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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老母写信哭诉。弄得太夫人大病一场,骂徐阶禽兽不如

这都是陈年公案了,最近几年徐阶掌了大权,为了补偿当年种种,开始刻意提拔徐陟,将其从正五品升为正三品,只是怕过于显眼,才一直将其按在南京,谁知这孽畜竟不体苦心,反而因为陈年积怨,跟着别人一起捅自己刀子

听了徐阶删繁就简的讲述,三人唏嘘之余,不再怀疑奏章的真〗实性。

“把这本子扣下吧”徐番一咬牙道:,“神不知鬼不觉”

“不妥。”李先生摇头道:“二爷远在南京,时间却拿捏的这么准,奏本正好在齐康之后抵京,其中必有人为因素,我看二爷上书,八成是有人在背后煽动的。”

“我也这样觉着”吕先生沉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封奏疏瞒是瞒不了了,必须上给皇上了。”

徐番焦急道:“那我们的处境,一下子就危险了”

“不要慌”徐阶就看不得儿子这副险燥的模样,皱眉道:“为父是大明的首辅,没那么容易完蛋的。”

“大公子别着急。”李先生忙打圆场道:“元翁说的是极,我们现在虽然一招受制,但仍然占着优势,水来土掩就是。”

“怎么个掩法”徐番问道。

“元翁先上一道请辞的奏章,言语一定要凄凉,给人以伤心断肠的感觉。”李翔道:“大公子同时也伤一道,将元翁和二爷的恩怨简白天下,当然不要说是当年元翁故意压低二爷,只说是大公无私。横竖查无实证,全看怎么说了。”

“然后再让那些言官”吕德接着道:“把这件事和高拱牵扯起来,说是他利用二爷对元翁的怨怼之心,煽动二爷上书的”把高拱说得越阴险,把二爷说得越糊涂,元翁身上的压力也就越小。”

“对呀”徐番拊掌道:“还是得把火烧回高拱身上这就叫“祸水东引,是吧”

两人含笑点头。

听了他们的议论,徐阶想说两句,但实在提不起精神,只得点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全劳二位先生了”见元翁的精神又委顿下去,三人服侍着他躺下”便蹑手蹑脚的退下了。

徐阶不意后院起火,家丑外扬,十分的尴尬狼狈,只能在当天就上书乞骸骨,心灰意懒之意溢于言表,看起来着实伤了心。

看到徐阶也彻底撂了挑子,隆庆皇帝彻底崩溃了自从徐高两派的言官开始互掐后,因为事涉首辅和次辅,内阁不敢自专”全都一股脑转送到乾清宫来,对骂的帖子在他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样。隆庆知道事关国体,不能轻忽,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强忍着呕吐,一本一本看完,再一本本做出回复”整天整天的时间,不能和自己美丽的嫔妃玩乐,全都耗在这上面了。

要是有点成效也行,可偏偏这些言官们没一个听皇帝的,自己好话说尽,他们还是我行我素,吵得吐沫横飞。

到了最后,自己最信任的高师傅,和最敬重的徐阁老,竟然双双上书请辞,任凭自己怎么劝说,就是不肯会内阁上班隆庆心中不由满是挫败感,郁闷的一塌糊涂。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何当年那么喜欢廷杖了非是虐待狂”实在是不得已啊也只有杖杖杖才能震慑住那些洪水猛兽般的言官,可他没有乃父的冷硬果决”登极半年,皇帝让大臣们彻底弹劾怕了,那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甚至会令人不举,所以他实在不想因为大臣间的事情,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终于在彻底无法忍受之后,他把沈默和张居正找来了,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两位国老劝回来,调停一下他们的矛盾,让他们以国事为重,叫那些言官别再闹了,消停消停吧

宴帝几近哀求的语调,让沈默和张居正两人心里很不好受,只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接过来。看着隆庆如释重负的样子,两人唯有苦笑连连如今两位国老已是撕破脸破,不死不休了,舌粲莲花也劝不住啊。

不管心里怎么想,两人还是得奉旨行事啊,于是先一起去了徐阶府上,见到正在养病的徐阁老,软磨硬泡,好话说尽,又把皇帝搬出来,说隆庆如何的茶饭不思,整天做梦都念叨您老。老首辅终于答应,三月三回内阁去参加蟠桃节的聚餐内阁每个季度,都会有一次聚餐,用以交流感情、互通有无,阁臣们正是想利用下一次聚餐,看看能不能在酒桌上,让两人揭过这一节,哪怕是神离貌合也成啊。

两人又去了高拱府上,高拱不矫情,听说徐阶去,便点头道:“好我也去”答应的无比痛快,反倒让沈、张二人升起不祥的预感,张居正轻声道:“到那天您可千万收着集脾气,万事开头难,咱们过去这一关,日后就能渐渐缓和”

“是啊”沈默也道:“这眸子没有您和元辅坐镇,内阁的事务完全停滞下来,国事堆积如山,再耽搁下去,会乱套的”

“不是由李春芳暂摄国政吗”高拱吃惊道。郭朴也被参了,所以内阁中,现在以李春芳为首。

“唉”两人叹气道:“李石麓就不是个管事儿的人,不管什么,都要等着你们回来决定,所以咱们才着急。”

“好吧。”高拱想一想,还是要以国事为重,终于点头道:“到时候我让着他就是。”心说不管气不气,要是能过了这一关,就算万幸了其实他心里,已经很清楚,自己无法和徐阶匹敌,所以能息事宁人的话,他是可以接受的。

“如此甚好”两人大喜道:“那我们后天见”

离开高府后,沈默松口气道:“终于是把两人请到一起了,看看到时候能不能有奇迹发生。”

张居正先是没做声,而是奇怪的看了沈默一阵,才低声道:“你就那么愿意他们回来”

沈默一阵错愕。~

第七九四章 最后的午餐中

自从悦宾楼一会后,沈默和张居正之间,便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虽然都把对方当成是未来的对手,但他们都认识到,在目前这种大佬凶猛过招、朝中巨浪滔天的时刻,对彼此来说最佳的选择,乃是暂且放下矛盾,彼此合作,共度时艰。

一是因为他们对自身实力的清醒认识比起那些根深蒂固的老头子来,两人的实力还是弱了,张居正自不消提,就连沈默,虽然党羽众多,无奈根基尚浅,麾下众人徒有潜力、却无实力,平时看着还好,但真到了这种比拼内力的时候,实在不够看。

二是因为他们共同的处境,徐阶提拔两人入阁,其实是希望他们能帮着对付高拱的,然而两人对高拱的印象都不错,更不想因此得罪了皇帝。同时,他们又因为不同的原因,感受到了来自徐阶的强大压力,使他们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出路何在,何时能实现抱负

在强大压力下,两人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同盟,然而两人皆是一世之杰,谁也不会甘居从属的位置,这就导致这种同盟关系,是松散的各自为政,是基本靠猜的各怀鬼胎一甚至连结盟本身,都是心照不宣的,谁也没说过要和对方,联手,之类的话,只能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去猜测判断其真〗实意图。

两人之间复杂微妙的关系决定了,这是一场天才间的游戏。你必须和对方保持同样的智慧,才能做到共同进退、相互照应,如果你的心智不及对方,就有可能被牵着鼻子走,成了人家的垫脚石、挡箭牌,甚至被卖了,还会帮人家数钱“

现在,张居正第一次表露了他的态度对于徐阶和高拱之间的争斗,他不觉得这是麻烦。恰恰相反”很可能在张居正看来”这是件大好事。因为二虎相争、必然是一死一伤。说白了,最好是两人连同他们各自的同党,都卷铺盖回家如此,毋须劳咱们费神,横在前面的两座大山一下子都搬走了。

在张居正看来,这没有损害,只会带来利益徐阶下台,需要自己来照顾他的晚年,必然要将大部分实力转交给自己,这样自己这个末位阁老”靠着丁未科同年的帮衬,就有了和沈默掰一掰手腕的能力,到时候无论是战是和,都距离最终胜利更近了不是

听了张居正的话,沈默当对只是淡淡一笑,坐回轿子里,他才皱起了眉头张居正那番表态,其实是七分真、三分假,甚至是半真半假”他不相信张居娄能天真的认为,皇帝会放徐阶和高拱同时离去大明还要不要治国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两人同时离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也轮不到自己和张居正两只小猴子赵贞吉、葛守礼等起复老臣,可在那里虎视眈眈呢,恐怕获利最大的”将会是他们。

晋然沈默不会觉着张居正不切实际,毕竟他作为徐阶继承人,有把一切往好处想的权利。但自己的处境比他艰难多了,如果不能尽快想办法改善在徐阶心中的印象,那么等着高拱一去”自己很可能将成为徐阶下一个暗算的目标而以他对局势的判断,这种可能性十分之大。

该怎么做沈默是有办法的,有些他已经做了,有些他还没做,他还想再等等看

转眼间,三月子到了。

目前暂摄部务的李春芳,十分重视这次聚会,虽然内阁进入繁忙时期,但他还是特意放假半天,让一干司直郎和中书舍人全都回家待着,以便二位国老能敝开心扉”争取把问题都解决了在李阁老看来,当前之下,没有比内阁恢复秩序,更重要的事了。

这天上午,他也什么都不干了,亲自跟厨房敲定了菜单,半数松江菜、半数河南菜,保证二位国老眼前,都是自己的家乡菜。又监督着杂役们把食堂重新布置一遍,原先的红色提huā地毯卷起来,换上使人心情平静的湖蓝色地毯,桌上多摆些使人愉快的鲜huā绿叶,绞尽脑汁想为这次重要的聚餐,创造最好的客观条件。

辰时一过,他就催促沈默几个,分头去请徐阶、高拱和郭朴前来赴宴。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沈默把郭朴请来了。李春芳和郭朴的关系不错,两人见面还打趣了几句,然后李春芳便开始婆婆妈妈的,请郭朴待会儿务必帮忙说合二位阁老“,言外之意,你可别起哄架秧子,光帮倒忙啊

听了李春芳的请求,郭朴苦笑道:“高阁老那脾气,你还不知道真要是发作起来,神仙也劝不住啊”

“那就不给他发作的机会”李春芳看看沈默道:“咱们大家一起努力,争取把他的火气压住。”

郭朴一听就不高兴了,似笑非笑道:“为井么不压徐阁老”

“徐阁老是好脾气的。”李春芳笑道:“所以咱们得多照顾急性子”

这么一说,郭朴也不便发作了,便坐在那里喝茶,与沈默闲聊道:“听说江南最近和王国光处的不错”

“呵呵”沈默低头欢吹茶杯的热气,心中快速转念,觉着郭朴这话别有深意,便含糊道:“唉,王部堂最近不顺,我倒是经常开导他。”

“是啊。”郭朴点点头道:“他是个理庶政的好手,却从没碰过戎政,把他放在兵部,不别扭就怪了。”

李春芳看了郭朴一眼道:“万事开头难嘛,有王崇古几个辅佐着,相信王疏庵很快就会上手的。”今天的主题是“万事和为贵”他不希望郭朴冷嘲暗讽徐阁老。

郭朴撇撇嘴,看看沈默道:“得,改天上我那,咱们关起门来随便聊。”

沈默笑着点点头,李春芳无奈的摇摇头。

一到午时,李春芳就坐不住了,亲自去会极门口候着”沈默和郭朴也只好跟上”三人等了一刻钟,见张居正伴着一具肩舆从宫门处缓缓走来。

李春芳登时就懵了,嘴唇哆嗦道:“高阁老怎么还没到这可如何是好”让徐阶看到,高拱竟比自己还大牌,肯定要不高兴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默轻咳一声道:“咱们迎迎去。”

“嗯。”李春芳只好把心事收起来,摆出一脸的笑容,带着沈默两个,朝着那肩舆迎了过去。

“卑职等恭迎元翁”远远的,李春芳就拱起了手:“您老近来贵体可好”

“好,好”徐阶已经看到”出迎的人中,没有高拱和陈以勤,本来满脸的笑容顿时去了一半,有些皮笑肉不笑道:“暂时还死不了。”

“瞧您说的。”沈默笑着搀扶着徐阶下了抬舆,笑容真诚道:“皇上万岁,阁老百岁。您老还得伺候皇上二十年呢”

“真还干二十年,有些人就会恨死我了。”徐阶似笑非笑的站定。

“怎么会呢,这些天您不在,咱们都想掉了魂儿似的”沈默笑着接话道:“天下人都盼着老师永保安康”百姓好多过几年安生日子呢。”

听了这话,徐阶大感受用,拍拍沈默的手道:“将来还得靠你们年轻人”言外之意,现在还得靠老夫。

一行人说着话进了内阁,在食堂中坐定说,喝茶说话,因是为了哄徐阶开怀”几位阁臣都撇开了面子,一唱一和的插科打诨讲笑话,倒也其乐融融。徐阶在家里憋得久了,今日重回内阁,又见阁员们比往常还要奉承自己”他真是如鱼得水,欢畅愉悦。听别人讲笑话,他也技痒道:“,最近听了个四喜诗,蛮有意思的。”见众人做洗耳恭听状,他便吟道:“说是,头一喜,久旱逢甘雨;第二喜,他乡遇故知;第三喜,洞房huā烛夜;第四喜,金榜挂名时”说完之后,见众人一脸木然,他有些抓瞎道:“怎么,不好笑吗”

“呃,哈哈哈”众人捧腹笑起来,道:“真太好笑了”心中却哀鸣道:这四喜诗好不好已经流行十几年了,怎么这老大爷才听说呢

见徐阶有些尴尬,张居正赶紧出来圆场道:“我还听说,有个“四更喜,。”

“怎么讲”众人来了兴趣。

“每一句前头加上二字。”张居正道:“曰,十年:曰,万里:曰,和尚;曰、教官。”所谓教官,就是海瑞最初担任的职务,向来由屡试不第的老举人担任,仍然有资格参加会试。

“哦”李春芳便按照张居正说得,吟一遍道:“头一喜,十年久旱逢甘雨:第二喜,万里他乡遇故知;第三喜,和尚洞房huā烛夜,第四喜,教官金榜挂名时。”众人闻言捧腹大笑起来,不过这次的笑,可比上次真多了。

“我也听说过,一个,四最喜,。”沈默也笑着凑趣道:“似乎比太岳兄的那个还进一步。”

“快讲快讲。”众人一起催促道。

“说是在那七字之下,再增加五个字。”沈默道:“曰,十年久旱逢甘雨,甘雨又带珠;万里他乡遇故知,故知为所欢;和尚洞房huā烛夜,娇娘乃公主;教官状金榜挂名时,一举中状元”

“确实是最欢喜,无以复加了。”众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什么呢,这么欢乐”食堂里其乐融融,门口处传来陈以勤的声音道。

众人止住笑,循声望去,便见陈以勤伴着高胡子,站在了门口。

除了徐阶,赶紧都起身相迎,把高拱请进了屋里,在左首第一位坐下。

高拱进来后,始终绷着脸,没有一丝笑意,气氛自然怪异起来,再不复方才的欢乐了。

“方才讲什么笑话呢”为了活跃气氛,陈以勤又问了一遍。

李春芳便把三首诗给他复述一遍。

“果然有趣啊”陈以勤笑礐aouā枝乱颤,问高拱道:“是不是啊,新郑公。”

“确实有趣”高拱笑得不阴不阳道:“我好像也听过一个版本。”

“哦难道还能更欢乐”众人全都好奇道。

“那到不是,而是改四喜为四悲。”高拱淡淡道。

“同样有趣”快讲来听听。”众人催促道。

“太悲了”还是不说了吧。”高拱卖起了关子道。

“讲,只管讲。”他越这样说,大伙儿还越愿意听。

“那好,听着。”高拱沉声道:“第一悲,雨中冰雹损稼秧。”

“确实够悲的”众人笑道:“那第二悲呢”

“故知乃是索债人。”高拱又道。

“哈哈哈”众人笑得十分欢乐,点头道:“不错不错,够悲的,那第三悲呢”

“huā烛娶得石女郎。”高拱接着道。

“呵呵呵”众人的笑容顿时暧昧起来,笑道:“天下之悲莫过于此啊。”

“不对”前三悲加起来,也比不过这第四悲。”高拱啜口茶,看一眼徐阶道。

“快讲快讲。”众人的兴致被高高吊起道。徐阶瞳孔一缩,感觉有些不妙,但忍住什么都没说。

“听好了,这第四悲是,高拱慢悠悠道:“主考偏偏是哥哥。”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一个个表情怪异起来,分明是想笑不敢笑,忍着又难受的样子。

徐阶的脸上间云密布、表情十分难看。

具一句话把气氛就搅黄了”高拱表情欠揍道:“看,我说不说吧,说了你们又不爱听。”

噼徐阶闷哼一声,表示严重的不满,但他自重身份,不会当场跟高拱翻脸。

“呵呵,说笑的”说笑的,做不得真的。”李春芳赶紧叫传菜,不让高拱再说下去。

待菜肴上来,李春芳敬酒道:“今天是西王母诞辰,咱们内阁也趁机偷闲坐坐”别看咱们整天见面,但真正坐下来说说话,喝喝酒的机会还真不多这第一杯酒,敬皇上圣躬安康,万寿无疆。”众人满饮此杯。

第二杯酒,李春芳又提议祝徐阶松鹤延年”长命百岁。

第三杯,再祝内阁和睦,亲如一家。

待他领了三杯酒”沈默、张居正等人也跟着敬酒,都表达了希望内阁安宁、二位大佬和好的愿望。

等所有人都敬过酒”众阁臣都有些微醺了,高拱更是满脸通红,甚至连眼珠子都发红了。但他仍然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听同僚争先用溢美之词巴结徐阶,不由冷笑出声来。

“高相要说两句。”李春芳也有酒了,笑问道:“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相逢一笑泯井么来着”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高拱,心说您老就服个软,赶紧把这一关过了吧。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高拱咧嘴笑道:“我说了,可别嫌刺耳。”

,感情大伙儿白费口舌了,众人一阵挫败,心说好你个有屁就放的高肃卿,少说两句屁话,能憋爆了肚皮

但地球人已经没法阻止高拱了,只见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走到徐阶身前道:“这些日子,下官常常中夜不寐,披衣而起,拔剑四顾,想起陛下登极以来这几个月,元翁您的所作所为,我就难抑胸中不平”

徐阶坐在那里,平视看不见他的脸,仰视又太掉价,只能装作镇定的夹菜道:“你有何不平。”

“想去岁先帝驾崩,徐公你竟妄拟遗诏,假借先帝之口,将先帝几十年的作为尽数否定,尤其诋毁斋瞧之事然而当先帝在时,你却整日拟写青词,向先帝邀宠献媚,还整日在西苑穿着道袍,光着脚,戴着香叶冠,和严嵩争着抢着给先帝护法。可当先帝甫一晏驾,你却马上态度大变,竟想用鞭笞先帝的方法,来给自己洗白难道那些事情不都是你支持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指摘先帝呢”

见高拱借着酒劲儿,把憋在心里好久的话透露出来,众人无不变了脸色,赶紧劝道:“高阁老喝醉了,少说两句吧。”

“放屁,我没何罪”高拱瞪一眼李春芳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整天揣着明白装糊涂,鳖蛋一个”

“得”李春芳缩缩脖子,小声嘟囔道:“我成王八蛋了。”他的本意是,不惜自嘲,给高拱个台阶下。

“谁管你个王八蛋”高拱看都不看李春芳,两眼直盯着徐阶,接着道:“现在,你又广结言路,不惜国体也要讨好科道,为的是将其收为鹰犬,然后用来驱逐裕邸旧臣,元翁,阁老、百官呈送的救时良相啊,你到底是何居心啊”

第七九四章 最后的午餐下

“你到底是何居心”伴着高拱的大声质问,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噼里啪啦落下了豆大的雨点。原来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黑云压城,天昏地暗了。

但屋里的众位阁老,却没有一个往外看的,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彻底撕破面皮的徐阶和高拱的身上,他们知道,大明的朝堂格局,已经要无可逆转的发生大变了。

徐阶仍在夹菜往口中送,过了好久才停下箸,拿起口布擦擦嘴,方才沉声道:“新郑这样说就不对了,你说我广结言路,操纵他们驱逐裕邸旧人,可你高新郑是我引荐入阁的,裕邸五位师傅,现在有四个都成为大学士,如果我要驱逐藩邸旧人,何苦还要请你们入阁”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高拱一时语塞。

见他不语,徐阶趁热打铁道:“况且言路人多口杂,数百御史、给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安能一一而结之又安能使之攻公”顿一顿,语调带着嘲讽道:“若果真可以做到的话,你为什么让我独美,也一起结好言路嘛”

高拱想不到徐阶的反击如此犀利,这是两人共事以来所仅见的。显然,要么徐阶一直深藏不露,在这关键时刻才峥嵘毕现;要么就是他这番话,已经构思良久了,就等着他发问呢。

不过无论哪一种,都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徐阁老,阴重不泄,的美名,果然不是虚传。

正在愣神间,徐阶也站了起来,虽然个子比高拱矮了半头,但气势上却完全压倒后者,只听他乘胜追击道:“至于遗诏之事,先帝对我恩重如山,我徐阶是绝对不会背叛先帝的”我之所以要那样写”不过是为了给先帝收拾人心,使拨乱反正的恩典,自先帝而出罢了。是有所冒犯先帝,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先帝的身后名声着想悠悠众口堵不住,只能让他们无话可说啊”

“真是舌粲莲花啊”高拱这才回过神来,冷笑连连道:“按你这样一说,怕是当年的逢君之恶,也全都成了虚与委蛇,不得已而为之喽荒谬”

“不”徐阶却不着恼,而是冷静道:“高公指责我曾经为先帝写青词,还主动协助皇上修瞧,不错,这是我的错误”众人正在惊奇于徐阁老缘何突然承认错误,却听他话锋一转,带着浓重的嘲讽对高拱道:“但是你难道忘记了自己也曾踊跃想要帮着皇上修炼,只是没资格被挤下来而已。”

“一派胡言”高拱恼羞成怒道:“徐阁老,你诽谤我可有证据”

“证据么”似乎还真有哩”徐阶拍拍脑壳,带和淡淡的戏谑对高拱道:“当年我还兼任礼部尚书时,先帝有一次以密札为我,说:“高拱上书恳请,愿得效力于斋瞧事,可许否,这封密札现还在老夫手中呢,公想拿出来温习吗”

徐阶的语调依旧平缓”仿佛在叙述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但话语间的内容,却是对高拱最好的回击一其实他这话里,有偷换概念之嫌,如果真要为先帝“收拾人心”那就不要搞得举世皆知。现在天下人都知道“遗诏,是你徐阶的大作,他们只会感激你徐阶,怎会感激嘉靖呢所以高拱说他,靠贬抑先帝以自救”并算是不冤枉。然而徐阶有着高超的骂战技巧,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又开始揭高拱的短,爆出一段高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陈年秘辛,结果让高拱羞赧之下”嗫喏不能言。唯恐其再说出什么让自己颜面扫地的事儿,只能败下阵来,这一场首辅和次辅间的短兵相接”以次辅气势汹汹而来、主动挑衅在先,却以首辅连消带打、大获全胜告终,显然两人的实力差距,几乎是全方位的

虽然一通炮火,把高拱炸得外焦里嫩,但徐阶也是一样的颜面扫地,堂堂内阁首辅、大明宰相,竟然被自己的副手当众羞辱,不管结果如何,他的名声都将受到极大的损害。所以徐阶在把高拱打翻之后,反倒自个像被人爆了菊花一样,满脸苦涩的朝众人一抱拳,便一样不发的走出食堂,步履沉重而缓慢。

这场可谓大明最高规格的吵架,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又如爆炸一般猛烈而短暂在高拱发难之后,徐阶“砰砰砰,几句就完成了逆转、锁定了胜局,以至于在场众人都没来得及劝一句,待到徐阶快走出食堂,张居正和李春芳赶紧追了出去。

剩下几位晚了一步,也不好一股脑都出去,便在那里守着高拱,唯恐他出什么事儿,高阁老一直以来,都是以直臣、铮臣的面貌示人,现在却被徐阶一下子打翻了形象,在人们心中,必然顿时猥琐、虚伪起来。这叫视名声为生命的高阁老,情何以堪啊高拱倒没他们想象的那么脆弱,还不至于寻死觅活,但受到刺激也不小,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没有焦距的望着前方,口中喃喃自语,只是谁也听不清楚”“”

沈默的心情也很灰恶,他其实对今日的会餐也是有期许的,实指望着双方能在皇帝的恳请下,同僚的撮合下就坡下驴,哪怕以后二位貌合心离、同床异梦呢,但只要高拱在,就比不在强。所以那天他尽力劝说,感觉高拱也心动了,颇有和解的诚意何况就算不想和解,也不至于彻底撕破面皮啊

要知道大佬之间的战争,向来是由马仔在前面拼杀,大佬们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就像徐阶一直以来所作的,哪怕打得再激烈,大佬们也不会亲自上阵的。一来是不能失了体面,“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总是阵上亡”一旦你亲自上了阵,就很可能被人撕破面皮,颜面扫地,“就像今天高拱和徐阶这样;二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官场上的斗争,没什么你死我活,大都以打倒对方为目的,而且风云变幻极快,也许上一刻还是对手,下一刻却又变成盟友,敌我转换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大佬们置身事外,将来再,有志一同,时”也不至于太尴尬:最后,如果不亲自出手的话,就算战败了,也能有个体面的收场不是毗现在高拱却打破了规矩,自己扛着炸药包就上了,只能用昏了头解释了

,但是为什么他会突然昏了头呢,沈默皱着眉头,低声问一旁的陈以勤道:“怎么搞的前天还好好的呢。”

“我怎么知道,陈以勤也郁闷得一塌糊涂,压低声音道:“我一到他家,就吃了个下马威,高阁老说是坚决不来,我好说歹说,他都黑着脸不理我,被我说烦了,就躲到后院待着。我也不能走啊,只能在那干耗着,一直待到午时一刻”我心说,肯定不会来了。便让管家跟他带个话,自己先回来吧。谁知不一会儿,高福出来,说老爷已经拾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说着摇头苦笑道:“这次高公倒没再别扭,很快出来相见,上轿前,我说了句“咱得赶紧,不然要晚了。,他却冷笑一声道:“,慌什么,午时三刻指定到”我当时光顾着赶路了”也没往别处想,现在一寻思,午时三刻是啥时辰他分明是要来拼命啊”

见陈以勤郁闷的使劲挤眼,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这不怪你”你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两纠氐声说着话,那边郭朴也把高拱的魂儿叫回来了,这时李春芳从外面进来,就这一会儿工夫,他的嘴角就起了燎泡,可见方才有多上火。李春芳看看高拱,拱手深深一躬道:“阁老,您是我的前辈,上司,从哪头论,都轮不着我说你,但现在我要斗胆说几句。今儿这事儿,是您的不是,内阁乃朝廷首脑,一日也乱不得,但您和元辅一撂挑子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对我们几个那是度日如年,虽然殚精竭虑,却仍是搞得一塌糊涂“阁老,国家不能没有一个安宁的内阁,内阁不能没有您和首辅的琴瑟相和啊”顿一顿,又道:“您常说,皇上信任内阁,我们更应当担起责任,为皇上分忧。但现在内阁非但不能为皇上分忧,反倒成了皇上的烦恼。

这些天,每日都有十几道手谕下来,无不是询问二位的近况,让圣心忧虑至此,阁老,下官再放肆的说一句失了为人臣的本分了”

高拱已是乱了分寸,他也不知自己被灌了什么药,竟然把一顿子邪火在这里发泄。更郁闷的是,发泄之后,竟没有半分痛快,反而胸中如一团乱草,让他想要大声嘶喊,把眼前的一切撕碎,然而李春芳的话,每一句都像一块大石,重重压在他身上,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压得他动弹不得,甚至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见高拱仍然在那发木,李春芳面色一沉,竟然一撩官袍下襟,给他跪下了:“阁老,算我求你了行吗徐阁老被我们劝住了,张太岳陪着他的值房里呢,您就去道个歉,服个软,咱们好歹好歹把这关过去再说暂”说着竟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赶紧去扶起李春芳,见他已经哭成个泪人了,这位温和的大学生,已经被最近的鸡飞狗跳,折磨的几近崩溃了。

局外之人尚且如此,当事人心里的郁卒,就更不消提了;而内阁尚且如此,整个北京官场,又该是如何的浮躁混乱

沈默在边上看着,如果换成他是高拱,已然撕破脸了,就必然不会再低下头,让对方二番羞辱。那样做,除了自取其辱,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高拱方寸大乱,竟然在李春芳的劝说下点头了,木然的站起身来,跟着他往外走。

沈默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拦住他不让去,只能定定站在那里,看着那略显佝偻的高大背影,他心中满是悲怆,高肃卿英雄大器,竟自讨其辱到这个份儿上失败已是注定的了。

突然感到面上有些冰凉,沈默随手一抹”似乎是倏然飞进来的雨滴,但为何又有些温热

高拱到底是怎么和徐阶道歉的,两人之间说了什么沈默一点都不想知道。其他阁员都守在首辅值房门外,只有他站在对面的回廊下,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的活剧。之前一直心有幻想,但现在他终于醒悟,高拱失败了,自己的挡箭牌没有了

没有时间为高拱伤感,他的大脑开始飞快的旋转,早就备好的几套预案,到底该采取哪一套,是否还要修改,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思考,所以他暂时成为了旁观者。一直到高拱和徐阶从值房〗中出来,他才重新走了过去。

二位阁老的脸上,仍然阴云密布,只是在嘴上安抚众人道:“没事了,没事了”

几位阁臣也只好附和道:“没事了,没事了”

能没事儿了吗这又不是小孩吵架”回头就忘,恐怕一辈子都抚不平今日的创伤吧。徐阶和高拱都感觉没有颜面再待下去,于是前后脚的打道回府,郭朴也跟着走了。

见送走了三位阁老,内阁中还是原先那四位阁员。感情这场苦心策划的和解宴,非但没有起作用,反而让情况雪上加霜了。李春芳满腹都是疲惫郁闷”罕见的一言不发,转身进了院子。

“这都什么事儿啊”陈以勤也摇摇头,走进内阁去了。

会极门下,只剩下沈默和张居正两个。两人静静的站在门房下,雨一直下”气氛不太融哈,张居正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刚要说,咱也回去吧。却见沈默两眼紧盯着自己,他有些发毛道:“怎么这么看我”

“你干的好事吧”沈默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漫无边际的雨幕。

“”张居正先是一惊,马上看向四周”才发现沈默的卫士,不知何时已经把周围保护起来了。

加上雨声漫天,不必担心隔墙有耳。他便意识到”沈默不是在求证,而是已经确信了”手是轻笑一声道:“我说过,我不想看到一切恢复原样。”说着伸手出去,感受那雨丝的冰凉道:“冬天太久了,非得一场雷雨,才能让春天早日到来”

“小心欲速则不达。”沈默垂下眼睑道。

“行了,别装好人了,谁不知道谁”张居正笑起来道:“徐涉的弹章,恐怕有某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不是。”沈默淡谈道。

“你可以不承认,因为没人会抓到你的证据”张居正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但我只相信这里,不需要证据。”

“随你怎么想””沈默轻叹一声道:“无论如何,快结束这场纷争。”

“是啊”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