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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n便陆续关mén大吉了,官员们开始享受一年最长的假期,要到来年十五之后,才会重新回衙开印。

也有例外,作为诸司之首的内阁,会坚持到除夕日,一来,各个衙mén最后报上来的奏本,还得进行最后的归拢,二来要为来年开年的政务做一准备:第三,也是为了表示内阁之恪尽职守。

上峰不放假,对下面人就很有压力。那些处于宫外的衙mén还好说,横竖不照面,先歇一天也无妨。然而和内阁打对mén的六科廊,可就不敢先撤了,每每要等到会极mén上贴了封条,那些科长科员们才能作鸟兽四散。

以往每年到了除夕这天,六科廊的人都是百无聊赖,啥事儿也没有,就巴巴等着内阁的人出来。所以往日严肃的给事中们,也会难得轻松的说笑、聊天、甚至打几把马吊。多少年来,年年如此,已经形成惯例。

然而隆庆元年的这个除夕之日,却显得分外不同。

六科给事中,在各自科长的率领下,正襟危坐在科廊大厅中。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与节庆气氛格格不入的严肃。没有人说话,厅里一片安静,只听到墙角那座西洋钟,指针在嗒嗒,地转动。

直到那指针指向八点三刻时,吏科都给事中辛自修,带好暖帽起身道:“出发吧。”于是其余五名科长、并几十名科员,便跟着他鱼贯走出大厅,排着队从归极mén往会极mén而行,去参加内阁召开的特别会揖。

按先朝传下的惯例,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次,六科给事中都要到内阁和辅臣作揖见面,称为会揖,就是互通声气的例会。只是今天这次会揖不伦不类,一是时间不对”大年三十开会”这还是头一遭:二则内阁次辅李chun芳、阁员陈以勤均不在阁,前者偶感风寒,后者则告假回家过年,只有首辅徐阶,和阁员张居正出席。

辛自修一帮给事中们,在内阁的朝房〗中坐定,这才知道李chun芳和陈以勤都不会出席,不由更加确定,这次会揖绝不会是例会那么简单。应该就像有些人si下说的,是个,动员会,、,誓师会,

众人心中不由浮现出”这几日时常议论那些话题:,这次政cháo汹汹,看似是民意难为,实则有人在背后推手,要bi徐阁老的宫呢。,,就是有人在拿胡宗宪的死大做文章,想把姓高的迎回来”

,高党余孽,贼心不死,这是要报复徐阁老报复我们科道”

终于,朝房〗中嗡嗡声渐起,给事中们一个个面现悲壮之sè”xiǎo声却ji动的议论道:,这次恐怕要比年初华次闹得还大,徐阁老也不能掉以轻心”

,徐阁老对我们向来爱护有加,朝野也早将我们看做徐阁老的人一旦要让姓高的回来了,咱们可就惨了”

,都察院的同仁已经坏了,我们要是再不反击,谁来捍卫徐阁老”

这一切,都被站在屏风后的张居正看在眼里”见给事中们果然被自己散布的谣言,搅得十分不安,却又不失斗志。

不由暗暗点头,悄悄退出了朝房。

他顺着回廊,来到首辅值房外”轻轻叩mén道:“师相,人都到齐了。”

屋里的徐阶没有马上应声,而是将那本辞呈中,完整的一段写完。才轻轻搁下笔,吹干了墨迹,将其收回chou屉,用一把jing致的xiǎo锁扣上。这才沉声道:“来了。”

“元翁驾到”mén口的司直郎一声通传。

众言官马上噤声,肃衣起立,一起向mén口处行礼。便见身材不高、面容白皙、略带忧愁的徐阁老”在yu树临风的张阁老的陪伴下,缓缓步入了朝房。

徐阶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他也在正中空着的主人位子坐了。言官们偷眼瞧去,便见平素和蔼可亲的徐阁老,此刻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眼角密如蛛网的鱼尾纹和那两道绕嘴的深刻法令,都透着一股凝重忧虑这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张居正也在徐阶边上坐定,捋着保养整齐的胡须,开场白道:“方才在走廊听得里头叽叽喳喳,如何我们一来,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辛自修乃六科给事中之首,闻言便欠身恭敬答道:“下官等,方才在议论时局。”

“哦”这次是徐阁老说话了,他捻须望着辛自修道:“倒要听听辛科长的高见。”

“元翁不要故作轻松了”辛自修其实是就是个托儿,闻言慨然道:“现在朝野风làng险恶,其用心更是险恶,竟意yu坏了您的名声对您的处境,学生等都感同身受,恨不能将那些暗中作luàn的勉勉斩尽杀绝,以解师相之忧”他是丙辰科进士,可以用这个称呼。

徐阶听了有些不爽,这个话虽然要说,但这样毫无铺垫说出来,效果却会差很多,不过他显然多虑了。张居正散布的谣言效果极佳,一听说是高拱在暗中捣鬼,言官们根本不用动员,就算拼了老命,也不能让高肃卿再回来啊

“是啊元翁,我们给事中深受皇恩、代掌天宪碰到朝政窳败、结党作luàn之人,必须拍案而起、犯颜直谏,这不仅是责任、也是道义,否则,会令天下人耻笑的”另一个给事中王岳大声道,不少言官也跟着嚷嚷起来。

见士气可用,徐阶老怀甚慰,抬起双手微微下压,让躁动的言官们安静下来,才缓缓道:“诸位如此急公好义、奋不顾身,老夫很是感动”说着满含感情道:“六科廊都是好样的,二百年来,不知多少给事中,为了维护朝纲法度,为了致君尧舜,为了天地道头而被罢官、被判刑、被廷杖”乃至被杀害“毫不夸张的说”你们就是朝廷的脊粱,大明的良心啊”

被徐阶如此一捧,给事中更加头脑发热,这时让他们去死,都会毫不犹豫的。

“元翁说的对如果没有你们,恐怕现在严党还会肆虐,那些大jiān似忠之徒,还会窃据高位,戕害国民,我大明隆庆新政也就无从谈起。”张居正接过话头”继续下料道:“方才辛科长说得也不错,现在朝野上下,风高làng急,看似是民心所向。但实际上,是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在那里扇yin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luàn”说着声音变得ji昂道:“这是一股妄图祸luàn朝争、打倒内阁,bi元翁下台的逆流诸位都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现在朝廷需要你们、内阁需要你们、元翁需要你们,各位又要披挂上阵”灭此朝食了”

他富有ji情的讲演,让言官们彻底热血沸腾,纷纷按捺不住起身请愿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等全凭元翁吩咐”

“好好”,徐阶也被他们感染了,情绪明显高昂起来道:“今天找诸位来,正是为了会商此事。其实之前,辛科长几位便对老夫说要上本”老夫考虑当时的形势扑朔mi离,让他们暂且观望几天再说。现在看来,再不动手的话,就要大事不妙了“,诸君,为了朝局稳定,为了“隆庆新政,能顺利实施,又要劳烦诸位了。”

“我们这就上本弹劾高拱老贼,必不叫他得逞”给事中们纷纷道。

“诸位误会了,弹劾,就必须做到铁证如山。”张居正面不改sè道:“高肃卿一乡野村夫,距京城千里之遥,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进行弹劾,是无法让皇上、让朝野相信的。”

“那我们该如何去做”言官们问道:“总得有个目标吧。”

“现在我在明”敌在暗。兵法有云,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图战而胜之,。”张居正沉声道:“我们暂时谁也不攻击”而是要一起呼吁结束混luàn,稳定朝局。”

“结束混luàn,稳定朝局”言官们道。

“对,对方要想浑水mo鱼,我们则要朔本清源”张居正双手一击道:“只要尽快结束混luàn,让池子里的水清下来,那些勉勉就无处可躲,沦为众矢之的”

原来不是弹人,言官们闻言一阵失望,旋即又大感放松,毕竟大过年的不玩命,上些冠冕堂皇的奏本,既体面又安全,何乐而不为

“不要掉以轻心。”张居正谆谆道:“这种奏章不好写,必须拿出正邪不两立的气势来。让天下人知道,谁敢破坏安定的局面,谁敢yin谋作luàn,就是朝廷公敌,人人共击之”

“要让他们看到,我们众志成城、同仇敌忾,决不让些许勉魅,破坏了得来不易的大好局面”辛自修站起来喊口号道:“给皇上的贺表还没送去,我们这就回去重写”

“也不必着急嘛。”徐阁老终于lu出了笑容道:“今儿是大年三十,咱们就不要给皇上添堵了。”

“致君尧舜,刻不容缓”给事中斗志昂扬道:“何况改起来并不麻烦”

“还是要注意语气的。”徐阶叮嘱道:“过年讨吉祥的时候,有些过火的话,还是留待年后再说吧。”

“是”给事中们齐声应下,便都回衙改奏本去了。

会揖结束,给事中都了,徐阶又lu出疲惫的神sè,张居正为他斟茶,轻声道:“师相,除了这些给事中外,我还联络了几十名各级官员。这么多人一起上书,必能形成一股压住他们的风头。”

“但愿如此吧,只徐阶点点头,缓缓道:“王廷相的死,虽然谁也不愿看到,但至少眼前帮我们解了围。”王廷相一死,便给立刻结案创造了机会,虽然不能他前脚一死,后脚就结案。但从陈老公公那里传来的消息,皇帝早就厌倦了这冗长的折磨,迫切希望结束这一切。

徐阶已经传下话去,必须在来年正月里,把所有的程序了结,结束这个令人无语的神仙案。他接着道:“旧luàn思定,此乃众望所归,这个时候百官上书要求安定不折腾,想必皇上也会赞成的”,”顿一顿道:“来年一回来,我就上辞呈。”

“师相”张居正吃惊道。

“不要担心。”徐阶一摆手道:“老夫还没到滚蛋的时候,只是要向皇上喊喊痛,施加点压力罢了。”说着rourou自己的太阳xué道:“如此,这段差不多就能撑过去了。”

“陈宏可靠吗”张居正马上意识到,徐阶要是玩以退为进,那个老太监就是个关键人物。

“问题不大”,徐阶有些不确定道:“我试过他两次,结果都还不错。”说着自信的笑道:“放心,他就算不帮我说话,皇上也不会动为师的”

“尽量还是不要玩火的好”,张居正就像换了个人,变得无比谨慎起来。

徐阶却只道他被整怕了,不以为意的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每年元旦,在京官员都要向皇帝进献贺表,今年也不会例外。

不过今年这贺表送得够晚的,直到天都擦黑了,内阁的人才推着个xiǎo车,将在京百官的上千份贺表送到司礼监。

司礼监太监自然没好脸道:“怎么这么晚,这都开始放鞭了”

“送来的晚有什么办法。”司直郎一脸无奈道,其实他也郁闷,这所有的贺表,都一本本的检查完,看得他恶心想吐,现在能送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大过年的,太监也不想生事,嘟囔两句,便收下贺表,将xiǎo车推了进去。

里面司礼监秉笔石公公也等急了,催促道:“这都啥时候,快给皇上送去。”xiǎo太监们赶紧将那些贺表,分装在铺了黄布的托盘里。那石公公也上来搭手,黑灯瞎火的,谁也没看到,他偷偷把一本藏在袖子里的奏本,搁在了托盘上面了。

第八二三章 辞旧岁中

除夕日,天刚擦黑,北京城便被爆竹声声、烟花朵朵所笼盖,一副欢度新chun的美好气象。

宫里却稍显的有些静悄悄,不是隆庆皇帝不爱热闹,相反,他平时最喜的就是放鳌山灯看烟花。现在听到宫外噼里啪啦,一颗心都快痒死了。只是他仍在居丧期间,越是过节,就越有人盯着。未免被言官聒噪,只好使劲忍下了。

不过除了不能放烟花外,宫里还是一派喜洋洋的新年气象。到处张红挂彩、悬起了各式宫灯,树上都挂了绸缎,花花绿绿煞是好看,让人就像身处琼楼yu宇一般一看就是皇帝老儿不差钱了。

现在是老百姓准备吃年夜饭时候,宫里也不例外。皇帝一家平日里是难得在一起用膳的。只有年节,才会把后妃子nv召集到一起,吃顿团圆饭。晚宴摆在清宫,按例应该皇帝一人一桌,但隆庆做不了外臣的主,在宫里还是能说了算的。他说这大过节的谁还称孤道寡就叫摆一张餐桌,老婆孩子围坐一起,热闹。

这时候,大厅中已经摆上了围着黄金绣龙桌围子的大宴桌,宫人们开始布菜因为皇家也和寻常百姓一样,过年讲究个丰盛,所以在上热菜之前,仅仅各式荤素甜咸点心,以及冷拼冷盘,就一共六十三品,还有两副雕漆果盒,四座苏糕、鲍螺等果品、面食等等。

各种膳点在餐桌上的位置,彼此间的距离也都有尺寸要求,所以从申末就开始布菜,到现在还没摆完。

皇帝一家子已经聚到了乾清宫,总不能坐在那儿干等吧,于是嫔妃们陪着皇后,在西暖阁喝茶闲聊;隆庆皇帝虽然喜欢nv人,但并非funv之友,受不了这些nv人一起聒噪,便带着太子朱翊钧,到东暖阁暂避。

当然也不光是为了避nv人。作为皇帝,隆庆虽然本身并不称职,但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成为一个好皇帝,所以对他的教育很是看重。便利用吃饭前的这点空儿,带太子感受一下上书房的气氛。

只是令他脸红的是,上书房中虽书籍盈架卷帙浩繁,看上去却少有翻动,再看看那块宵衣旰食的大匾,隆庆颇有种愧对太子崇拜目光的感觉。这时mén口响起陈宏的声音:“主子,群臣的贺表送到了。”

隆庆顿感这是个展示自己勤政,在太子心里树立高大形象的机会,便让太子在身边端坐,用刻意浑厚的声音道:“拿进来。”

两个太监用夹杆支起卷帘,便见陈宏亲自捧着一摞奏章,身后还跟着九个太监,每个也都捧着xiǎo山似的奏章。

在陈宏的指挥下,太监们将那些红皮奏本整齐的码放在上书房中的长条几案上。待xiǎo太监退下后,陈宏又将一份蓝皮奏本呈送御览道:“竟还有这么个粗心的家伙,敢用蓝皮写贺表,看来是皮痒了。”

“算了,大过年的都浮躁,难免有一两个粗心的。”隆庆正要展示帝王的宽仁呢,便不以为意的笑道:“扔一边去,给朕看别的就是了念两本吧。”

“是。”陈宏便将那奏本放在一边,随手拿起:“微臣刑科左给事中田昀恭贺皇上新禧”

隆庆是一听这种官样文章就打盹,只是为了给儿子树立榜样,才强忍着不适听下去,谁知听了一半,脸sè就不对了。这哪是贺表啊除了开头几句算是道贺之外,紧接着便是说,皇上登基一年多以来,在您的英明领导和徐阁老的殚jing竭虑下,才有了如今的大好局面。但现在有些唯恐天下不luàn之人,在暗中搞事,想要把朝廷搅luàn,然后浑水mo鱼。请皇上务必珍惜眼前的局面,不要受这些人蛊huo,要信任现在的大臣,共同维护朝堂的安宁。最后还大骂那些yin谋分子是是公敌,决心与其势不两立云云

这都什么luàn七八糟啊隆庆强忍着不适,勉强听完了一本,让陈宏再拿一本,换换心情。谁知一听,还是这个调调,连说话的语气都大差不差,让隆庆气歪了鼻子。

“换”还没听完,隆庆便拉长着脸道。

陈宏赶紧再拿一本,一读,竟还是一个鸟样不仅说法一模一样,而且这三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六科廊因为六科廊的奏本最后到,所以摆在了最上面。

“换个别的衙mén的”隆庆的脸已经快yin出水来了同样的论调听了三遍,他脑子再慢也寻思过来了这不就是在给自己施压,让自己对徐阁老客气点,不要相信别人吗

这话说得并不过分,哪怕是这么多人一起说。如果平时,隆庆笑笑也就过去了,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但他现在只有一肚子火气就这么祝我新年快乐啊你们在贺表里说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存心不想让我好好过年

要不怎么说,太监最坑爹呢就是他们两通忽悠,让徐阁老出现判断失误,才会nong巧成拙。

陈宏又念了一份户部的,竟然还是大概这种论调。

隆庆的脸彻底黑下来,再不摆圣君的样子,拂袖道:“别念了”说着一把抱起太子道:“吃饭去,不然就要被气饱了”走到一半他又转回身,yin着脸吩咐道:“把这所有贺表本一本本看出来,看看是不是都这样想”

“是”陈宏赶紧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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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这事儿一搅,隆庆的年夜饭也没吃痛快,新年几天索xing抛开这些破事儿,专心的陪儿子玩,和后妃玩,让太监带着玩,总之痛痛快快完了半个月。

其实这期间,按例是有许多活动的,比如元旦日,群臣要给皇帝拜年,皇帝要给群臣发红包;之后还要祭天地、拜太庙之类但碰上隆庆这位懒皇帝,呵呵去年时,皇帝刚登极,大臣还能罩得住,连哄带骗的,总算没失了礼。但今年,隆庆的翅子硬了,逆反心理也更强了,直接不听徐阶哼哼,关上大mén过自己的年。

就连群臣拜年,都是在皇极mén外磕头算完,压根没见到皇帝的影子,当然赏赐也无从谈起让些个满心等着赏赐的清流好生失落,暗暗下定决心,过完年一定要上本,好好骂骂这个抠mén哦不,荒唐皇帝。

稀里糊涂中,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今年冬天旱得出奇,除了入冬时飘了几个雪花,此后一直到现在都再没有下雪,结果这个元宵节又干又晴,天上连云彩都看不到。

这就使得京城的灯市比哪一年都红火。棋盘街、什刹海、庙前、前mén、地坛几十处热闹的大灯市把北京妆点成了不夜城。抬头便能看见被灯火照得通明的天空,和天上到处绽开的五颜六sè焰花。

隆庆又一次体会到除夕时的郁闷,晚上只吃了几个元宵就退下饭碗。太监们见皇帝闷闷不乐,便撺掇他也放点烟花玩玩。隆庆虽然很是心动,但他也知道自己过年懒得不太像话,明儿就是正月十六了,要是再nong点出格的,保准被言官的吐沫星子淹死。

想到言官,隆庆终于记起那些可恶的贺表,让人把陈宏找来,问道:“贺表都看完了吧”

陈宏苦笑道:“看完了。”他都看完十几天了,还以为皇帝忘了呢。

“怎么个情况”隆庆问道。

“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共上九百三十七份奏本,”陈宏如数家珍道:“其中单纯贺表四百三十份;为徐阁老叫屈的五百零六份。”其实徐阶这次让杨博坑苦了老西儿预料到徐阶的人,会在贺表里替他说话。便让自己的人也帮着徐阶说话,再加上那些听到消息,匆忙跟风的,竟然搞出了这么大的阵容

听到有超过半数的官员,都在为徐阶叫屈,隆庆脸sè有些发黄,这是赤luoluo的示威啊但一转念,又道:“四百三加五百零六,是九百三十六,怎么还差一份呢”

“剩下一份,便是当时那本蓝sè的。”陈宏面sè微变道:“不是贺表”

“那是什么”隆庆皱眉道:“不要吞吞吐吐。”

“是弹章。”陈宏的声音更低了:“户科左给事中张齐,弹劾内阁首辅徐阶的”

“念”隆庆闭上眼睛,哪怕是为了解恨,他也想听听。

“是”陈宏便将那本蓝sè奏本取来,轻声为皇帝念叨:“微臣户部左给事中张齐谨奏劾内阁大学士徐阶不忠不正六事。”

这六件事分别是:

一,徐阶在先帝时,当十八年内阁大臣。先帝崇拜神仙,大兴土木,徐阶全都一力赞成,还为先帝写青词、炼金丹、赞玄修,此乃逢君之恶,佞臣之举也。

二,当先帝一驾崩,他就拟写遗诏来数落先帝那些过错。此乃为人臣不忠。

三,徐阶与严嵩共事十五年,缔jiāo连姻,曾无一言相忤。其明知严嵩父子乃jiān臣,仍然以奴婢自居,此乃摇尾乞怜、xiǎo人之举也。

四,及严氏败,徐阶却背后攻之,并杀其子。此乃与人jiāo不信,不忠不信大节久已亏矣。

五,先前边关多次告急,皇上屡次宣谕,阶却充耳不闻,此乃不思国事,尸位素餐也。

六,徐阶自成为首辅以来,对国事无动于衷、置之不理,只顾着四处拉关系、扩人脉,排除异己、打击同僚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此乃擅作威福的权jiān之举。天下人惟知有徐阶,不知有陛下久矣

这份弹章写得很犀利,每条罪状都很有分量,比如疏中所劾遗诏一事,已经为高拱、郭朴在任时所质疑,其他事宜也直击要害,然而所有六条加起来,不及最后那一句天下人只知有徐阶,不知有陛下久矣

其实这不是张齐的独创,当初邹应龙倒严时,便有天下人只知有嵩,不知有陛下的句子;再往前,还有天下人只知有刘谨,不知有陛下矣总之讨伐权jiān的檄文中,总是少不了这一句。

不是写弹章的人缺乏文采,而是这句话,实在太有杀伤力了,屡试不爽,为何要换新的呢

现在轮到人家用它来刺ji隆庆了,果然把这位皇帝压得喘不过气来。隆庆是个有自知之明,也有识人之明的皇帝,他知道,所谓天下惟知有阶,不知有陛下,并不算夸大造谣事实上,徐阶因为嘉靖遗诏而令无数人感恩号泣,其后行事又多笼络人心,美名传遍天下,早就成了万家生佛的救世主似的人物。

相对而言,隆庆知道,自己的作用的确可以忽略不计的所以在看到这句话后,他没有像他爹、他大爷、以及诸多前辈那样暴跳如雷,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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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中针落可闻,隆庆皇帝犹在沉思。陈宏则静静的看着他,此刻在老太监的眼中,这位皇帝才有个皇帝的样子,如果他感情用事,陈宏会很失望的。

这一夜,隆庆又失眠了。

第二天清早,陈宏就来到寝宫外等候,今天是正月十六,百官还朝的日子,他必须要知道,皇帝有没有什么打算。

顶着两只通红的眼睛,隆庆只说了一句话:“明发。”

“是。”陈宏轻声应下。便回司礼监,让人将那张齐的弹章誊了两份,加盖好司礼监的关防这就表示是合法誊录,保证一字不差。然而命人将原件存档,两份抄件,一份送内阁,一份送通政司抄送各衙mén。

做完这一切,老太监却显得有些mi茫,皇帝的态度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想不到前期做了那么多铺垫,皇帝似乎还是一点动徐阶的想法都没有。

第八二三章 辞旧岁下

今天是隆庆元年正月十六。对官府衙mén来说,也是真正的新年伊始。每年的这一天辰时,十八衙mén的正副堂官,都要齐聚文渊阁,一来领取各部衙mén上一年的考绩评定,二来内阁会召开开年会议,总结过去的一年。展望新的一年,年年如此,从不例外。

卯时刚过半,内阁朝房里已是纱帽橼动,红袍耀眼,在京的高官已经到齐。如此高规格的会议,内阁大臣也不敢端着,早早就来到朝房,和部堂大臣们说说家常,拉拉感情,说说笑笑,十分热闹chun节已过,但诸位大人们似乎还沉浸在节庆气氛中。给他们收心提神。也是这次会议的意图之一。

不知不觉中,便过了卯时。徐阁老和杨博却迟迟没有出现,这对向来守时的元翁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众大人不由猜测纷纷,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又等了片刻,就在众大人忍不住要派人去看个究竟时,终于听到朝房mén口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众大人心说“终于来了”赶紧都收了声。正襟危坐恭候元翁的大驾。然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只有次辅李chun芳和天官杨博。两人面sè都很不好看,显然有什么大事发生。

二位大人在众人面前站定,李chun芳轻咳一声道:“诸位,今天这个会,由本官和蒲州公主持,元翁就不参加了。”

“为什么”赵贞吉马上出声道:“早上看元翁还好好的呢。”

“因为”李chun芳道:“方才收到了。司礼监转来的一份弹章。”他用一种缓慢而沉重的语气道:“是户科左给事中张齐,弹劾内阁首辅的,通政司已经抄送各衙,你们回去后就可以看到。”

“这,这”朝房〗中顿时一片哗然,众官员万万想不到”今年开年的头一个消息”竟然就是首辅遭到言官弹劾

“叟静。”杨博的大嗓mén响起来,一下把众人镇住道:“不就是个弹劾么老夫身上都背了上百本了,不也屁事儿都没有把心都放到肚子里去,元辅只是按例应景而已,到时皇上能不挽留还用你们瞎cào心。”

他说的不错,满堂在座的。哪个没有被参过哪个没有被弹过即使以老实人著称的李chun芳,也曾被弹劾过十余次。现在元翁被人弹劾,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面众人还是深感不安,他们都是经过无数政治斗争”才爬到如今高位的,焉能没有一点闻弦歌而知雅意,观一叶而知秋至的本事他们都能感到,这次看似寻常的弹劾,实则绝不寻常按理说,这种弹劾首辅的奏章,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向来都被留中,不会明发朝堂。更何况。这又是开年第一天,老百姓做生意的,还讲个好彩头呢,皇帝为何要找这个晦气

“要是不放心”,见众人表情依旧惴惴。杨博又道:“那我们回去便各自写本,反驳那张齐的荒谬之言”

“对”张齐那厮。手段卑鄙,用心毒辣”马上就有官员附和道:“我们不能让他蒙蔽了圣听,冤枉了首辅”还没看张齐的弹章是什么样子,这位便先给他扣了这么大的帽子”却引来了一片附和声。

于是这例会也不用开了,众位大人全都斗志昂扬起来,准备回衙写奏章为首辅说话,唯恐落在他人之后,让徐阁老以为自己有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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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值房〗中。

徐阶静静的靠着躺椅上,阳光透过窗棂shè进来”屋里光线很好,但他整个人却埋在yin影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手中拿着个奏本,却也没有看”只是在那要一动不动的出神。

这开年第一份弹章,对徐阁老造成的伤害和打击,要远远超过朝房中诸公所预料。因为徐阶很清楚,如果皇帝对自己,还存有一点爱护之心的话。哪怕不选择将这份奏章留中呢,至少也该跟自己先通通气吧这是对他这个宰相最起码的尊重。

然而皇帝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将这份弹章明发朝堂,不啻于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下,把徐阁老经过一个chun节,好容易提起的那点jing气神。一下子全打到谷底了,却也把徐阶彻底打醒了。

对皇帝的幻想一旦经破灭。徐阶便立刻走出被引you的误区,重新对朝局dong若观火。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落到这一步,去岁年底的胡宗宪案是个重要you因。但并不是根本原因。真要追本溯源的话。这其实是他跟高拱争斗的后遗症所致。当时他看似大获全胜,但实际是两败俱伤。因为随着高拱的下台,隆庆对他的不满也在酝酿。

打那以后。他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原先顺从的皇帝。现在什么都要争一争。他却自以为大局在握。每次都毫不客气的顶回去。结果和皇帝越来越僵,皇帝对他的不满,也逐步发酵,再经过去年末的那场政cháo。双方误会进一步加深。矛盾也到了顶点

可笑他却因为皇帝一贯的软弱表现而麻痹大意,轻信了陈宏、冯保之流的太监之言,非但没有注意缓和与皇帝的关系,还让人上本对皇帝施压。泥人尚有三分土xing,隆庆再孬也是个皇帝,当然会被彻底激怒。这次明发,就是皇帝不满的表现。

想通了前因后果,徐阶感到十分的愤懑张齐的弹章他逐条看了,皇帝竟然听信这种xiǎo人的谗言。让他怎能不生出无趣、无奈、甚至气愤之心呢

张齐说他曲侍嘉靖、阿附严嵩,这徐阶无法否认。他确实曾长期jing心撰写青词、但那仅是掩盖其对玄修的厌恶,用以保位的手段而已;他也曾迎合嘉靖晚年,要营建万寿宫之议”并命其子徐嗜监道,但郡主要是为了屈折严嵩之势、争取倒严主动而己:他也的确将孙nv嫁给严嵩孙子为妾,还对严嵩毕恭毕敬,可那不过是敷衍结好、yin重不泄罢了。在那个严党气焰嚣天、生杀予夺的年代。自己这个次辅,如果不这样做”怕是早就被严嵩父子加害了,又哪能有保存正义之士,最后一举倒严成功的可能

张齐也是从嘉靖年间过来的人,隆庆也是在那段皇权暴虐、虎狼满地的时期噤若寒蝉过的,焉能不知那时局势的复杂险恶又有哪个大臣,不是如自己一般,靠走边缘路线,才存活下来的呢

现在却要以此来攻击自己。怎能不让徐阶齿冷

但最让他心寒的,还是他们对嘉靖遗诏的否定。

公里公道说,徐阶此生最大的功劳”不是隐忍多年,一举斗倒了严嵩一党。而是对嘉隆之间的政权平稳过度,国家恢复元气、收拾人心、为改草奠定基础,做出了居功至伟的贡献,这是谁也无法抹杀的。要知道,在嘉靖皇帝长期以来,极度自私、荒唐暴虐的统治下。导致其驾崩之时,朝廷面临着国事积弱、边防告急、民生憔悴、天灾jiāo接、人心动dàng、灾难遍及全国”颇有如蜩如螗、如汤如沸、导火线纵横jiāo错、大luàn一触即发的局面。

徐阶职任首辅。目睹时艰,而又肩承重任。要想挽狂澜于既倒挽,必须拨luàn反正、收拾人心,如此才能理出头绪,继而对症下yào。求得化险为夷。他十分清楚,若想达成这个千难万难的目标,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利用嘉靖遗诏,以先帝的口吻”对其从即位迄去世前的各种荒诞作为,公开表示愧悔,给予彻底的否定,以此宣布荒唐暴戾的统治业已结束,弃旧图新的时代业已来临

这样做,绝对是从明皇朝根本统治利益出发考虑的。一则是通过先帝的自责和纠偏”以挽回朝廷和皇帝权威:二是,在位的当权大臣,可以高举遗诏”以先帝末命行之,立即采取一系列措施”大刀阔斧的除旧布新、拨luàn反正,以嘉靖皇帝的名义,扫除嘉靖时期的荒唐。这其实也是为先帝,对世人进行最后一次欺骗,让人感觉似乎他在驾崩前的一刻,尚有幡然悔改之心,尚有罪己自责的勇气,借以缓和普遍存在于臣民心中的愤懑,稍微恢复他们对朝廷和皇帝的信心。

然而这种几近全面翻案的大转舵,是需要冒很大风险,是需要有很大政治勇气的。因为这样做,不但冒犯了刚咽气的先帝,而且也必然开罪了。所有在嘉靖朝迎合谄媚、邀宠得势的文武大臣、方士之流。甚至会给世人造成一种,他徐阶忘恩负义、诋毁先帝以自保的印象。

但徐阶在权衡之后,仍然义无反顾的做了,这其中,固然有他为自己洗白。收买人心的意思,但最主要的,还是顺应天理人心,尽一个定策老臣、两朝宰相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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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在,那些人却用遗诏来攻击他,如果说他们不明真相也就罢了。偏偏他们都是从那个时代过来,深深享受到遗诏所带来的好处二位张齐是言官,隆庆是皇帝,恰好是得益最大的二者。

这种颠倒黑白、吃着nǎi骂娘的行为,怎能不让徐阶越想越气如果不做一辩解驳斥,他恐怕憋屈出máo病来。

宰相的尊严不容侵犯。于是当日。徐阶便写了一封很长的奏疏,于次日呈上,舟皇帝、也向满朝文武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