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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小眼睛一眨,便一脸痛苦的起身,身沈默施礼道:“看来真的是海水,不过我巴拉维向真主起誓,确实事先不知情的谁都知道我巴拉维诚实可靠,童叟无欺,万万不敢以次充好的。”

“你的货物泡了水。”黄锦尖声问道:“难道自己都不知道吗”

“那八成是管货舱的人,怕我责罚而隐瞒了下来。”巴拉维拿起一块小地毯道:“公公您看,看不出来,也摸不出来,我也没有大人的智慧,能想出来检验的法子,所以一点不知情。”一推三六五,便把责任撇干净,这样的人才,不当官真的可惜了。

沈默也不跟他纠缠,从袖子里掏出那份合约道:“这上面白纸黑字,如果一方的质量出现问题,必须无条件退货退款,并支付给对方一倍的价款,作为罚金如果是恶意,还要再加一倍。”说着哂笑一声道:“就不算巴拉维先生是恶意的了,请交给市舶司白银一百二十六万两,然后把你的货领回去吧。”

巴拉维心中自有算盘,他将进来的大明货物卖出去,大概可以赚到六十万两银子,若是支付赔偿,恐怕不但没了结余,还得小亏一笔。

好在亏的不是太多,他自我安慰道因为形式比人强,这杯自酿的苦酒无论如何都必须喝下去了。

心痛如刀割的答应了沈默的要求,巴拉维心中十分生气,他心说:“总不能这趟白跑了,既然合同里有保护买方的条款,那我说不得要利用一下,来个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想到这,他便对沈默道:“鄙人完全接受大人的处罚,因为您从严检验布匹,理所当然。”说着冷笑一声道:“所以我们决定,待大人以同样的待遇,大明出口的那批瓷器,等到了波斯后,也要加倍检验,如果到时候以碎次充好,也要加倍罚款”

众人心说这不存心报复吗沈大人肯定不会答应的。

但沈默偏偏就答应了他当然可以用简单粗暴的手法对付巴拉维,可他对市舶司的期许很高,希望它能够尽快繁华起来。要做到这点,首先就得打消商人们对官府的疑虑,因为自古官员视商人为奴仆、为肥羊、为仇寇,当需要时驱策,当缺钱时盘剥,当商人做大时消灭。所以商人与官府之间,虽然相互利用,却从没真正的信任可言。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商人中树立起自己的威信,这个威信不是光靠强权的,因为商人们没有权,所以只会口服心不服;他还得靠以理服人,因为商人们也可以有理,所以说服了,那就是真服了。

沈默这次就是要所有的人都心服口服,从此提起他沈大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所以他答应了,并没再提任何要求。

巴拉维心说,你是不知道印度洋的历害,遇上成串的暗涌,扎得再解释,也得碎一片。

于是他交了罚金,把地毯收回来,准备想法卖到美洲大陆去,在那些人傻钱多的佛郎机人赚回来。然后便连夜出发,第二天与大队伍在上海汇合,往国内开回去。

他这边长话短说,到了次年一月份,经过三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波斯。这虽没遇到大的风暴,却颠簸的比往常厉害当然这里面有故意的成分。巴拉维心道:估计得打了一半。心中不由雀跃起来,不光是为了出口气,还为了巨利大明的瓷器多贵呀如果打破了一半,明国人得赔他百万两之巨,这个钱不但足以弥补损失,还让他赚盆满钵满。

心中一得意,便大张旗鼓的邀请相熟的商人一齐栓验,还特意请了一班乐队大吹大擂,显然是想让明国人丢个人,以泄心头之恨。

谁知当一篓篓的瓷器打开,奇迹却发生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后,篓子里却边个碟子都没有碎,更别提别的了。

巴拉维眼前一黑,竟然昏厥了过去没捞着报仇倒在其次,关键是这趟连本没赚回来,还得赔上好几万两银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没见沈默再动手脚啊因为他早就动过了当初巴拉维执意要加那个赔偿条款,他便担心对方会拿这个做文章,便一琢磨着怎么解决这问题,起先也想不出来,后来一在吃饭时,看到一道豆芽菜。才灵机一动,想出个法子来。

他命人在包瓷器的时候,除了按过去原样包装之外。还命人在空隙处放满了绿豆,然且洒上少量清水,将盖子盖上,包装的严严实实。

如此一来,在运输途中,绿豆缓缓发芽。最终变成豆芽只要不见光,它就一直不会长出叶子,只要保持水分,它就能一直存活下来,这都是沈默上辈子,小学时做实验得出的结论他叮嘱那些跟船的人,吃住在瓷器边,就是一方面防止对方故意破坏,一方面偷偷浇水,以保持豆芽的营养。

结果无孔不入的绿豆芽,几乎将篓中所有空隙处全啊填满,任凭途中风浪颠簸,瓷器有了这样软硬适中的无缝保护,自然安全无损了。

当然等沈默知道这件事,已经快到第一年的夏天了,所以还是把目光投回苏州,回到长子压着巴拉维回到市舶司的那天吧。

那天沈默其实一眼就看到长子了,谁让这家伙坐着都比人高半头呢强忍着相认的冲动,他按部就班的反击了巴达维,待众人用餐开了,才迎向笑着望向自己的长子。

许久不见,长子的变化太大了,他的身形更加魁梧,蓄起了短须,人也沉稳老多了,沈默走到他面前,本来想给他个熊抱,伸出手去却变成重重地拍,大笑道:“学人家留起胡子来了”

“你不也一样。”

长子呵呵一笑道,两人动作虽然没有以前热烈,目光中的感情却更深沉馥郁,这就是男人间久而弥竖的友情。

短暂的寒暄后,沈默知道他会跟着巴拉维回去,换言之,连在苏州过夜都不能,赶紧拉着长子回去家里,让若菡出来相见,让柔娘炒几个好菜去。

伯伯,弟妹都见过之后,夫妻俩把长子引见到内间,若菡挺着明显凸起的肚子,带着丫鬟,老妈子亲来照料,即使胡宗宪来,也没得过这种待遇。

长子自然十分感动,却也不敢劳驾弟妹,这时候方桌上已摆下四个冷盘,两副杯筷,等他们坐下,若菡用块洁净的手巾,裹着一把酒壶来替他们斟酒,长子便慌忙逊谢,口中连称:“赶紧歇着吧,千万不要忙了。”

“夫人,”沈默笑道:“你敬了兄弟的酒,就先进屋歇着吧,免得兄弟多礼,反而拘束。”

若菡一边敬酒一边笑道:“伯伯下次来,定要带着嫂嫂,我们女人好有个说话。”长子夏天已经成亲,是他爹一手操办,沈默还抽空回付出参加了他的婚礼呢,见过新娘子,是个文静秀气的女孩,新婚燕尔之后,便留在绍兴照顾公婆,却没跟在长子身边。

长子憨笑一声道:“我知道了。”喝了酒,若菡便出去了,只留下侍候。

待她一走,沈默便眉飞色舞道:“我厉害吧”

“几月生”长子不动声色的部道。

“明年四月底。”沈默嘿嘿笑道,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我四月初。”长子夹一筷子菜,很淡定道。

沈默嘴巴一下子张得大,不由失声道:“不可能吧你六月才结的婚。”

“我命中”长子顾盼自雄道。

“你厉害”沈默泄气道,说着又高兴起来道:“太好了咱们上儿女亲家吧。”

“你是文官,我是武官。”长子有些黯然道:“不怕人家非议”

“文官武将有区别吗”沈默瞪大眼睛道:“当然也是有的,”说着指指自己胸前,又指指长子胸前的黑熊补子道:“我这是个飞禽,你那是个走兽,咱俩合起来就是禽兽,谁也不比谁高贵。”

饶是长子不动如山,也不禁失笑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所以我说,将来你闺女跟我小子,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沈默举杯道:“来,亲家,咱们干一个。”

长子却不跟他碰杯,道:“我会生儿子的,如果结亲的话,也该是娶你闺女。”

“你这人还是这么死心眼,”沈默笑骂道:“你早晚会生闺女吧就算是杨继业,还有八姐九妹来着。”

“这倒是。”长子点点头道:“你也一定会生儿子的。”两人这才和和美美的碰了一杯。

“你要是生了闺女呢”长子问道。

“便宜了你家臭小子。”沈默摆摆手道:“你这家伙,还不吃亏呢”

长子这才心满意足笑着不说话。

喝了一阵子,把家长里短都说完,沈默轻声问道:“我听说俞将军的日子很不好过”

“是啊。”长子跟他也不保密,点头道:“还不是水军闹得吗将军希望御敌于国门之外,全力赴发展水军,可造船太费钱了,一个地方船厂根本负担不起,只能分散到各沿海府县去,结果造出来的船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根本不能形成战力,我们将军便反复上书大帅,申请能把江浙闽的船厂统一管理,统一核算,就这事儿惹恼了各地的官府,都说我们将军是砸人饭碗,从征兵到供给上,处处给我们俞家军使绊子。”

第四五三章 秘战法

“俞将军为人刚直,于复杂的官场上总有疏漏的地方。”沈默轻声道:“我会尽量暗中帮衬着他的。”

听出他似乎话外有话,长子一惊道:“难道有人要对我们将军不利”

“我也是捕风捉影。”沈默想一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那个上本参部堂的尚维持,与俞将军是同乡,现在部堂大人如日中天,难免有一二宵小回诬告邀功。俞将军还是不得不防啊。”

长子是知道沈默的,一个唾沫一颗星,从来不打诳语,便正色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转告我们将军”

“恩。”沈默点点头道:“我原本想写封信,隐晦的提点一下,但现在你来了,捎个口信是最好的。”

“我知道了。”长子重重点头道。

相聚时光太匆匆,兄弟俩还没说够话,外面的军士便道:“巴拉维要启程了。”长子只好起身,与沈默饮下最后一杯酒,便挂上配剑.披风,抱着官帽出去了。

沈默将他送了又送,一直送到码头,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临行前小声叮嘱道:“要多记航道,争取早日也能通航。”

长字重重点头,记下了兄弟的重托。

虽然仅是短暂的一晤,但送走长子后。沈默仍然好几天怅然若失。若菡笑他道:“跟徐渭他们分开,也没见你这样掉了魂似的。”

沈默摇摇头。低声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而长子和沈京,是我的兄弟。”

饶是若菡聪颖无双,却也无法理解男人对感情的分级,便不再去想,转而认真的缝制婴儿衣服去了随着腹中的孩儿一天天发育,若菡的母也越来越强烈,终于不再专注于她是事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沈默觉着怪无聊的,便起身道:“我去前面看看。”若菡点点头,笑道:“去吧。:”两眼却没离开手中的针线。

沈默大感无趣,便出了门,走到院子里,对正在晒衣服的柔娘道:“你说,在女人心里,是自己的男人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柔娘一呆,低下头,咬着嘴唇小声道:“奴婢都没有,奴婢不知道”沈默想不到自己随口一问,竟引得她怨气冲天而起,只好败退道:“不要急哈,都会有的,都会有的。”便不顾身份的一溜烟跑掉了。

回到签押房处理一会儿公文,三尺匆匆进来,向他展示一张小纸条道:“这是今早苏姑娘院里发现的。”

神秘默看一眼,只见上面写着今日午夜,枫桥夜泊,举火为号,不见不散。

“看来他们终于坐不住了。”沈默沉声道:“就算对这颗棋子的可靠产生了怀疑,也要再试一试。”

“大人,我们要提前设围吗”三尺问道。

“他们之所以约在城外,又是情况复杂的码头。”沈默微微皱眉道:“就是怕被我们包了饺子”说着沉吟道:“这次必须一击必中,显然那里并不合适,得设法把那家伙引进我们的包围圈。”

“大人的意思是”三尺问道。

“要沉得住气。”沈默轻声道:“让苏雪大家去和他们接头,先联系上了再说。”

“是。”三尺应下,又小声问道:“大人,如果真把那陆绩抓住了,您准备如何处置”

“地牢就是他下半辈子的家。”沈默冷笑道:“我管的起饭。”

“啊”三尺轻声到:“大人,您不怕那位”

“哼,那些人之所以敢跟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对,无非就是仗着陆炳在,算准了我不敢下死手。”冷厉之色划过面庞,沈默沉声道:“他们没猜错,陆炳在一天,我就没法痛下,那我就把他们关到陆炳不在的那一天”

“然后再杀了他们”三尺咬牙切齿道。

“球,我们是官府,不是黑社会。”沈默冷笑一声道:“只要陆炳一完蛋,他们就会明白一个道理,死亡永远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被人从云端狠狠推到烂泥里,千人踩万人踏,永无超生之日,那才是最爽的事情哩。”

泥人尚有三分土,何况沈默乎被陆家人一次次的算计,沈默的恨意,终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当日夜里,几个护卫陪在苏雪出城,经过一番曲折拐弯,终于见到了人,却不是陆绩,也不是那个轮椅男,而只是他们的一个仆人世家子弟终归是怕死的,在那次犁庭扫的搜捕后,便不敢再轻易露头。

那人也不废话,让护卫退后,才靠上来,直接告诉苏雪,还有最后七天,她的弟弟妹妹就要魂归西天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苏雪还是差点痛昏过去,强忍着悲痛道:“他们若是死了,对你们没有半分好处,想来你也不单是好心报信的,说出你主子的条件吧。”

被她抢白一阵,那人有些挂不住道:“你到底有没有给那家伙下蛊”

“当然了。”苏雪面色微红道:“否则他怎会听我的,帮着我救回弟弟妹妹呢”好在天黑看不清脸色,她接着道:“只要你把我们姐弟的毒解了,我还可以让他不计前嫌,再跟你们主子合作。”

“臭女人”那人骂一声道:“果然是你反了水”

“那又怎样”苏雪冷笑道:“跟你们这些恶棍,还要讲仁义吗”

双方有一些僵,那热闹调整了好半天,才道:“好吧,你把他叫出来,我们谈谈。”

“可以。”苏雪点头道。

“地点等我们通知。”那人狠狠的威胁道:“别耍花样,不然就给你弟弟妹妹收尸吧”便转身消失在码头边,无数夜泊的船只中。

当苏雪被护卫着从城外回来,发现沈大人等在潇湘楼里,已经把她的弟弟妹妹哄睡了,赶紧行礼道:“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沈默温和笑道:“看到你没事儿,我也就放心力量。”

“劳大人挂念了。”苏雪苦涩的心中,滋润着丝丝甘甜道。

“呵呵”沈默笑笑道:“天不早了,咱们长话短说,见到陆家人了么,具体什么情况”苏雪便将事情复述一遍,轻声道:“大人身负重任,万不必以我们姐弟为念”

“话不能这么说。”沈默缓缓摇头道:“你们姐弟三人,都是因我之故,才遭此无妄,我不能不管。”说着起身温声道:“他们这几天还会联系你,你自己管答应,然后通知我就好。”

苏雪点点头,竟鬼使神差的问道:“大人要走吗”

“是啊,天不早力量,你也该歇着了。”沈默笑笑道:“你放心吧,院里院外都有护卫,安全不会有问题的。”苏雪木然的点点头,强笑道:“我送大人。”

“留步。”沈挥手,便飘然离去了,只留下怅然若失的苏雪姑娘,站在那里顾影自怜。

仅仅过了两天,苏雪传来消息,说对方让她约他去周庄。

“大人,您不能去。”三尺和铁柱一起劝道:“这分明的个陷阱,可不能往里跳。”

“我知道,但我得先露露脸,等对方确认无误了才行。”沈默道:“放心吧,有你们护卫,我会出什么事情”

“万一他们要您上他们的船呢”两人问道。

沈默笑骂一声道:”我中的是情蛊,不是怕蛊,还不至于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吧”说着冷笑一声道:“最大的可能,是他们把我们引到某处绝地,展开伏击;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强袭苏州知府,他们还没那本事,也没那胆量。”

第二天,一艘气派的三层画舫,便载着知府大人与苏雪大家,从水门出城去了,很多江上过往的船只,都见到两人在顶层琴瑟相合,宛若神仙眷侣一般

船上的沈默,装模作样的奏着瑟,轻叹一声道:“这下说不清了苏雪听了心中苦笑,暗道:“早就说不清了”现在人们无不把她视为知府大人的禁离,潇湘楼里也不指望她赚钱了,全当供奉菩萨一样容着她。

画航行了一段时间。已经离城挺远了,但江上往来的船只仍然络绎不绝,给苏州增添了无比的热闹。也破坏了原先的田园美景,这都是开埠所赐。

沉默也不会奏瑟,滥芋充数挺无聊的,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那些人会怎么跟你联系,还不让我发觉”

苏雪本已经有些享受这段旅程。让他一下拉回现实,不由意兴阑珊。强笑道:“其实也没啥,就是跟我约定了暗号,待会有个打着“张家熟货。幌子的船经过,我买一只卤鸡回来,命令就在鸡肚子里“卤鸡陆绩”沈默不由失笑道:“还挺个自嘲精神的过不多时,果然有只小船,打着斤,“张家熟货,的幌子经过,苏雪将船叫住,抛钱下去,买一只卤鸡上来,撕开一看。只见两个字“周庄。

“呵呵”沈默笑道:“那可是个好地方。”

初冬的威不放过世上任何一个角落,就算世外桃源般的周庄不例外。没了花红柳绿的掩映,那些黛瓦十分肃杀,那些白墙有些肃杀,让人隐隐有些不安。

画舷靠岸时,天才昏,小镇上却已经人影稀疏,只有袅袅升起的炊烟,才能让人稍稍感到一些生机。

沈默与苏雪下了船,好容易找人问明路,在一众卫士的护卫下,往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加酒楼走去,,“沈家酒楼,的幌子无力的低垂着,胖掌柜无精打采的趴在柜台上。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抬头望去便看见了池默,虽然已经大半年没见了。可这小地有多少年也没那样的贵人光临,所以掌柜的一眼便认出了他。

沈默朝他笑,他却臭着脸道:“住店还是吃饭”

沈默微微奇怪,笑道:“先吃饭,后住店。”便与苏雪进去,对坐在雅间了,道:“贵店有什么特色菜。

“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吃的。”掌柜的没好气道:“只有粗茶淡饭。爱吃不吃。”

“我可听说周庄的“万三猪蹄,很有名气,才慕名而来的。

沈默问道:“你这个叫沈家酒楼,肯定有吧”

“没有。”掌柜的一边擦桌子。一边在旁人无法察觉的角度,给他个眼色道:“得杀了猪才有。”

沈默恍然,无奈道:“好吧。你随便上点菜吧。”

果然是一桌很潦草的饭吃的沈默意兴阑珊,草草几口,便要掌柜的睡觉。

掌柜的将他们一行人,安排在一个跨院里,苏雪与沈默睡正屋,护卫们在周围的房间歇着。

上半夜无话,到了下半夜,便有投石问路的声音,和衣而卧的卫士们立刻起身,警惧的注视着院子里,过了一会儿,果然见有一队黑衣人,虾米似的贴着墙根,悄无声息的向主去

那些身材矮小的黑衣人到了主屋下,网想打开窗户,却被从里面伸出的狠狠钢枪,扎了个正着不少人登时被洞穿,凄惨的叫声终于划破了安静的夜

卫士们立刻踹开门冲出去,与守卫在主屋的卫士,合围这些身法诡异的黑衣人”他们身手敏捷、动作极快、出招狠辣,直击要害好在沈默的卫队也已经今非昔比了,他们不仅各个身手高强,而且长短兵器配合娴熟,虽然很不适应对手古怪的进攻,却仍然高接低挡,方寸不乱。寸步不让

双方激战正酣,尖利的嗯哨声响起,便有越来越多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下子有吞没这个小小院落的势头

看到形势不妙,铁柱暴喝一声道:“变阵”随着他一声令下。

身着精良铠甲的六十六个亲兵,便放弃了一字长蛇阵,乱糟糟的分散开来。

那些围攻的黑衣人见状大喜。自以为对方已经乱了阵脚,便要一鼓作气,结束这场战斗

但如果他们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些看似慌乱分散的明军,却都有着相同的人数十一个分明是一种新的阵型

这便是沈默只身敌的倚仗所在。出自他师叔唐顺之那本武的“秘战法。

它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战斗队列,有着无可挑剔的站位组合与武器装最前排是队长和两个刀牌手;第二排两个狼芜兵,手持一丈三的长柄铁扫帚似的狼芜,护住刀牌;第三和第四排各两名长各护住一牌一芜,刀牌手则又反过来可以防止长枪劲老,最后又有两名亲兵携带“锁把”那是一种长七八尺、山字形的铁制武器,顶端的四下处放置火箭,即系有助推火药的箭,点燃后可以直冲敌阵。完了,锁把又可以当成九齿钉耙,游走在两翼掠阵。

可以说,这是一个毫无弱点的阵型,十一个人互相配合,互相掩护。构成一个完美的杀阵,竟然让四处涌来的黑衣人,无从下手。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凭着这古往今来最牛的杀阵,沈默的亲兵们顽强敌住了十倍的敌人,还有余的分出一支小分队,环卫在他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对方这么多人,却如老虎啃刺猬一般,久久不能碍手,指挥之人不由焦躁起来,催动着手下拼命攻上去,却只是徒增伤亡,不能寸进。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在外围望风的喽喽慌张张跑过来道:“少爷。大事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

“慌什么”那人沉声道:“多少人。

“成千上万,把这个镇子围得水泄不通”喽罗惊慌失措道。

那江、终于明白了,啐一声道:“被那女人骗了”一看急,把本声露出来了,正是那假陆绩、真陆绣

如同往常任何一次,都是陆绩在幕后策戈”陆绣台前执行。陆绩在事先信誓旦旦告诉她,五百日本忍者。在一盏茶功夫,便可以消灭掉沈默的卫队,就算外面有接应的部队,也来不及搭救,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行动。

但那古怪阵型的出现,让她根本不得寸进,听着四处而起的喊杀声,她明白,今天是彻底栽了”

也好,终于解脱了,

第四五四章 大雪小雪又一年

周庄的刺杀事件,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定为倭寇作乱,便草草结案了。在这个年代,倭寇作乱这四个字,实在是大事化小.掩盖真相的不儿良药

但幕后的一切台前看不到,沈默之所以可以接受这个结果,是因为陆炳在结到朱十三的详细报告后大为光火,亲自写信向他道歉,并将陆绩开革出家门,言明任由沈默处置还勒令继任者,若是再与他为难,陆绩就是榜样。

唯一的遗憾是,陆绩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不过朱十三还是找到了下蛊的那些草鬼婆,给苏雪姐弟三人解了毒。

这种诚恳的低姿态,让沈默无法发作,毕竟他还没那本事得罪陆炳。干脆顺水推舟,把那陆绣小姐交给朱十三,让他把她送到去,让她叔好生管教。

眼前最后的霾搬掉了,沈默的心情终于舒畅了,市舶司的运转也进入了正轨,到了年底一算,足足赢利二百五十万两,超额完成了朝廷的任务。

多少人都盯着这个钱呢,他自然不会玩猫腻,八百里加急报到。请问陛下如何处置。

这笔钱就好比久旱的甘霖一般城的外城至今没有修好,京官们也已经揭不开锅,嘉靖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好眼不见为净。整天闭关修炼。

沈默的捷报一到,嘉靖直接兴奋了。立马破关而出,召集诸位阁老和户部尚书,商量怎么花这笔钱。

谁知他高兴的有点早,因为每人各管一摊,都有开支的理由河工要修吧欠薪要补吧兵器要备吧北方的灾民要赈济吧列出来之后,两百五十万两根本不够花

嘉靖帝拉下脸道:“你们就是打劫的”

大臣们苦笑道:“我们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要是款项再没着落,都不敢回家过年了。”

“那就都在宫里陪朕吧。”嘉靖绷不住,笑骂一声,说着从蒲团上起身,一挥袖子走御阶道:“张罗这么个多灾多难的家,朕知道你们难,朕也难,咱们只能勉为其难啊。”

众人赶紧起身道:“臣等失职,让君父心忧,请陛下责罚。”

“责罚你们,朕还不如责罚自己。”嘉靖缓缓摇头,示意他们都坐下,轻声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大明朝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能简单的怨天尤人,其实还是我们自己的原因。”

众大臣不禁肃然,屏息听陛下罕见的罪己。

“宗室.大户.官僚.中官.边军。”嘉靖伸出五根手指,向西阿姨翻道:“就像五座大山,牙得祖宗江山老百姓直不起腰,这些问题几乎是人人皆知,却人人不敢言。”

众大人赶紧起身,再次谢罪。

家境叹口气道:“朕不怪你们,因为朕也不愿你们想移走这五座大山,除非玉帝显圣,派巾力士下凡,否则就非得有愚公移山的那股劲儿,还得有彭祖那样的寿命才行。”说着坐回蒲团道:“朕早就有心效仿那愚公,无奈自幼体弱多病,总是担心天不假年,半途而废。所以才日夜精修,希望习得长生之术,再回过头来细细打理大明。”

众人起先听着很神圣,后面却感觉很神道。但知道陛下已经走火入魔了,所以只好一起恭维道:“陛下诚心,定能感天动地,神功告成指日可待”

“哎,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嘉靖叹息道:“陶天师说,朕还得十年的精修,才能小有所成。这十年里,朕是没精力管那些俗事的,还得靠众卿勉力维持啊。”

严嵩颤巍巍起身道:“老臣风烛残年,原本准备告老还乡,现在陛下发话,我就拼着命再活十年,等您神功大成了再断气。”

众人听了,心说,还要再干十年可真要把茅坑占到底,让别人只能拉一裤子啊。就连城府最深的徐阁老也一阵阵犯昏,就在前两天,两人在内阁聊天的时候,严阁老还说自己实在坚持不住,明年无论如何都致仕了,怎么没过两天,又准备再坚持十年了还有完没完说话还算不算数

不管别人的怨念,反正嘉靖很开心。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有惟中给朕当家,虽然不能说是出色。却也让人放心。”

严嵩呵呵笑道:“只要有钱。老臣一定可以当好这个家。”

“朕修的是长生,不是点金术,变不出钱来。”嘉靖把身子往大枕上一靠,笑道:“不过有人会这招。严阁老好好照顾他点,银钱上就能宽裕许多。”

“陛下说的可是沈州言”严嵩苍声问道。

“不错。”嘉靖点点头道:“沈默在苏州干的很不错,朕都没想到他能克服那么多困难,把个市舶司无中生有,还超额完成今年的指标,这样干实事的能吏。才是我大明最需要。”说着一眯狭长的双目,淡淡道:“你好好护着他点,别老让那些人找他麻烦这个宝贝朕还想留给自己儿子用呢。”

众人不禁凛然,正所谓金口玉言,当皇帝的从来不会信口开河,尤其是嘉靖这种极品,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得仔细推敲,不然非得抓瞎不可。

不过这次算是说的很直白了。矛头直指阻扰开埠的九大家。显然陛下已经对他们不满了听说早些时候,皇上曾单独召见陆都督,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回去后竟命人打了自己八十棍子。很显然是被自己家里牵连了。

所谓九大家,除了陆家。还有吴严王郑.周谢冯赵。全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姓氏,说他们不知道家里人的所作所为,谁也不会相信。却全都视而不见,不过是被亲情厚利蒙住了眼而已。

现在陛下发话了,又有陆都督的前车之鉴众人可没他那副好身板能扛得住,万一惹祸上身,就彻底完蛋了。便都盘算着,跟家里说说,既然开埠了,就不要再走私了,做点正经生意吧

严嵩不在乎家里人干了什么,他只在乎皇帝的感觉如何,便恭声道:“臣尊旨,一定会照拂沈大人。只是不知这次他立下大功,应当如何赏赐”

“不赏了。”嘉靖摇头道:“二十岁刚出头的知府,已经够离谱了,不、难道还要让他这个年纪便当巡抚吗那不是奖励他,而是害他了。”说着淡淡道:“还是压他几年。磨砺磨砺再说吧。”只是有些人,天生就是压不住的,若是能提前知道嘉靖三十七年发生的事情,他肯定不会把话说的这么满。

当然那是后话

与痛并快乐着的城截然不同,苏州城内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市舶司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条便是大大增加了老百姓的就业机会,只要肯下力气,就不愁找不到活干;第二条则是让丝绸的价格翻番了,如此苏州城整个产业链都受益,甚至娱乐服务业也跟着沾光;第三条。全国各地的商货云集苏州城,什么山西的汾酒,杨柳青的年画,山东的大葱。浏阳的鞭炮,往常只是听说过的东西,现在家门口便能毛到,让老百姓可以置办的年货极大丰富,这年代,全国只有城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月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二;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沈默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童谣,不禁轻叹一声道:“还有两天就过年了。”

身边的三尺笑道:“是啊大人。咱们明天能放假了吧”

“想什么呢”铁柱一巴掌拍在他脑后道:“市舶司那么忙,河工也没停,咱们大人会休息吗”因为没有经验,拍卖行拍出了太多的定单,结果验货发货的人员根本忙不过来,年也顾不上过了;至于吴淞江的河工,为了按期完工,更是争分夺秒抢时间,更是歇不了。

“也不能这么说。”沈默笑道:“我过年就是各家转转,用不着那么多人,你们轮流放假便是。”

“好勒。”三尺眉开眼笑道。

这时候马车停了,“大人,长洲县衙到了。”铁柱张望窗外道。

沈默下了车,跺跺脚,张望一下长长的车队道:“把最后一车推进去。”

三尺又凑过来道:“真是稀奇啊,大人;别人都是年底孝敬长官,您倒好,不但不许人上供,还给下官送年货。”今天从早晨起来,沈就开始领着车队送年货,王用汲.归有光家里已经送了一圈,现在却到了海瑞家。

“什么思想。”沈默瞥他一眼。笑骂道:“人家给咱忙碌了一年。能不表示表示”

长洲县的后衙里,已经没了那些难民窟,随着难民们纷纷就业,能够自食其力。他们都把家搬了出去。不愿意再给海老爷抹黑。

院子里敞亮多了,只有几个大小女孩在玩,一见到有生人进来,大女孩们赶紧往回走去,最小的女娃却站在那,好奇的望着沈默,她也就是四五岁,穿一身朴素的小布袄,梳着羊角辫,长得很可爱,就是有点瘦。

沈默现在特喜欢孩子。走过去弯下腰道:“你叫什么名字”进了才发现,这孩子真是太瘦了。

“阿囡。”小女娃背着小手道:“你呢”

沈默不由哈哈大笑,她的小脑袋,道:“我叫沈默,你得叫我沈叔叔。”

“沈叔叔”阿囡便叫道。

“真乖。”沈默开怀笑道:“叔叔给你糖吃。”便伸手问三尺要,三尺赶紧从大车上的袋子里抓一把,捧给沈默。

沈默便捧着送到阿囡面前,看着那把花花绿绿的糖,小女孩的眼都直了,却不敢去拿,怯生生道:“阿爸不让随便拿别人东西。”

“叔叔不是别人,是你阿爸的头头,你听他的,他听我的,所以你也得听我的。”这话有点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