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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试一关,可以轻易步入仕途,之后在家族长辈的帮助下,便能占据高官要职,延续家族的地位;应天乡试的解额本就不算太多,又要分一部分给皿字号,结果使普通考生的竞争,变得无比残酷,可谓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最终只有少数能成功。”说着有些动情道:“这次桂榜的结果,正好印证了这种不公平,若是没有皿字号,那些权贵子弟几乎一个都取不中,既然朝廷采取了种种措施,保证科举的公平,为何要对这种最大的不公平,视而不见呢”

“天台兄莫急。”沈默搁下茶盏,温声安慰道:“今年不是取消了皿字号”

“但听你意思,似乎下次又要恢复。”耿定向叹气道:“好容易迈出一步,还是要退回来吗”

“”沈默沉吟许久,在耿定向要彻底失望时,却缓缓道:“当初你和我商量时,我是怎能答复你的”这种重大的事情,耿定向自然要在上书前,先征询沈默的意见。

“我记得你当时说。”耿定向缓缓道:“一个公平的取士制度,可以保证人才的向上流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而这种通畅的流动渠道,几乎是限制特权阶层,垄断国家权力的唯一途径。”顿一顿道:“虽然你在信中,没有明确答复我什么,但显然你是支持我的。”

“是的,我是支持你的。”沈默点点头,声音依旧温和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皿字号不会再出现了”

耿定向不由大喜,然后又担忧道:“你怎么说服那些大家族”

“我准备”沈默呵呵一笑道:“摆事实、讲道理,相信他们会明白,这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们好”见他不愿多说,耿定向自然识趣的不再问

第八零三章 皿字号中

金陵城细雨miméng,薄雾氤氲着莫愁湖,坐在湖畔茶社的雅座里,细品着碧绿淡雅的香茗,耳边传来楼下客人对茶倌儿的轻言细语:“茶叶收好,待我把今日的菜卖完,再回来吃一壶水。”

又听茶倌儿应道:“路过雨huā台帮我看眼菊huā,今年没空儿过去,准要误了huā期。”

“回来井给你听喽。”菜贩子应下后,楼下便重归安静。

沈默嘴角不仅挂起一丝微笑,心说:“真乃贩夫走卒都有六朝烟水气,一点也不差”一颗心便愈发沉静下来,坐在那里静静的看书,偶尔也会捻块软香糕,送入口中缓缓的品尝。

他便这样享受着难得的闲适,直到楼梯处响起胡勇的脚步声:“大人,他来了。”

“嗯。”沈默点点头,搁下书:“让他上来吧。”

须臾,一个高大英俊、衣着考据的中年男子,一脸恭敬的向他深揖道:“草民邵芳拜见大人。”

“不必多礼。”沈默淡淡道:“今日我是便装,你可以随便些,坐吧。”

邵芳虽然xing情不羁,但他哪敢在这位祖宗面前放肆,仍然乖巧的立在那里:“大人面前,小人如坐针毡,还是站着的好。”

“我不想仰视你。”沈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邵芳这才诚惶诚恐的搁了半拉屁股在椅子上,但仍然大气不敢喘,他不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蹙脚货,这些年在沈默的关照下,也同巡抚称兄道弟、也在总督府上喝酒吃茶,甚至还偶尔和魏国公泛舟秦淮,一起,“嫖娼。但他明显比初见沈默时要局促的多,这是因为见得世面越大,他就越知道一些寻常人无法触及的秘密“面前这个还很年青的男子,所拥有的权势”要远远超过其阁老身份。官府、军队、学界、工商业大明东南的各大重要领域”无不隐现着他强大的影响力,别看那些大家族不买朝廷的账,但都要仰他的鼻息,邵芳甚至隐隐觉着,其在东南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北京朝廷。

当然,这只是他那超常灵觉的隐约感受,什么证据也没有,甚至有可能是错觉。但邵芳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祸福兴衰皆在他一念之间。

“邵老板的生意近来可好”看他有些局促”沈默温和的笑起来。

“托大人的福,一切还好。”邵芳感ji笑道。现在江南人人言商,邵大侠自然也不能免俗,但他是那种受不得束缚之人,没有跟风开设让人劳心费神的纺织工场;又不够资格参与海上运输,便打起了开设桑园的主意。

他的眼光确实不错,纺织业的飞速增长,尤其是苏州研究院,发明出了加捻装置后”对原材榫的需求呈爆炸xing增长,然而但江南人口稠密,土地紧张,哪怕已经“房前田间、尽植桑棉”但缺口仍然只增不减,带动生丝、棉huā价格连年暴涨,还依然供不应求。

邵芳便跳出江淅”在四川、江西、湖广各省购买桑园,然后就地缫丝,将生丝贩回江南售卖,几年下来,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成为东南有数的大桑园主了。

沈默知道这是在,改稻为桑”且不是个例,而是一种趋势,其必然会进一步加剧粮食问题,这对一个农业王国,几乎是致命的打击。但他不打算干预此事”而是打算以另外一种方式来解决,且也不是现在,而是在未来的某个时期。

这次沈默找邵芳来”也不是要询问他的买卖,只不过开了个话头罢了”双方对此心知肚明。邵芳主动发问道:“大人找草民来,可是为了监生的事儿”

“不错。”沈默颌首道:“听说你是他们的声援团长”

“大人说笑了”邵芳强笑道:“一些生意场上朋友求到我这里,咱也不好一口回绝,只能勉强替他们走动走动,”

“大侠就是大侠,勉强走动一下”沈默嘴角牵起一丝微笑道:“就能说动六部尚书轮流出面,要是认真起来,是不是天王老子都要下凡帮他们说话”这几日,南京的几位部堂,都到公馆拜谒,嘘寒问暖、拉近关系之外,也都对此次监生之乱表示了关心,言语间请他高抬贵手,放过那些监生的意思十分明显。非但如此,他们还着力渲染取消皿字号的害处,希望沈默能带头上书,呼吁朝廷恢复旧制。

沈默被烦透了,个天才微服出来散心,顺便把邵芳叫过来问话。

“冤枉死小人了。”见沈默把责任都怪到自己头上,邵芳连忙解释道:“您也太瞧得起小人了,真有本事的是那些大家户,我不过是给他们传个话而已。”

“传什么话”

“他们希望内外夹击”邵芳苦笑道:“恢复皿字号的特权。”

“内外夹击”沈默脸上渐渐没了笑容,目光转寒道。

“是。”邵芳也不欺瞒,实话实说道:“一方面,他们希望利用官场的关系,让两京的官员帮着说话;另一方面,则暗中指使监生们绝食,以促使朝廷尽快让步。”

“就不怕自家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沈默皱眉道。

“嗨,大人您太厚道了,那些真正的大家子弟,全都在单独的号子里关着,有吃有喝不说,过不几天就放出来了。”邵芳呲牙一笑道:“到时候连案底都消掉,三年后还能继续考试。”

“这么有把握”沈默冷笑一声道。

“大人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邵芳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爆料道:“他们买通了钱景山,这事儿可谓十拿九稳。”景山是南京刑部尚书钱邦彦的号。

沈默看看邵芳,玩味道:“你为何要告诉我”

“大人有问”邵芳坦然道:“就算有失江湖义气,小人也不敢隐瞒。”

“哦”沈默也懒得去猜他的动机,点头便不再纠缠此事,道:“这背后主要是哪几家”

“有九大家的人,有晋商、微商、闽浙海商”邵芳苦笑道:“可见取消皿字号”确实让他们难以接受。“”

“你方才说”他们在北京也活动开了”沈默缓缓问道。

“是,而且是主攻方向。”邵芳点头道:,“只是因为耿督学和大人的关系,所以一直没人敢告诉您。”

“看来都以为,取消皿字号,就算不是我的主意。”沈默站起身来,负手立在窗边道:“也是得到我首肯的。”没办法,以利相合就难免各怀鬼胎,也不能奢望人家那么大的家族,就全凭自己一人摆布。

邵芳赶紧跟着起身,笑道:“大人”他们正是怕惹您生气,才不敢亲自出面的。”

“”沈默望着莫愁湖上的薄雾,没有理会他。

邵芳只好也住了嘴,有些忐忑的站在那里。

良久,才听到沈默不带感情的声音道:“告诉他们,要是眼里还有我沈默,三天之内就全滚来见我”

“是。”邵芳赶紧应下,顿一顿又问道:“在哪里”说完又轻轻给自己一耳光道:“小人来安排。”

“去吧。”沈默点点头,不愿再让这些勾心斗角”亵渎了这如诗如画的莫愁湖。

秋夜天碧,残月如钩,纤云似染,冷冷地照着绡红香腻的秦淮河。

此时的秦淮河上,才真正显示出她的美艳来华灯映水、画舫凌bo,丝竹悠悠、唱曲依依,好一个人间极乐的去处。码头上的画舫已经寥寥无几”大小huā船早已在十里秦淮上dàng漾,春宵一刻值千金,谁肯错过一分

但还有一艘孤零零的双层大画舫靠在那里,周围没有其它船只,更显得其身形庞大”里面也是十分宽敝,能容纳三五十人。这艘船几乎是秦淮河上最奢华的一艘了,里面的家具清一水儿都是红木的,桌上和椅背一律嵌著冰凉的翡翠玉面。huā梨木的窗格雕镂细致,每一扇都价格不菲。窗格里不是高丽纸,而是红sè蓝sè的西洋玻璃”灯光透过玻璃,从外面看起来,如梦似幻,仿佛瑶池中的仙船,来到了秦淮河一般。

此刻”船舱里已经坐了二十几人,都衣着考究、气度不凡,显然不是些一般人如果有人全部认识他们,定会惊呼,这一定是天下最值钱的一船人左边一张圆桌的上首,是扬州商会会长王瑶,这老先生是三遍总督王崇古的父亲,日升隆大当家王崇义的伯父。而其本身,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大盐商,平日里修桥铺路、捐资助学。几十年来,受其资助的学子,考取举人者达数百余,中进士的也有六七十。这笔投资不仅为其带来了受用无穷的官场助力,更是给他积攒了崇高的声誉,也是扬州商人里说一不二的大家了。

王瑶的边上,坐着个稍显富态、须发皆白的老者,乃是微州商会的会长阮弼,这些年微商垄断造纸、印染等行业,并大举进军建筑业,都离不开这老先生的高瞻远瞩。他在徽州商人中,可谓一言九鼎,德高望重。现在年事渐高,近年来很少lu面了。

这席上其余几位也毫不逊sè,有龙游的祁元华、宁bo的沈明义、洞庭的薛志经等七八位,皆是当地商帮的领袖人物而这些地区因为商业气氛浓厚,子弟皆以次为业,无以为耻,是以其商帮领袖,大都由当地最有名望者担任。而东南的商业竞争日趋ji烈,商帮的作用巨大,说他们在当地一言九鼎绝不夸张。

但比起中间一桌来,却又小巫见大巫了。围着圆桌就坐的数人,不必一一介绍,单点其姓氏即可,依次是,吴、严、王、郑,陆、周、谢、冯、赵”正是东南九大家的人,这九家世宦百年,宰相尚书层出不穷,其门生故吏满天下,论政治力量的雄厚深湛,是如日中天的晋商也比不了的。

其经济实力同样强悍,大明朝最挣钱的三样生意,丝绸、茶叶和瓷器,他们都控制了一半以上的份额,无论是上游材料供应商,还是下游的购买者,都需要仰其鼻息。

故而这九大家给人的印象,向来是高高在上,即使多重大的场合,也顶多有一两家的头面人物出席,像这样九家家主齐聚,恐怕连皇帝南巡的面子,也邀请不动吧。

右边一桌上的客人比较低调,因为他们是来自福建和广东的,家乡距离南京太远,家主们无法及时赶到,只能让在南京城翰旋的晚辈参加规格上差了一级,自然要十分低调了。

但谁也不敢小看他们,随着大明解除海禁,闽广海商迅速崛起,不到十年功夫,便成为海上贸易的主力军。而且他们的冶铁业、造船业,也在全国首屈一指在东南商人眼里,早就形成共识谁能称霸海上商路,谁就是下一个最强的商帮。显然闽广海商就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

区区一艘画舫之内,聚齐了大明东南的新旧势力。能把这些人凑在一起,本身就是个奇迹,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作为客人的他们,都已经到了半个时辰,那个请客的家伙竟还未出现。这些大人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满,甚至连急躁都没有,只是一边轻言细语的交谈着,一边留了三分注意在船外,唯恐怠慢了那慢吞吞的家伙似得。

第八零三章 皿字号下

第八零三章皿字号下

他们要等待的大人物,正是沈默。这些平素里眼高于顶的家伙,最在意自己的地位和体面,哪怕是当年皇帝南巡,他们也保持着矜持,没几个前去捧嘉靖的臭脚。然而沈默一声号令,便从东南各地星夜赶到,似乎在他们眼里,沈默比皇帝还要重要。

这当然不只因为他阁老的身份,别说沈默现在只是内阁排名第三的大学士,就算他是内阁首辅又如何在这个庞大的人治帝国,国家机器的力量,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更何况他们本身,就与这具机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仅不怕被其伤害,还能用其反噬张经、朱纨、胡宗宪等人的下场就是例证。

但沈默与任何一个官僚不同,虽然他看起来十分官僚,但作为真正了解他的一群人,这些大家主们都十分清楚,那只是他的重要身份之一,他还有多张面孔隐在幕后,不为世人所知

沈默最让他们忌惮,或者必须要讨好的,是另外三重身份。一是汇联号和苏州证交所的幕后控制人,这家始创于苏州的超级钱庄,已经趁着日昇隆陷入信用危机的大好时机,发展成为大明最强大的金融集团,掌握着数以亿计的白银,控制或者间接控制着,价值数十亿两白银的资产。并通过放款、入股、收购等手段,对东南经济的各个领域,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

其实原先也不是没有钱庄票号,但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影响力,因为当时大明的工商业,还处在低级阶段,各家都是靠自行积累,然后扩大生产,并没融资的概念。但沈默将金融理念引入了苏州,设立了苏州证交所,并主持各家签订了苏州金融协约,对股票的发行、交易和退市等等,做出了十分完善的规定。

虽然证交所设立的初衷,是解决当时苏州的债务危机,然而当其顺利的完成使命后,沈默并未将其关闭,而是授意证交所,接受一些前景良好、但受制于资金,不能正常发展的丝绸工场的上市请求。

结果第一批吃螃蟹的八家工场,借着强大的资金支持,快速完成了扩大生产,在随后到来的贸易大潮中站住了先机,一跃成为排名前列的大工厂。在其示范作用下,非但苏州本地,甚至上海、芜湖的商家,也想方设法欲在苏州证交所进行融资。

无奈苏州证交所要求,他们必须取得汇联号的担保,才能允许上市。而汇联号对提供担保的审查十分严格,不仅对其所处行业、商号本身要进行严格审查,还需要提供全额抵押,才会为其进行有限担保,以控制其融资规模,减小金融风险。如果商号想要扩大融资规模,就必须提供价值更高的抵押,或者向汇联号提交破格申请当然,除非前景极好、财务极健康,否则是无法得到这种优待的。

哪怕有重重限制,但海外贸易以及东南本身,这海内外两大市场,前景实在是太广阔了。稍有胆魄的商人,也不能满足于艰难的挪步,他们迫切需要有大量的资金注入,来给自己的生意插上翱翔的翅膀,所以商人们仍然对此趋之若鹜。

如今,苏州证券交易所,已经有一百三十家上市商号,几乎囊括了东南数省的各大支柱行当。而融资发展的理念,也早已深入人心,几乎所有的大商号,都以发行股票、向票号借贷等方式来做大做强。而作为他们的金主、担保人和融资代理人的沈默,仅此一重身份,就足以被他们奉为上宾,小心伺候。

但这还不足以让他们敬畏,他们更加忌惮的是,沈默的第二重身份大明三条黄金航线,一条东线通往日本、朝鲜,控制在王直手中;一条西线,通往马六甲,控制在徐海手中;一条南线,经吕宋通往墨西哥,控制在新兴的南洋公司手中。这三家如今的实力加起来,要比当初的倭寇强大数倍,却都听沈默的号令虽然东南城市繁荣,消费能力惊人,但工商业真正兴盛起来,还是靠了海外贸易的东风。所以航线控制权的重要性,怎么拔高都不过分。

晋商们曾想通过夺去东南水师,来争取海上的话语权他们在排挤了那些前海盗后,本想继续清洗原先的军官。无奈沈默很快控制了兵部,使他们不得不放弃妄想。而且东南商人也很满意目前海上运输的通畅和安全,并不愿意让晋商再插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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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让他们敬畏的第三重身份,是各家矛盾的仲裁者和调解人。彻底退出传统工商业领域后,他与在场众人都没有直接的竞争关系,这让他具有了超然的身份。在金融和军事上的实力,又是他权威的保证,但这并不能保证,他说出的话来,人人都会听因为如果他不能秉公持正、让大多数人都满意,那这些人也不会继续服从他。以他们的实力,若是联合起来另起炉灶,也完全能够做到,只是必然会大伤元气,不到那一步,没人会考虑罢了。

然而沈默能通过不懈的沟通,公正的裁决,以及对破坏规矩者的无情打击,对一时弱势者的有效保护,始终维系东南的经济秩序,甚至能做到人人都比较满意这在许多人看来,简直是个奇迹。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这是事实。

其实,沈默的奥秘在三条:一是,历史上各利益方总是无法调和,这是因为经济总量有限,你想多占,就得抢别人的。而人家肯定不会答应,于是矛盾由此诞生,谁也调和不了。然而沈默有上辈子的经验,知道伟大祖国之所以拼命保八,是因为经济总量年增加百分之八,失业率和社会矛盾才会处于可控的阶段。所以他知道做大蛋糕,是和平解决矛盾的良药,所幸处在这个大航海时代,使他可以提供足够的蛋糕,让各方各面都有的吃,自然就没有要命的矛盾。

二是,他从来拎得清自己的立场新兴工商业的支持者,和世家大族的同盟军,这就让他总是把最大的蛋糕留给世家大族,支持他们在工商业上做大做强,绝不会同情心泛滥,想要让工人、农民也满意。举两个例子便可说明这点,一是三年前,苏州曾经爆发过织工罢工,抗议劳动时间过长,以至于不断有织工猝死。时任东南经略的沈默,第一时间进行了严厉的镇压,抓捕了十几名带头闹事之人。只是在马蚤乱平息后,他才与各大家进行了沟通,最后定下每月三天的休息日,以安抚众怒。

另一件是他对各行业雇佣外省工人的庇护。按照大明律,老百姓是不能离开户籍地的,但工商业的蓬勃发展,又需要大量的雇工,便有牙行专门从北方遭灾地区,大量的运来廉价劳动力比起城市的工人,这些外地的雇工吃苦耐劳听话,且要求的报酬很低,自然大受工厂主们的欢迎。

对此有不少官员持反对态度,意图阻止这些外地劳工入境,结果引起了大户们的反弹,希望沈默能将这些官员调离东南。沈默虽然没有同意,但在不久之后的吏部大考中,那些官员都得到了称职的评价,然后高升江北为官。待他们去后,自然再无人阻拦,廉价劳动力的大量涌入

沈默如此坚定的寡头信念和立场,自然大受世家们的欢迎,坚定的拥护他的领导,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三,也是最为让这些大家主心折的是,沈默掌握如此权柄,却从不滥用权力,更不会以权谋私,即使是汇联号或者南洋商行犯了错误,他也一样会严厉惩罚,并从不给予优待。所以才能始终让世家大族心悦诚服,言听计从虽然他人在千里之外,却年复一年、权威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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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沈默在几位耋老的陪伴下,出现在画舫之上时,厅里的人一下都站起来,见沈默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众人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让诸位久等了。”沈默一脸歉意的拱手道:“在下公务缠身,来得迟了。”

“哪里、哪里”众人知道,这其实是沈默对他们未经请示,就擅自行动的一点小小惩罚,都无丝毫不悦道:“大人为国操劳,还能拨冗来见,我等实在荣幸之至。”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看到你们能来,本人十分高兴啊。”沈默笑吟吟道:“开船吧,咱们来个夜游秦淮。”

于是画舫缓缓驶离了码头,沈默与几位耋老在主桌上就坐,先是一阵亲切的嘘寒问暖后,他终于主动打开话头道:“这次请诸位来金陵,一是十分想念,咱们叙叙旧;二呢,有几件事情要和大家商量一下。”如今旧也叙完了,自然要转入正题了。

“大人拿主意就好了,”坐在他边上的吴家家主吴逢源,是沈默的绍兴同乡,自然要大捧臭脚了:“我们都信得过您。”众人也跟着纷纷点头。

“我岂敢自专”沈默摇摇头,笑道:“本人这次南下的差事,诸位应该知晓吧”

“知道,知道。”众人点头道:“您是为了南京科场案来的。”

“是啊。”沈默颔首道:“不瞒大家说,在下之所以来迟,是因为接到应天府尹报,说南京刑部要强提一部分人犯过堂,所以过去处理了一下。”他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众人还是听得心惊肉跳不是沈默早有防范,就是孙丕扬不通情面,反正结果都是一样,沈默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他的目光透着些寒意道:“南京刑部竟敢绕开我这个钦差大学士,擅自处置人犯,这真是咄咄怪事。”

“误会,可能是误会吧”众人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心说这下可坐了蜡。

“说的不错。”沈默笑起来道:“确实是场误会”他目光闪闪的扫过众人道:“其实南京刑部也是好心,只是想尽快给本官一个交代”

“那后来呢”吴逢源着紧问道,那些被捕的人里面,就有他的孙子。

“老哥想要个什么结果”沈默看看他道。

“呵呵,”吴逢源笑起来道:“当然是皆大欢喜了。”

“说得好,”沈默颔首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顿一顿道:“不妨告诉诸位,你们想要的人,我已经让南京刑部提走了,想怎么处置我也不会过问。我想,本人还算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见沈默明明抓住痛脚,还放了他们一马,众人不禁心情一松,连声赞道:“大人让我们无地自容啊。”说着便有九大家的人起身请罪道:“但咱们的初衷,也是不想让大人难做,好悄悄将那些个不肖子孙弄出来。”

“呵呵”沈默笑吟吟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网开一面。”对方讨好的表情还未浮现完全,就听他冷冷道:“仅此一次”

“下不为例”那人条件反射的赶紧接一句道。

“好”沈默点头道:“我信了”

众人心情一松,但仍然正襟危坐,知道他肯定还有下文。果然,便听沈默话锋一转道:“剩下的那些监生,你们怎么办”

“任凭大人处置,”众人心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哪还敢多管闲事何况他们还存了份儿心,希望那些人能难为难为沈默。毕竟一码归一码,他们实在舍不得取消皿字号。

“我已经把他们放了。”沈默端起茶盏,轻轻吹着热气,仿佛说一件很随意的事情道:“一个案底也没留。”

“”众人登时无语。他们这才明白,沈默今晚都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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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接报信后,沈默去到应天府,任由南京刑部的人,将他们的子弟带走。然后一转头,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其他监生,监生们本来就饿得快要崩溃了,只需要一个理由,便可以瓦解他们的意志。

最后,沈默让人打开所有牢门,把还能走动的监生们集中在院子里,不能走动的也抬到门口,以便都能听到他的声音:“科举是国家之抡才大典,维护它的庄严神圣,是每个读书人应尽的义务。”顿一顿道:“在没有科举的年代,采用的是九品中正制,那时候,你有什么前途,要看你生在什么样的家庭。若不幸生为庶族,纵使天资聪颖,博学多闻,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因为那时候,上品是属于士族的,寒士永远只能是下品”说着有些动感情道:“是隋唐以来的科举,改变了这一切。如今天下再无士族,哪怕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也得拼命读书,和大家一起挤独木桥。否则他也没有机会做官这种公平,是以前的人,想也不敢想的,现在只要你肯勤学、够聪明,就能中进士,做大官,甚至登阁拜相,列土封疆”

“你们闭上眼想象一下,如果没有科举,自己的梦想还会不会存在。”沈默缓缓道:“你们能接受没有科举的日子吗”

众监生都闭上眼顿时感到无边的恐惧和黑暗,许多人满头虚汗,甚至有人摇摇欲坠,软倒在地。要说沈默真够坏的,他们本来就饿得两眼发黑,现在又让他们闭上眼,不出虚汗、眩晕、站立不稳才怪呢。

“能接受吗”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

众监生摇头。

“但如果你们再闹下去,这辈子就都没有资格再进考场了。”沈默一副痛心的样子道:“你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闹事”

听了他的话,那些监生都默然无言,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面带希夷的问道:“难道我们还有资格再进考场”

“当然。”沈默笑骂一声道:“否则我跟你废话”

众人惊愕了。他们觉着,绑架了考官,占领了文庙,肯定要被永久除去学籍了,甚至可能会被充军流放。所以才会破罐子破摔,听了那些人的话,希望以绝食来换取一些宽大。

然而他们从未想过,此生还有机会再进考场。

“我待会儿还有事,给你们一刻的时间。”沈默淡淡道:“现在想出去,没人拦着你们,待会儿我走了,就不知会发生什么了。”

顿了好一会儿,监生们才反应过来,沈阁老是真要网开一面啊因为拖了那些世家子弟的福,他们在官府也没有留下案底,如今只要一走了之,则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他们还是清白之身

监生们向沈默深深作揖,然后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应天府的大牢

分割

周日我哥婚礼,本来只打算明天去搭把手的,结果今天临时把我抽了壮丁放心,欠着的一定还,没还清之前,不必给票票。

欠6000字。

第八零四章 束氏狸狌上

第八零四章束氏狸狌上

如何处置那些闹事的监生,是个棘手的大问题,依法办事当然最简单,但那是对府尹、通判们的要求。若朝廷的要求仅止于此,就不需要沈默来东南了。

内阁对此事的要求只有一个,便是将不良影响控制到最低。这主要包括三方面,一是要将民间的负面舆论控制在最小;二是要将对科举威严的影响控制在最小;三是要将世家大族的反弹控制在最小。

前两条兴许派个干员过来就能解决,但第三条,徐阶知道,只有以沈默在东南的影响力,才有可能做到。

既然奉命前来,就得把差事办好,沈默仔细分析了处境,发现如果一切按照规矩来,是不可能同时达成这三条的。必须行一些非常之事,承担必要的风险,才能做到皆大欢喜。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决定先把监生的问题解决掉,因为这是当前最表面化、关注度最高、也是最容易引起事态恶化的一点不管对错,监生们都是读书人,而这个社会的舆论,完全在士林的控制之下,是否对读书人关怀体恤,是士林褒贬是非的重大评判。万一拖得久了,真饿死几个监生,就算把别得方面做得再漂亮,也不会取得士林的谅解至少冷血、酷吏这种大伤人气的称号,扣在他头上在所难免。

关口是让监生们活着走出南大牢,且回去后不再闹事。所以明知道南京刑部要玩暗度陈仓,他非但不阻止,还将计就计,大胆的来了一出沈阁老义释犯监生,索性把监生们一股脑都放了,且没有进行任何的备案登记,让他们依然有参加科举的资格,顺便还挑拨了他们和那些世家子弟的关系,让他们认清了现实。

监生们绝处逢生,对沈默自然感激不尽。而且他们还能够参加下届科举,已然是喜出望外了,哪里还有脸再在皿字号的存废上纠缠还是回去好好读书,三年后再见吧。

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话不仅适用于监生们,对沈默同样如此。他不追究监生们的罪过,换来了宝贵的战略纵深现在连当事者都不闹了,那些背后妄图借势造势之人,自然也没了借题发挥的靶子,只能灰溜溜的闭嘴了。

所以当沈默宣布这个消息后,画舫上诸位的表情十分精彩看来沈大人的宝刀,并未在北京消磨生锈,出鞘后还是那么犀利,一下子就让这事件闹不下去了。

虽然这样做的代价,是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以沈默的性格,舍己为人的事情是不会做的,他敢这样做,自然有把握玩得转。浸yin官场十几年,他深知这个人治社会,讲的是法外容情这个情是情面,是士林的感情。换言之,你的处置要符合士林的口味,这才是得到好评的关键。

沈默对监生的处置,其实是与法无据,但又情有可原的对监生们网开一面,给他们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在士林看来,就是在保护读书人的种子,就是他沈阁老宽仁厚道,敢作敢当的体现。对此清流士林只会传为美谈,并不会去计较他的行为,是否符合大明律法的有关规定。

当然,这也得是他以阁老之尊,状元出身,且向来风评极佳、底盘极稳,尽管撒漫作去,只会有好的议论,人皆称颂而已。要是换成一般的官员这样做,万一判有风评弹劾,就招架不住,怕是再大的好评也无福消受。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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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行在桨声灯影的秦淮河上。

船舱外丝竹悠悠、歌声袅袅,船舱内却一片凝重气氛。当前的状况,让诸位家主感到十分的被动,都在默默的猜测着,沈大人的底限在哪里

沈默也不急,喝着茶,让他们冷静了片刻,才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道:“诸位是否以为,我沈默到北京当了几年官儿,一颗心就偏向朝廷了”

“不敢,不敢”众人连忙否认,但他们的脸上,还是带出一丝颇以为然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如果那样想,就大错特错了。”沈默沉声道:“我沈默,过去、现在、将来,始终都是和你们站在一起的,我的立场是,东南第一,在座的诸位第一,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虽然之前大家眉来眼去、心知肚明,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火辣辣的表白,众家主听了,便似吃了人参果一般,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服。自然,心中刚刚提起的一丝不满和戒备,也就烟消云散了。

画舫中的气氛一下子,重又热烈起来:“我们也永远支持大人”“是啊,咱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时间,肉麻的表白此起彼伏,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呵呵好”沈默却仿佛很受用,一直保持着欣慰的笑容。

待众人重又蜜里调油之后,沈默重归正题道:“正如方才所说,我的所作所为,归根结底是为大家好的。我总是希望,大家能繁荣昌盛,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是我的原则和立场”顿一顿道:“大家有什么都可以问,咱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请问大人,”片刻的沉寂后,便有人问道:“皿字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