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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红颜劫

“关河久冷落,义勇战犹酣。”钟离瑨续道。

“马陷芦苇荡。”有人接了一句。

“水淹敌胆寒。”邢柔柔很快续上。

“何当扫燕蓟,一举斩柔然!”王映淮慨然结句。

“好气魄!”钟离瑨脱口赞道。

邢梁也有同感,但教钟离瑨先说了出来,他心中那股不确定的忧虑又沉渣泛起。“王夫人不仅智计百出,气魄胆识更不让男儿,实为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他夸赞着王映淮,同时却观察着钟离瑨,只见他仍是那一贯的淡定闲适、神态自若地喝着酒,又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似乎那声叫好,与平日任何人舞得好剑、赋得好句时毫无二致!他是否太多疑了?他收回目光,无意间又对上邢柔柔的眼睛,嗯?他似乎又在妹妹的眼中找到了同感。

“副都社过誉!”王映淮敷衍着,心里有些后悔,本来到这巡社来后,就已经太过锋芒毕露,不管怎么说,自己一个已婚女子,混在这一干年轻人当中,已是失宜,如今竟然还如此冲动逞能,去抢年轻人的风光,成何体统?再看那邢梁与邢柔柔近乎忧虑的神色,已可知她的举止已然引起他们的警觉了。邢柔柔虽从未透露过一个字,但眼底眉梢的情意已经再分明不过!尽管她自认与钟离瑨之间,并没有半点情意的牵扯,更没有半分失仪之处,但是应当避嫌的地方还是要尽量避开,以免被有心之人妄加揣度,以至无中生有,积非成是。

之后的酒宴,她刻意地绝不向钟离瑨的方向看去任何一眼,也刻意对席间的谈话充耳不闻,但似乎钟离瑨也没有多话。

庆功酒宴饮至半酣,已有一些不胜酒力的老人和夫人纷纷退席。于是,王映淮也借口醉不可支,匆匆离开了聚义厅。

* * *

王映淮由春梅陪伴着,缓步花园中,向客院方向行去。小风微微,月移花影,在小径上摇晃。大堂的灯火人声渐远,园中的虫鸣此起彼伏。

前方树影中露出小亭一角,再不远就可以出花园了。转过小径,她蓦的停住了脚步。原来,亭中已经站有一人,而且那人,正是她极力想回避的钟离瑨!他是何时离开大厅的?

钟离瑨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见她离开之后,也借口出来,反正是已经这么做了,虽然还不知道接下来要怎样。见她蓦的驻足,继而返身想走,突然出声唤住了她:“王夫人!既然巧遇,何妨一叙?”

王映淮站住,他都这么说了,不过去倒显得她矫情,于是,她大方地走了过去。

“夫人席上联诗,‘一举斩柔然’者,真是豪气干云啊!”钟离瑨伸手请她先坐。

春梅取出绢帕,将石凳拂了拂,然后侍立一旁。

王映淮坐下道:“让社长见笑了!如今光复中原尚且不易,更何谈收回燕云十六州!小女子不知深浅,以致口出狂言了。”

“哪里!”钟离瑨道,“夫人见地非凡,不必过于自谦!克复中原,收回燕云,本就是所有大宋子民念念所系。”

王映淮一哂,“只可惜雄韬伟略如太祖者,也未能夺回燕云。”何况后世!大宋帝王,一代不如一代,到太上皇时更是沉湎酒色,奸宦专权,遇有战事,无不一败涂地。“如今不但燕云无望,河北河东也尽入金人版图,大宋失国,二帝北狩,尚不知归期何期!”

提到二帝,钟离瑨想起一事,“对了,据新来消息,五月一日,康王已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即位,改元建炎。”康王赵构为赵佶第九子,由于当时以兵马大元帅的身份留在河北,成为靖康之难中唯一漏网的皇子。

王映淮闻言,有一刻怔然,然后反应过来,大宋又有新君了!这么说,官家与太上就算能够归来,也将造成多余尴尬的局面,若以新君私心的立场论,则更是根本就不希望他们有回来的一天!他们不回来,对她而言,或者……也是值得窃喜的事?当然,这种想法是罪恶的,所以,也千万不能示之于人!念及此,她飞快地向钟离瑨扫去一眼,果然看见他研究的神情,于是,赶紧整顿容颜,淡然道:“如此说来,如今已是建炎元年了。”

“是啊!不知新君对于收复失地,又会如何举措?”钟离瑨感慨道,“河东河北的大宋子民,无不翘首企盼王师北上,光复河山啊!”

王映淮却微微一笑,她对此难抱乐观,太上的诸位成年皇子,从未听说有哪一位才识卓著、雄心勃勃的,想当然尔,秉承太上风骨,要想慷慨激昂也难!太上虽则不堪治国明主,倒也有书画一绝之文采,可惜个个皇子,却连这一点也没有了!她叹息道:“光复河山,谈何容易啊!大宋自开朝以来,便重文轻武,有能将而终不能用,用而疑之,处处掣肘,究其根本,怕是小民不可妄自揣度呢。”她嘲讽地一笑。

钟离瑨也会意一笑。当年太祖以武夫而登九五,忌讳深重,最怕武将坐大而效当年龙袍加身之故事,用心良苦地厘定本朝军制,不仅“强干弱枝”,大力削弱地方军力,而且,在禁军实行“更戍法”,让京城禁军,轮流驻防边境和各地,三年一更替,更出迭入,如此换防,使得兵无常将,将无专兵,从而减少了将领拥兵自重的可能,然而由此造成“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局面,宋军战力大为下降,以至于大宋虽有百万大军,却在与辽国、西夏以及最近对金国的作战中连连失利,处处处于被动,只能以防御为主策。禁军更戍法,直到神宗时才得以废除。而宋军以防御为主的战略思想,却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可想而知,不能占据主动之师,要想光复中原,进而收复燕云十六州,恐怕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王映淮又道:“此次巡社与五马山联合抗金而得胜,社长对此有何看法?”

钟离瑨道:“此次能胜,胜在联合。河东河北各地,小股义军众多,可是各自为政,均以游击为主,如此情形,对金兵没有足够威胁;只有联合起来,才好筹划大战,真正撼动金军。难的是,缺少一个能令众多山寨与巡社均心悦诚服的首领!我看如此首领,还是非借朝廷之威望而不可为啊!”

王映淮点头赞同,推测道:“我想,新君即位,顺应民心,必先北图,收复失地,则必启用主战之将。说不定,仍会派遣宗帅北来。”

“是啊!新君新朝,只望能气象一新!”钟离瑨道。

“如此,则社长作何打算?”王映淮问道,“以社长之才,博取功名当不在话下。不知社长于功名前程之上,可有更多计较?”

钟离瑨轻轻一笑,不答反问:“夫人看功名前程,能值几何?”

王映淮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明白她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必要?女子便是想要功名也不可得啊,何况她也不想要。于是答道:“功名于女子何干?即便可得,亦不必刻意相求,须知功名富贵,不过尘土浮云。”

“是吗?”钟离瑨又问,“然则,夫人富贵莫可及啊!”若真是视功名富贵如浮云,又怎会进宫为妃嫔?已经享有富贵,再说这种话,只怕有矫饰之嫌。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但顾及春梅在旁,只好婉转说道:“或有为富贵而孜孜以求者,或有不求而自天而降者,求也罢,不求也罢,天意难违,社长以为然否?”

“然!”钟离瑨愉快地答道。

“呃,”王映淮犹豫了一下,然而又随意地问道:“据闻社长在芦苇荡一战受伤,不知伤势如何?”

方才在席间,他谈笑如常,并不想让他人注意他的伤势,再者,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近身搏战,受点伤也是难免。而此时,听到她竟然关切他的伤势,他顿时觉得心头一暖,欣然回应道:“只是一时疏忽,并未伤及筋骨,已请卞老医治了。有劳夫人探问。”

王映淮点点头,本想再说几句慰问的话,但又一转念,怕问得太多显得失仪,终于没有出口,看看天,起身辞道:“时辰不早,映淮告辞!”

钟离瑨起身相送,眼见着她盈盈步下石阶,忽地想起一事,唤道:“王夫人,请等一下!”

王映淮站住返身,等他开口。

“呃……”钟离瑨思量着该如何启齿,终于想到,问道:“是这样,前日坚如提及王夫人曾经给他念过一首《双燕》诗,可是他前两句记不得了,可否烦请夫人再念上一遍?”

邢柟记不得了,为何要他来问?王映淮心有疑惑,可转念又一想,大概是邢柟知道她的拒绝之意后,不好再度相询吧。也好,让钟离瑨告诉他,总比再来一次当面回绝的尴尬要好得多,于是,她笑一笑,将诗句又念了一遍:

“花影无声映小窗,暗香幽远绕画堂。

寄语多情双燕子,移巢他处诉衷肠。“

钟离瑨听罢,只觉得有股想笑的冲动,这个坚如,平日里叫他多读些书,偏是不听,如果他真按照他理解的意思去做了,回头来发现根本是误解,这笑话就闹大了!

* * *

大战之后,完颜宗陟重整旗鼓,盯住东平镇,不时前来袭扰。他带来的二千人马,并未参与芦苇滩一役,只在围城打援中有所损失,仍有较强战力。只是先机已失,不似当日能够觑空围住东平了。而巡社精锐又已归来,以至于完颜宗陟只能在东平外围与巡社周旋,欲攻难下,欲退不甘,势成鸡肋。

而因为完颜宗陟尚在附近,送王映淮返乡之事只能暂缓。邢柟为此暗自欣喜。但向刘家退婚之事,遭到父母反对。因为王映淮来前,他也曾数度对此亲事表示不满,所以,父母认为他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根本不把他的抗议当成一回事。他为此气恼不已。思量再三,决定找卞老倾诉烦恼,看是否能有解决之方。

卞老在东平镇中行医三十余载,年高德劭,邻里间常有些难断家务,经常找他来裁决,素有公平正直的口碑。镇中曾有年轻的小寡妇想要再嫁,婆家不许,便找到卞老请求,卞老问明事由,仗义执言,说服族长任其改嫁了。当然,并不是所有想改嫁的寡妇找他都会管用,卞老生性耿介,只求事理,不问其他,加之医术高超,医德卓著,是公推的“东平三老”之一。

晚间,邢柟过卞老家中拜望。卞老正在为钟离瑨换药,见他进门,招呼他自己坐下。

邢柟坐下,向钟离瑨问候道:“拙玉,伤势可大好了?”

“本无大碍!”钟离瑨对他笑笑,掩上衣襟,约略已猜出他的来意。

“怎么?坚如你哪里不舒服了?”卞老问道。

“没有。”邢柟闷闷道。

卞老打量他一眼,道:“你这娃娃,平日都生龙活虎的,怎么今日这般无精打采,还真像有病。”

“我没病!”邢柟道,“不过有一件为难事,想拜求您老帮忙。”

“坚如竟会有为难事?这倒是奇事一桩!”卞老稀奇道,“都是什么事啊?”

面对卞老的探询表情,邢柟不知从何说起为好,嗫嚅半天,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个……我……那个……她……”

卞老心中已知所为何事,捋须笑道:“年轻人不必害臊!”

邢柟的脸倏地红起来,再看看钟离瑨,难得他今日竟没有落井下石取笑他,平日他才不会轻易放过机会呢,可是那副洞悉了然、笑吟吟地静待他下文的样子,比取笑也好不到哪里去。邢柟转开头不看他,豁出去道:“本也没什么!我想娶亲了!但得拜托卞老,到我爷爷跟前为我说情。”

卞老听得邢柟说请他“说情”,已知不会是为了刘小姐,仍不免调侃道:“你这娃娃,亲事早定了,就几日也等不得了?”

“哎呀!不是!”邢柟急道,“您老分明知道不是为刘家姑娘!”

见他起急,卞老问道:“那是哪家姑娘?”

“是……是王映淮!”邢柟下决心说了出来。

“哦!是她!”早该想到!卞老捋须沉吟着,虽是面对邢柟,眼光却瞟向另一个年轻人,只见那个年轻人一本正经、事不关己地正在品他的茶,他收回目光,对满眼期待的邢柟道:“嗯,王夫人姿容绝代,倾国倾城,加之灵心慧性,冰雪聪明,莫说是年轻人,老夫看着也赏心悦目。面对如此佳人,要想不动心,着实不易!”

“正是正是!”邢柟赞同道。

“不过,”卞老显得很为难,“这王夫人之为王夫人,乃因其有夫家,既有夫家,又如何能再嫁于你?此事,不可行!”

“卞老!”邢柟央求道,“映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