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125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戚继光又想到,自己来浙江当官之前,一直无权无职,仅有微薄的薪俸,又长期在外,王氏操持全家,抚养他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所谓长嫂为母,王氏为戚家绝对是操碎了心。甚至为了给他的弟弟戚继美张罗婚事,卖光了自己陪嫁的所有首饰。

对此,戚继光是一清二楚的,所以虽然拙于表达,但心中却对王氏始终怀着由衷的感激和敬意。

他也终于想起自己的誓言,我戚继光今生今世,都只爱你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他那股子无明业火,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微弱的小火苗。

“还磨蹭什么”戚夫人王氏恶狠狠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动手吧”

“什么动手”戚继光一脸茫然道。

“决斗”戚夫人摆开架势道:“你不是恨不得诛我而后快吗”

“夫人想到哪里去了。”戚继光陪笑道:“我是回来认错的。”

“有拿着刀认错的吗”戚夫人冷笑道。

“刀”戚继光中的砍刀,咽一下口水道:“为什么拿着刀呢”眼神在院子里飘忽,便看到在墙角处吃虫的几只小鸡崽,便一拍脑们道:“哦,是这样的。因为我的错误,让夫人年都没过好,身子也亏着了我想杀只鸡给你补补身子。”说着便大步过去,眼疾手快的抓起一只小鸡道:“就是这个意思。”

王氏盯着他看了半晌,看的戚继光头顶发毛,才淡淡道:“以后杀鸡动静小点儿”便转身进了屋。

虽然给夫人炖了汤,戚夫人却不让他进屋,戚继光在外面软语相求了半晌,也没叫开门。眼看着第二天还有训练,没法子,只好继续回大营去住单身宿舍

看着自己的大将没精打彩,沈默也是急在心里,心说,这多影响战斗力啊,边让若菡去劝劝戚夫人。若菡倒是去了,结果一点用也没有,还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戚夫人想要跟戚继光离婚。

碰上如此烈的女子,沈默也没辙了,只好跟戚继光说,先安心训练吧,别回去见她了,万一她真要跟你离婚,这事儿可就闹大了。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吧。

阮鄂这才稍稍松口气,心中的怒火却蹭蹭窜起来你胡宗宪也欺人太甚了吧我承认斗不过你,所以才从繁华的杭州城,来到穷山恶水多刁民的福建,你却巴巴的就把倭寇撵过来,连条活路都不给我留

这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阮鄂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出了这口恶气,不然早晚都得被胡宗宪欺负于是他组织福建的官员,一起杀了兔子写血书,泣血上奏,控拆胡宗宪纵敌逃窜,以邻为壑,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为了抗倭,而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不知居心何在他本是饱学之士,现在含恨出击,写出来的文章,自然诛心,震撼朝野。

一时间,北京城充斥着严查此事的声音,御史言官们弹劾胡宗宪的奏本,堆满了司礼监的值房。

但胡宗宪毕竟是献了祥瑞的新贵,嘉靖帝不可能动他,仅仅下旨让浙江巡按尚维持,察明此事回报,连个饮差都没派,也没申饬胡宗宪什么。

拿着当令箭的尚维持,却搞不清形势,一本接一本的参奏胡宗宪,说他与倭寇暗通款曲,畏敌怯战,不惜行贿徐海,以换取其推出浙江,还说他挪用军姿,生活腐化堕落,有十八房娇媚妻妾,吃穿用度堪比王侯,等等等等等

虽然参奏如泥牛入海,都没有得到嘉靖帝的回应,却把当事人吓得睡不着觉,因为看过尚维持的弹劾文书,胡宗宪骇然发现,此人可不是无凭无据的中伤,上面提到的很多事情,都是确有其事的

但胡宗宪自问这些事情做得都十分隐秘,甚至只有高层将领知道,怎么就会泄了呢莫不是有人当了了吗

于是他开始用几个关健词去按图索骥福建人,跟尚维持有交情,高层将领,能接触机密的,位老兄不幸全部中招俞大猷,苏松总兵,浙直水军统领,福建晋江人。

当胡宗宪对幕僚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些早就受了嘱托,以给俞大猷上点眼药的头军师们,便甩开恶毒的长舌,从俞大猷三岁偷看他姐洗澡,五风掀阿姨裙子开始,一直控诉到他五十岁了,还纳了第四房小妾,将个耿直不阿的俞将军,活生生骂成了人神共憎的严世蕃。

俞将军的为人其实无可挑剔,个人生活也检点的很,只是因为搞水军,触动了一帮官僚的利益,便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被人落井下石,砸了个满脸开花

胡宗宪雷厉风行,立即上书,把责任推到了俞大猷的身上。

嘉靖帝早等着有人能替胡宗宪顶缸呢,自然毫不客气,当即下令,削去俞大猷的官职,命人将他抓到北京受审。

沈默默默旁观了这一切,这才是他一直心情不好的真正原因,他记得十分清楚,当初胡宗宪是多么器重俞大猷,对他言听计从,将他倚为干城,说俞大猷是大明的周亚夫,李光弼当时之言还音犹在耳,他就把这个曾无比信任的人,亲手送进了监狱。

从二品大员到阶下囚,看似千万里的距离,原来只需要短短几天时间,某些人的几句话

他拒绝了朱十三的请求,句道:“诱捕是对俞将军的侮辱,你只要把北镇抚司的命令给他看,他便会二话不说跟你走的。”

朱十三是相信沈默的,便真的只事带了两个人去,三天后,便带回了一身布衣的俞大猷,准备从苏州坐船去北京。

沈默自然要去送,在锦衣卫的官船上,见到了他的俞老哥,俞大猷的精神依然旺键,情绪也没受到多大影响,说话声音还是那么洪亮,笑起来也还是那么爽朗。

他不仅不把被捕当回事儿,还劝沈默放轻松,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心情阴霾的沈默,也被他感染得开朗起来,笑道:“老哥的心真大呀,我当年被逮去北京的时候,整日茶饭不思,还没走到一半,人就饿得脱了形。”

“呵呵,愚兄我这辈子功业没立多少,”俞大猷笑道:“可被人整的次数多了,浮浮沉沉,坎坎坷坷的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老哥哥,你放心。”

沈默紧紧攥着他的手道:“我会尽全力,把你营救出来的”如今的沈默,已经有资格说这种话了。

俞大猷心中感动,都说患难见真情,这话一点不假,平时他对沈默其实并不太热乎,因为他觉着这人太油滑了,好像跟谁的关系都很好。他觉着这样的人,太难把握真情了,跟自己不是一条道上的,所以人除了公务,私正时有些疏远。

但现在自己遭了难,被锦衣卫抓起来,要送到北京城去受审,这时候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呢,沈默却跑到船上来送自己,还明确表示要蹚这趟浑水,这让看惯了人情冷暧,世态炎凉的俞大猷,怎能不感动

他深吸口气,觉着有些话得提醒沈默道:“愚兄不是自夸,大明朝的将领里,数我跟徐的次数最多,虽然胜少败多,他却一直最怵我,所以一般不愿跟我碰面。”

沈默微微皱眉道:“老哥的意思是”

“我担心我这一去,会把徐海给招来了。”俞大猷道:“苏州这几年没遭兵灾,现在又开了埠,愈发宣得流油,恐怕造成了人家眼里的肥肉,逮到机会就一定会来啃一口的。”

“这也正是我忧虑的地方,”沈默轻声道:“如果老哥在,自然不怕,可现在你这一去,一年半载是不会回来了,苏州怎么办谁能代替你”

“八成浙江副总兵刘显,他会来接替我。”俞大猷道:“这个人还是很厉害的,只是用兵有些保守,难免会被狡猾如狼的徐海钻了空子。”说着有些可惜道:“戚继光其实比我还要厉害,可惜太年轻又不是总督大人的嫡指尖,要不有他接替,我就放心了。”

见沈默面色凝重起来,俞大猷笑道:“也别太过担心,许是我杞人忧天了,说不定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是啊。”沈默勉强笑笑道:“但愿平安无事吧。”

俞大猷跟着朱十三走了,沈默督促戚继光,要好生练兵,要钱给钱,武器盔甲也采购最好的,要人给人,能扩军到五千最好。

戚继光却很坚决道:“我只用精兵,宁肯少而精,不能多而滥”沈默只好随他去了,

就在这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中,又过了半个多月,谁知倭寇没来,功州府去自己出大事了

“报,吴江县的团练,打下了县城,烧毁了官府,城中官员生未卜”

听到这一声报,沈默手中的毛笔啪地掉在地上,倏然起身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真是,树yu静而风不停,事yu来谁也挡不住

第四五八章 风波乱

要说这事儿,还是引起来的

话说当日他得了沈默的许可,便到吴江县,问唐县令借了一处宅院,便学那曹孟德张榜挂牌,招贤纳士起来。

令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仅仅几天时间,就有五百多人报名,后来又有好几个雄杰之人,一下就带了上百人过来,让吕窦印乐的合不拢嘴,直以为自己真如曹孟德一般,个人魅力无敌呢。

殊不知,那些人的团伙其实早就存在,都是写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与一些流氓.地痞相互勾结。依仗权势。横行不法,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群聚剽劫,图财害命,皆是些实打实的社会败类。

也沈默在苏州府推广考核法。现在各县都在考核之列,其中很重要一项考核指令,便是明令各县严打黑恶势力,清除其滋生的土壤。由于知府大人很够意思,让各县在市舶司都入了干股,一年什么都不干,各县也能收入十多万两银子,所以从县令到衙役,都愿意为他效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将考核与红利挂了钩,所以上上下下,无人不效死力

官府一认真,恶少雄杰们就难过了,眼看着不时有同伴被抓进去,日字越来越难混,几个头面人物是一筹莫展直到可爱的吕巡按出现,说要开展团练,习武抗倭。

恶少们顿时眼前一亮,他们虽然对习武抗倭毫无兴趣,却被开展团练所吸引了,哥几个一合计,都觉着这是洗白的好机会若能给他们的非法社团,披上合法的外衣,岂不是以后都不用怕官府

于是乎,相邻几个县,包括苏州城的各大犯罪团伙闻风而动,全都集中到了吴江县城,报名参加苏州团练。吕窦印光顾着完成指标了,哪还管报名的是不是好人反正俺还有俩月就走人了,只要这段时间不出问题就成。

这下吴江人不干了,人家好好的县城,现在给弄的乌烟瘴气,犯罪率直线上升,老百姓都不敢大白天上街,你说恐怖不恐怖

唐县令更不能干了,心说:好么,我抓了这么长时间的治安,让你这一搅和,直接把吴江变成恶人谷了。这哪能行便去找吕窦印,要他解散团练,或者换个地方去练,反正别在吴江呆着了。

吕窦印眼看着革命就要成功,哪能轻言放弃,便打起了官腔,使出了水磨工夫,想要把他敷衍过去,让唐县令好话说尽,也没有一点用处。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唐县令他一着急,便放出了要请知府大人派兵过来,强行遣散团练的狠话,回去后还命令官差抓人,将那些在街上闹事的.欺负老百姓的,统统投到监狱里去

他这一雷厉风行的一手,让那些恶少雄杰以为,官府这次要来真的了。哥几个又一合计,既然咱们已经有一两千人了,那还怕他个球,不如就此反了,杀将出去,学那徐海.叶麻之流,大秤分金.大块吃肉,岂不痛快

于是当即饮血为盟,用白巾抹额,当夜便各持长刀.巨斧,夜攻县衙,劈门而入,打开牢门,放出囚犯,又去寻那可恶的唐县令好在县衙很大。唐县令反应也快,已经携其妻子越墙逃出,这才没遭了毒手。

这时候恶少已经从黑社会,正式进化为者了,他们被亢奋的情绪支配着,纵火焚烧了县衙。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一众叛贼气势益盛,在县里继续横行。杀人放火,抓人入伙

到了黎明时,他们在一处茅厕里,找到了仅穿着睡衣的吕窦印可怜的吕巡按,吓得瑟缩成一团,连声哀叫道:“好汉饶命”

匪首之一的周二,朝抓着吕窦印的两个手下瞪眼道:“你们怎敢如此对待吕爷还不快快赔罪”

两个手下赶紧放开吕窦印磕头作揖扇自己耳光,向他赔礼道歉。那周二又拿锦衣来,给吕窦印披上,还把他扶到最高的一把交椅上坐下。

吕窦印本以为自己要殉国了,谁知竟被奉为座上嘉宾,不由如坠梦里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些恶人,竟然.竟然要让他当大王

“什么”吕窦印表情僵硬的笑道:“让我当大王诸位好汉真会开玩笑。”

“严肃点”一众恶汉恐吓他道:“我们像是开玩笑吗”

“不像”吕窦印吓得连连摇头道:“在下的意思是,我何德何能,竟然得诸位好汉爷青睐。实在受惊,哦,受宠若惊了。”

“吕爷不必惊慌。”周二道:“咱们兄弟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只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大大小小十几个帮派,那是谁也不服谁后来我们便合计着,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给我们当总首领。”说着一拍吕窦印,差点没把他的小身板拍散了架,道:“这个人选,非吕爷莫属,对不对.兄弟们”

“对”一众匪手叫嚣道。

“来,我们给吕爷磕头”周二便带着几十个大小头目,朝着吕窦印磕了好几个响头,算是拜了老大。

昨天还是朝廷命官呢,怎么过,就成了反贼头目了这种变化,实在让谁都接受不了,吕窦印自然是一个劲儿的拒绝。

但恶棍加反贼的脾气,向来是很暴躁的,便有人撸着袖子.拎着尖刀道:“怎么,瞧不起我们吗”

“不是,不”吕窦印吓得赶紧改口道:“我很荣幸”

此言一出,让气氛马上缓和下来,周二开心笑道:“好了,这不就结了吗”便对众人道:“诸位,天要亮了,咱们不能再在城里待下去了,不然要被官军捉了王八的。”

众人一听,便纷纷道:“走是当然要走,可是咱们去哪呀”有人提议道:“出海找徐海入伙”

“笨蛋,从吴江往海边,要经过几个县还有松江府,凭咱们这点人,到海边能剩下几个”周二道:“所以海边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行。”

“那咱们去哪”

“太湖有千里之阔,湖上岛屿众多,正适合学那水泊梁山,占山为王。且就在吴江边上,滑步就到。”周二道:“咱们先去那里建一番基业,等咱们根基稳了,风头也过了,再联络徐海也不迟到时候里应外合,咱们取下苏州城,也当一回张士诚。”他显然是一直为前途在思考的,像这样的反贼可不多见,一般都会成为反贼中的老大大反贼。

众人被说的颇为意动,纷纷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办”

周二又笑眯眯的问吕窦印道:“大王意下如何”

“哦”吕窦印可不是傻子,看看出这周二是个人物了,哪里还敢多言自我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便点点头道:“很有道”

“大王下令,出发”周二高声发号施令道。

天亮的时候,心满意足的反贼,拎着抢来的大包小包,簇拥着他们的大王,从西门出了吴江成,乘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船只。逃入了太湖。

当沈默和戚继光的部队赶到吴江时,城里的多处大火,已经被老百姓自发的扑灭了天可怜见的是,因为暴luan的时间太短,这次的暴luan主要集中在对官府的报复上,对百姓的损害还不算太大。

但沈默的心情根本无法轻松吴江县衙被烧成了残垣断壁,县里的银库与粮库被洗劫一空,自县令以下近二十名官吏或死或亡仅仅这些,便足够他这个苏州知府喝一壶的。

万幸的是,到昏时分,唐县令自己出现了,他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脸上也抹着厚厚的锅底灰。一看到沈默,便嚎啕大哭道:“大人啊,你可算来了,可要救救卑职啊”大明朝的官员,不论文武,都有守土之责,他现在丢城失地,可是牵连全家的死罪啊

沈默着脸道:“别哭了,有我在,你死不了。”这才让唐县令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沈默听。

“你听了什么感觉”沈默问身边的戚继光道。

“蹊跷。”戚继光沉声道:“既是乌合之众,又怎会如此自律呢”

“是啊,那些人既没有放开劫掠,也没有久占县城,只是把仓库里的粮食和银两洗劫一空,便撤离了吴江。”

沈默点头道:“观其所作所为,确实有点的意思至少其中的骨干,是有很强纪律的。”

“大人的意思是。”那位唐县令唐棣,这才听明白道:“他们是有预谋的”

“当然。”沈默颌首道:“杀官造反可不是过家家,若真是只是临时起意,万不会如此干脆利索的。”

“那什么人所为”唐棣追问道,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因为关系到能不能推脱责任。

“不知道”沈摇头道:“只要提早策划,什么人都有可能。”说着沉声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唐县令”

“下官在。”唐棣赶紧躬身道。

“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沈默看看四下惊慌的面孔道:“用最快的时间,让吴江恢复原样,让老百姓摆脱恐慌。”

“是。”唐棣应声道:“这是属下分内的事情。”

“如果你做的好。”沈默轻声道:“我会在报告里写,大批倭寇混进吴江城,企图攻占县衙,唐县令率众殊死抵抗,坚守到天亮,倭寇逃离县城,窜入太湖。”

“谢大人”唐棣感激涕零道。这样他的失城之罪,便被轻描淡写的掩过去了。虽然知道沈默也是为了他自己少点麻烦,可唐棣还是很感动。

“戚将军”沈默又道。

“末将在。”戚继光沉深入能够道。

“你随我速速追击反贼。”沈默沉声凹:“尽力把吕巡按救回来。”

“遵命”

不危险却十分麻烦的太湖剿匪开始了,果然如那周二所言,千里震泽,岛屿星罗,给了叛贼最好的掩护和最大的空间,让戚继光和沈默的工作进展甚微。正在他俩绞尽脑汁,想找出解决困境的法子时,一场更大的危机却逼近了苏州城回溯到半个月。当俞大猷被解职.押送进京的消息,传到盘踞在东海海岛上的徐海耳朵里。果然不出俞大猷所料,徐海得到消息十分兴奋,对身边人大笑道:“终于可以吃到苏州这只肥羊了”

便立刻召集最高层会议,筹划劫掠苏州的买卖,与会者有他的合伙人叶麻.辛五郎。他的亲弟弟徐洪.妹夫梁山。加上他一共五个。

大伙对此提议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很快便决定干这一票但问题是俞大猷虽然不在了,可他苦心经营的俞家军,还全须全尾的在那儿,如果是劫掠沿海,可以干了就走,那敌人再多也不怕,可苏州偏偏在内陆,且有松江府作为屏障。

先不说松江知府王崇古也是个厉害角色,单说要上岸,穿国号几个县,才能抵达苏州城下,这一点就让徐海十分饶头他对那场险些丢掉命的王江泾之战记忆犹新,那次便是因为麻痹轻敌,贸然进军内陆,结果让明军在有利地形包了饺子,导致全军覆没。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禀承着来去如风的原则,只在江浙沿海劫掠,以保持随时都可以逃命的状态,如粗立于不败之地。让明军更加没法对付。一时间,徐海平海大将军的名声大噪。俨然有海上霸王的架势。

一场场的胜利让徐海的胃口越来越大。他已经不满足于在沿海闹,这回要玩个大的集合全部的力量打下苏州城当然出于一贯的谨慎考虑,他决定寻找同盟,一起进攻。

自然不会找王直,他知道那老东西迷了一样的开海禁,现在自己要去劫掠他的劳动成果,哪里还能跟他打招呼

他找的是自己的盟友,日本大隅.萨摩二岛的上万真倭,加上他的嫡系部队,以及叶麻.辛五郎的全部兵力,共计三万余人这已经是他能调集力量的极限了,虽然比起王直还不够看,但已确实不是明军可以正面抵挡的了。

押上了所有的本钱,徐海不得不慎之又慎,他用几天的时间,制定了一个周密的作战计划,在战役的开始阶段,他将调遣猛攻防备森严的浙东一带,在尽可能多的地方,同时发动进攻,以扰乱明军的判断,当明军确信他这次的目标是浙江时,他再率领主力部队,杀个回马枪,直扑苏州城,定然可以一击成功

按照惯例,真倭向来是用来打硬战.啃骨头的;至于轻松惬意的抢劫工作,才是徐海的假倭们的任务,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为了忽悠那一万真倭,能奋不顾身的为他抵挡住胡宗宪,徐海巧舌如簧,大开空头支票他说日本人厉害,是主力,所以应该面对是最为强悍的明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武士道精神的无畏

那些跟着他来抢劫的大名,听惯了明军如何如何不堪的传言,对徐海交代的任务并无异议,他们关心的是:“徐桑。我们能分到多少钱”

“当然是我们一半.你们一半了”徐海十分大度道。心里却冷笑道。到底抢了多少,还不是我说了算

那些真倭都很信任他,便高高兴兴的接下了这个背黑锅.挡子弹的差事,还叫嚣着,要让明军看看他们日本武士的厉害。

于是在二月中旬的某一天,徐海带领着他史无前例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向大陆开拔。望着遮天蔽日的船队,徐海豪气大增,对身边人道:“此役过后,我便取挖潜能够直而代之,成为海上的霸主”

众人纷纷附和,拼命吹捧起来只是与大明的官员相比,他们的词汇还是太匮乏了,翻来覆去都是你太厉害了真厉害啊之类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觉着听起来挺享受了。

第四五九章 吕窦印

这已经是太湖巢匪的第十三天了,沈默与戚继光将湖中五十多个岛屿,分成了十八个区域,一天一片,步步为营,已经将那伙叛贼逼到不到五分之一的一段水域。

只怪这太湖实在是大了,让他们根本没法速战速决。话说回来,能在仅有三千兵力的前提下,完成这样的战术动作,整个大明不敢说,恐怕整个东南,也只有戚继光能做到了。

沈默见过许多支明军,也认识不少的将领,却没见过任何一个,在带兵上彼得过戚继光心狠手辣

半个多月来亲眼所见,戚继光的士兵完全处在一张恐怖的军纪网中。除了初犯可以免刑以外,平时稍微犯错,便会被捆起来,军棍二十到一百。将士们平时睡觉前不准唱歌;不准煽动乡愁;乃至禁止除“寓教于乐”的条令歌、战歌、武戏之外的一切娱乐

有一次晚饭过后,闲来无事。沈默突然兴起,想教军士们唱草,也被戚继光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理由是靡靡之音,于士气有害。好在沈默还会唱精忠报国,这才不至于没了面子。

如果说平时的军规是严苛的。那在战斗时的军法更是无比残酷的。戚继光的,在战斗中处处有死刑,凡是表现出害怕者几乎一律处决;犯重大过失也都处决。神之不仅自己犯错要斩首,连失职也要被处决。比如在军阵中,朴刀兵负责一一对应的保护鸟铳兵,若后者阵亡,便将前者处决偿命。

沈默原本以为死刑的作用主要是恫吓,至少在这种“毛毛雨”的剿匪,是不会用到的。

但是他错了,就在几天前的一场清剿战中,一个士兵鸟铳的方法不符合教程,结果导致鸟铳炸膛。戚继光便命人将其当场斩首还有他的队长,因为同乡之谊,不愿告发,也与犯兵一起处决。

刹那间两颗人头落地,让见惯了鲜血与死亡的沈默,都禁不住遍体通寒戚家军军法严酷,实在时候大明历代所仅见啊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也真是这样残酷的军法,使习惯于懈怠和逃跑的士兵,重新知道了什么是纪律,什么。并且培养了对军官的畏惧之心,作战时更容易指挥。不得不承认,也只有果敢狠厉的戚继光,有这样的魄力敢于扭转一百几十年间逐渐形成的颓废之气。

当然他也更加无法想象,令官兵闻风丧胆的戚将军,怎么见了王氏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他明明是快百炼钢,怎么就能化成绕指柔了呢

每当他想跟戚将军探究这个问题,都会被戚继光尴尬的绕开话题,实在被逼得没法,戚将军才讪讪道:“我那不是怕她,我那是让着她。”说着苍苍叹一声道:“我有愧于她呀”

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孩子快出生了吧”

“应该就在这个月,”戚继光打起精神道:“剿匪回去正好。”

“等回去就坐下来好好谈谈吧,”沈默道:“你要是娃都生下来了。还不回家去的话,嫂子恐怕真要彻底伤心了。”

戚继光重重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戚继光急迫的心情,完美的传递到了部下身上,他们卯足马力,夜以继日,仅用了两天时间,便将那伙叛贼合围在一个小岛上,只等天亮便发动总攻。

一千多“叛贼”龟缩在这个无名小岛上瑟瑟发抖,他们这些天被官军攆得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终于到了逃无可逃的境地,这才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不是打架斗殴,会引来官府不死不休的追杀。

现在他们都仓皇失措了,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大王、前大明官员吕窦印。殊不知,吕大王比他们还要郁闷一万倍你说我闲着没事,干吗非要上杆子揽这破差事呢这下倒好,功没立下,自己倒成了反贼。他深知大明律中,对作乱者,向来斩尽杀绝,毫不留情,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就算侥幸活着回去,也要被韩垂斩首,还会害得全家流放。

你说这些倭寇不是吃饱了撑的就算当时把他宰了,好坏也算是个殉职,比现在这样注定遗臭万年强的多一想到这里,吕窦印就恨死这些叛贼了,尤其是那个不地道的周二,指着他大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都是他非得让我当大王,你们看着我干什么”见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周二身上,他继续控诉道:“这些日子,我下的所有命令,全都出自他的授意你们找他算账才对”

想不到一贯懦弱的吕窦印,会突然爆发起来,周二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道:“这话说的,你是大王,我们是臣下,哪有臣下控制大王的。”

“怎么没有”吕窦印冷笑道:“曹就是一个,你分明就是学他,立个傀儡在前面,自己躲在幕后捣鬼”

众人对这种说法深以为然,纷纷质问周二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等周二回答,吕窦印便高声道:“很显得然,他是想利用我们这些人,达到自己不可告人”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内幕,只是打惯了官腔,说什么人听着,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但细细一品,又会发现,其实狗屁不是。

那周二没当过官,又过于紧张,是以十分敏感,闻言大喝一声:“”便飞起一脚,正中吕窦印的心窝,登时把他后半句话憋了回去,人也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飞出去老远去。

一众反贼这下不让了,忽得一声把周二围上,倒不是为了趴在地上抽搐,眼看就要不活的吕窦印,而是他们这下确信无疑,这家伙确实是心怀鬼胎的

周二的同伙赶紧把他护在中间,与这些叛徒对峙起来就像所有穷途末路一样,他们也同样陷入了狂躁,双方先是对骂,不知谁说了一声,把周二拿去见官,我们肯定能免于一死,这话就像丢进火药桶里的火星,一下子引爆了双方的情绪一声疯狂的斗殴开始了

他们打得是那样的投入,完全奋不顾身,更不会顾及对方,像要把这些天来的恐惧,担忧,不甘和愤懑,统统发泄出来一般

远处船上的戚继光,通过千里镜。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虽然不明就里,却绝不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令旗一挥,提前发动了进攻。

在美丽的太湖黎明中,几十艘兵船破浪急行,从晨雾中杀出,从四面八方靠上了这个小岛。

当那些在岛上打得你死我活的叛贼,猛然发觉状况不对时,明军的兵船已经靠近浅滩,兵士们下船涉水,开始登陆了

但为时已晚,只见下了船的明军并不急着前进,而是就地结成阵势组十一人,队长居中,两侧排开狼筅兵,长枪兵,长矛兵,朴刀兵,鸟统兵各一他们手持着不同的武器,组成了五道互相配合、相互掩护的攻击线,与沈默卫队的秘战法如出一辙

其实,这个被戚继光称为鸳鸯阵的阵型,本来就与沈默那个是一回事儿,都出自唐顺之的武,即使稍有些不同,也是两人根据实际情况,各自做了些调整罢了。

比如沈默的狼筅兵,手里拿的是铁扫帚似的狼筅;火枪兵拿的是多连发,还可以当钉耙打人的镋钯;而戚家军的狼筅兵,是拿着顶端满铁钎的毛竹,火枪兵也拿的是普通的鸟铳,比沈默亲兵的武器,更简陋许多。

但他们胜在人多势众,纪律严明,些许装备上的差距,实不足道,当初沈默凭着六十多卫士,便能拦住五百多真倭,现在好几百戚家军,对付起这些蟊贼来,自然来在话下。

战斗很快就变成了猫捉耗子的游戏,叛贼全线溃败,戚继光令旗一挥,十一人的鸳鸯阵,解体为两个三才阵和一个五行阵,兵十们四处追赶逃窜的叛贼,并将他们尽数置于死因为这是被折磨的几近变态的戚家军,唯一发泄的机会,更因为每具首级,都值白银二两没办法,叛贼的战斗力太差,戚继光多一钱都不给。

看着眼前战局,已经演变成了屠杀,沈默心下着实不忍,靠近戚继光轻声道:“元敬兄,你看是不是,该适可而止了”

戚继光缓缓摇头道:“没有任何军官,会在部下攫取胜利果实的时候。勒令他们停止的。”意思很清楚,兄弟们跟我混,图的就是这种时候,要是不让他们取得首级,谁还愿意跟我混

沈默无语,他毕竟是个书生,很不喜欢这种的屠杀,却也相信戚继光的选择,肯定是正确的,所以他不能出言阻拦,只好把目光偏开,不看岛上的情形。

“禀报大人、将军,吕大人找到了。”一个校尉匆匆上船禀报道。

“叫他来见我。”一听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沈默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校尉为难道:“吕大人受了重伤,已经奄奄一息了,弟兄们不敢挪动他。”

“哦”听到那个讨厌的家伙快死了,沈默竟感到有些难过。

“还有件事,”校尉吞吞吐吐道:“他说,想见见大人。”

沈默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带我去见他。”

校尉又望向戚继光,戚继光看到岛上的战斗已近尾,便吩咐:“保护好大人。”

“是”校尉遵命道:“大人请跟我来。”

在岸边泥泞的滩地上,沈默见了到了,软软躺在地上的吕窦印,他浑身都是淤泥,看不出哪有伤口,哪是鲜血,但听听他有进气没出气的喘息声,便知道这人已经活不成了。

“吕大人,知府大人来了。”校尉禀报一声,便退到一旁。

听见这一声吕窦印吃力的抬起眼皮,果然看到了,那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男人。

四目相对,沈默从他浑浊的眼神中,看出了对生的眷恋,对死的不甘,心一下软下来,蹲下身道:“吕大人,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跟我说。”

吕窦印的喉头格格作响,吐出一口污血,才稍显轻松道:“我不是叛徒,是他们逼我当大王的,我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他被叛贼抓去当大王的事儿,早已经不是新闻了,现在急着撇清,无非担心会祸及妻子,让家门蒙羞。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你被俘后宁死不屈,不遗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