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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红颜劫

在火上,山妻怕要等得急了,你二人且慢叙谈,老夫少陪了!”

“卞老!”王映淮急忙出声唤住他。

卞老回头一笑,语含深意道:“拙玉人品,你尽可放心!”

不是这个!王映淮想要分辩,可是卞老已经笑吟吟地向院外走去了。只好回过头来,面对钟离瑨。虽则以前也曾单独相处过,然而那时彼此心无芥蒂,自能坦然,可是如今,她已明知邢柔柔心事,对钟离瑨在邢家被默许的未来身份而言,这种独处显然是失宜的。她看向钟离瑨,他竟没有自动离去的意思,只好招呼道:“社长请坐!”

钟离瑨坐下,“完颜宗陟已撤离东平。不知夫人是否得知?”

“哦?我尚不知。”王映淮道,“想来,一则东平久攻不下,再留也是无益;二则,据行程推算,完颜宗陟本部应已到燕山,他离开本部日久,也当回去了!如此说来,我也可以回家了。”

她果然是归心似箭么?就没有丝毫留恋?钟离瑨问道:“夫人在东平仅住一月,如此急于离开,莫非我等有何慢待失礼之处?”

“社长误会了!”王映淮急忙辩白,“映淮此前在邢家叨扰日久,已觉无以为报,如今又来烦扰卞老一家,更是心下不安,所以只求速去,一来可以安慰自心,二来,也免得在此处……更添许多不便。”邢柟便是一例。这次匆匆搬离邢家大院,其中情形,其实也是能够猜到几分的,尤其这几日来不见邢柟人影,更令她不得不向这方面去想。

钟离瑨了然一笑,“夫人不必忧虑!卞老诊断夫人体内有积年余毒,更有后背内伤,须得悉心调理,若是急于回乡,这一月来的调理前功尽弃,岂不可惜?所以,夫人尽管在回春堂住下,其他事宜,总有解决之法。你说可好?”

他言语挚诚,王映淮一时无法反驳,只好道:“如此,又要烦劳卞老及社长费心了!”其实,家山何处,八年来她已想得麻木,早一日、晚一日,并无大碍,只是住在此处,并不能清静度日,树欲静而风不止,既有邢柟的一厢热情,又有邢梁与邢柔柔基于钟离瑨的心有防范,而这些,都是由于她在这里才产生的。

钟离瑨看出她的不安,直言问道:“夫人可是在为坚如之事烦恼?”

她讶然抬眼看他。

钟离瑨安慰道:“坚如亲事已定,邢家正在筹办,不论坚如如何,邢家乃是大族,此事断无更改,夫人可放心了?”

“哦!如此甚好!这么说来,六少就要成家了。”王映淮释然了一半,可是另外一半,正在眼前的这个,却不知何时也要成家?可想而知,如果他要成家的话,就是和邢柔柔。想到这一点,她有些寥落,说不清为什么寥落,也许是眼见他人成双成对,心有感慨罢了。而她自己的丈夫,如今也不知到底在何方?就算他能够归来,自己还想回他身边吗?可以肯定是不想的!以前进宫时不想,如今好不容易得以摆脱妃嫔的身份,更是再也不想!纵使再多富贵,身为众多妾室之一,又有何幸可言?根本不如一个民间村妇。而在这东平镇,她终于能以普通民妇身份住下,还真多亏了这个钟离瑨!

钟离瑨见她神色,约略猜到几分,故意问道:“夫人还有新疑?”

“哦,”王映淮掩饰地一笑,“算不得新疑。只是我一直疑惑,社长也是当婚之年,何不也在此娶门亲事,成家立业?”

“强敌未灭,何以家为?”钟离瑨答得理所当然,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回绝邢家诸人的明示暗示的。

“社长此言差矣!”王映淮笑道,“古往今来,也仅止于一个霍去病而已!难道说,历代英雄豪杰,强敌未灭,都不该‘以家为’么?灭敌、成家二事,本可并行不悖。且无小家,又何以成大家?一国一族之大,无不从小家而成,治国、齐家,向来也是并而论之。确有某些古人,过于耽溺晴色,以致破国败家。但若为此因噎废食,我看则大可不必!难道社长也以为,破国败家,皆因女子之祸么?”

钟离瑨心悦诚服地听着她的“家为”之论,回应道:“瑨并不以为,破国败家乃女子为祸。”

“正是!”王映淮欣然道,“而且女子救国从军者,也不乏其人。便是这东平巡社,也有女子部。邢七小姐文武双全,才貌俱佳,我看,社长若能与之成就佳偶,实不失为相得益彰、夫唱妇随的美事!”

钟离瑨险些失笑出声,不得不佩服她,竟然能这样绕到邢柔柔身上去。他忍住笑意说道:“王夫人果然灵慧过人,但显然为人作伐并不擅长!”

王映淮登时面红过耳。本想为邢柔柔推波助澜,没想到被钟离瑨奚落了一番。

见她尴尬,钟离瑨很快正色道:“夫人莫要误会,我对七小姐素来只有敬重之意,并无任何其他。我若果真有心,断不致延宕至今。更何况如今,我心中已有其他计较。”

其他计较?什么计较?王映淮很想问,但终究觉得于礼不合,没有出口。

钟离瑨却主动问她:“夫人不想问问,到底是何等计较吗?”

王映淮赶紧回道:“社长说笑了!你自计较,却与我无关!”

是吗?若果真觉得与她无关,也不必如此慌张吧。钟离瑨微微一笑,目不转睛地盯紧她凝视,想看看她何时才肯露出破绽。

她骤然间觉得双颊火热起来,赶紧掩饰地仰首望天。

他也仰首向天上望去。

天上一轮圆月,点点星辰明灭,院中清风拂拂,有清新的草香弥漫。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着。

良久,钟离瑨忽然轻声说道:“月朗星稀,应是多晴(情)天气!”一语双关。

多情?谁多情?反正不是她!那……会是他吗?王映淮心下暗惊,她没有听错吧?会不会是她多心了?他……他可是在投石问路?但是……怎么会?不!还是不要自作多情吧。于是,她轻轻回道:“风轻云淡,看来少雨(语)时节。”这种敏感话题,还是少谈为妙。

少语?几乎不可察觉地微笑了一下,他转过头来,审视她。

匆匆避开他的视线,她目光飘向别处,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们是不可能的!如今,她的身份是如此尴尬!说是官家昭仪,又被金人所掳,其中过节,谁又说得清?说了又有谁能信?就算她不是官家昭仪,那也是嫁过的妇人,他们不配!

他耳力很好,当然听见她的叹息,此时他确信,他们之间,是心意相通的,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语言!他也知道,她顾虑重重。然而现下对于他,那些都不足以成为障碍皇上自身难保,后妃才会为金人所掳,在他不能保住自己妃嫔的时刻,他就已经不再是她们的丈夫!至于身在金营的细节,从她身上累累的伤痕,他已经可知详细,烈性如她,宁可断臂自残,也不肯委身事贼,这是男儿也未必能守的节操!他从未怀疑过她的贞烈!就算她曾为金人所辱,那也不能怨她,她毕竟是文弱女子啊!她嫁过人,是的,这是他最大的遗憾,可是!那些都发生在他们相遇之前,他便是想计较,又凭什么去计较?他计较不到啊。最重要的是,他们相遇以后,他似乎这才认识了世间的女子,竟有如此不凡的类型,全然不同于他以往对良家女子固有的印象她们是端庄贤淑、温柔娇弱的,似乎全是一个模样。他也曾见闻过刚烈坚贞的、知书达理的、美丽聪慧的女子,可是,集如许所有于一身的,却只得遇她一人!他也不认为放弃了她,以后他还能碰得到!他不要去想她嫁过的事实,正如卓文君之于司马相如,不也是千秋佳话吗?相识相知,是人生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啊!

眼见她似乎坐立不安,他淡淡一笑,再一次含蓄地试探:“竹节通心无须雨。”有些话,在心头想想容易,可真要说出来,确实有一定难度。

这一次,她的反应快了一些,叹息着对道:“黄梅渐晚何处晴?”

他逼视她,放弃跟她绕圈,再明确一步表白心意:“你一应过往,尽皆情有可原,大可不必耿耿于怀。便如文姬归汉,何必执著于一些无谓小节!”蔡文姬也被胡人所掳,还为匈奴王生儿育女,归汉之后,仍旧一样再嫁了,所谓名节之论,也就是本朝以来,某些士人为其私欲膨胀而极力鼓吹的谬论而已。

她低声叹道:“人言可畏!映淮既熟知诗礼,便不能明知故犯。”《女则》、《女诫》,那是宫中妃嫔们必修的读本!

她委实中毒太深!钟离瑨并不气馁,反激她道:“我还道与你一遇,是为英雄相惜,原来你的胆识,不过尔尔!论道时慷慨激昂,关己时临阵而乱!可见你的勇气,不过用来纸上谈兵而已!”

“你!”她气结。

“难道不是吗?”他接着道,“就看你如今这般,已可定论,事事因循,畏首畏尾!分明心中早有,偏要虚文矫饰,不敢面对!”

他在说什么?他以为她心中“早有”他了吗?他是在激她承认他!当下,她不怒反笑了,问道:“哦?我心中早有什么?你知晓?”

她很镇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还把问题抛还给他!钟离瑨毫不掩饰眼中的激赏,可是,两心相许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于是笑道:“你我各自,心有灵犀,何必明说?”

“唉!”如此推来诿去,终究不能解决问题,她敛神正色道:“社长错爱,映淮实不敢当!映淮沦落金营日久,早已名节有亏,不敢连累社长,以致白璧染瑕。何况,社长高风亮节、光明磊落,适堪匹配之淑女自当名实有归,何必求诸映淮而自误?”

钟离瑨摇头表示不赞同,“世间万事,难求十全。淑女易得,而美女不可得;美女易得,而烈女不可得;烈女易得,而才女不可得。而诸美毕集于卿一身,试问世间何人能不动心?我非圣人,本欲视而不见,奈何其心自动矣!既如此,坦然视之,何须讳言?至于名节之论,有之固然最好,无之,瑨亦不能强求,毕竟国破城摧、沦落金营,罪不在你!世间自有‘闻琴解珮神仙侣’,有缘相逢,实乃可遇而不可求。”他言辞恳切,情真意笃。

王映淮默然良久,心潮起伏。再看向他,他挑眉相询,热切的黑眸中,满是诚挚的期待。她扪心自问,对于他,她真的不曾动心吗?在那些深深的折服叹赏之后,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倾慕的成分吗?若非要说没有,恐怕是自欺欺人!她怎能忘了,当他用那双深眸若有所思地望向她的时候,她的心就那样不由自主地震动了!她动心了!只是她一味地企图去强行掩盖!时时提醒自己莫忘了身份!若真是不曾动摇,又何须时时提醒?她只能笑笑,虚弱地推拒道:“‘闻琴解珮神仙侣’,可惜‘挽断罗衣留不住’啊!”

钟离瑨也笑笑,她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他?于是反问道:“不言去,何言留?未知生,焉知死?事事过虑,岂非杞人忧天?难道瑨之为人,尚不足以取信于卿么?”

她张口,却无话可说。他能以如此年轻的资历,而居社长之位,除却骁勇善战、攻而必克之外,若无机智谋略、雄辩滔滔,又何以服众?

“映淮!”他轻声呼唤,深情而温柔。

她乍然抬眼,正对上他凝视的黑眸,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听他轻声说道:“瑨本一介布衣,贫家子弟,只怕出身寒微,被人嫌弃。”

“映淮同样出身寒微,谈不上嫌弃……啊!”蓦然自觉失言,轻声惊呼。

而钟离瑨终于轻笑开来。

* * *

“拙玉,过来!”邢梁在都社房前,向正欲出门的钟离瑨招手。

钟离瑨随他走进房中,“副都社有何事吩咐?”

邢梁却不急于吩咐,反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钟离瑨容光焕发的脸,问道:“我看你春风满面,可是有什么得意之事?”

钟离瑨淡淡笑道:“我何日不是春风得意?元直兄如何今日方有此问?”心下其实暗暗一惊,这几日来确实与以往不同,因为有了王映淮啊,虽则她还是从不肯松口说一句“有心”的话,但是她的态度,已经等同于默许了。不过,他脸上有那么明显吗?他很快便收整心绪,又是一派从容淡定。

邢梁也笑道:“倒也确实如此,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