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254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果却不容乐观”,那些被孝敬惯了的大爷们,并不会真正将孝敬放在心上,想挽回在政治上的劣势,显然不能只靠傻傻的送钱了。

在迷茫之中,彭玺们终于找出沈默的教材,仔细研读起来,才发现那些简简单单的话语,其实都是至理灬想长盛不衰、想做真正强大的银行,首先要把根深深的扎在民间,当你跟老百丅姓密不可分时,才有了说话的底气,不管谁在朝中掌权,都要跟你客客气气。

可汇联号发展到现在,虽然大名如雷贯耳,但距离普通百丅姓,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因为处于成本考虑,银号受理开户时,最低标准是一次存入一百两,老百丅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哪能攒下这么多钱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站在银号的木栅栏前,填写一张存款单。

而且老百丅姓日常用到最多的,也就是铜钱和碎银子,一次花个一两、二两就撑了天,上好的席面才二两五呢。而银号发行的银票,最小面额也是一百两的,平时根本用不上。所以这银票发行这么多年了,只能用作商号和大户间交易结算,跟老百丅姓的日常生活,离得很远哩。

“所以咱们,汇联号,的兴衰荣辱,跟一般老百丅姓,还真没什么关系”,说了这么多,彭玺感到有些精力不支,朝沈默歉意的笑笑,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鼻烟壶,拿在手中摇了摇,便拧开盖子,放在鼻端嗅了嗅,情不自禁的打个寒噤,精神为之一振,接着道:“光挣有钱人的钱,确实省事,可人家料理咱的时候,也一样省事儿。所以得让老百丅姓也都进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咱们虽然图谋的是银行业的天下,可也一样要得民心啊”

“嗯,好见地。”沈默颌首赞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见得到大人的鼓励,彭玺高兴道:“发行小票面,就是解决之道,老百丅姓没钱存款这没法解决,可他们总得花钱吧开门七件事,哪桩不花钱既然银子能花,为什么不能花咱们的小票面呢”

“老百丅姓能认吗”有掌柜的不无忧虑道:“万一当成是大明宝钞那样的废纸怎么办”

“这话说的。”彭玺道:“一百、一千两的银票都认了,现在一两二两还有什么好担心咱们在票面上写明”足额足值、随时兑付“凭咱们汇联号的名头,还有人不信吗”

众人呵呵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骄傲,是啊,千万两的银子咱们都见票即付、从不含糊,谁还会以为咱们在小票子上赖账

屋里的众人逐渐兴奋起来,有人大声道:“这是个好主意啊,只要咱们的小票子一堆广开,到时候大江南北只认咱们,汇联,一家,日升隆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又有人说,老百丅姓手里的钱虽然少,但架不住人多啊,咱们用这些银票把他们手里的散碎银子集中起来,聚沙成塔、积水成河,绝对是个恐怖的数字,还不用付给利息,这息钱可就在家里坐下了。

众人竞相发言,气氛越来越热烈,大声讨论着发行小额票带来的好处,愈发觉着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应该立方着手去干。

沈默安静的听着大家的发言,面上的笑容有些难以捉摸,其实汇联号发展到今天,在大明各省的信用已经建立起来;而且也摸索出一套成熟的防伪技术首先分号没有出票权,所有的银票都从由苏州城的汇联号总部中,以极端保密的方式制造出来的。

而其制丅作过程苦心孤诣,仅从用材上便可见一斑:汇联号的银票用纸,不是宣纸、麻纸、绢纸、牛皮纸,与市面上任何一种纸张都截然不同,它不怕水浸、手撕不破,手感极为厚重,一摸便能感觉出来,据说是用了一百多种材料制成,谁也不知道配方:同样神秘的还有其用墨,即使是在同一张银票的不同位置上,也是不一样的,恍如,汇联号,三个字,在日光下会从绿sè变成深蓝sè:而标明金额的字迹,则会从黑sè变成紫sè,谁也弄不清其成分何来。

在今年新出银票中,又加入了水印,平视时看不见,竖起来在光下一照,就可看到个“银,字,十分的神奇。这些难以破解的技术汇集起来,再加上完善的密押制度,使汇联号的银票推出数年后,仍然没有被伪造的案件发生。

反观日升隆,因为无法知悉这些防伪技术,所出银票便达不到汇联号的程度,只好专走密押防伪的道路,比如用出票人字迹防伪,以及外人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密语密码等,这样细细核对,很难作伪;可这方法无法推广到小额票上,因为小额票的特点就是海量,而是会在民间流通,老百丅姓不可能每次交易,还得拿着去银号验真伪;银号也没有那么大的人力,可以一张张的比对。

而汇联号查验防伪的方法,因为可以被老百丅姓学会,所以不存在这个问题。所以一旦发行小额票,便是真正和日升隆拉开距离的时刻了。

而在沈默看来,发行小额票,除了给汇联号带来许多好处外,更重要的是能有力的推动东南工商业的发展,也有利于自己对东南经济的调控。

要知道,这小额票真能在大明流通的话,就变成实际上的纸币了,虽然允诺实际兑付,但当信用建立后,贪图纸币的便利和不磨损xing,要求兑换的人数将只是少数。

那些等待兑换的真金白银,却会沉睡在汇联号的金库中,而是被汇联号运用于资本市场。这就意味着,沈默手中将掌握比自身财富多得多的巨额资本。在通过投资、借贷、购买证交所债券等方式追逐利润的同时,也能通过投资方向的变化,轻易刺激一个行业的兴旺,也能轻易把一个行业打入深渊因为在一个商品经济愈发兴盛的时代,工商业的规模发展,要远超过自身的积累速度,对金融借贷的需求,也将是空前的,而作为巨额资本的掌握者,对国民经济的控制和调节能力之巨大,甚至是缺乏控制力的政丅府也比不了的。

如果说沈默建立研究院和工学院,是为了改进生产工具;建立创新机制和引进国外人才,都是为了促进生产力的发展;那么他在金融方面的努力,就是为了助推这个过程,让社会有足够的资本,去消化新技术、新工具,使其快速转化为财富。

毕竟要想把个人的设想便为全社会的追求,什么都不如真金白银有说服力。

沈默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与汇联号的股东、掌柜们敲定了若干细节问题,诸如发行总额是多少是坚持与存银等额发行,还是扩张成多少倍还有收兑的手续如何如何使百丅姓接受等等这都是很复杂的问题,一直讨论到深夜也没完。

考虑到日程安排,沈默与众人挑灯夜战,连吃饭都在讨论,一直到翌日天亮,才算是拟定了初稿。见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了,沈默才一挥手,放他们回去睡觉,约定后日再议。

沈默也终于累了,他看看墙角的西洋钟,离和老欧阳的约会还有一个时辰,也不洗刷了,赶紧和衣卧在床上,准备眯上一觉,临睡前还不忘告诉卫士,一定要按时叫自己起床。不一会儿,他的呼噜就起来了”

不知睡了多久,沈默感到似乎有人在外面低声说话,仿佛有人不让吵醒自己,又有人非要一般便强撑着坐起来,看表才过了半个时辰,不由不满的道:“真是的,就睡着一会儿还要吵”

外面马上没了声音,不过沈默也知道,没大事儿谁也不会打扰自己,揉着酸胀的太阳岤道:“什么事啊”

外面人没有马上回答,沈默刚要问第二遍,才对他道:“大人,杭州急报”

沈默一下子睡意全无,沉声道:“拿进来。”

房门打开,风尘仆仆的信使走进来,高举着一个竹筒跪在他面前。

沈默接过来,撕开丅封条火漆,抽出其中的信纸,快速浏览一遍,面sè一阵青红皂白,一拳捶在床沿道:“收拾一下,准备回杭州”

三尺闻声走进来,看大人的脸sè便知道有大事发生,也不问缘由,只问是否需丅要通知苏州方面的人。

“只让归有光一个人过来吧。”沈默沉吟道:“还有郑开阳,告诉他我马上就要走了,他要跟我回去就过来,不然就请他哪来哪去。“

三尺领命下去,下面人开始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有一些书籍和收到的礼物,很快便收拾利索,随时可以出发了。

归有光也急匆匆赶来了,诧异道:“不是还有两天吗大人怎么提前回去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沈默压低声音道:“张臬重伤,已经快要不行了”

“啊”归有光道:“可是那位输粤总督”

“不是他就好了”,沈默深吸口气道:“这下子我的乐子大了,得赶紧回去应付局面。”

归有光知道事态的严重,赶紧道:“那还是正事要紧。”不待沈默嘱咐,他便道:“大人这就走吧,欧阳大人、还有彭老爷子那里,我来解释便可。”

“很好。”沈默点头道:“你接下来的重点,便是在苏州试行我那套引进人才的制度,务必谨慎用心,要是一开始走歪了,将来想正过来,麻烦可就大了。”

“是。”归有光一边诈着沈默往外走,一边轻声应道:“大人放心吧,这里一切有我。”

说着话,沈默上了辆不起眼的马车,仍没看见那人的身影,不由有些失望的叹口气道:“我走了,你不用送了,省得动静太大。”

归有光嘴角带着笑意轻声应下,目送着马车往官船码头奔去。

到了码头上,船只已经准备好了,沈默再回头看看,还是没有人,只好迈步上船,进了船舱。

谁知一进去,便看见两个人坐在舱里大模大样的喝酒,沈默先是一愣,待看清其中一位时,又是一喜道:“你怎么在这儿”

那背对他的人转过头来,嘿嘿笑道:“不是你请我来的吗难道又要撵我下去。”看他那张虾爬子似的老脸,还有三缕山羊胡,可不正是沈默苦等不来的郑若曾吗

“呵呵,先生莫要取笑我”沈默开心的直笑,又望向与郑若曾对坐的一个中年人,拱手道:“这位先生是”只见那人望之四五十岁,穿深蓝sè道袍,生得相貌清奇,仙风道骨,一看就不是凡品。

那人没有郑若曾这么大架子,起身行礼道:“在下王寅字仲房。”

沈默闻言惊喜道:“可是大名鼎鼎的王十岳”

“正是区区。”那人颌首笑道。说起这王寅,可是东南一带顶有名的处士,平生不学孔孟,却爱鬼谷阴阳之学,通晓阵仗、长于算计,不论阴谋阳谋都造诣颇深他是胡宗宪的同乡,很早便入幕督府,大大小小的战役,都是他代为谋划,且从来算无遗策,为抗偻的胜利立下了大功;但两年前他就推脱生病,离开了胡宗宪,在黄山隐居,任凭召唤也不再出山。

后来胡宗宪很伤心,一次返乡时亲自去黄山看他,质问道:先生为何要弃我而去难道以为我不是个共富贵的人吗王寅回复道:“我离开是为了你好,如果我再呆下去,怕是要撺掇你走上不归路了。“胡宗宪听后沉吟不语,在黄山上住了一宿,便下山去了,自此不提请他出山。

这么机密的对话,当然只有彼此知道,沈默也是听胡宗宪说起,才了解有这么一号大能人物的。当初想延请幕友时,压根就没敢去叨扰人家,就怕自取其辱,却不想对方竟不清自到了。

当然,为谨慎起见,沈默决定开船以后再说,命人换上酒菜,加入酒席道:“二位贤士齐聚一堂,我沈默实在是高兴啊,先敬二位一杯。“

王寅笑眯眯的端着酒,却不喝,而是看了郑若曾一眼,后者轻咳一声道:“其实十岳公是来看我的,我把大人给的那本书,也让十岳公看了,他也很感兴趣,这才跟着我来见见大人的。”

沈默点点头,等待两人的下文,王寅看看窗外变幻的景sè,轻声道:“我就问大人一句,那上面的事情,能在我们中丅国发生吗”

“能”,沈默重重点头道:“不过这条路很艰难,很危险哪怕是在那个国家,也出现了数次反复、甚至倒退,打了好几次仗、死了好多人,到现在还称不上成功。“

王寅不说话了,那意思很明显,这不成耍人完了吗

却听沈默一字一句道:“但是我相信,人们的心中一旦燃起火光,就永远不会熄灭,终究会取得彻底的胜利”

“大人这样说,信心何来”王寅轻声问道。

“没有人愿意做一辈子狗。”沈默望向郑若曾道:“尤其是意识到自己可以做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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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走完了崎岖的山路,回到一马平川了未完待续

第七三八章 运筹帷幄中

也不知是那本书有多大的魔力,还是沈默的话充满了盅惑力,竟然把清心寡欲好多年的王寅,也勾引入伙了。3只是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对那个问题保持缄默,甚至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提起。大家都是经过大风浪、大起伏的人了,最知道轻重深浅,与其去想那些看起来遥不可及的事情,还是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再说。

王寅和郑若曾毕竟是重操旧业,很快便进入了状态,当听沈默说张臬重伤时,两人便一起叹息道:“用人不当啊”,

沈默这个郁闷啊,心说战场上刀枪无眼,怎么啥情况都不了解,就说我用人不当呢

两人看出他不服气,相视一笑,郑若曾道:“大人,您以前执掌政务,用人的眼光自当不差,可恕学丅生直言,在军务上面还是头一遭吧”

沈默夹一筷子清蒸白鲢,蘸了蘸汤汁道:“我在苏州降服过徐海;在宣府打跑过黄台吉,不知这算不算军务”说完,三人一起放声笑起来。

笑完了,沈默擦擦眼泪道:“是啊,以前恰逢其会打了两场仗,一次是有戚家军傍身,一次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确实是我的短板啊。”

“人无完人,”王寅笑眯眯道:“您要是什么都行,那要我们还有什么用”他说话慢声细语,不像郑若曾那么咄咄逼人,让沈默好感顿生。

“是啊,正要二位先丅生指点迷津呢。”沈默咽下他的鱼肉,道:“为什么说我用人不当呢”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郑若曾道:“您对赣州的情况了解多少,对三巢叛匪了解多少,又对自己的将领了解多少有一点含糊了,都不能调兵遣将啊。”

“张臬资历深厚,又有两广剿匪的经验”,沈默的声音越来越小道:“这任命也得到东南诸将的一致认可。”

“这张臬在两广剿匪十几年,刘显、俞大猷等一大帮将领都出自他的麾下”,郑若曾一个劲儿摇头,道:“至于那些巡抚、总兵,反正最后的责任是大人承担,又怪不着他们什么。”

见沈默的脸sè不大好看,王寅出声道:“其实也不是有人想给大人难看,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人真正上心,觉着张臬差不多,就随大流了。”说着叹口气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多年官场积习,一时是改不了的。”

“若是官场上,这也无可厚非,谁还不犯个错大家帮衬着盖过去,这官还能接着做。”郑若曾正sè道:“但战场上哪能差不多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一个错误就是血的教训,想盖也盖不住。”说着撮一口杏花村道:“为什么说张臬不合适呢别人是越老越辣,这位老大人却是越老越躁,他年轻时确实战绩不凡,可从兵部侍郎贬到广东巡抚后,心里便一直憋着股火,想要立下大功、官复原职”

“偏偏这些年,眼看着身边人都立功了,他却寸功未建,几次攻打海岛还铩羽而归,弄得灰头土脸。”王寅给沈默斟上酒,接话道:“这次刘显他们捧他,多半是不想让老恩主抱憾终生,所以才请他挂帅,打这最后一战”

“这些武夫纯属胡闹。”郑若曾气得拍桌子道:“赣南剿匪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它就像一团乱麻,让那种心细如发的大将,审时度势,找到头绪,一年半载就平定了;可心浮气躁的老将军立功心切,正应了那句话”欲速则不达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沈默数落的满头大包,也让边上立着的三尺不以为然,心说大人原先也没人指点,不啥都办得挺好的干嘛非找两个老不休在这儿聒噪

沈默却自家人知自家事,原先还不觉着怎样,但自从当上这东南经略后,便倍感战战兢兢,益发感觉到自己的不足,现在有人能指点迷津,那真是求之不得,又怎会觉着被冒犯呢

“本人知道错了。”他举手投降道:“咱们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吧赣南该如何应对,朝廷那边又该如何对付”

“朝廷那边,还用我们操心吗”郑若曾一脸好笑道:“咱就不班门弄斧了吧。”

沈默嘴角挂起苦笑道:“好吧,那么单说赣南吧。”他知道,衢州叛乱、三巢造反,再加上不消停的偻寇东南经略这个位子,对朝中的大员来讲,就像烫手的山芋一样。况且自己那位老丅师,也不可能因为一件事,便把自己否定;而高肃卿也不会轻易开罪自己,所以应该是没事的。

不过若是再出了岔子,恐怕难免要被唱一出,失空斩,了。

“官场有句俗话,叫,南赣难干,”郑若曾舀一勺鱼汤,品尝滋味道:“此处界连四省,山溪峻险、连绵无垠、叛贼潜处其间,东追则西窜、南捕则北奔,号称鬼见愁,官场传说,本事再强的官员,到此巡抚一番,仕途也就算是走到尽头了。”

“阳明公也巡抚过赣南”,沈默笑着插言道:“似乎后来的ri子还长着呢。”

“正要说阳明公。”郑若曾悠悠道:“他乃超凡入圣的人物,在赣南干的也确实漂亮,按说再非议他老人家,就有些不厚道了。”话虽如此,却毫不客气道:“但正是他几十年前的处置不当,才造成了今ri局面。”

边上的三尺心中更不屑了,暗道:“真是狂得没边了,连阳明公都不放过。,

沈默却不迷信权威,他只想听道理,然后做出独立判断,便道:“愿闻其详。”

很满意沈默的反应,郑若曾道:“咱们慢慢从头说起,大人听完了肯定心中透亮。”便用杯盘现场摆弄起来道:“所谓三巢,是指李文彪,谢允樟,赖清规三大匪首建立的据点,原先谢赖二匪盘踮在江西的龙南、定南二县;李匪在紧贴江西的广东本冈,但李文彪死后,他的儿子李珍和江月耀,争夺匪军大权,两人貌合神离,各带本部投靠了谢赖二贼,已经成为附庸,所以不提也罢。”

“所以咱们单说赣南,是指江西南部的赣州府和南安府,计有赣县、于都、信丰、安远、龙南、定南崇义等十六个县。”不愧是写出江南经略的怪物,早把赣南的一切都印在心里了,只听他侃侃而谈道:“这里穷山恶水,是典型的山区地形。迄至国初,这一地区仍是人烟稀少,宣宗朝大学士杨士奇曾描述道:“赣为郡,居江右上流,所治十邑皆僻远,民少而散处山溪间,或数十里不见民居。,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衍,此地的人丁确实多起来了,但不卒的是,并不是我们汉人,而是畲族人,他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客家话,以血脉宗族的关系聚居在山中,往往是一村一个姓,或者一个姓几个村,风俗习惯也与我们大相经庭,无疑,官府的力量在这种地方,也是最薄弱的,十分容易为贼寇所称”

“从成化、弘治年间开始,大量的,广贼,、,闽寇,、,闽广流寇,不断向此地流扰。而且往往这些乱匪,来到这里便相中不走了,占山为王、劫掠地方,让当地人苦不堪言。这种寇乱在正德、和本朝年间愈演愈烈,但官府在此地名存实亡,根本无力保护畲民;当地畲族人便纷纷筑寨建围,抵御盗寇,聚族自保;他们所建造的围池,高两丈厚一丈,周围二三百丈,内里射孔垛口俱全,且依山而筑,万夫莫开。”

听了郑若曾的讲述,沈默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围屋”他曾经去江西参观过那种令人震撼的城堡式建筑。

“这些由乡民自行出资,用毕生精力建造的围屋,有得比县城还要坚固结实。建起之后,便在族长的管理下,阖族居住于其内,平时出围耕种,乱时则在围内御敌,男女老幼各有所司、粮食财物公平分配,任何人不准偷懒、不准藏私、不准贪生怕死,不准将外族人引入族内,一旦违反,将被立即革除围外,永不归宗。”郑若曾缓缓道:“像这样的山寨、土堡、围屋,在赣南山区绝不是零星而立的,尤其是在南部与闽粤交界的地方,因为流寇一来,便首当其冲,故当地的山寨也密密麻麻,例如在龙南县,便有塔下寨、骆驼寨、牛脑寨、羊牲寨等大大小小五十余个土堡,几乎所有的村子,都有自己的土寨。”

郑若曾一番长篇大论,说得是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口茶,对王寅道:“你接着说。”

王寅点头笑笑,与务必详尽的郑若曾不同,他说话的风格十分简约,绝不浪费口水:“正如开阳兄所说,宗族是赣南百丅姓的天;围屋是他们的城池,这样朝廷的县太爷和县城便都成了摆设;而当地的卫所军丅队,也如其他地方一样,迫于生计逃亡殆尽”,说着叹口气道:“而赖清规、谢允樟等人,都是当地的豪族头人,而畲族人的父辈,大都参加过正德年间的大造反”,

虽然言简但是意垓,至少沈默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赣南各县徒有虚名、军丅队名存实亡,畲族百丅姓依托山寨而居,悉听宗族指挥,但偏偏畲族人大都与朝廷有宿仇,心怀仇恨的小辈人长起来后,如果条件合适,当然会疯狂报复、继续跟官府作对了。

“这就是我说的,阳明公之遗患啊”,郑若曾沉声道:“当年赣南爆发畲族大造反,阳明公临危受命,不到两年时间,便将一场规模浩大的叛乱扑灭,其英明神武,令多少后生小子悠然神往,其中也包括在下。”说着幽幽一叹道:“但现在看来,他的许多做法,其实后患无穷。首先,他力主进剿,在给武宗皇帝的上疏中,他说:“贼之ri滋,由于招抚之太滥,由于兵力之不足,由于赏罚之不行。,在得到皇帝的首肯后,他制定了以剿为主,以抚为辅的总体策略而且招抚的范围也被严格限定,只适用于那些,胁从之民”和,回心向化之徒,。”

“在这种策略的指引下,阳明公便坐镇赣州、开始剿匪,因为军丅队腐朽不堪用,他只能一面练兵;一面用计策,拉拢分化、瓦解叛军。通常用的手段是,许以厚利收买叛徒,内外夹攻当时的围屋,并不禁止族外亲朋的投奔,阳明公便利用这一层,将j细混进去,半夜四处、伺机打开寨门,攻陷营寨。而且围屋间无法互通消息,竟被他如法炮制、在两个月内连下四十余寨;他还以招降等手段,诱捕叛军首领杀之。在这其中,翻脸不认人,不讲信用的事情,便如家常便饭一般。”郑若曾道:“这些在我们看来,是虚虚实实、妙计横生,可在对方看来,却是汉人的阴谋诡计,难以让他们服气。”

“阳明公一生用兵,极少以实击之,偏爱用计谋赚取胜利,其实却有些兵行诡道了。”王寅插话道:“这样平定朱宸濠那样不得人心的叛乱没问题,可对待问题极为复杂的畲族叛乱,未免有些轻佻了。”

这还是沈默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数落王阳明的不是,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别人都知道自己的师父沈炼,师公王畿,都是王学一派,自然不会在自己面前胡说八道,而郑若曾和王寅,既然担任他的谋士,自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样才能为他的决策,提供可靠的参考。

这样一想,沈默也就淡定了,轻声道:“那依二位的意思呢”

“堂堂正正痛击之”郑若曾斩钉截铁道:“证明官府绝对有能力击败他们,只是不愿这样做,而不是不能”说着呼出一口浊气道:“但这只是其次。

最严重的问题是阳明公在赣南两年,破八十余寨,杀了一万多畲族人,这其中固然有谢志珊、兰天凤这样的罪魁、跟他们造反的壮丁,但也不乏老人、妇孺还有孩子说到这,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道:“其实根本不用杀这么多人的,但阳明公无法阻止他的部下在攻破土寨后掳掠,很多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把人杀光,最后放火烧寨。”

“这是文人带兵的致命弱点。”王寅面带悲伤道:“纵使天纵英才,可以对打仗无师自通,但对兵卒的约束力,确实太差”,军饷微薄、地位低贱,又没有意气相投,想靠严刑峻法管住当兵的,只能把他们全都逼跑了。”说着叹息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阳明公在当时的一些无奈之举,也不要深究了。”这话显然是对郑若曾说的。

“好吧,好吧”,郑若曾从善如流道:“那就不说打仗,单说战后阳明公的举措吧,十家牌法、乡约、破心贼,虽然效果都不错,但也是有问题的。”

“十家牌法,刻是后来采取的保甲法,一家犯法、十家连坐,让畲族人都不敢外出谋生,有了官司也不敢到县衙打,都是在宗族祠堂中内部解决。”郑若曾接着道:“另外他用来,正本清源,的乡约,则因为宣讲人是宗族耋老的缘故,反而加重了宗族的权威。还有那破心贼”,郑若曾绝对是考据党,每一条都要说得清清楚楚才罢休:“就是用汉族的文化取代畲族的,这搁到哪族头上都不能接受啊结果就是,畲族人对官府恨之入骨,更使其凝聚力空前,而阳明公苦心设立的县城,却沦为了摆设。”

“开阳兄说这么多”,王寅又出来打圆场道:“并不是数落阳明公,而是要提醒大人,吸取前人的教训,妥善处理三巢叛乱,与赣南畲族间的关系。”

“嗯。”沈默重重点头道:“我了解二位的苦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一直都是郑开阳主讲,这会儿他也累坏了,疲惫的笑笑道:“这一代畲族人,都是听着,诡计多端王阳明,的故事长起来的。当年阳明公的手段再拿出来,哪还能灵光了张臬八成是想照方抓药,哪能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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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晕了,出去办了个事儿,结果遇上了前所未见的大堵车,三个小时才回到家,然后写到现在都快累死了,大脑呈浆糊状。未完待续

第七三八章 运筹帷幄下

回到杭州后,沈默得到了详细的报告

原来张臬在到任后,立功心切,没有采纳俞大猷,谋而后定、稳扎稳打的建议,径直率领大军挺进赣南山区,直扑赖清规的老巢龙南县,意图十分明确,就是要擒贼擒王、一战而定。3

起初进展顺利,明军开到龙南城下时,叛军已经全部撤走,将县城拱手让出。但谁都知道,在赣南,县城还不如那些大族的围屋村寨有地位,所以张臬一面命人往杭州报喜,一面率军进入大山寻找叛军主力。

离开大道,进入大山之后,张臬发现情况比想象的要糟糕许多,不仅山路崎岖难行、还遭到当地宗族武装的敌对,所有的围屋土楼都闭门谢客,官军稍微靠近,便会招致矢石盖面。更有甚者,还会遭到一些来去无踪的山民的袭丅击和马蚤扰,虽然造成的损失不大,但迫使明军时刻保持警惕的,ri夜不得安生。

更糟糕的是,在山里整整一个月,都找不到赖匪所在。彼时正逢连绵的雨季,山区气温很低,虽然已经进入四月,夜间却十分寒冷,露宿于山野中的明军,必须要忍受潮湿和寒冷,不少士兵染上了痢疾和疟疾,加上毒虫的,丁咬,每天都有几十名士兵失去xing命。

眼见着士气一天天低落,张旦心急火燎,彻底失去了理智,终于不顾劝阻,率军强行攻打赖清规的老巢下历堡,但那堡垒被称为龙南第一堡,最大最坚固也最难攻打,明军攻击了两个月,也没有得逞,反而损兵折将,十分狼狈。

致命的打击在六天前发生了为重振士气,张臬毅然亲冒矢石,在前线督战,确实起到了一定激励效果,明军一度攻上了城头。但此时意外发生了,一块落石击中了被重重保护下的张总督,张臬当场昏厥,形势立刻逆转,若不是明军将领临阵不乱、收住阵脚,损失将不可估量。

主将重伤,士气低落到极点,已经不能再作战了,刘显只好率军退回龙南县,一面舔抿伤口,一面向杭州告急。

“刘显误我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消息落实后,他还是气得想要骂娘。

“大人息怒”,沈默不在时,主持军务的卢镗低声道:“龙南县数万大军群龙无首,咱们得赶紧拿出办法来。”

“北京有回复吗”虽然知道不可能这么快,但沈默还是问一句。

“还压着没有报北京,专等着您回来定夺呢。“卢镗小声道。

“这事儿能瞒得住吗”沈默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赶紧急报京城,早死早超生。”

“是”卢镗恭声道。

“还有”,沈默放缓语气道:“本官将亲去江西前线督战,浙江军务还要麻烦卢总戎了。”

“大人”,卢镗吃惊道:“您要移师江西”

“是啊。”沈默点头道:“事不亲见不足为信,本官不想再错信马缓了。”

当初任用张臬,沈默也询问过卢镗,此刻听大人语带不满,卢镗擦擦汗,低声道:“都是末将害了大人。”

“这不干你们的事。“沈默淡淡道:“既是本官定的人选,自然由本官负全责。”说着笑笑道:“近来我才意识到,赣南平叛,不只是打仗那么简单,我还是离着近点,也好随机应变。”

知道他心意已决,卢镗挺胸道:“遵命”

经略大人一声令下,阖府上下便开始准备移师,好在郑若曾对这一套轻车熟路,根本不用沈默操心,让他还有空到码头上迎接北京来的客人。

“哈哈虞臣文和你们来的太是时候了”沈默伸出双臂,使劲拍打着两个久别的伙伴。

陶大临和孙铤也亲热的拍打着沈默,装腔作势道:“经略大人有令,仆安敢怠慢”

“知道就好”沈默放声笑道,困难时有兄弟千里来相助,实在最快意的事。

“让别人看到经略大人这样子”,孙铤装模作样的笑道:“怕是要惊掉下巴了吧。”

“去你的。”沈默笑骂一声,把着两人的胳膊道:“走,咱们先上车。”

这双驾马车是胡宗宪留下的,虽然沈默已经去掉了许多奢华的布置,但依然大气高雅,格调不凡,让坐上车的孙陶二人又是好一个羡慕,当然打趣的成分更多些。

沈默笑道:“真是冤枉死了,这车是我第一次坐,要不是为接你们俩,还在库里蹲着呢。”

“我说怎么窗沿下面还有灰。“陶大临摇摇手,展示指头上那道灰印子。

三人轻松随意的说笑着,不知不觉便到了经略府中,一下马车陶大临和孙铤便看到忙碌进出的下人,仿佛在打点行装,问沈默道:“你要出发”

“是啊,“沈默点点头道:“也算你们来的是时候,再晚一天就得去江西找我了。”

“你要去江西”两人还不太摸情况。

“是啊。”沈默将情况简单向他们一介绍,伸手道:“咱们进去坐吧。”便带着两人进了正厅,看茶后抓紧时间,为他们介绍起东南的情况来。

两人知道沈默把他们叫来,就不是享福的,都大方笑道:“有什么任务你就布置吧。”

“你们刚来,也不摸情况”,回到经略府,沈默收敛了许多,微笑道:“先给你们个参议先挂着,跟着摸摸情况,等都有个了解了,咱们再谈具体职务。”

“好吧。”陶大临一口答应下来。孙铤一开始却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出仕后便一直清华闲散,这还是第一次出京,当然要慎重一点好。便笑道:“都听你的。”

“好啊。”沈默拊掌,笑道:“我还邀请了东南的要员,待会儿为你们引见一下,ri后少不了一起共事。

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