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343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廷相虽然刚刚当上左都御史,但他在都察院的时间最长,能量最大,一直把暗中调查胡大帅的事情,掩盖的很好。”余寅又将详情道来:“具体负责这件事的,是负责严世蕃案的佥都御史万伦”此人三年来,一直在江西、徽州等地辗转,名为核实严世蕃、罗龙文等人之罪名”其实是为了找出办胡大帅的铁证从淅江转任江西的王本固,为了避嫌,虽然没有主动过问此事,但出人出力,十分尽心,其意昭然若揭。”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沈默一摆手,沉声问道。

“他们从严世蕃的儿子家里,找出了胡大帅昔年写给王直的密信,还有伪造的圣旨。”,余寅叹息一声道:“严世蕃不愧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他竟然早就把负责联络王直的蒋舟等人收买过来,胡大帅写给王直的每一封信件,都有高手匠人誊写仿造,将麋品还给蒋舟,而把真件留了下来。”这一手”显然是防着将来胡宗宪功高盖世脱离了控制只要有这些信件和假圣旨在,哪怕胡宗宪被皇帝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也得乖乖俯首听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等到和胡宗宪撕破脸的那天,严世蕃就先上了断头台,却把这些玩意儿留了下来,终于在死后几年,又祸害了一把胡大帅

“刑部已经鉴定过了,那些东西都是真的。”余寅面sè忧虑道:“学生知道,胡大帅伪造圣旨向王直封官许爵,是为了把他诳上岸。但伪造圣旨这一条罪名,就等同谋反,已经无法翻盘了。”

沈默目光yin沉”望着碗中已冷的xiao米粥,一言不发。其实当年,他就曾提醒过胡宗宪,做事情不要留后患。但胡宗宪不能像他那样,不论做什么都先跟嘉靖通气他和皇帝之间”还隔着一层严家父子呢,擅自越过他们,肯定是不行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所以许多事,胡宗宪都是自作主张的,当时的效果立竿见影但现在却成了无可抹去的梦魇。

但更让沈默吃惊的还在后头,余寅低声禀报道:“来前刚收到的消息,咱们的人”偷拆开都察院寄到山东的密函”发现王廷相命友佥都御史万伦、山东巡按胡言清在中途突审胡大帅,务必问出口供”说着紧紧皱眉道:“此等反常之举,证明他们所图的,不仅仅是个胡宗宪他们这么着急,显然与大人提前返京有关,恐怕您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没有圣旨吗”沈默的愤怒早就抛在了千里外的大运河上”此刻只剩下令人生寒的冷静。

“没有,他们打算先斩后奏。”余寅轻声道。

“东厂的人能答应”,沈默没说完便闭上了嘴,这次东厂的动作异常迅速本身就透着蹊跷。如果真有人要算计自己的话,东厂那边肯定已经布置好了。

“他们没料到的是,大人您会这么快回来。”余寅知趣的换个话题道:“这样京城这一局,还有扳回来的希望,只是胡大帅那里,万万不能出什么纰漏。”

“嗯”沈默缓缓点头。

“大人,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余寅沉默须臾,眼中竟罕见的闪过凶光。

沈默的眉头猛地一跳,虽然余寅说得没头没脑”但他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和胡宗宪牵扯太深”有太多事情jiao代不清不说别的,仅仅当初劫兵船、si放王直一事”就足够自己喝一大壶,如果后者果真把自己卖了的话,怕是隆庆皇帝也保不住自己了。

其实当初,余寅就曾建议过,趁着胡宗宪在龙川老家赋闲,悄无声息的杀人灭口,然而沈默从来就不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二来,他手下的王寅、郑若曾、沈明臣、谭纶、戚继光、刘显等一干文臣武将,其实都是从胡宗宪那里继承而来,自己做这过河拆桥之事,怕是要寒了人,心。

所以他一直无法下这个狠心,终于被算计良久的敌人成功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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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大人沉吟不语,余寅以为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xing,沉声分解道:“学生起先也只是讶异,怎么这次内外廷配合如此密切,每一步都如此紧凑高效现在一想,原来咱们掉进了人家jing心策划的圈套之中。先是借着南京的事情,让大人远离北京,接着利用言官和宦官的luan斗”把京城这池子水彻底搅混。待得天时地利人和,才把早就备好的铁证抛出来如今的蒋庆皇帝不是先帝”体会不到胡宗宪的不易,只会因为他伪造圣旨而愤怒”这时候大人又不在京城,没人能为他说话,皇帝自然下旨拿人。”

“东厂一得旨,马上向徽州发驾帖,那些缇骑早就等在那里,一接到驾帖”就立即抓人进京否则绝时不会如此紧凑。余寅面蔗yin沉似水道:“而且人家早备好了后手,大人不提前返京,他们就把人带到北京来审,若是大人提前返京,他们就先不回京,在半道问出口供,这样就算大人把京城这头摆平”他们也能得到想要的口供,“到时候”又有谁能为大人摆平呢”,说着一liáo袍角,单膝跪在沈默面前,道:“大人素来仁义,然而行大事者无所不为,您身系千万人之福祉,东南大业之兴衰,切不可感情用事”坏了毕生的事业啊”

区区一份口供”哪怕是从胡宗宪口中问出的,也不可能把沈默扳倒”然而其要命之处在于,会使人产生无限的联想,既然你们曾经合谋做过此等胆大包天之事,那么恐怕胡宗宪曾经做过的坏事,你也一样都少不了吧。一下就能把沈默苦苦维持的,伟光正,形象给毁掉。到那时,不用人赶”他也没脸再呆在北京城了。

“大人,快做决断吧”,余寅拉着沈默的袍脚,苦苦哀求道。

沈默痛苦的闭上眼睛。

余寅觉着自己明白了沈默的意思,这个黑锅”自己来背便昂首抱拳道:“,那属下就僭越了”,“不必”沈默沉吟许久,一摆手,睁开眼道:“假你之手”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能瞒得过史家之笔吗”说着似乎有些消沉道:“一直以来,我都有个弱点,在五百年后,有个名词叫,左倾幼稚病,总以为政治斗争可以不那用么残酷的。”,“大人对北宋的君子政治推崇备至”,”余寅轻声道:“但时代不同了”现在这年代,下野不代表政治圣明的结束,只有把对方彻底消灭”才能杜绝后患哪怕大人不这样想,但别人都这样想,所以那些您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我知道了”,”沈默缓缓点头道:“不瞒你说,其实自从知道胡默林再次被捕的消息后,我的情绪便bo动很大”在运河上,多年来不曾有过的失态。其实不止为了这件事本身,而是他们打破了我的底线就像你说的”我发现自己的游戏规则,别人根本不在乎”只是把我自己束缚住了。”说着嘴角挂起一丝冷酷的自嘲道:“就凭我这种xiao鼻子xiao眼xiao模样,还想让别人也遵守我的规则,真是自不量力。”,“世风日下,人心如此。”余寅早就想劝谏沈默了,现在见他能自己意识到,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大人只能先遵循,然后再徐徐图之”

“罢了,没时间感慨了。”沈默穿鞋下地,在余寅身后站定道:“辛苦你亲自跑一趟,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行此下策。”说着重重叹一声道:“否则后患无穷”

“是”余寅郑重点头道。

“起来吧。”沈默看着窗外卫士的人影”淡淡道:“说了这些话,不要有心理负担,我真正信得过谁,您应该最清楚。”

“是,”余寅站起来,一下子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

王寅也好、沈明臣也罢,都以名士自诩”且身后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唯有自己,原本一无所有,皆是大人所赐”也唯有自己,能全心全意为大人考虑,宁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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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你立刻出发吧。”抛弃强加给自己的枷锁后,沈默恢复了多年不见的果决,从怀中掏出一块非金非yu的信物道:“拿着这面令牌”你可以号令锦衣卫、通达车马行,他们的势力无比庞大,可以帮你完成一切想法。”

接过那入手温润的令牌,余寅心中ji动”这是大人完全信任自己的表现”不由关切道:“那大人下一步呢”,“我会马上进京,既然他们不跟我按章法来”,沈默淡淡道:“这次我也不跟他们客气了,我就直接去请圣旨”特赦胡宗宪,倒要看看,谁能奈我何”,余寅心说:,早该如此”便拱手朝沈默告辞道:“大人请放心,学生豁出命去”也让这麻烦停在山东境内”他很清楚,这出戏的正戏不在京城,而是在山东,在胡宗宪那里”能不能粉碎对家的yin谋,全看自己这一行了

“去吧”沈默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待余寅绝尘而去后,沈默也在卫士的簇拥下,往纷纷luanluan的北京城,疾驰而去

惹恼一头蛰伏的巨兽,bi他亮出自己的爪牙,不管是谁,一定会后悔的

第八零七章 审讯中

第八零七章审讯中

夏镇是微山湖畔的一个小镇,事实上,在今年之前,这里还叫夏村,其规模可想而知。但因为大运河纵贯微山湖南北,随着近些年往来船只愈发稠密,为了便于管理这段异常宽阔的河面,漕运衙门在此设立了分司,随着衙门的建成,官吏漕丁的进驻,就在今年,夏村升格为了夏镇

但叫什么也改变不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全靠过往船只带来人气的情况。这些年冬天又冷得出奇,还没进十一月呢,河面就冰封起来,便有最少三个月不能航运。而这时候的夏镇,就显得格外的偏僻、安静、几乎与世隔绝

“贼老天,这是发了哪门子癫”一个穿着厚厚棉大氅,头带皮帽子的中年男子,跺脚站在结冰的码头上,低声抱怨道:“记得小时候,不到腊月不用穿袄,这些年是怎么了”

“可不”另一个和他一般打扮,年纪也差不多的男子,点头道:“一年比一年冷,一年比一年旱,再这样下去,北方真要赤地千里了。”

“这叫自作孽、不可活”一个比他们年轻些的男子,却冷哼一声道:“皇帝不理朝政、大吏贪赃枉法,百姓民不聊生,这是上天在示警”说着对那第一个男子道:“大人,我等这次一定要将那总督银山,还有他身后那些人揪出来,还朝廷一个朗朗乾坤”

“哈哈正该如此。”那男子打个哈哈,有些尴尬的望着第二个人,好在那人似乎没在听他们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南边新修的官道上,在那里,一行人马正不疾不徐的行驶而来。

“来了”三人同时低呼一声,便不再交谈,而是正了正头上的皮帽子,想把这身冬瓜似的装束,穿出点严肃高贵来。

那些在一边懒懒散散的漕丁,也赶紧过来列队,只是高矮参差有差,又从没站过队列,一眼看去,东倒西歪。几位大人的本意,是让他们壮一下声势的,这下完全达不到目的了。

不多会儿,那队人马近了,竟然是那些押着着囚车的东厂番子,他们身后,还紧紧跟着一队锦衣卫的缇骑。远远看去,倒像是厂卫联合行动,把那几个官员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这么高的规格啊

“哪位是万中丞”看到立在码头边上的几人,还有瘪瘪索索的漕丁,那东厂珰头也不下马,大喇喇的抱拳道。

那第一个官员便站出来,也抱抱拳道:“本官正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万伦。”说着从怀里掏出印信,东厂档头也不下马,啪地一甩鞭子,竟把那印信从他手里卷走,再把鞭子一手,抄手就将那印信拿住,随意的看了一眼,便抱怨开了:“万中丞,不是咱说你,怎么找了这么个鬼地方偏出官道最少六十里,兄弟们都要累散架了,感情咱们的tui脚不值钱是吧”

“你”那个年轻些的官员,当时就要发作,被第二个官员拉一把,抢先淡淡道:“衙门里已经烧旺了地龙,请诸位钦差进里面歇息,没什么好招待的,一黄二白、酒肉管饱。”

“还是这位大人上道。”东厂档头轻蔑的瞥一眼那年轻些的官员,道:“人就交给你们了,快审快结,最多三天时间。”

“呵呵,下官不是都察院的人,”那第二个官员一侧身,表示自己只是地主:“下官凌云翼,乃是这漕运分司的提举而已。”

“管他给谁呢,”那珰头大喇喇的挥手道:“反正从现在算起,就三天时间。”说着回头看看押车的四个番子道:“你们须得寸步不离的跟着,要是犯官少了点什么,小心你们的狗头。”

几个番子一起应道:“喏”

说完,这些个朝廷鹰犬便往漕运分司衙门招摇而去。

三个官员连忙让开去路,两个年长的在边上相视苦笑,这些厂卫特务,抓住机会就要人难看,好像整治了官员,他们有多大快感似的。

那年轻官员则面lu愤怒道:“太不像话了”

“少说两句吧。”第一个官员看看他,淡淡道:“和他们有理也说不清,还是省下力气,赶紧开审吧,三天时间”说着摇摇头道:“不乐观。”

“是啊,抓紧时间吧。”那漕运衙门的凌云翼道:“提审房都是现成的,二位只管放心审问就成,那些兵丁我替你们招呼了。”

“多谢。”两人一起向他行礼道,这次能找到这么个隐蔽的地方审问犯人,多亏这位嘉靖二十六年登科的兄台帮忙,没理由不感谢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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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督衙门的职责,是保证大运河,这条维系京城的动脉的安全通畅,所以拥有很大的权力,对于不法分子,可以无需经过地方官府,直接抓捕审讯,是以这个分司衙门中,便有按照按察司标准修建的提审房。

这种臬台大牢才有的提审房,都是明暗两间。提审犯人在外面的明间,记录口供的人在夹层的暗间据说这样问案便于套供,因为人犯见无人记录,往往可能放松警惕,把原本不愿招的话,在不经意间说出来。

两个问案的御史,已经除下了笨重的棉衣,穿上官服戴上乌纱,他俩的官服一红一蓝,但xiong前都补着威严的獬豸,显示其口含天宪的身份。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两人在没有外面时的畏缩之气,反而显得仪表堂堂、不怒自威朝廷遴选御史,本就是要求严格,其中一条,便是相貌要威严,国字脸、丹凤眼最好,再差也不能差到哪去。

那穿红袍的,正是四品佥都御史,负责此案的万伦,他看看那跃跃yu试的胡言清道:“先委屈老弟,在暗房中笔录,兹事体大,不能假他人之手。”说实在的,要早知道这山东巡按胡言清,是个三十不到的毛头小子,他就自己单干了。

胡言清有些不愿意,但对方是上官主审,也只好闷着头,到暗室里坐下,然后把门一关,从外面就只能看到一面普通砖墙,根本意识不到还有个暗门。

一时安静下来,万伦也在提审房坐下,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审问。不一会儿的,便听到脚步声响起,大门推开,就见四个东厂番子,把一个穿着棉袄,没带刑具的垂垂老者夹在中间,带了进来。

万伦和胡宗宪是认识的,当初后者还在总督任上时,前者便为调查严世蕃的事情,到府上拜会过两次。时至今日,两人的地位掉了个个,原先诚惶诚恐的小巡按,现在踞案危坐,而当初不可一世的胡大帅,却成了他审问的阶下之囚。

此时此刻,胡宗宪那昏huā的两眼中,自然没有了当时那种居高临下,可也并没有待罪革员该有的恐惧和乞怜,他只是目光灰暗却平静地望着对方。

万伦办案三年,经他手判死刑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自问杀气已经不弱了,但在望向毫无当年威势的胡宗宪时,还是不自觉的保持了尊敬,目光淳淳的望着他,吩咐那东厂番子道:“给革员搬把椅子。”

面对着威严的四品御史,这些东厂番子也比在外面时规矩多了,乖乖把靠墙的椅子搬到大案对面。

“不要对着大案,朝着东边摆。”万伦道。

番子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把椅子面朝东边摆在那里。

“再搬把椅子对面摆着。”万伦又吩咐道。

番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又从墙边搬过来另一把椅子,摆在那把椅子的对面。

“四位出去吧,把门关好。”万伦淡淡道。

“这,我们要看守人犯。”番子这下不能照做了。

“你们在门口守着,里面人还能插翅飞了不成”万伦皱眉道:“只要在这个门里发生的事情,一概由本官负责。”

番子这才不情不愿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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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伦支走了番子,这才从大案前走了过来,望着胡宗宪,手往西边的椅子一伸道:“请坐。”

胡宗宪看了看他,坐了下来。

万伦也坐下来,定定地望着胡宗宪道:“你是革员,我不能再以职务相称。但你的功名没革,你早我三科,便称你一声前辈吧。”

胡宗宪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你可能奇怪,为何会在中途审你。”万伦沉声道:“晚辈不妨告诉你,因为一旦到了京城,可能还没开审,你就先瘐死在牢里了。”

胡宗宪眼皮微动,但不吭声。

“我知道你还没糊涂,”以为他不信,万伦淡淡道:“前辈堪称一代人杰,当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的存在,已经威胁到某些人的安危了,所以当初的情分,反而成了人家痛下杀手的理由。”

胡宗宪的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些。

“我虽然办你的案,但和前辈你无冤无仇,也不想看着曾经的抗倭功臣,变成万人唾弃的罪人。”万伦见法子有效,继续道:“只要你配合”

听到罪人这句话,胡宗宪的呼吸更加急促,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胡某是不是罪人,不是你们能说了算的”

虽然被他顶了一句,但万伦心中暗喜,最怕他万念俱灰、死猪不怕开水烫,只要还有执念就好,就能加以利用,攻破他的心防:“前辈此话,晚辈不敢苟同,史家如何评价一个人的是非功过还不是参考清流士林对他的评价”说着压低声音道:“前辈这是何苦,要替人背这个黑锅呢”

“不懂你的意思”胡宗宪垂下眼睑道。

“也是,前辈做了那么多事,又怎知晚辈问的是哪一桩”万伦坐直身子,沉声道:“你虽然已经致仕,但毕竟是一品大员,抗倭功臣,要是没有如山铁证,朝廷也不敢把你怎样。”这个万伦确实是个审讯专家,他先对胡宗宪以礼相待,使对方放松心防,然后又出言诈唬,扰乱他的心念,待得胡宗宪心情大乱后,才直击对方心头横亘的谜团,这套心理战术从来都是无往不利、无所不破

胡宗宪果然入彀,眯着眼睛望向那万伦,分明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意思他一直想不明白,如今王直也算是与朝廷讲和,听说年初还得了个什么皇家海运队之类的称号,如此皆大欢喜的结局,按说当时的是是非非,应该全都揭过才是,怎么又抓着此事不放了还说自己谋反实在是难以理解。

“因为你写给王直的那些信,还有给他的那些圣旨”万伦这才不慌不忙的甩出撒手锏道:“他都已经交给了皇上”

胡宗宪先是眉头一皱,旋即又舒展开来,索xing闭上眼睛这话时把自己,还是把王直当成三岁孩子将昔日的蝇营狗苟捅到皇帝那里,对老船主有什么好处王直是绝对不会这样干的

“你别不信。”万伦淡淡道:“王直恼了朝中某大人,你的东窗事发,只是误中副车而已”审问从来都是虚虚实实,万伦不能把真相告诉胡宗宪,那样震撼不够,而且也不能这么早出底牌。不过现在这个说法,也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总宪大人的主意据说年初,王直率舰队去援助吕宋,和洋毛子僵持了几个月,双方都筋疲力尽时,那个劳什子南洋公司斜刺里杀出来,攻占了吕宋的首都,摘了王直的桃子。现在,王直虽然仍占着玳瑁港,但主要航道不在那,主要城市也不在那,一下子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了。

也不知总宪,是和那位传奇般的老船主真有联系,还是靠情报推断出来的,反正他就是认定了,那人和王直之间必有矛盾而这矛盾,也必为胡宗宪所知悉。

然而胡宗宪却缓缓摇头道:“本人已不问世事多年,对现在的时局一无所知,还请这位中丞,把话说明白一些,”说着也不只是讽刺,还是自嘲,低低道一声:“以免白费口舌。”

“好”见他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万伦反而斗志盎然起来,拍案道:“那就说明白点,那些所谓圣旨,全都查无对证,乃是伪造的”

“这问题”胡宗宪捻须沉吟片刻,抬起头来道:“该去问王直。”

“你”万伦想不到自己弄巧成拙,苦心设好的笼子,却成了人家投向自己的武器。他却也不想想,胡宗宪二十六岁中进士,纵横南北、出镇东南,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什么样的伎俩不知道想用区区雕虫小技,就诓到自己想要的,纯属自取其辱

“不要再狡辩了”万伦只好再抛出一张王牌道:“当初帮你伪造圣旨的妙手张让,已经被我们在江西老家抓捕了,对此事供认不讳,他手里还有你写的条子,刑部的人也鉴别过了,就是你胡大人的字迹”

“年代久远,记不清了”胡宗宪垂下双目,又是这一句。但他心里,已经起了滔天bo澜,看来对方是蓄谋已久、准备充分了,自己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狡辩是没有用处的。”万伦知道他认了,乘胜追击道:“甚至你一个字不招,仅靠手上的证据,我们也能定你的罪”

他说完这句话,胡宗宪心里的疑团,一下就全解开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打得这番主意心里一通透,他也不再装下去了,神态很快恢复镇定,昔日那位顾盼自雄的胡大帅,仿佛一下又回来了。他的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讥讽道:“那,何必要跟东厂的人串通,偷偷把老朽弄到这里来呢”说着冷冷看他一眼道:“圣旨我看过,是要把我押赴京城受审,现在却在中途审我,请这位中丞,拿出新的圣旨,否则,老夫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你、你”万伦的黑脸一下子煞白,他这才知道,原来胡宗宪一开始这么配合,是为了从自己嘴里套话,待解开心中的疑窦后,便不再跟自己演戏了。

小子,不要因为虎老了,你就比他强。老虎永远是老虎,就算只剩下骨头,也还是虎骨不是犬类可以比拟的。

万伦当然拿不出圣旨,这本就是一出先斩后奏的戏码,他终于知道,自己比胡宗宪差的太远,顿时失去了靠言语击败对方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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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零七章 审讯下

“出来吧”不必再暗记了。”万伦朝着东面墙沉声道。

那面墙便缓缓开了men,一化品御史从里面走出来,满头大汗道:“可憋死我了。”

胡宗宪仿佛早知道那里有人,自始至终没有一点惊讶。

万伦回到大案后坐定,那年轻御史也在他左手边的桌后坐下,把手里的卷宗摆正,做好继续记录的准备后,才看一眼胡宗宪道:“这种老jiān巨猾之辈,不动真格的是不行的。”,“嗯”万伦点点头,一拍惊堂木道:“来人呐”,那四个东厂番子便进来一个。

“撤座”万伦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一挥衣袖道。

胡宗宪不在意的缓缓起身”番子将他的椅子撤下,看看万伦,意思是,你还有啥吩咐”一并说出来吧。

“临来前”,”万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你们挡头有何吩咐。”,“回大人。”番子沉声道:“一切听您的吩咐。”

“对不肯招供的人犯”,万伦声音平淡道:“你们会如何处置”

“呵呵”番子一呲牙,yin森森的笑道:“但凡进了东厂men的,还没有不招供的。”

“那到要请教”万伦看一眼胡宗宪道:“如何让此人招供”

“这里刑具太粗陋”番子笑道:“要是在我们东厂的点心房”

“点心房”,万伦奇道。

“就是你们的刑房,我们不叫刑房,叫点心房。”番子答道。

虽然总听说东厂刑法酷烈”但进去的基本上没有能囫囵出来的”偶尔有些福大命大的,也是绝口不提在里面的遭际,所以万伦也不知里面到底是何光景,今日恰好碰上内行,索xing就想探个究竟”于是问道:“为什么叫点心房”

番子们本都是些怙恶不悛的主儿”因此乐得介绍:“这样的点心房,最初有十八间,历代完善之后,现在有七十二间,正好凑齐地煞之数,每一间都是一道点心,比如第一道,叫“chun风摆柳”,他边说边比划道:“把人犯的双脚捆死”脸朝外倒吊在横粱上”两只手也用两根木棍支起撑住动弹不得。然后在里墙上密密麻麻钉满铁钉。只要把这个倒吊着的人,使劲一堆,他的后背便会撞向墙上的铁钉,轻者扎破皮rou,重者就会把后脑勺扎成马蜂窝。”,说着tiǎntiǎn嘴角道:“一dàng一dàng的多销hun啊,不被扎死,也要被吓死了。”,见万伦脸sè微变,他却桀桀一笑道:“这却是吃起来最清淡的一道点心,第二道”叫“石板烙饼”口味就重了很多。”

“怎么讲”万伦看看胡宗宪,见他闭着眼,但显然是听进去了。

“这间房的地下,其实是个灶头,添上柴火少上半个时辰,上面就能煎ji蛋了”这时候要是把人犯脱得赤条条撵进去,您说他能坚持多长时间”能不招供”

万伦竟听得mao骨悚然,想那胡宗宪,定然也如此。他也没时间听那番子如数家珍”便道:“这里没有点心房”就玩不出huā样来了”,“怎么会呢”,那番子大摇其头道:“咱们东厂可是刑讯的祖宗,什么huā样玩不出来俺方才说可惜,是这里来不了大场面,但还有的是xiao手段。”

“那劳请展示一卉”万伦淡淡道。

番子看看胡宗宪”再看看万伦”有些为难道:“这个俺不敢做主。”,“原来东厂的本事,全在一张嘴上。”那陪审的御史许久捞不着动笔,忍不住讽刺道。

“你等着,俺去问过挡头。”那番子视这种质疑为挑衅”连声道:“他只要答应,今儿就让你开开眼”,“快去快回”万伦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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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番子出去”万伦也不看胡宗宪,坐在案后仰面望着屋顶道:“前辈一生雄姿英发,晚辈实在不忍目睹您受刑的惨状”

“我还未定罪,尚属草员”按律不得用刑。”胡宗宪轻叹一声道:“,万大人,我胡宗宪老朽贱躯,随便折腾”但是士人的体面折不得。”

“你也配提读书人的体面”,万伦还没说什么,那年轻御史胡言清,却猛地一拍大案,怒气勃〗发道:“读书人的体面前让你丢光了天下灾荒连连、朝廷财用匮乏,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极矣然而上至皇上百官,下及黎民百姓,无不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为尔抗倭之用渠料尔横征暴敛、贪污挪用、挥霍民膏,竟博了个,总督银山,之名你还与严党沆瀣一气,每年孝敬给严家父子的礼单,令人瞠目结舌像你这样的巨贪大蠹,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不把你录皮添草,难解天下苍生心头之恨”

他的声音在审讯室中嗡嗡作响,万伦也不阻止,只是冷冷的看着胡宗完“哈哈哈”,隐忍只是胡宗宪的手段”高傲才是他真正的xing格。如今这般田地,对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再装孙子也过不了关了。索xing放声大笑道:“黄口xiao儿,你也配跟我谈天下苍生”说着低头睥睨着对方道:“老夫出镇东南时,你在做什么”

“这”,”他是嘉靖四十皿年的进士,胡宗宪下野以后,才步入政坛”对其恶劣印象一方面来源于同僚之。”另一方面则来自万伦给他看的卷宗。

“下面的话,你可以记录。”胡宗宪朗声道:“我胡某人是曾对东南大户提编加派,但我并未向平民百姓加派,只是要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负起应尽的责任”说着嘲讽的看他一眼道:“xiao子,看样子你不是大户出身,但肯定没少受人家的恩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胡言清老脸一红道。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天下读书人皆是如此。”胡宗宪自嘲的笑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读书人哪有不为大户说话的道理,我的名声狼籍,大半由此而来”说着声音变得愤怒道:“但六省抗倭,消耗极大朝廷每年却只能拨付不到三成军饷”其余都需要东南自筹”我若不强行提编,抗倭的儿郎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拿着木棍去试倭寇的长刀吗还是说我该避开大户们,专向贫民百姓下手那样只会官bi民反,让倭寇越剿越多”

“那你挪用军资呢”胡言清额头见汗”他根本无法反驳对方。

“用计用jiān、收买眼线,非xiao惠不成大谋厚赏将士,抚恤伤残,无重金何以收心全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偏偏能走明账的只有少数”胡宗宪淡淡道:,“只得从军资中挪用。”

“巧言令sè”胡言清一下又抓住他的把柄,大声道:“难道送给严世蕃的厚礼”也必须要挪用军费吗”

“当然”胡宗宪看看万伦道:“他没经过严家父子当国的年代,万中丞却经过,你敢对他讲讲那时官员的生存之道吗”

万伦不吭声,心说,那番子怎么还不来

“你不愿讲,我讲。”胡宗宪淡淡道:“当是时,严家父子把持朝政,无论是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去留祸福,只在其一念之间。尤其那严世蕃,倚仗其父,对文武百官勒索不已,自丰百司及九边文武大xiao将吏,岁时致馈”名曰,问安,。凡堪报功罪以及修筑城墉,必先孝敬银两,多则巨万、少亦不下数千,纳世蕃所,名曰,买命”不然有功不赏、有罪重罚,更不会得到朝廷的拨款”,顿一顿道:“甚至,户部解发各边的银两,严世蕃也要吃足chou头,否则必然大祸临头,朝不保夕”

听了胡宗宪的话”那言官胡言清一脸的震惊,他虽然早听过严家父子专权luan国,却难以想象”竟到了这种程度

“某若不,买命问安”如何能安居东南总督”指挥六省抗倭”胡宗宪有些萧索道:“这位xiao大人,若是换了你,又会何去何从”

“就算挂冠而去,做个闲云野鹤,我也不稀罕这样得来的官位”,胡言清硬着头皮道。

“是啊,人人都爱惜羽mao,几时想过这个国,想过我大明朝”胡宗宪冷冷的望着那胡言清道:“说到底,你读书做官,还是为了自己。”

被胡宗宪这一番夹枪带bang”胡言清彻底混luan了,他只觉着自己的信仰、价值观、甚至世界观,全都崩塌了,一时也没法重组,整个人都木然了。

这时候,那东厂番子进来”还带了个背着包袱的同伴,朝万伦点点头,显然已征得挡头同意了。

“大jiān大恶从来冥顽不灵”下面用不着你了。”,万伦看一眼胡言清,语调平淡道:,“去外面喝酒去吧。”,他担心看了下面的情形,这今年青人会不会崩溃掉。

“多谢”胡言清擦擦汗,看都不敢看胡宗宪一眼,只朝万伦一抱拳,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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