子耳濡目染多年,想来虽不足与官家媲美,却也相去不远,说不定你见到他,也会为其文采风流赞叹呢!所以,在一切尚未定论之前,先不要悲观放弃。且不妨将眼光放得长远些,就算那太子不如你所望,你也可以自请去掌理文库,我知这宫中藏书,远胜民间百倍,你自在文库之中打发光阴,自娱自乐,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么?”

王映淮止住哭泣,抬首望向他,心中悲切似乎少了一些。

王溱拉过她,扶住她双肩向院中走去,边走边说:“人生于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从没有人能得应有尽有。这情爱一事,有之当然最好,没有,也不必孜孜以求。毕竟,我们都是凡人,谁也不会没有缺憾,完美事物只在天上,小妹不可寄望过高啊。否则,这一生一世,怕是难有心境平和之时!”

将她送至房门口,王溱道:“小妹早些安歇吧!二哥所言,你要三思啊。”说罢,转身离去。

王映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罢了!既然来此世间,这红尘一世,就已避无可避!今生已矣,再莫指望什么如意郎君!既然不能连累家人,也就只有到得宫中再视情形而定,若是实在苦不堪言,总还可以一死了之吧!

* * *

王映淮临去那晚,家人齐聚在她房中,依依劝慰。

包玉娘再三嘱咐:“我儿此去,在宫中情形,家人俱都不能得知,便是想帮,也是鞭长莫及,一切都只能由我儿好自为之!我儿切切记得,莫要强自出头,我们王家从不指望鸡犬升天,只望我儿能够平平安安、过此一世!爹娘家中诸事,我儿也莫挂念,只要你好,我们俱都平安,就是我儿,凡事定要多留心眼,一切自己多多小心!爹娘家人是再不能为你做主了!”无限凄切的一席话说得众人心中蓦然涌上一派哀愁。

“娘!” 王映淮已是泣不成声,扑到娘亲怀中放声大哭。卢氏忙着取出罗帕拭泪,男人们也不由得低下或是别过头去,这般场景,与那生离死别相去亦不远矣。

王拯上前推推哭成一团的妻女,说道:“娘子,明日映淮还要上路,今晚便让她好生歇息,莫要再哭了!”再哭下去,怕是要全家如丧考妣了!

包玉娘良久方才推开女儿少许,看着女儿梨花带雨的小脸,又是一阵心酸,再度将女儿抱入怀中,口中唤道:“我可怜的女儿啊!”

“唉!”王拯重重叹息一声,强行拉开娘子的手,说道:“好了好了!女儿此去,也不见得就是暗无天日,你这般痛心疾首的模样,不是徒增女儿烦恼么?”

包玉娘停住哭声,推开女儿,拭着眼角泪痕,只能也附和道:“这倒是我疏忽了!”帮女儿擦擦泪,接着说道:“你爹爹说的也是在理,我儿到得宫中,凡事但学得乖觉些,也不要吝惜钱财,那些身外之物,终究是留不住的,不如用来笼络些人心,这样我儿在宫中也不至于腹背受敌!”

王映淮拭泪点头。

众人又一一嘱咐着路途小心、注意寒暖之类依依惜别的话,王映淮只能强颜欢笑地一一点头。一家人哭哭诉诉,不觉许久。

最后,王映淮道:“爹娘兄嫂教训,映淮全都谨记在心!天色不早,爹娘兄嫂就请早些安寝去吧!”

王拯拉着包玉娘站起身来,“那好,我们走了,女儿也早些歇下吧,明日还得车马劳顿,在路途之上,也是不能好生歇息的。”

“女儿知道。”

王映淮将父母兄嫂送至门外,转回头来,见二哥王溱也走近房门,正要出门离去。

“二哥!”王映淮唤道。兄妹二人相差不过两岁有余,大哥年长、小弟年幼,只有王溱,自小便与她情谊最笃,王溱甚至还是她的启蒙之师那时王溱每自私塾归来,便要到她这里来卖弄所学的诗文,久而久之,便成为习惯。

“小妹,”王溱再次叮咛道,“方才爹娘所言,你可要千万记得!”见她点头,又接着道:“还有就是,即便你在宫中出些事端,也都不要过于计较,更不能想不开就去寻短啊!不到最后关头,切莫放弃一线生机!只要留得性命,不定何时还能有望和爹娘团聚。所以,就算处境再难,也要三思后行,切不可轻易自绝!须知道世事本无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置之死地而后能生!再者,你既死都不怕,还怕活下去吗?”

王映淮讶然地望着他,莫非,他竟看穿了她心中打定的主意?“二哥,你……”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王溱点点头,又道:“小妹,二哥昨日所言,想必你也未曾忘记。日后小妹在宫中,凡事只要自己多多留意,总也能防患未然,不需要过于哀戚绝望。还有那陈公公,据说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你定要学会笼络他,以为所用。但凡越是小人,越是不能得罪,否则不知在何时,就会遇到他使的绊子,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可能丧命,小妹切切记得!再有,小妹尽管韬光养晦,与人保持一团和气,以免处处树敌,于己不利啊。”

王映淮应道:“小妹省得。二哥良言,小妹句句牢记在心,时刻不会或忘!”

“嗯!”王溱道,“如此,二哥便要告辞了!”

王映淮泪眼相送他身影隐入园中,心中无限怅惘。家人散尽,从此一去,就是天涯孤旅了!如今,也就只能指望那太子能够知冷知热、怜香惜玉了!

者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第二章

南嘉苑。

王映淮坐在御沟之旁,撩动着潺潺流向宫墙之外的流水,脑中翻来覆去地只有那些幽怨的题叶诗句诗句尚可随着流水出得宫去,而这宫中的无数美人,终生不见君王者不知凡几!

来到宫中已是半年有余,她和另外四个同时被陈瑞选来的美人被安排住在南嘉苑中,静等着太子的垂幸。最早被临幸的是杭州美人李画屏,她是两浙转运使(转运使,掌一路财政与监察)的幼女,从家中来时,就带得金银无数,到达宫中,买通敬事太监,很快便引起太子的关注。如今,李画屏昭训的头衔已经赐下,她在南嘉苑的气焰也是一日高涨一日。

其他四美,身世都不起眼:刘婵儿的父亲是余杭知县,还算是她们之中最大的官小姐;贺小怜是厢军武教头之女;随玉茗则干脆是教书先生的女儿;再加上县尉之女的王映淮,这样的身家,如何比得过转运使的小姐啊。在这深宫之中,说是说美貌才是第一,可是家世背景也绝对是决定是否受宠的重要因素,设若没有门道,君王不得一见,饶你就是再大的美人儿也是枉然。

贺小怜幽怨地说:“什么时候太子才会临幸我们啊?”

刘婵儿哂道:“莫非你还盼他来临幸么?我倒宁愿他一世都不要来!”

王映淮看向刘婵儿,思索着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在这一路之上,刘婵儿都紧紧跟随着李画屏。她一直觉得,或者这刘婵儿才是她们之中最有可能获得宠幸的人。当然到得宫中之后,毕竟是转运使的小姐钱财通神,首先见到了太子。武夫之女的贺小怜明显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而随玉茗则一贯是安安静静地,全不知她心中都有些什么计较。

美人们虽则平日相见客客气气,可是都在暗中相互较着劲。王映淮深深记着父母和二哥的教导,在这宫墙之中,只盼能平安度日,不望能获宠一时,对于打点太监等等事宜,一来囊中羞涩,二来也不愿费心,以至于其他四个美人都一一被临幸了,只有她还是孤家寡人,只能自己独自在这御沟之旁闲看流水,无聊地打发时光。

拾起一枚桐叶,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莫言题红叶,何必下御沟?

守得同心字,星星欲白头!“

“哦?是吗?”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问道。

王映淮倏地转过头来,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个面貌温雅、年约二旬的青年男子正微笑地望着她,在他的身侧,陈瑞正在不停地对她挤眉弄眼,她恍然醒悟过来,赶紧站起身来躬身为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赵桓走过来,扶住她的身形,用食指抬起她一直低垂的下巴,深深地注视她的娇颜,在看见她眉间若隐若现的一抹淡红之后,激赏更深,不觉轻喟道:“江南秀色,果然天下无双!”手指抚着她的眉间,轻轻赞道:

“瑶池轻红一片,飘落眉间一点。

冰肌玉骨娇无限。

从兹一度,罔顾佳丽三千!“

听出他话中含义,王映淮惊恐地睁大美目,赵桓笑问:“王奉仪不愿意吗?”

王奉仪?他知道她是谁?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