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336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遭到反噬。然而自己秉承着一贯春风化雨的行事风格,将冲突限制在小范围,并始终与晋党保持沟通与谅解,这样虽然对方让出了兵部,但也得到了九边三总督,有得有失,还是可以接受的。

况且,自己也不是圣人转世,虽然把那两个郎中交出来,但如山的铁证还捏在手里,若是对方真想玩过界,他也不惮于把石头砸进茅坑里。昨晚的夜宴似乎导致了今天麻烦,但对沈默来说,却是最后一道金光加持,自此圣眷不比当初高拱少分毫。所以以老杨博的滑头,八成是不会和他起冲突的。

至于有没有意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现在不必忧愁。

散了会,沈默未作逗留,便往兵部去了,军事改草正处在繁琐的初始阶段,虽然两个侍郎可承担大部分事务,但重要的事情,还需要他来拿主意一一,一一至于徐阶那里,还走过几天,等老头冷静下来再说吧。

出了会极门,就见遥遥相对的归极门内,似乎人影闪动,还有白幡白旗之类的东西,沈默不由眉头一皱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估计又要生出些是非来。为免被牵扯进去,惹出麻烦,他便装作没看见,出了午门,径直回部去了。

一到部里,就见兵部字员们也在交头接耳,不过他一进来,马上鸦雀无声,该干嘛干嘛去了。自从推行考成法以来,沈默无须造作便权威日重,倒是无心插柳的收获。

沈默看看武选司郎中王启明,便回到后院自己的值房。书吏刚泡好茶,王启明就摸进来,看看那书吏,道:“去吧,这里我伺候。”书吏便躬身退下。

“大人,您找我。”待旁人一走,王启明便点头哈腰道。

“议论什么呢。”沈默也不看他,打开今日的邸报翻阅起来。

“兵科给事中石星的老婆死了。”王启明小声道。

“昨天廷杖的那个”沈默动作一僵,问道。

“是。”王启明点头道:“他夫人以为他必死”在家里悬粱自尽了,等六科的人把他送回家,人已经死透了”说着叹息一声道:,“这妇人虽然愚了点,但也是个烈女。”

“怪不得”沈默想起归极门那边的异动,沉声问道:“这事儿已经传开了吗”

“是。”王启明道:“六科的人连夜写了讣告,一早送遍了十八衙门,据说连内廷都送了。”

“看来这事儿”沈默搁下邸报道:“六科廊不会善罢甘休。”

“是啊。”王启明道:“说是要在六科廊摆灵堂,遍请十八衙门的堂官前去公祭呢。”

“碍闹。”沈默皱眉道:“不过一妇人耳,何至于此。”

“关键他们把这笔账算在太监身上了。”王启明道:“故而在离内廷最近的地方设祭,要请各部长官联名,向内廷讨个公道。”

“公道”沈默哂笑道:“当初杨椒山死,怎么没见他们要讨公道”

“这个,此一时彼一时了。”王启明呲牙裂嘴道:“大人您别问我啊,又不是俺要讨公道。”

“这事儿太过了。”沈默闷哼一声:“昨日我才替他们说了情,今日就搞出这样一出,倒显得我和他们一伙儿了。”说着语气不善道:“这是谁的主意”

“”王启明哪知道,只好憨憨的陪笑。

“别的衙门咱管不了。”沈默沉声道:“你给我传话下去,兵部的人不许踏进归极门一步。”

“这”王启明跟着沈默转战四个衙门了,号称头号狗腿,自然没有太多忌讳:“那石星怎么说,也是为了咱们兵部出头才遭此不幸,咱们不露面不好吧。”

“本官会亲自去他家登门慰问。”沈默淡淡道:“再让部里凑个份子,送石星个大大的白包,难道非得像跳粱小丑一样蹦醚,才叫知恩图报”

“都是您说了算。”王启明陪笑道。

虽说沈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但王启明知道,越是这样,就越说明大人紧张此事。于是无需吩咐,他便第一时间将六科廊发生的事情,源源不断的讲给沈默知道。

想那石星不过七品小官,其夫人更是不知其名,为何一经身故,竟引起如此大的反响,以至于六科要在皇城内公祭呢首先是因为社会风俗使然,自宋儒对于妇女贞节的态度加严后,夫死守节成为妇女的义务及崇高的道〗德行为,发挥至极端,即变成夫死而妻以身殉”称为,殉夫,或“节烈”自尽而死的妇女称为“烈妇,。

女子必读的烈女转有云:“盖女人之德虽在于温柔,主节垂名咸资于贞烈”妇女的地位低下,然而一经“烈女殉夫,的,壮举,之后”便一跃成为社会道〗德的制高点,伦理纲常的完美代表。立刻为世人高山仰止,为官府隆重褒奖,为文人墨客热情讴歌,甚至会作为重大事件写进县志、府志,乃至国史中。像石夫人这次,老公还没死就殉了的,那是足以永载史册的。

当然还有政治原因在内,科道言官如日中天,大有拔剑四顾,问集下谁是敌手的气势了。

相继驱逐高拱、郭朴,任凭皇帝如何眷恋挽留,到底也妥协了。言官们由是认定皇帝与先皇不同,是个软弱可欺的货色。自此愈发百无忌惮,凡事都要与皇帝一争。

然而这次,皇帝竟然敢廷杖言官,这还了得顿时勾起了他们对前朝旧事的回忆,那可是开国以来,科道言官所经过的最恐怖的一段时期,谁也不想再来一遍。为了把苗头掐死在萌芽期,就算没有这码子事儿,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更何况老天保估,竟生出如此事端来。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的科道言官们,终于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欧阳一敬、詹仰庇、凌儒等科道名人,纷纷从幕后走到前台,在各衙门扇风点火大搞串连。而当今的官员,大都经过嘉靖朝最黑暗的时期,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元旦日,嘉靖在西苑门外鞭笞百多名言官。血腥残暴,近在眼前,令人不忍回想,更不愿意前朝的高压恐怖再现,所以大多数衙门都派了代表,前往六科廊祭奠。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按照吊仪,每位前往的官员都会送去一道挽幛。灵堂里放不下”就摆在院子里,院子里摆不下,就摆到大门外,到后来,整个会极门内都摆满了灵旗挽幛,一眼望去,白huāhuā一片,看不到别的颜色“虽然皇宫重地,不准喧哗”一切都是在静穆中进行着,然而这比哭得撕心裂肺,更加让人压抑,压得深宫之中的皇帝,都喘不过气。

宫里的太监早就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御马监属下,有一营内操中军。这支姑且称之为军队的队伍”始设于武宗年间,由那位性格独特、举止逾常、想入非非的正德皇帝,亲自挑选宦官中善于骑射者,早晚操练,号称,天子亲军,。显然”这支由宦官组成、宦官统率、武宗直接指挥的部队,情同儿戏,除了浪费粮食、祸害百姓之外,是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的。所以武宗一崩,杨廷和便借着遗诏将其草除了,终嘉靖一朝也没有复设。

然而现在换了个柔和的皇帝”不光外臣们感到轻松,内监们同样可以放开手脚了,所以他们又撺掇皇帝重开中军内得但这支中官军队建立之初”便遭到了徐阶的强烈反对,老头儿虽然大多时候模棱两可,唯独这件事,态度十分鲜明,认为它是宦官专政的兆始,故而坚决抵制。首辅态度如此,言官们自然应者云集,雪片般的弹章送上去,险些要把司礼监压瘫了。

虽然后来,太监们仍然说服皇帝,在紫禁城操练起来,然而原先计划三千人的部队,缩水到五百人。而且外廷一分军费不给,全要内廷自理。因为这件事,太监们恨极了徐阶,恨死了言官。这才在之后处处刁难外廷,想要找回场子来。

外廷自然不会买账,作为反对宦官的急先锋,言官们首当其冲,与太监们发生了一系列的矛盾冲突。所以才有了石星借兵部的问题弹劾宦官,宦官又扭曲圣意,险些打死石星的事情”事实上,那天冯保出来宣旨,将石星逐出宫门后,还有中军的小太监,在长安街上追打他。言官们为了保护石星,还和太监们狠狠的干了一架。

因此这次言官们,在紫禁城设的不是灵堂,而走向内廷宣战的司令部,接下来必有一场恶战深知此中内情的沈默,才坚决不掺和进去。

京城本来就不平静的局势,骤然更加紧张起来,前去六科廊拜祭的官员,每日络绎不绝。

而太监们岂会眼看着人家在门前头拉屎撤尿,各个火冒三丈,要出去掀了他们的祭台。然而隆庆皇帝却不为所动,每当太监有所请,便说:“让他们祭奠去吧,过几天就完事儿了”这样好脾气的君王,确实是千古罕见,可是自古有训,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难道日后,真要被外臣骑在脖子上拉屎撤尿太监们不甘心啊,都跑到司礼监,围着孟冲和滕祥,求他俩顶起头来,别真让外廷压住了。

“六科廊欺人太甚了”滕祥咬着牙,杀气腾腾道:“不给他们点颜色,我看咱们以后也不用浑了”

“你觉着,皇上就能真不生气”孟冲目光闪烁道:“我看不尽然,咱们这位主子,其实也是有火气的,只是不愿担责罢了。”

“是。”滕祥点头道:“我也看出来了。”

“咱们做奴婢的,不就是这时候有用吗”孟冲道:“主子想干又不方便干的事儿,咱们干”

“干”滕祥狠狠点头道:“不然咽不下这口气”

“怎么干”孟冲问道:“镇抚司还是提刑司”

“都不用。”滕祥沉声道:“用内操中军”

“好”孟冲当即点头赞同,用镇抚司、提刑司,都需要司礼监下饬令,唯独内操中军,只需要御马监的大太监下令即可。到时候万一追究责任,也好一堆二五六不是。

于是两人如此这般商议一番,便分头行动去了。~

第八零二章 又是桂榜飘香时上

第八零二章又是桂榜飘香时上

清晨,归极门内,六科廊,白幡漫天。

欧阳一敬负手站在临时扎起的灵堂前,望着两边那望不到头的挽幛,不由心中暗叹:这妇人阴德不小,竟能如此哀荣备至,可谓死得其所了。这样一想,利用这妇人之死来搞风搞雨的负疚感,便消失无影了。

这一出大唁烈女,就是欧阳一敬和几个科长一手策划的,看到来吊唁的官员们络绎不绝,看着他们对宦官的不满和警惕情绪,一日比一日高涨,欧阳一敬心里头甭提有多高兴。其实他本来是隐在幕后的,起先他寄希望于让六科廊的人挑头来闹,后来却发现这些人大出风头。他也按捺不住,加入了为石夫人守灵的队伍。

他把六科廊当成了反对宦官的大本营,站在石夫人的灵前,盘算起接下来的动作他与几位科长商量着,待到石夫人头七那天,便以六科十三道的名义上弹章,并请十八衙门联合署名,为石夫人讨还公道。当然,所谓讨还公道,不过是个幌子,真实目的还是滕祥和孟冲两个死太监总之,他之所思所想,就是要把这场斗争,弄得如火如荼形成燎原之势,务必要使太监们的恶行大白于天下

此时天刚刚亮,为石夫人守灵的人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屋里头写弹章的人,还在搜罗证据铺排词藻。这一头,他又向几个骨干面授机宜,教他们今日如何与吊唁的人应酬,又该如何激起公愤,将矛头对准内监。

这时候,凌儒从里面出来,对他道:“一宿没合眼,趁着他们前来吊唁前,去眯瞪一会儿吧。”

“我不困。”欧阳一敬双眼布满血色,但精神亢奋道:“海楼,这两天来吊唁的络绎不绝,这说明在大是大非上,读书人还是很团结的,这次我们赢定了”海楼是凌儒的号。

凌儒勉强笑笑,让其他人先去忙,这才压低声音道:“来是来了不少,但我刚才翻了一下签到簿,也看出一些蹊跷来。一是没有一个堂上官出面;二是户部和兵部,竟没有一个官员前来参加。”

“前一个倒好理解,六部九卿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愿来趟这浑水。”欧阳一敬面色阴沉道:“可是兵部为何一个不来东泉兄可是为了他们才遭此横祸,也太忘恩负义了吧”东泉是石星的号。

“听说是有阁老下了死令,兵部里有哪个官员胆敢来参加祭奠,一定严惩不贷。”凌儒撇撇嘴道:“因此兵部里头,虽有感激东泉兄的官员,这下也不敢明着来了。想不到那位阁老,竟是如此凉薄之人亏得那日里还假惺惺为东泉解围,原来和那些太监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是御前的哼哈二将罢了。”看来一次中秋宴,沈默就被化为了阶级敌人行列。

“你这个看法很靠谱。”欧阳一敬对还在边上听的其他人道:“就照这个版本散布,对于忘恩负义之人,咱们也不必客气。”

“别价。”凌儒当时就慌了,连忙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做不得真的。”

“怎么,你怕了”欧阳一敬看他一眼道。

“怕”凌儒心说我当然怕了,但嘴上不认怂道:“当然不怕,只是现在咱们要对付的是宦官,不易树敌太多。我想那沈阁老虽然和宫里不清不楚,但他毕竟是咱们士林中人,不把他惹急了,他肯定保持中立。你就算想怎么着,还是先集中力量,赢了眼下这场再说吧”

“嗯”欧阳一敬心中不甘,他实在太想一雪前耻了,所以猜想借此良机,将沈默一道拉下马。不过也知道凌儒说的在理,只好点点头,闷声道:“便宜他了。”

正在说着话,突然听到归极门口,传来一片鸡飞狗跳之声,两人循声望去,不由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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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门内,门禁尚未打开。

列队静候在禁门内的两百身强力壮的褐衣太监,看见自己的提督太监刘公公,陪着身穿蟒袍的司礼监秉笔孟公公,从远处缓缓走来。待到近前,太监们便齐刷刷的单膝跪下。

刘公公叫刘国光,在这对中军面前站定道:“请孟公公训话。”

孟冲心里正不爽呢,滕祥那个j猾似鬼的东西,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御前当值,他的一定是算好的。

见叫他一遍没反应,刘公公只好小声道:“孟公公”

“啊”孟冲才回过神,事到如今,只能先赶鸭子上架,回去再跟那混蛋算账了。说着便摆出一副狰狞的样子道:“孩儿们,六科廊那帮王八犊子,竟在万岁爷的紫禁城里设起了灵堂,整日哭天黑地的丧门着皇上,这可是从没有过的奇耻大辱啊”

“有道是君辱臣死,现在外廷那些大臣,公然侮辱皇上,他们就统统该死”反正这些小太监都没文化,他也就信口咧咧起来道:“搞成这样子,不在皇上,在于咱们没有当好奴才皇上是天下之主,必须要仁慈,他的权威就只能咱们体现正德皇帝时,刘谨敢廷杖群臣,嘉靖皇帝是,马森也敢鞭笞百官,为什么到了隆庆皇帝,就没有敢帮着主子震慑群臣的恶犬了呢”说着眼圈通红道:“万岁爷受了如此侮辱,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哪儿还有脸苟活于世百年之后,让后世的人比较起来,说咱们是群不敢护主的窝囊废,还不让人戳着脊梁骨骂这样的恶名声,你们肯背,咱家可不敢背”

不得不承认,能当上大珰的,确实有两把刷子,小太监们让他煽动的呼吸急促,胸中憋满了怒火。那刘公公也想挤几滴眼泪,与孟公公同悲,怎奈眼眶儿不争气,涩涩的来不了半点潮润,只得抢着表态:“公公放心,您老人家发个话儿,这件事儿该如何去做,小的们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好”孟冲点头道:“宫门马上就要开了,你们便冲出去,趁着吊唁的人没来之前这个空当,二话不说,把里面的那些丧门玩意砸个稀巴烂然后原路撤回来,一刻不停往北跑,在玄武门口,可以领到每人五十两银子,然后你们就跟着那人出宫,去通州坐船到南京避上一年,等风头一过再荣归故里,到时候统统加官晋级”

太监们先是让他撩拨的热血沸腾,现在又被诱惑的眼冒金光,看着大门缓缓开启,便要嗷嗷叫着冲出去。

“还有最后一桩”孟冲阴声道:“今日这事儿,是你们看不忿,自发去给皇上出气的,跟刘公公没关系,更跟我没关系,要是谁敢胡说八道,哼哼东厂和提刑司的兄弟,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清楚了吗”刘公公觉着孟冲废话半天,就这句最关键,于是尖喝一声道。

“清楚了”

“去吧”

中军的太监都穿着钉靴,跑起来就像一只只铁蹄,从洞开的皇极门密集地踏了出去,门前广场的地面都被踏得颤动了。

在欧阳一敬和凌儒惊恐的目光中,太监们拥进了归极门,按照早先的布置分作两队,一队专门找人,见人就打,另一队则把灵棚拆掉,挽幛扯下、白幡撕掉。转眼间,一片哀思气氛的六科廊,便一片狼藉

可怜那些言官,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倒在地,有些人头上脸上流出了鲜血,看上去十分惨重。

欧阳一敬是第一个惊醒过来的,立刻高声道:“谁叫你们打人的住手快住手”说着去拉一个正在殴打言官的太监,厉声道:“还敢打”

“打的就是你”那人回身就是一拳,把他击倒在地,然后猛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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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叫声在肃穆的皇宫上空传出老远,即使遥遥相对的文渊阁中,都听得十分真切。

正在议事的阁老们闻言变色,一个个脸色发白道:“怎么了,怎么了”

“出大事了,闹出大事了”一个司值郎不顾规矩闯了进来,一脸惶急道:“元翁,太监们在殴打言官们”

“什么”徐阶霍得站起来,又因为起身太猛,眩晕了一下,边上的次辅李春芳赶紧扶住道:“元翁,当心身体。”

“快,扶我过去。”徐阶已经大急,晃悠着往外走去,张居正赶紧挨在另一边,和李春芳一起搀他出去。

沈默和陈以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便默不作声的跟着出去了。

看到内阁大臣从会极门出来,在外面望风的太监,便吹响了铜哨。

“扯呼”那些行凶的、打砸的太监立刻停了,蜂拥退出归极门,在阁老们的眼皮子底下,跑回了皇极门内,消失在内宫之中。

“猖狂、太猖狂了”徐阶气得直哆嗦,但也拿他们没办法,只好先去六科廊看看情况。

进去一看,便见灵幡、挽幔、白纱被扯了一地,白花花的看着十分凄惨。但更凄惨的是那些被打倒在地的言官,有些在呻吟,有些已经昏厥了过去,一个个鼻青脸肿、身上血迹斑斑,形状凄惨无比。

“造孽啊”望着这凄惨的一幕,徐阶仿佛回到了嘉靖时代,不禁双目垂泪道:“天子脚下,皇城之内,那些人怎会如此疯狂啊”

“元翁,先别说这些了。”张居正小声道:“救人要紧。”

“快去叫御医”徐阶回过神来,吩咐道:“去午门拦住,不要让外廷的人近来。”

“是。”虽然知道这种事儿瞒不住,但让人亲眼看到,和靠猜测脑补,其严重程度,还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吩咐完了张居正,徐阶便让李春芳扶着自己往皇极门去。

“元翁,您要去作甚”李春芳轻声问道。

“老夫要去告状,这么多官员被打了,我这个百官之师,不能装聋作哑。”徐阶须发颤动,显然正处在出离的愤怒中。

“叫腰舆过来。”李春芳一边扶着徐阶往外走,一边吩咐长随道。

待他们走出归极门不远,两个太监抬着一顶腰舆,飞快的跑过来。

这会儿工夫,徐阶已经冷静下来,坐上腰舆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吩咐道:“回内阁吧。”

“不去找太监算账了”李春芳微微失望道。

“没有用的。”徐阶缓缓摇头道:“他们显然经过精心谋划,这时候去宫里对质,肯定会死不认账的。”

“那怎么办”李春芳道。

“让江南去一趟吧。”徐阶缓缓道:“他和皇上关系好,争取能让宫里交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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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真想一脚踢爆老徐头的屁股,本以为军事改革的事儿,能让徐阶改变对自己的态度,谁知还是一个样好事儿想不着自己,这种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烂事儿,自己却准跑不了。

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家称病呢。沈默一路腹诽着,来到乾清宫外一问,皇帝芙蓉帐暖度宵,睡到现在还没起呢。只好在外面候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进。

隆庆穿一身黄绸内衣裤,盘腿坐在榻上,面前摆着张小几,上面放了皇帝的早膳什么山参甲鱼汤、红枣枸杞芙蓉糕,竟都是些大补气血的吃食。

见沈默进来,隆庆热情的招呼他坐下同吃,道:“怎么这么早过来,还没吃吧。”

“谢主隆恩,不过吃饭不急。”沈默轻叹一声道:“臣是奉命来告状的。”

“告谁的状”隆庆咂咂嘴,神态不似作伪道。

沈默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讲给皇帝听。

听说那些讨厌的言官被胖揍了,隆庆第一反应是开心,旋即才意识到,这是多么有伤国体的事儿啊。于是正色道:“此事朕也不知情。”说着望向边上伺候的滕祥道:“你知道吗”

滕祥缩缩脖子道:“皇上不知道的事儿,奴才哪敢知道。”

“去把孟冲、冯保他们几个叫来”隆庆沉着脸色道:“还有御马监的管事太监”

不多时,御榻前便跪了一溜穿着大红蟒袍的内廷大珰。

“说,是谁干的”隆庆拍桌子道:“敢做英雄好汉,就不要怕担责任”

众太监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隆庆只好一个个的问,一直问到还剩最后一个,都没有人敢为这事儿负责。

“打人的是你的手下。”看着跪在最后的刘太监,皇帝冷冷道:“总不会跟你也没关系吧。”

“当然跟奴婢有关系,是奴婢管教不严,才惹出这种祸事来。”刘太监赶紧回话道:“请皇上严惩”

“还挺会避重就轻。”隆庆哂笑一声道:“难道仅仅是管教不严”

“确实就这一条。”刘太监回话道:“来前奴婢问过中军营其他人,他们说,那些人看皇上被六科廊的人欺负惨了,恨不过才相约为皇上出气的。”

“这么说,是他们自发的喽”隆庆倒也不笨,见他能自圆其说,便不再咄咄逼人,转而就坡下驴道:“不是你们指使的”

“绝对不是,奴婢们虽然也恨不得去揍他们一顿,但没有皇上的旨意,奴婢是万万不敢的。”众太监一起回话道。

“朕不听你们表决心,朕都听腻了。”隆庆吩咐道:“去把那些打人的统统抓起来,再绑几个过来说话。”

“皇上恕罪,他们打完人,就已经潜逃出宫了。”看皇上好像真生气了,刘太监惴惴不安道。

“一二百人,都潜逃了”隆庆表情阴沉下来,道:“宫禁是干什么吃的”

“因为事发突然,宫禁还不知道他们犯了罪,”刘太监小声道:“只当他们出操呢,于是就没有阻拦。”

“”隆庆终于问得词穷了,转而对坐在下首的沈默道:“爱卿,你以为呢。”

“既然公公们能自圆其说,”沈默淡淡道:“微臣也没什么要问的了,希望是果真如此吧。”

本来还担心他会穷追不舍的众太监,这下放下心来,都没口子的拍起了皇帝和沈默的马屁。

从隆庆那里出来,沈默不禁苦笑,结果不出所料,得了这么个猫不叼、狗不啃的烂结论。其实他知道,隆庆虽然八成不知情,但十分乐见这个结果,所以才会对几个大珰多有庇护。

估计这消息一传回去,就好比往茅坑里扔石头,必然激起大大的公愤只能自求多福,不要被溅一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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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一百票之加更。

第八零二章 又是桂榜飘香时中

第八零二章又是桂榜飘香时中

文渊阁。

从首辅值房出来,沈默心中不禁苦笑,果然不出所料,徐阶听了他的回报后,先是久久不语,然后用审视的目光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这种时候,可要站好立场啊。”便让他出来了。

看来徐阶是打定主意,要始终如一的庇护言官了;而宫里那位,也铁了心的保护宦官,皇帝和宰相各战一边,大有要掰一掰手腕的架势。

正在藤架下郁闷,沈默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无奈的摇头叹息起来:“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

“什么不至于此”一把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正是美髯飘飘的太岳兄。

“原来是你。”沈默回头看看他,有些凌乱道:“没什么”

“我看你是两姑之间难为妇。”张居正看他一眼,和他并肩站着道:“左右逢源不是那么容易。”

沈默心中冷笑道:你却可以做到。但面上一副愁苦相道:“太岳,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振作点。”张居正沉声道:“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沈江南。”

“唉”沈默揉着太阳岤道:“我现在是内外交困,部里的千头万绪就够我伤神,蒲州公又横插一脚,有个元老部堂的滋味,你体会不哦不,你应该有体会。”

“是啊。”张居正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这半年来,我一事无成,十分羡慕你能有所作为啊。”

“现在该我羡慕你了。”沈默苦笑道:“太岳,你比我高明,能一直置身事外,现在落得轻松。”

张居正神色一凛,旋即笑起来道:“说的什么话,如今漩涡已成,谁也脱不开身。”说着沉声道:“江南,听我一句,双方必然针锋相对,你若再犹豫不决,定会反受其害啊。”

“嗯,我知道了。”沈默重重点头,深深望着张居正道:“多谢提醒。”

张居正点点头,两人便分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张居正陷入了沉思,虽然沈默的表现很符合他的期望,但这家伙太鬼了,你根本看不透他的真实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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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坐在轿子里,脸色阴沉下来,张太岳确实是高明,言官把他当成是徐阁老的代言人,将他的话奉若圭臬;而他和宦官那边,联系虽然十分隐秘,但京城巴掌大的地方,发生的事情还逃不过锦衣卫的耳目张居正的大管家游七,最近和一个叫徐万贯商人的过从甚密。而这个徐万贯,虽然号称是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家业,但其实是靠上了宫里的关系他有个远房堂兄,叫徐爵,而徐爵,正是冯保外宅的管家。

说起冯保,沈默也只能轻叹无奈了。其实原先,这个宦官和自己的关系也算尚可。但他身居高位以后,爱惜羽毛,不便再与阉寺多打交道这是个很矛盾的命题,任何时候,与宫里的关系,都十分的重要,刘谨柄政的年代不必论,单说嘉靖朝,皇帝对宦官多有压制,太监的影响力到了最小。然而严嵩却靠着这些无根之人,击败了素来瞧不起太监的夏言。

徐阶后来能跟严嵩抗衡,其中一方面原因,便是他也很注意交好内监,如李芳、黄锦、马森等,均与他相善这样才能避免对方的太监打小报告时,自己无人说话的危险。然后当绊倒严嵩后,徐阶便迅速和内监疏远起来,原因无它,身为首辅要爱惜羽毛,和阉寺过从甚密,必然引起清流士林的反感,继而名声大坏。

在本朝,因为大家屁股底下都不干净,无底限的互揭,只能同归于尽,因此政治斗争往往泛道德化,品德好则事事好,品德坏则事事坏。除了在天高皇帝远,撒泼没人管的小地方当官外,做官就是就是做名声,你的名声好,则攻高血厚,东方不败;但一旦名声败坏,就等于被破了防御,下场必定凄惨。

所以徐阶之前与太监交往,还可以用对抗严嵩来解释,但严嵩一走,他也没有理由再和他们卿卿我我了,结好士林才是正途这几乎是保全名节的唯一选择。

沈默的心路历程,也跟徐阶类似,之前位卑官小,和太监眉来眼去不算什么,但现在已经身为阁老,又没有不得不去结交太监的理由毕竟他的老师是首辅,他又是皇帝的老师,这样的条件在士林看来,那就是金刚不坏了,要是还去巴结内宦的话,便纯属自甘下溅了。

沈默深知自己前路艰险,现在所遇到的种种困难,不足将来的十分之一。眼光放长远,虽不必时刻保持伟光正,但也必须留一个清白之身,才能在未来的疾风恶浪中,能稳住下盘,站定身形,不至于因为臭了名声,而功败垂成。

沈默之所以这么早就勒马,也是从徐阶身上得出的教训当年徐阁老阿附严嵩,曲侍先帝,虽然是迫不得已,但现在如何去掩盖,都已经成为别人攻击的素材。目下徐阁老如日中天,当然不怕,但哪有长盛不衰的臣子说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又被人揪出来批斗一番,就够他喝一壶的。

不占是非,不惹因果,这才是做官的长久之计。除非你的权谋之道,能高到张居正那样,让言官以为他是自己人,宦官也把他当成好朋友,且谁都不因为他和另一方交好而生出反感,这种在钢丝上跳舞的手段,张居正却耍得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实在不负徐阶对他的期许。

沈默自问,在这方面确实比不了张居正,更让他顾忌重重的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样剑走偏锋,必然会留下后患。身为一派领袖的自己,应尽量避免这种兵行诡道,而应发堂堂正正之师,按照战场规则来对敌。只有遵守规则的人,才能将规则为我所用,而不会受其反噬,这是唐师叔教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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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张居正看不透沈默,沈默也无法完全弄清他的套路,好在两人早就习惯了这种犀牛挂角、金钩揽月的出招,你能跟上了,大家就配合一次,共同进退;要是根本不上,就连你一起坑了,也怨不得人家。

但这次,无论张居正到底如何出招,沈默都不打算马上回应,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知道这场宦官与言官的斗争,其实本质上,是君权与臣权的较量虽然大多数时候,这种较量是不公平的,前者至高无上的地位,决定了他可以在无计可施之后,不讲规矩的使用暴力,而后者只能弱弱的承受。然而这次的双方,一个是罕见的柔恕之君,一个是少有的硕德元老,这就决定这场战斗,不可能立刻分出胜负,反倒很可能演化为拉锯战。一旦到了相持阶段,必然又有变数,以他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等等看,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做选择。

这样虽然会有些艰难,回报也不会太高,但还是那句话,身为一派领袖,必须稳字当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图进益,这才是正途。

也不知是他鸿星高照,还是倒霉透顶,就在言官们万炮齐发,对宦官形成总攻之势时,一个从南方传来的消息,震惊了朝野上下,一下子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

九月十三日,南京八百里加急来报:初十,应天乡试揭榜,主考官王希烈、孙铤等谒文庙,数百落榜者聚众喧噪,语甚激烈,且围攻考官。南京法司奉南京刑部尚书令戡乱,双方发生激烈冲突,死伤数人。后闹事者挟持王、孙二人,退入文庙,以孔子尊像堵门,与官兵对峙。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以闻变坐视,南都暂处戒备状态,请朝廷速派钦差前来处置。

今年按例是大比之年,八月中旬秋闱,九月初十左右放榜,这都是沿袭多年的传统。录取的名额有限,每次都是九人落寞一人笑,却从未有过落榜考生围攻主考,险些把文庙砸了的前例。难道他们想彻底毁了自己的一生这真是咄咄怪事。

然而顾不上感叹,科举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关系着朝廷的尊严,是维系中央统治的基础,其庄严神圣不可亵渎。科举无小事,何况这事儿本身就不小,难道他们纯粹为了泄愤徐阶绝不相信,立刻命南京速速将隐情报上。

这道命令还在路上,南京第二条奏报又送到,对冲突原因作了说明原来是因为录取名额的变化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