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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我这边的了,儿子这才问了问您的意思”

“这么说,”冯保的手指轻叩着桌面沉吟道:“应该不是套子了”

“儿子觉着不是”徐爵听着有门,忙加把劲儿道:“沈默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把高胡子搬下去,自己来当这个首辅。除非他还想当皇帝,否则和咱们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事儿”

“嗯”冯保对这个推断很是认同,颌首道:“我也琢磨着,沈阁老没有理由坑我,”顿一下道:“而且这几日,他在文华殿上课,对我确实比几年前亲热多了,否则今儿个我也不会恬着脸走这一趟。”

“华是,皇帝这次一病”太子爷和贵妃娘娘就凸显出来。”徐爵赶紧马屁如潮道:“他自然要跟干爹搞好关系了。”

保自嘲的笑笑道:“可惜他不知道,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说着一脸抑郁道:“今天张居正给我出了个主意,真臭。说让皇后跟皇帝求个情”原谅了李贵妃。是啊,看在太子的份上”皇帝不能怎么着李贵妃;可那样的话,难保李贵妃不把我当成替罪羊,弄来弄去,最后倒霉的就我一个“就算我侥幸不死,至少也得被发配到凤阳去,将来就算太子登基,万一都忘了我怎么办”

“张居正怎么会出这种臭主意”徐爵瞪大眼道:“这不是坑爹吗”

“我倒也不怪他”,冯保却摇头道:“在他们外臣眼中,国本,比什么都重要,为此连自己都可以牺牲,又何况是旁人”说着眉头紧蹙道:“但我决计不能,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咱们得掌握主动啊”

“那干爹怎么办”徐爵问道。

“抗,硬扛过去”,冯保咬牙道:“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就不信熬不过去”说着压低声音:“孟和那边,怎么样了”

“那厮已经深信不疑了。”徐爵道:“前天他府上的管家,开始让人牙子帮他买男婴了。”却说孟和自从骤得了大富贵,自然也在宫外购宅,还学人娶了几房如huā似玉的妻妾,像模像样的过起日子来。

往常没挨过女人,他也不想那些乱七八糟,如今把一个个如huā似玉的大姑娘,录得赤条条的抱在怀里,却只能过过嘴瘾,不能真个销hun,这心里有多恼火就不用提了,做梦都想着自己的能够兀然ting起。便偷偷四下打探有无那等枯木还春的,神医”能让他胯下还阳。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后终于在洛阳觅到一位胡神医,据说其祖传的,还阳丹”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区区阳物起势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他派人偷偷把那位胡神医接来北京,安排在自家的宅子里。那胡神医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他深信不疑,迫不及待的开始用药。

那“还阳丹,自然价值不菲,配制起来,一粒就得一百两银子,但更为要命的,竟然要用男婴的脑獍做药引子,半月吃一个,半年就好。这可是戕害人命啊孟和自然踌躇,问他可有替代的法子。胡神医说,吃猴脑也可以,只是药xing缓。孟和问缓多少“半个月吃一只猴脑,一直不间断,得六年。,胡神医道。

“这太慢了”,孟和不乐意了,问道:“吃人脑又伤天害理,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公公想要还阳起势”,胡神医讥讽道:“本就是逆天行事,怕伤天害理可不成。”

孟和寻思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抵不住还阳的youhuo,决定让胡神医放手去做。也不怕对方会忽悠自己,因为他已经吩咐几个家丁,一刻不离的跟着对方,而且一应开销,全都不许他过手,这样半年之后,要是自己恢复不了男儿本sè,他也甭想活了。

殊不知,却正中了冯保的算计。冯保除了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子爷的大伴之外,还是东厂提督太监。要说冯保也是很有本事的,当初接手时奄奄一息的东厂,他只用了几年功夫,便重新形成了规模,至少在北京城,恢复了昔日的敏锐触觉,日夜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京城中人的一举一动。作为冯保的死对头,孟和自然是重中之重。。

第八七一章 暗斗上

第八七一章暗斗上

其实那胡神医,正是冯保安排的局。孟和虽然在宫里无根无基,但毕竟是司礼大珰,又为了巴结皇帝,什么下作事儿都肯干,因此深得隆庆欢心。加之外廷还有高拱的支持,所以一般的小错小罪,还动不了他。

不过这难不倒冯保,作为东厂督公,栽赃陷害那是必修之课。他抓住皇后和贵妃都礼佛,肯定对丧尽天良之事极为反感,便替孟和找了个胡神医,拐着他往邪路上走当然,孟和也是也是自己作死,没人逼他,不值得可怜。

“干爹,孟和外宅那帮人,已经在孩儿们的掌心里了,随时都可以动手。”徐爵目lu凶光道。

“等一等,等一等”冯保却摇摇头,一脸冷酷道:“还不是时候,要是孟和这蠢材完了,谁替我把该干的事儿干了”

听到这话,饶是知道四下无人,徐爵还是浑身一颤,不敢多说一个字。

~

这个夜晚人人无法安静,就在冯保忙着拜访棋盘胡同和纱帽胡同的时候,高阁老的府上,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吕光吕大侠。

听了高福的禀报,高拱有些诧异。他曾见过这个吕光,虽然对方是徐阶的门客,但高拱对其印象不错,因为对方是燕赵男儿很欣赏的那种侠义之人他让人调查过,这个吕光,年轻时就曾因为友报仇而杀人,被朋友营救出来之后,从此洗心革面,虽然因为曾经犯法而终身无缘科场,却仍旧立志发奋读书,终于成为江浙一带有名的学者。

此人的父亲曾在徐阶门下为清客,后来徐阶被蔡国熙整的家破人亡,连宅子都被烧了,连夜出逃,无处可去之时,是他把人人避之不及的前首辅接回家里居住。这才让徐阶没有重演严嵩的悲剧。

为了帮徐阶度过此劫,吕光携带徐阶的书信进京,他先到张居正府上求他帮忙,谁知此事很快被高拱知道,并以此质问张居正。好在张居正从容应对,说人家是想清我帮忙拜见你,虽然高拱对张居正产生了看法,但对方的话都说出口了,他也知道答应见见。

吕光遂得以拜谒高拱,那天他在高拱宅院里伏地痛哭,极尽凄厉,如同申包胥伏哭于秦廷,把在内宅的高拱夫人都哭得心软了,陪着一起掉泪。高拱感动于他的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首辅大人也因而感受到舆论的压力,于是在蔡国熙拟定判罚徐氏三子的奏疏上票拟批复太重,令其更改判决。又接连写信给国熙本人和苏松巡按,表示希望念在徐阶是致仕元老辅臣的份上,尽量宽容地判案,以保存其体面,不使其垂垂老矣之时却遭受羞辱和辛苦。又亲自给徐阶连去三封书信,申明自己绝无报复之意,并告知地方官原先拟定的重判已被驳回,请徐阶宽心。

据说蔡国熙在看了高拱的回复后,勃然变sè,大呼道:“高公出卖了我使我平白落人埋怨,他自己反倒来充好人”但无论如何,高拱已经明确放徐阶一马,不知这吕大侠在此前来,所为何事

虽然满腹疑huo,高拱还是接见了吕光。

见到首辅大人后,吕光先是歉意的表示,白天人多嘴杂,怕给首辅大人添麻烦,所以自己才会趁夜sè而来。

高拱摆摆手,道:“白天来,你也见不着我。”必须承认,吕光相貌堂堂,一脸正气,又极会察言观s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让人总是忍不住亲近。否则首辅大人也不会再见他。

寒暄了几句,高拱便问他来意。吕光说,自己第一是为了代表徐阁老道谢而来,多谢首辅大人的帮助。

高拱老脸微红道:“这件事,下面人确实做得过分,老夫身在北京,一时难以知晓,要不是你来我这哭诉,说不定到现在我我还méng在鼓里呢。”感觉自己是越描越黑,高拱忙咳嗽一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还有什么事”

“后一件事,就是小人狂妄了。”吕光道:“本来小人是要离京的,听说因为我的缘故,让元翁误会了张阁老,结果张阁老寝食难安,想要亲自来向您道歉,却又拉不下脸来。我要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就太自不量力了。但二位是国家的首脑,大明的江山社稷在你们肩上呢,所以我就自不量力,也要试一试,帮二位消除误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所以小人找到他,让他写一封信,斗胆给您老送过来。”

高拱看看吕光,不愿接那封信,因为他觉着,吕光根本没资格多事。

见他不接,吕光便跪在他面前高举那封信。双方相持片刻,最后还是高拱心一软,拿过来撕开封口,掏出信纸展开一看,果然是张居正的字迹其实他也好奇,张太岳那厮能给自己

信中先对高拱赞扬一番,说首辅德高望重,为世人所瞩目,自己无法望其项背,更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大明朝也离不开阁臣的团结,他真心请求高拱解除彼此的误会,一起齐心协力辅佐皇上,并表示以后唯他的马首是瞻,再不会自作主张信中的言辞谦卑,字里行间都透着对高拱的尊敬,同时暗示出张居正对高拱的首辅之位没有任何企图的意思。张居正还向高拱解释说,自己不是有意和他作对,全都是一场误会。刘奋庸、曹大埜上疏弹劾时,自己不知道,所以没有及时制止住才闹得不可开交,实在是对不起高拱,并请他赦罪。

张居正还在信中提到:再过几天就是您的六十整寿了。只有那些能够肩负起治理天下重任的人,才会得到上天赐予的长寿。他还称赞高拱说,他的功劳可以与伊尹和周公相比,这些话让高拱非常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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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张居正的信后,高拱的心情好了很多,就像便秘多日,一朝痛快了似的。但也不可能人家说啥他信啥,便对吕光道:“张太岳信里说,曹大埜弹劾我的事与他我管,可是曹某人已经亲口向我承认,说是受人指使的。”

“受人指使不假,却不是张太岳。”吕光显然早有准备道:“太岳对我说,曹大埜是赵贞吉乡人,闻此事是贞吉所为但此事没有证据,不能写进信里。”顿一下道:“他还说,赵贞吉利用讲学之便,散言南北,到处说您的坏话,很多不明真相的年轻人,上当受骗,成为他的打手。现在北京果然有人弹劾您了,要是南京也有人弹劾您的话,则必然是他唆使无疑。”

“赵贞吉”高拱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马上想起那个不死不休的老对头,便长叹着对吕光道:“老夫一向对太岳诚心相待,料他也不会如此负心,原来是赵贞吉在里面捣鬼。”

“误会终于解开了,”吕光大喜道:“实在是国之幸事。”

高拱对张居正的敌意,本来就是建立在韩楫的推论之上,现在张居正又提出了赵贞吉这个嫌疑人,而且说得比韩楫可真多了。这下,高拱也不能肯定这件事是不是张居正主使的了,何况,就算为了麻痹张居正,他也不会说自己不相信的。

端起茶盏来吹散了热气,高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抬头对吕光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就不再追究了。你回去告诉张太岳,要不是老夫及时制止,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弹劾他呢所以不用担心老夫会怎样,一心为公才是正办。”

吕光很善于察言观sè,他见火候到了,便对高拱说,张居正一定会记住他的大恩大德,并且言语中透lu出,张居正知道有人准备上疏弹劾他的事,表达了十分的忧虑。

这件事当然是高拱主使的,不过他还是对吕光进行了辩解,道:“明人不做暗事,老夫不会在背地里捣鬼的”

通过这段接触,吕光已经mo清了高拱的心理,于是话锋一转,一脸真诚道:“那肯定是言官们闹的,眼下圣体初愈,这样再闹起来搞得人心不安,也会影响皇上养病的。”

这句话正中了高拱的要害,因为皇帝是他权力的支柱,一旦隆庆有什么不测,他的权力就很难再有保证了,这是他最害怕的。于是高拱让吕光转告张居正,说在这个时候大家一定要顾全大局,辅佐皇帝,说他会出面制止言官们的上疏云云。

把吕光打发走了,高拱回到书房陷入了沉思,虽然嘴上说是放过张居正了,可这种si下的承诺根本就做不得准。如果他觉得必要,随时都可以把张居正斩落马下。

真正的原因是,现在皇帝已经痊愈了,最大的危机解除了,而且张居正也不再是直接威胁到自己的人两人之间,现在横亘着一个比张居正更年轻,比他高拱更强大的沈江南,理智的选择似乎是,和张居正联合起来,以形成对沈默的压制。

当然前提是,张居正是真心归附的而且这样对待刚刚结盟的沈默,虽然对一名政客来说,实在是正常不过,但高拱还是感到羞耻和举棋不定。

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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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眠的不止高拱。

棋盘胡同,已是深夜万籁俱寂。沈默今夜宿在柔娘房中,但直到中夜,仍然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只得悄没声的起身,却还是惊动了柔娘,睁开眼问他作甚。

沈默摇头笑笑,示意她继续睡,柔娘看出他有心事,便不复多言,只是起身为他披上长袍,轻声道:“更深lu重,宜早回。”

沈默心中一暖,为她拢了拢额发,便转身出去。

夜已深,院子里只有虫鸣不止,月sè如钩,洒落一地银霜,沈默背着手,漫步在花间树下的十字路上,一张脸上写满了沉思。

他如此这般的原因,并不只是由于冯保来访,因为他相信沈明臣的能力,只要这位老兄想打通的关系,至今还未有失手记录。但对于这件事,他并不像王寅那么乐观在冯保离去之后,王寅笑着向他恭喜道:自此,立于不败之地也

沈默自然知道内结冯保的意义何在,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兴奋,心里反而仿佛填满了柴草,堵得无以复加这是在开倒车的啊自己这些年好不容易,才跟宫里的太监撇清关系,现在却又要重走宦官路线,这样就算将来赢了,也不过是一场旧式的胜利。而只要是旧式胜利,就逃不了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悲剧命运。

因为宦官的权力,其实是皇权的变异和分支,自己要与他们合谋的话,就必须要助长他们的气焰,这跟自己的方向是相反的。

当然他不会埋怨王寅和沈明臣的自作主张,毕竟以他们俩的目光来看,这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了。

但真的是最好吗沈默知道,他们的看法,都是建立在皇权不可战胜这一根深蒂固的观念基础上虽然王寅经天纬地,沈明臣胆大包天,但两人毕竟是生长在二百年朱明皇朝中的传统文人。尽管他们明白自己的追求,是限制皇权、解决人亡政息的死结,然而他们更多的,是把这个目标,当成一种云端上的理想,说起来的时候百无禁忌,但真要他们脚踏实地去做的时候,却又不自觉的避开对皇权的挑战,去寻找折中的办法了。

沈默不怪他们,因为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二十多年后,虽然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可是挑战皇权的信心,却越来越小从最初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到现在颇有些前怕狼、后怕虎的无奈,所折射出得,不是一个人的懦弱,而是这个时代皇权的无可战胜。

无知者无畏,当你越是了解,就越能体会到它的可怕

但真的要埋葬自己的理想,当一个和高拱、张居正没有区别的权臣吗沈默仰头望着星空,想起了康德的那句话。

分割

拉肚子,拉虚了,这年底咋这么不顺呢ro。

第八七一章 暗斗中

翌日清晨,沈默回到了内阁,本以为自己就够早的了,想不到高拱和张居正都在。只见高拱端坐在硕大的红木案桌后,张居正站在边上说着什么。瞧见沈默进来,两人不约而同闭了嘴。张居正朝沈默点点“头,高拱笑道:“江南,昨夜睡了个安生觉吧”,

“回家头一个晚上,反倒失眠了。”沈默摇头苦笑,见张居正的眼圈都是黑的,高拱眼中也满是血丝,便笑道:“二位似乎也没睡好啊。”

“前些日子弦绷得太紧,一时还没调整过来。”,张居正笑笑道,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是啊”,高拱也笑道:“年纪大了,禁不住事儿了,再也不像当年那样风雨如磐了。”

沈默当时就察觉出不对劲儿了人的言行走有惯xing的,尤其是这种无意的闲话,更能透lu出之前他们说话的气氛。要是两人正在争吵,或者谈话很不愉快,是断不会如此一致的回答自己。

带着满腹的狐疑坐回位子上,沈默看了看张四维,只见对方仍然一副低眉顺目状,脸上却仍残留着兴〗奋之sè因为就在昨天,杨博回来了,这至少意味着,子维同学不能再被无视了,因为他的声音将会代表着另一个人的态度。

但是杨博回来,对沈默和高拱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在丁忧之前,这位老先生的官职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按照规矩,起复后要官复原职,或者至少两头占一个。而天官一职,已经被高拱占据四年,其间不知有多少大臣弹劾他专权、逾越,但他就是不撤手,因为这是他改草的基础。而沈默虽然不是兵部尚书”但现在这个拥有,两尚司shi十八郎中,的超级大部,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哪怕几年不在京里,都没人能给他掺沙子。

简言之,吏部,是高拱的权力基础,兵部,是沈默的权力基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斯睡换成别人,抢都不敢和他俩抢”但那是杨博,嘉靖朝硕果仅存的天下奇才,山西帮的真正老大,当年做掉如日中天的徐阶的主谋之一,这次奉诏强势复出,肯定是能吃上肉的。

到底是让他回吏部还是兵部,这是一个问题,亘在高拱与沈默之间的问题。

谁来做这牟牺牲或者一起牺牲

内阁会议在微妙的气氛中召开,先议了几个户部的事项”高拱便把话题转到兵部,对沈默道:“兵部的事情,还是由你来管,皇上才能放心”,顿一下,他把话引上正题道:“这几年你不管部务,有些将军搞得很不像话,要好生整顿一番。”说着指了指案桌上那份奏章”让人送到沈默面前道:“你看看,那个杜化中又在闹了,这次,还把你的爱将也一并参了呢。”

沈默不动声sè的接过那奏章,一日十行的看下去。只见是福建巡按杜化中”上疏弹劾蓟辽总兵戚继光徇si舞弊,为昔日部下打通关节的事情。事情的前因,是去年年底,这个杜化中,上疏参劾曾任福建参将的金科、朱钰两名将官严重贪污。可是兵部却批示由福建巡抚审问。

福建巡抚又把案件辖给了都指挥使司,而不是专理司法的按察司处理。

结果,两个人不但没有受到处理,只是被调去河套了事。

这是明显的官官相护,杜化中当然不高兴了”就又上本参劾,他说兵部为什么把这个案子交给巡抚巡抚又为什么不转交专门的司法机关而交到与此无关的机构这些在制度上都是不允许的啊而两人贪污的罪证明显”却仅仅被调到北边停用”这一切种种,都说明,肯定是有人在串通一气,包庇罪犯。

而且杜化中一口咬定是金、朱二将重金贿赌了现任蓟辽总兵的戚继光,然后戚继光帮他们打通了兵部的关系,使其得以免遭处罚。杜化中要求朝廷对此严惩不贷,以正权威

读完之后,沈默意识到戚继光很可能闯了大祸。因为杜化中敢出此凿凿之言,必然是得到了什么内幕,而戚继光的为人他也知道,是有一些喜欢拉帮结派,靠送礼走关系解决问题。但现在他不能表态,只息事宁人道:“我今日就给插关人等去信,查证这件事。”

“不用麻烦了。”高拱似笑非笑,用指头推出一封信道:“你再看看这个。”

书吏又把那封信送到沈默眼前,沈默展开一看,是福建巡抚何宽打给内阁的报告,说那案子是兵部让我那么干的,我有什么办法并附上了兵部的文书。

看了这些东西,沈默现在什么心情愤怒、尴尬、郁闷,羞耻或者兼而有之他留意了落款后的日期,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也就是说,在自己进京之前,高拱就备好了这些炮弹,不过后来皇帝突然发病,他才迟迟没有发射。嗯不到圣体一好转,高拱就又翻脸不认人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复,或者等着他发作,但是沈默的两眼中只有一片平静,他把那封信和奏章收好,整齐的摆在桌上,然后一手按在上面,缓缓道:“算了,实话告诉元翁吧,是我叫兵部和福建的巡抚那么干的,也是我叫戚继光把他们两个人收留安排的。至于该怎么处置,就请元翁看着办吧。”说完,沈默便不再做声,等候高拱的回音。

这下轮到高拱尴尬了,这固然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因此得罪了沈默,似乎怎么算都不划算。可是,案子都查得差不多了,当事人也承认了,不能不了了之啊寻思片刻,只能说:“这是为何”,

“当时河套正是战时,查军队贪墨案,必然军心震动。何况二人均是可用之将,我便将其调到北方,与他们有言在先,在沙场上戴罪立功。”,沈默淡然道:“现在二将一者战死,一者残废”也算是赎了罪。请元翁不要再追究他们的责任。至于我的包庇不报之罪,自会上疏请求处分。

“原来如此”高拱哪里听不出沈默的怒气,但这种时候,死道友不死贫道,也只能如此了。

对于沈默如此痛快的往坑里跳,张居正先是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明白过来,皇帝已经清醒,对他的封赏也就不可能再拖下去了,作为已经是位极人臣的沈江南来说,再进一步,都面临着一脚踏空,坠入深渊的危险。因此这时候,明智的选择不走进,而是退,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犯个不大不小的过错,是非常必要的。恐怕就算没有这事儿,沈默也得找言官弹劾他自个,这下高拱倒是给他省事儿了。

但还是要看皇帝的态度,如果皇帝说,功是功,过走过,改赏还得赏,他也一样抓瞎

会议在不怎么愉快的气氛中结束,高拱回到了自己的值房,独自一人沉思,这时恰好韩楫送公文进来。韩科长是首辅大人的心腹门生,深得高拱的信任,在外以六科廊首长自居,拉大旗作虎皮招摇充大,连部院堂官也不放在眼里。但在高拱面前却显得谨慎小心,永远都是那一副克勤克俭、虔敬有加的样子。高拱只看到他老实的一面,心里把他当成了家臣,有什么事儿都和他商量。

“你给我出的那个主意,不好。”高拱脸sè有些难看道:“就算保住了吏部,但得罪了沈江南,我也感觉不值得。”

韩楫腹诽道:,要是觉着不值得”那你别惹他啊”却还要耐心道:“老师,当时我们反复权衡过,让杨博去兵部分其权”是我们最正确的选择。为此必须要先抓住沈默的把柄,才能让他就范。”“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距离我们定那个方略,已经有了两个变数,一是皇上突然犯病,二是沈默和我结盟,现在皇上一好,就翻过脸来,实在有失风度。”高拱摇头道。

“老师,切不可存fu人之仁啊”,韩楫着急道:“那天太医陈述皇上病情,吞吞吐吐,我心里头就升起不祥之兆。现在虽然说是好了,但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复发,万一皇上春秋不豫,鼎祛有变,他肯定会来抢这首辅之位了”,说着有些口不择言道:“皇上在一天,主动权就在您手里,想怎么捏他就怎么捏,但要是等皇上不在了,谁占上风就不好说了。”,

“”,这不明摆着说,你就是靠皇帝才牛气,等皇帝一死,肯定干不过姓沈的所以得趁着皇帝还在,赶紧下手吗虽然理是这个理,但对向来自视甚高的高拱来说,实在是无比刺耳。皱着眉头憋了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换个话题道:“对了,你看看这封信。”,便拿出昨日收到的那封张居正的信。

韩楫看了信,心中暗暗吃惊,他想不到张居正堂堂宰相,能用如此谦卑的语气向高拱求和。而且信里提到高拱的六十大寿,前些日子他还和几个同年,在高拱府上商量,想要借为座师贺寿的名义,在京城里好好地热闹一下,振振声威。但高拱为了避嫌,决定不惊动同僚,只在亲属和门生之间祝贺一下。这样高拱寿宴的准备工作,就按照他的意思在暗中进行。因此也就没有多少官员知道高拱过生日的事。但是现在张居正却先来信向他贺寿了。高拱的门生是不会把他的生日告诉张居正的,当然是张居正以前就记住了高拱的生日,这份细心甚至令人害怕

韩楫看完了信,高拱又跟他讲起今天早晨发生的事原来今天黎明,高拱的轿子刚到左安门,就碰上了早等在那里的张居正,因为有昨天的信做铺垫,所以高拱没有像往常那样,理都不理他。而是下了轿,与其步行走在长安街上,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张居正嗫喏再三,终于低声开口:“要说曹大垫的事情我一点不知情,也不敢这么说,但真没想到赵大洲能那样做,今事已如此,说什友都不能挽回对元辅的损害,唯愿公赦仆之罪。”高拱闻言先是沉默,继而怒气勃〗发道:“天地鬼神祖宗先帝之灵在上,我平日如何厚待于你,你却对我存心不良,为何负心如此”,

“公以此责我,我将何辞”,张居正一脸惶然道:“但愿元翁赦吾之罪,吾必痛自惩改,若再敢负心,吾有六子,鼻一日而死”这句话仿佛打开了闹门,高拱便愤怒的喷起口水来,从长安街一直骂到会极门,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张居正却暗暗高兴,倒不是他贱格,而是高拱就是这脾气,要是他把你当成敌人,是一句废话也不会多说。只有他认为两人之间是人民内部矛盾,你属于可挽救的对象时,才会这样像骂削子一样不留情面。但只要骂完了,他的气也就消了,还会重新把你当成自己人。

张居正这些所作所为,似乎大有悔改之意。但韩楫仍不放心道:“虽然他处处表现得十分温顺,但很可能其中有诈,绝对不能放松戒备。”,

“呵呵”,高拱有些不以为意道:“张子此人甚是聪明,知道他真正的敌人是谁,有我在,尚能护着他,我要是走了,他也得紧跟着卷铺盖滚蛋。”

“还是谨慎些好。”,韩楫想了想,给高拱出主意道:“不如这样吧,张居正不是写信祝寿,问自己能做什么吗不妨让他为老师做一篇寿序,通过他的下笔和品评,来推测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高拱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很高兴地让韩楫去找张居正。。

第八七一章 暗斗下

当韩楫说明来意后,虽然知道这厮不安好心,但张居正也不好拒绝。待其走后,张居正的脸黑下来,暗骂道:“高拱这厮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法来试探我”其实,对方高八斗的张大学士来说,写一篇寿文,套用一些,寿比南山,之类的陈词滥调易如反掌,当年他给严嵩写过寿文、给徐阶写过、甚至还给严世蕃写过,这不过是一种普通的官场应酬的罢了。

但放在这个敏感时刻,就肯定不普通了。他知道高拱想看到的,

绝不是一篇辞藻华丽、却言之无物的寿文。他必须要对高拱一生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担任阁臣之后建立的业绩做出品评,写一些为高拱立德立功的赞誉之词,这显然大有阿谀奉承之嫌。

如果是在普通的文章中,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但现在是寿词,高拱很可能会让人在宴会上当众诵读,如果违心地大唱颂歌,这无疑会使世人对他张居正的人格大为怀疑,大大损害自己的名声不说,甚至会被后人嘲笑。但要是不这么写,又会得罪高拱,让之前的努力白费。

而要是拒不做这一篇寿序,那就说明自己心怀鬼胎,同样会毁了之前的努力。

张居正十分清楚,高拱让他做这篇寿序,是为了试探他的心意,看看他真〗实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所以虽然心里非常抵触、甚至厌恶,但他还是强忍着怒气,一点也没在韩楫面前表现出来,而且一口答应,几乎没有犹豫。

他的老师已经无数次以身垂范,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处理了一就算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也必须这样去做,而且要做的有声有sè。

拿定主意后,张居正就非常平静地提起笔来写了下去。这正是徐氏一门隐忍功夫大成后的体现,不论内心怎样地抗拒”他都能说服自己按照最理xing的方式做下去。于是,张居正在寿序中将高拱大大地称赞了一番,说他才略盖世,还把封贡互市、修复海运故道等政绩,甚至收复河套、安定西南也是靠他运筹于帷幄之中。

写完之后,他亲自把这篇寿序交给高拱,高拱看了十分高兴,认为小张同学的态度十分端正,终于放下心来。不过欣慰之余,又有些脸红,高阁老就算再自我膨胀,也不能把任内的所有大事,都看成是自己的功劳。这让旁人看了,会是个什么感想尤其是和他打压沈默的事情放在一起

这正是张居正的高招所在,你不是让我吹捧你吗那我就怎么肉麻怎么写,把你吹到天上去,把别人的功劳都加到你头上,看你怎么好意思当众念后来,高拱果然没有用这篇寿序,张居正要里子也不丢面子,比起当年他师傅,为了与严嵩委蛇而颜面扫地,可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还不算完,张居正虽然打定主意要跟高拱缓和关系,但毕竟只是权宜之计。若有机会能yin高胡子一把,还让他有苦说不出”张居正是一定不会错过的。

送完寿序回到值房,张居正便把自己的门生王篆与刘台叫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准备到时候为首辅大人送一份厚厚的贺礼。

徐氏乌龟门的门生不止张居正一个,他隔壁就还有一个。

却说沈默被高拱将了一军,头顶着一口大大黑锅便回到了自己的直庐。沈一贯伺候他除下官服,给他泡上茶,愤愤道:“高胡子欺人太甚么了,叔,你该跟他翻脸才对”,

“翻脸有什么用”沈默看他一眼。

“宰相的尊严不可侵犯。”沈一贯振振有词道。

“那也得分什么时候。”,沈默淡淡道:“有时候,尊严比天大,有时候却一文钱都不值。对于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来说,尤其不要被那些虚幻的东西羁绊,要时刻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见沈一贯一脸愣怔”沈默笑着拍他一下道:“赶着你叔我心情好,去切个西瓜来”给你讲讲门道。”

一贯一听大喜,这可是千金难换的经验啊,赶紧跑到后院去,提了个水泡西瓜上来后院里有一口深井,头天把西瓜放进去泡一个晚上,第二天捞起来吃,又沙又凉,解暑又解渴。

切好瓜端到石桌上,沈一贯一脸殷勤道:“您老请用。”,

沈默用了两片瓜,这才擦擦嘴道:“当年,秦国大将王翦带领六十万大军伐楚。从拜将当日开始,到抵达楚国边境,王翦一连三次给秦始皇上书,为自己、自己的儿女和本家的亲属求讨封爵和田宅。当时,王翦身边的人都责怪王翦过于贪心了,担心这样会被皇帝责怪。殊不知,这是王翦向皇帝表达忠诚的一种手法。”顿一下道:“君王是至高无上的,他需要臣子的忠诚,但忠诚太虚幻,所以他要看到臣子的需要,继而满足这种需要,然后才会相信臣子会忠诚。王翦此举向皇帝传递的信息是,虽然我手握全国的兵权,可以灭掉一个国家,但是皇帝,我还是有求于你,你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离开你我是不能独处的,得到你的认可和支持是我最大的满足。结果,平素多疑的秦始皇对王翦十分信任,放手授权,使王翦顺利灭楚,并且得以善终。”“我如今虽然已经不领兵,但处境不比当年的王翦好多少,在皇帝眼里,我沈默门生故吏多,战功大、名声响,本事也不小,作为臣子有些过于强大了。

如果我对皇帝没有任何要求,不需要他为我做任何事,这在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