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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梁被叫进来。

“把信给我。”俺答伸出大手道。

“可以,但必须先履行条件。”李成梁镇定道:“否则,我就将其吞下去。”

“三个条件不能都答应。”俺答摇头道:“我要是这么撤了,你们赖账怎么办”

“有我家大人的信,”李成梁道:“你怕什么”

“哈哈”俺答放声笑起来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兴师动众前来,岂能无功而返没有拿到国书,我是不会撤军的”顿一顿道:“不过”

“不过什么”

“那些俘虏可以释放。”俺答沉声道:“我也可以派出使者去递交国书,三个条件答应两个,这样够诚意了吧”

李成梁仿佛思想斗争好半天,才有些不甘愿道:“好吧”

“拿来吧”俺答再次伸手道。

“先放人”李成梁坚决摇头道。

两人四目相对,发现对方的眼屎都不少。

终于还是俺答撑不住,一摆手道:“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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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沈默所料,这次俺答的俘虏,大都来自石州城,和蒙古人有着血海深仇,指望把他们转化成生产力,难度之大,还不如再掠一批呢。所以俺答才能这么痛快,把这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放走。

望着浩浩荡荡往万全而去的大明子民,李成梁轻舒口气,心说总算不辱使命。

便听赵全阴测测道:“现在可以把那东西给我了吧。”说着冷冷一笑道:“那些老百姓可没走远”

李成梁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信递给他。赵全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交给了俺答。

“请大汗快点派人和我回去,好跟督帅大人商谈具体称贡事宜。”待俺答把信收好,李成梁出声道。

俺答满口答应,便问手下的众贵族道:“你们谁愿意走一遭”

这可是个没比的好差事,作威作福,享乐无边,还能得到丰厚的礼物,一众头领踊跃报名,表示自己愿为大汗分忧。

最后俺答从中选了自己的叔叔和侄子,当然还有他的薛禅赵,加上护卫一共一百多人,组成了出使团队。

队伍即将出发,俺答却让人把李成梁扣住,呵呵笑道:“他们认得路,李参将就不必多跑一趟了,留下陪我喝酒去。”俺答不是三岁小孩,几十年来也绝不是白混的,人证物证俱在,心里更踏实。

望着身周虎视眈眈的蒙古武士,李成梁暗叹一声:就知道当英雄没那么容易索性豁出去了,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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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站在城头之上,看着锦衣卫在城外对归来的百姓进行审查这是十分有必要的,若是让j细混进城来,演个木马计什么的,那乐子可就大了。

好在不难审查,因为这些男丁大都来自石州城内,互相之间必然沾亲带故。这时就体现出严格的户籍制度的好处,只要命其按照保甲站好队,一队队的查问,再互相印证,就不会出什么漏子况且这些人和蒙古人有血海深仇,不可能替j细隐瞒。

最后剩下几百个没法证明的据说是来自村镇上的,只能委屈一下,给他们蒙上头,找个宅子先集中看管起来。对于经验丰富的锦衣卫来说,这些都不在话下。

“大人不必担心,孩儿们都是火眼金睛,不会出篓子的。”年永康低声道:“倒是您这边,不能让他们拿那封信做文章。”

“呵呵”沈默却云淡风轻的笑道:“戚继光的练兵纪实,是我和他一起编的。”

“啊”年永康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糊涂了。

“其指导思想是”沈默嘴角挂着某种阴谋得逞后的笑意道:“先立于不败之地,再求克敌制胜”说完又摸摸下巴道:“不过小李的性命,还真让人担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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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更新,还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啊

第七八二章 凯旋 上

说话间,看到百十号蒙古人得意洋洋的来到城外,想必就是那做着称贡美梦的使团吧。

“你去招呼一下。”沈默虽然是礼部尚书,但绝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年永康摩拳擦掌道:“大人放心,只要他们一进城,就成了瓮中之鳖。”

“悠着点,别弄死了。”沈默淡淡道:“还有用呢。”

“那只能用点特别的招数了。”年永康嘿嘿一笑道:“弟兄们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沈默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投向西南方向,那里才是这次的主战场,尽管自觉胜算在握,但战场上风云变幻,没到战果落定的一刻,他又怎能不牵肠挂肚呢

城墙上满是全神戒备的官兵,但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就连走路也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到沉思状的督帅大人。

直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不用看,沈默也知道是胡勇来了。胡勇眉眼带笑的凑到他边上,小声道:“大人,一顿饭下来,全放倒了要说这些蒙古人的警惕性,也忒差了点。”

“那是他们自以为有恃无恐,”沈默淡淡道:“人欢无好事,就是这个道理。”说着拿出怀表一看,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他轻轻叹息一声,道:“恐怕俺答已经知道,他的儿子们遭到了伏击。”这就是沈默为何铤而走险,也要急着把那些俘虏换回来,要是再晚一会儿,让俺答知道他儿子们不是在尅人,而是在被人尅,就算天王老子的面子,他也不会放人了。

“嗯。”胡勇关切道:“那李成梁岂不是危险”

“是啊,他没能安然回来。”沈默轻揉着眉头道:“显然被扣下作人质了只怕这会儿,座上宾要变阶下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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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沈默是未卜先知还是乌鸦嘴,俺答本来设宴款待李成梁,两人竟出奇的投缘,把酒言欢相谈融洽。就在他们要换帖子拜把子的功夫,外面匆匆进来个亲兵,对俺答耳语几句,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瞄着李成梁。

李成梁见俺答看自己的目光不善,不禁心里打鼓,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端着酒杯,佯作镇定。

“不是说好了停战吗怎么我的儿子遇到明军主力的伏击”俺答是个要面子的,刚才还称兄道弟呢,不好马上翻脸,只能恨声问道:“李参将,你得给我个说法”

“说”蒙古贵族们闻言一下翻脸,拔出弯刀恐吓道:“不然剁了你”

“这个我不知情,不过各地勤王军不断到来,我们督帅大人也没法全都联系上。不晓得是哪路神仙,冲撞了几位台吉”李成梁压住内心的惊慌,一脸镇定道:“不过几位台吉为何不跟大汗在一起如今兵荒马乱的,在外面跑很危险的。”

俺答听他说得在理,话里话外还暗讽自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时也不好拿他怎样,只能闷声道:“我蒙古铁骑野战无敌,你们等着偷鸡不成蚀把米吧”话不投机半句多,酒宴戛然而止,李成梁也被带下去休息其实就是看管起来。

李成梁不是没想过逃跑,但帐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恐怕跑不了两步,就会被逮回来,到时候自己颜面尽失不说,还把朝廷的脸都丢光了。为了名声着想,咱也不能干那种傻事,李成梁只好放弃了主动脱困的尝试,一切听天由命。

在黑咕隆咚的帐篷中,也没人送饭,也没人陪着聊天,李成梁只能闷头大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他抬头一看,正好厚厚的门帘被掀开,只见外面强光刺眼,不由眯起眼来。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压在地上,粽子似的五花大绑起来。

“你们干什么”李成梁挣扎不动,只好大吼大叫道:“我是大明使节,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要给我尊呜呜”话没说完,就被人用破布头把嘴给堵上了。

李成梁被人推搡着出了帐篷,还没适应外面的光线,就感觉头顶虎虎生风,下意识想弯腰避开,却忘了被人捆成粽子,哪能弯得下腰结果被套了个结实、然后胸口一闷、肋骨仿佛被勒断了一般,他这才看见,自己被蒙古人用套牲口的套索给套住了。

形象,我的形象,彻底毁了大难临头,李粽子竟在担心这个,可见他确实非同常人。

一个蒙古勇士将套索的绳子拴在马鞍上,然后在一片怪笑声中,竟催动战马跑起来。李成梁也被带着小跑起来,战马越跑越快,两条腿终究是比不过四条腿,他一个脚下拌蒜,狠狠的摔倒在地,仿佛墩布一样,被拖着出了营地,径直往万全城西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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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三个台吉带着残兵败将逃了回来。三万精骑几乎全军覆没,俺答当场吐血晕倒,他这辈子还没遭受过如此沉重的打击三万精骑啊这对人丁不旺的蒙古部落来说,乃是不可承受的惨痛损失

事到如今,一切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自己被人当猴耍了什么口口声声要和谈,不过是为了把自己拖住什么来路不明的勤王军,分明是一场处心积虑布置的围歼战一切全都是一派谎言,自己却偏偏还信以为真,真是羞死个人,恨死个人了

当他转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李成梁抓起来,准备带到万全城下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谁知等他带着李成梁到了城下,就看见明军把自己派出的一百多号人,全都押上了城头。每个人背后,都站着一对坦胸露孚仭降牡陡帧茨羌苁啤15茨敲骰位喂硗返叮匀辉诟嫠甙炒穑兄帜愣允裕饫镉幸话俑龅置哪亍br >

俺答的脸顿时变成酱紫色,昨日沈默要他派出使团,都还当个美差,争着抢着要去,这下可好,全成人家刀下的羔羊了

骗子呀骗子俺答的脸扭曲成了猪腰子,双拳紧紧攥着,身子微微颤动,痛不欲生的样子,就像被人爆菊一般。

“俺答听着”城上响起喊话声:“你们手上有我们的人,我们手上有你们的人,虽然是一比一百,但我家大人尊老敬老,不跟你计较如果你愿意,咱们就交换,要是不愿意,你杀你的,我们杀我们的。换还是不换,给个痛快话吧”

胡勇喊完话,小声问身边的沈默道:“大人,这样会不会有些无赖”

“你有本钱,”沈默冷冷道:“这就叫霸气。”他不怕对方羞怒撕票,因为年永康告诉他,三个头头中,一个是俺答的叔叔,一个是俺答的侄子,还有一个是俺答的薛禅,全都是他亲近的人物。显然,蒙古人把这趟出使当成了美差,要不怎么光便宜自己人呢这正中了沈默的下怀,还生怕诳不来什么重要人物,换不会英勇无畏的小李同学呢。

见对方迟迟不作答,沈默让人推个鞑子到城头,压在箭垛上,一刀杀掉,脑袋便跟个血葫芦似的,咕噜噜滚下去,落在俺答面前不远处。

许多蒙古人变了脸色,他们觉着交换也未尝不可,一个换一百个,似乎还占便宜了呢。

俺答更不能迟迟不表态,毕竟那些人是因为他的决策失误才被俘的,要是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杀,难免会引起他们部落的不满。再说人家手里人质多,随便杀几个,照样能逼自己就范。

要是不想着省点粮食,把那些俘虏留一部分就好了俺答开始暗自懊悔,心说:以后跟中原人打交道,不能太实在啊

事已至此,上哪买后悔药去见城上又要滚血葫芦,俺答忙出声道:“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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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约定,俺答率军退回营地,只留下一个百人队,在城下等着换俘。

伴着吱呀呀的声音,城门缓缓打开了三分之一,足够人马通行了,便见一队明军士兵,压着同样绑成粽子的一百多蒙古人出来。

双方距离百丈站定,也不多废话,放开各自的俘虏,便让他们往对面跑去。

李成梁撒丫子就跑,那些蒙古俘虏也撒丫子就跑,两边速度差不多,眼看就要在终点相遇,李成梁突然猛地向前一窜,竟比方才快了不止一倍一个蒙古人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就让他一把抓住胸口,只觉一阵眩晕,双方就调换了位置。

“你干”那衣着华丽的胖大蒙古人,刚准备叫嚷着挣脱他,就感觉后心被锐器击穿,一脸难以置信的伸手摸了摸,是自己人的狼牙箭。

城上看得分明,原来是蒙古人不甘心这么放人,竟突施冷箭,要致他于死地。要说蒙古人的箭术太过高超,只一晃眼就射出去了,出声提醒已然来不及了。就在沈默的心快要缩成一团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李成梁仿佛未卜先知,竟猝然动手拉了个人肉盾牌,挡住了那夺命一箭。

这个距离,听到弓弦声再动,肯定是来不及的,唯一的解释是,他已经猜到了对方会来这手,自然可以先敌而动,化险为夷了。后来才知道,李成梁在铁岭,没少和蒙古人打交道,对他们的性格可谓了若指掌,所以才能料敌先机。当然这都是后话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李成梁以平时数倍的速度,背着那个人肉盾牌,瞬间跑出了数丈。这是城上明军开始放枪,一阵排枪,射得那个百人队人仰马翻,自然也没人再打李成梁的主意。

城上明军还要朝那些俘虏射击,却被沈默喝止,放他们狼狈逃回去了依着他的性子,把他们全都干掉,也不解石州之恨,但他毕竟是部堂高官,做事得体面守信,否则肯定会遭来弹劾。要是哪天这该是的天朝上国,能不那么死要面子了,沈默觉着什么问题都不难办了。

两边各自带着俘虏回营回城,沈默这边亲自迎接李成梁,只见他身上的甲胄全都破破烂烂,四肢、脸上也全是严重的擦伤,虽然没什么大碍,但留疤是一定的了。

“没事儿,反正你娶媳妇了”沈默如是安慰他道。

李成梁本来想说两句不辱使命之类的豪言壮语,却让他这一句弄得泄了气,唯有苦笑连连。

“恭喜李将军,又立新功。”检视了那具他背回来的尸体后,年永康笑着凑过来道:“您抓的这个挡箭牌不是别人,乃是俺答的叔叔。”

“是么”李成梁大喜道:“俺光看着他又高又胖,觉着是做盾牌的好料子”

众人一阵大汗,心说看来太胖了还有生命危险呢。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城里欢声笑语,城外却愁云惨淡,俺答这次真是背到姥姥家了,一场惨败之后,还因为下面人的小聪明,把自己的小叔剌布克台吉给折了拉布克的兀慎部可是左翼三万户之一,实力举足轻重,这回把人家的首领给射死了,那帮堂弟肯定要恨死自己了。

他这儿正一脑门子官司,那边丘富小心翼翼过来,小声道:“大汗,赵全好像没被放回来”

俺答先是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颓然一叹,自己将来如何发展呼和浩特,还全都在薛禅赵脑子里装着呢,现在还不能没有他。

无奈之下,俺答只能再度出迎,指着城头破口大骂道:“呸,还礼部尚书呢,不讲信义,说好了交换俘虏,为什么扣着我的薛禅赵不放

“嘴巴放干净点”城上大声回话道:“在场数万将士可以作证,我们说得明明白白,释放你们的族人,敢问赵全是哪一族的”

“这”俺答再次词穷,他虽然又狡猾如狼的美称,但比起耍心眼儿来,一百个捆一起,也不是沈默的对手。

“姓沈的你别得意太早”俺答恼羞成怒,终于拿出撒手锏道:“别忘了,我手里可有能致你于死地东西”他指的,当然是那封信了。

李成梁和年永康不禁为沈默担心起来,那封信要是公开出来,恐怕再大的功劳也保不住他。

“哦”沈默终于现出身形,扶着箭垛、居高临下,语气疏懒道:“不知何物,竟有如此威力,还请俺答兄不吝赐教。”感情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好”俺答给气坏了,还真又不怕死的从怀中拿出那封信,高举起来道:“众位听着,这里有你们礼部尚书写给我的信,为求让本汗退兵,他允许我派人称贡,并许诺开边互市,白纸黑字还有鲜红的大印呢”说着冷冷笑道:“怎样,沈大人,还准备抵赖吗”事已至此,能把沈默搞得身败名裂,出这口恶气最重要,至于其他,都不是俺答汗现在考虑的。

“休要血口喷人”沈默一脸气愤道:“谁不知道本官是彻头彻尾的主战派岂能写那种遗臭万年的东西”

“我不跟你争”俺答冷笑着,把那信封递给身边的丘富道:“大声念出来”

“是”丘富精神抖擞的上前,接过来,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然后就没了声响。

“念啊”俺答不耐烦的催促道。

“念,念什么啊”丘富拿着那信纸正翻来覆去的看,还把信封里也找了,一脸迷茫道:“没字儿念什么啊”

“放屁”俺答道:“昨天我看完了收在身上,睡觉都没拿出来”说着一把拿过那信纸,一看也呆了,只见信纸上的字迹竟诡异的消失了,只有那个用印的地方,还剩下一团模糊的红色,但完全看不清楚,已然彻底废了

虽然日头高高,俺答还是一阵毛骨悚然,他敢肯定这就是那封信,至于为什么字迹突然消失,难道有鬼神的力量

“念呀”沈默催促道。

这时候年永康和李成梁也看出来,信上的东西出了问题,便带着官兵们起哄道:“让你念你就念,扭扭捏捏不像样”“像什么像个大姑娘”

哄笑声中,俺答无地自容,只能把气撒在那该死的信上,三两下撕得粉碎,调头就走。

唯恐被明军包围,俺答不敢再作停留,回营后立刻撤退,马芳、尹凤自然率部欢送,保证他们不再动大明的一草一木。

至此,历时六天的万全之战落下帷幕,此役明军以五万部队,于平原全歼三万敌军,更打破了蒙古骑兵野战无敌的神话,其影响必然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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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要有毅力

第七八二章 凯旋 中

第七八二章凯旋中

自从沈默率大军出兵之后,京城便陷入了恐慌和猜测的气氛,无论是各部衙门,还是茶馆酒肆,人们三句话就会扯到这场战事上去。面对着屡屡欺凌自己的老冤家,自诩天朝上国的大明百姓,太渴望痛痛快快赢一场了,却又在一次次的败绩面前,早就习惯了失败大家都盼着赢,可都从心里觉着,输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结果流言四起,今儿传说沈默兵败被俘,明儿又有人造谣,说他战死沙场,脑袋被割了还屹立不倒

“那不成刑天了吗”听到张居正转述外面的留言,徐阁老哑然失笑道:“真是谣言四起啊。”说着看看自己的学生,有些怜惜道:“这几天,你也不好过吧,人看着瘦了一圈。”自从决意把女儿许配给张四维后,他一直觉着对不起张居正,好在后者没有消沉,而是更加的勇于任事,这让他在欣慰之余,也多了几分惋惜错过这样的贤婿,确实令人遗憾。

“学生还好,”张居正苦笑道:“只是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一场上,难免寝食不安,倒让老师费心了。”

徐阶摇头笑笑,轻声问道:“有什么困难尽管提,跟老师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张居正轻叹一声道:“劣质军需的事儿,已经查清楚了。”

“哦”徐阶淡淡道:“哪个环节出了漏子”

“这次的事情有些大。”张居正低声道:“军需采办,向来是户部的重任,由尚书大人亲自掌管,但当我去下属的几家衣帽局查问,却发现它们早不在户部名下而被转给了一些京城商人。再查下去才知道,现在只要兵部验收没意见,户部就直接掏钱,甚至都不派员监管。”

“这倒也说得过去。”徐阶沉吟道。

“蹊跷就在这里。”张居正沉声道:“我带人查封了那几家衣帽针织局,在他们仓库中发现了大量的劣质棉布,还有成品被服,正是发给勤王军的那种,用手一扯就开裂,这样的东西,怎能通得过兵部的验收”

“你是说”徐阶皱眉道:“杨博明明知情,却故意收下来”顿一顿道:“军粮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更蹊跷”张居正沉声道:“广济仓里明明都是上好的谷米,为什么运到兵部,就掺了一半的沙子我把两处的军粮一作对比,发现发给官兵的都是陈米,而年初赈灾,已经把广济仓的库存耗光了,现在库里的,全是秋收后的新米”

“难道被人掉包了”徐阶神色不变道:“可有证据”

“有,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没有破绽。”张居正道:“他们的车马不够,租用了几家车马行的运力,虽然做得隐蔽,但不能堵住每个人的嘴。后来我从个车夫那里,得知那天他们把粮食从广济仓运出来,送到外城的一处煤商仓库中,京城戒严,倒也没让他们运出去我已经派人日夜盯梢了,不会让这些粮食再溜走的。”户部竟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张居正深以为耻,这次真是发了狠。

听完张居正的汇报,徐阶沉吟良机,方才道:“把谜底说出来吧。”

“承包衣帽针织局的,乃是几个旁系宗室,当然他们肯定是幌子,真正能让高部堂不言不语,把这块肥差交出来的,只有几位国公、侯爷能办得到。而那个煤商仓库,乃是清河伯世子租赁的”张居正在老师面前毫不讳言。

“有些不寻常。”

“是啊,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张居正缓缓点头道:“有人在背后支招,有人在台前跳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我们好看。”这种时候,在军粮、军服上连出问题,显然不能只用有人中饱私囊解释,而是有人在给他和沈默挖坑。要知道,他们俩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若是士兵不听号令拒绝出战,那他二人身上,要打上不光彩的烙印,甚至有可能会就此一蹶不振。

好在两人处理及时,才制止了事态的恶化。但事情已经传开,言官们勃然大怒,这些日子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到通政司,只是被徐阶借口大局为重,强压着而已但京中的不少官员,已经把高耀和张居正看为带罪之臣,言行上也不大尊敬了。

此中冷暖,身处漩涡的张居正自然体会最深,他却仍然可以顶住压力,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仅这份胸襟,就十分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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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俩都知道,现在实指望着前线能取得一场大胜,一俊遮百丑,否则真的无法收场。

“杨博不会是主谋。”见张居正压力过大,已经有些疑神疑鬼,徐阶只好出言点醒他道:“他是谋国老臣,不可能轻重不分,更不屑于谋划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那还能有谁”张居正眉头紧锁道。

“你们得罪什么人了”徐阶轻声道。

“宗室勋旧”张居正一点就透道:“两个条例让他们把户部和礼部恨之入骨,借机报复也是有可能的。”

“你一番暗访,就能查出这么多端倪来,要是交给刑部,肯定能拔出萝卜带起泥。”徐阶缓缓道:“眼下时机还不成熟,却也不能干等,”徐阶吩咐张居正道:“你们不是一直头疼宗室闹事吗不要白费了京城戒严的良机。”

张居正猛然想起,徐阶曾经对他和沈默说过,宗室闹事不要着急,很快就有解决的时机,指的就是这个啊原来老头子从一开始,就没存在和平解决的幻想,只是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机会而已。

姜还是老的辣他不禁心中一凛,徐阶这份深沉狠辣,确实值得自己学习。

但这不代表,他会丧失自己的思考,寻思良久,决定还是坦诚以对道:“老师,学生以为,杨博的问题没那么简单,就算没有亲自策划,他也没起好作用,故意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是跑不了的。”

见张居正还在那里纠结于眼前,徐阶叹口气,缓缓道:“新君继位,百事待举,阁中乏人,老夫思维再三,如果这次获胜,太岳你便入阁理政吧。”语调之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入阁”张居正浑身一震,虽然徐阶从前和他提过,他对此也极为渴望。但总算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资历来说,是无法通过廷推的就算是徐阶,在内阁、在朝廷百官那里,也很难为他理直气壮的说话。一阵激动过后,他又恢复了镇定,轻声道:“老师厚爱,学生感激不尽,然学生既无才望,又鲜旧劳,安敢厕身于老成耆旧之间,担其协赞皇猷、弼成圣化之重况皇上临御之始,正海内观听之时;老师承新旧更迭之际,手扶日月,照临寰宇,声望正隆,若因引荐学生之故,引得四海沸腾,学生难辞谋私之咎,还请师相三思。”

这番话说的有情有理,徐阶不禁缓缓点头,他盯着张居正半晌,方才道:“头脑清醒是好的,但你也不必太过悲观,李春芳和你同年,不也是早入阁了么”

“他是状元。”张居正轻声道。

“青词状元而已。”徐阶的面上浮现一丝得意之色,转眼即逝道:“你说自己没有才望旧劳,难道他有吗不过是一直撰写青词,为先帝所喜,才能替杨博上位。”说着看看他道:“知道为师为何先推荐他入阁吗”

“是给学生”张居正再傻也能听出其中三味来了:“铺平道路吗”

“不错。”徐阶点头道:“有了李春芳在先,你就不那么突兀了。”又问道:“知道我为何要让你亲近高拱吗”

张居正轻声道:“为了让他不反对”

“知道我为什么把爱女,许配给张四维吗”徐阶终于在一番铺垫之后,把那层窗纸捅破了。

但张居正还是面色一变,低声道:“老师是为我好”除此之外,肯定还有一番利益交换,徐阶不说,张居正也不能问。

“不错,你我单是师生,我怎么提拔你,别人只能心里别扭,嘴上说不出什么。”徐阶沉声道:“可要成了翁婿一家人,我只能把你发配的远远地了。”

“是学生不懂事”一股暖流在张居正周身游走,他现在满腔满肺的喜悦感激,原先那些怨气,倏然便消失不见了。这下没法淡定下去了,对徐阶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起身叩首道:“学生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老师一二”

“老师如此对你,不是存了什么私心,而是期许你能成为救时良相。”徐阶沉声道:“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不要辜负我今日的期望。”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若有违背,天诛地灭”张居正赌咒道至于关于杨博的话题,自然不会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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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张居正等多久,报捷的快骑飞报入京,一场不被看好的战役,以大明全胜告终。

这种事没人敢撒谎,但习惯了失败的大员们,还是不敢相信,大明能全歼三万蒙古骑兵,这得掺了多少水但很快兵部和都察院的专员,从前线发回了勘查报告,经过反复核实,此役歼敌一万七千人其中大多是受伤落马后,被明军补刀斩杀的;俘虏八千人。并斩杀俺答之叔剌布克台吉,俘虏俺答之子布彦台吉,以及大名鼎鼎的汉j赵全。

内阁和兵部这才确信无疑,赶紧禀报一直悬着小心肝的隆庆皇帝。隆庆闻言欣喜若狂,昂首向天高呼道:“父皇啊,儿子托您护佑,替您报了大仇,也总算不负您在天之灵了”之所以说报仇,是因为在庚戍之变中,俺答让嘉靖丢尽了颜面,嘉靖深以为恨,甚至说出了,谁能取俺答首级,他就封谁为国公的话现在同样的遭遇下,他却把俺答给打败了,当然可以这样说,只是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好像在向他爹炫耀一般。

人逢喜事精神爽,隆庆也不再整天窝在后宫玩亲亲了,第二天早早上朝,和他的大臣们共同商议战后事宜。徐阶也是喜气洋洋,代表皇帝先发话道:“今日能在此庆祝胜利,上赖皇上英明神武,下仗将士三军用命,各位也都是出了大力的。今日咱们集思广议,全始全终,给这场胜仗再添光彩。”

众大臣连连称是,这时候也不分什么主战派,主和派了,全都把自己当成是胜利派,一个个与有荣焉的样子。

杨博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与徐阶平起平坐的重臣,每遇大事,也都是他先发言的。虽然在战前,他扮演的角色不太光彩,可也没留下任何把柄。所以今日他也是神采奕奕,当仁不让地先说话了:“元翁说的是,今日我等商议祝捷之事,倒让我想起了当年想当初庚戌之变,蒙古人兵临城下之时,先帝也是在这里召见了群臣的,当时他龙颜惨淡,圣心憔悴,我们这些当臣子的羞愧欲死,今日终于把仇报了”说着两眼含泪的看看翰林院的人道:“你们得好好的写一篇祭文,祭告先帝才是正理。”

这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高高在上的隆庆皇帝更是红光满面,大声附和道:“是啊,是啊今日先帝若在,老人家不定多高兴哪”

张居正虽然也跟着点头,但心里却冷笑道,老杨博也真够厉害的,一番抚今忆昔摆资历,便把自己身上的反战污点洗去,还讨得皇帝龙颜大悦。

却也不是谁都那么健忘,大伙儿正笑着,突然有人怪声道:“有些人真有意思,当初明明说绝对不能出战,还推三阻四不让人家出战,现在见人家打赢了,又来摘桃子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朝堂上气氛一滞,众人一看,是那御史詹仰庇,高拱马上训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其实高拱是在保护他,可惜詹御史还没混明白官场,还以为高拱替杨博说话呢,硬着脖子道:“说谁谁清楚”顿时那帮子同行们也嚷嚷起来。

杨博却恍若无事的笑道:“既然是战前议论,就得允许有不同意见。一旦定下来,老夫可是全力支持的,难道你不知道,宣大兵营之乱是谁平息的又是谁为沈大人重组了马家军,还担着天大的干系,派出了最精锐的神机营”这些话必须说明白,因为官场最爱痛打落水狗,他必须保证自己始终正确至少是名义上的正确,才能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詹仰庇还要再说,徐阶出声道:“蒲州公说得对,既然是讨论,自然言者无罪,更不能当成事后的罪证了。”

徐阶的威望太强了,詹仰庇也只能住嘴,但杨博的脸面也丢尽了。

徐阶赶紧岔开话题道:“此役有功之臣,该当如何奖赏,还请万岁圣裁。”虽然内阁现在几乎是管天管地,但因为恩出于上根深蒂固,所以有关奖赏事宜,还是要让皇帝来决定的。

隆庆想一想,也不知该怎么赏,就转头问高拱道:“朕不大熟悉典章制度,依高阁老之见,对沈大人他们,怎么赏功才最合适呢”

高拱沉吟回答:“回禀皇上,按礼制,此乃平虏之功,沈默现在是礼部尚书,按例应加太子太保。”顿一顿道:“有道是,爵以赏功,职以任能。为臣以为,沈拙言不但功高,而且有办大事之能力。内阁里人手不够,我们四个老头子也忙不过来,不如让他入阁来参赞机枢,分担一下我们肩上的担子,岂不是两全齐美”

听了这话,众人不禁又羡又妒,心说沈大人是劳苦功高,不过这才当上尚书几天这也太快了吧。但转念一想,入阁有啥好的进去还不得论资排辈徐阁老才六十三,高阁老五十四,李春芳和郭朴更年轻,沈默得坐多长时间冷板凳,才能熬出头啊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但也确实在理

那厢间,徐阶却变了脸色,高肃卿好眼力啊,竟能看穿我下一步,抢先卖好给沈默,显然是要让沈默日后不好偏帮。徐阶这个气啊,却又不能落后,也出声道:“是啊陛下,老臣也正有此意,不过内阁缺人不止一个,臣以为户部左侍郎张居正此役功劳甚大,也可以入阁襄赞”

分割

把大纲重新捋了一遍,让情节更紧凑,好年内完工

第七八二章 凯旋 下

七天后,沈默率大军押解赵全等人班师回朝。一路所见,全是黄土垫道、万民欢呼迎送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