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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数月后,我被提升为都指挥使,差事是广西南宁游击,万历四年,安南叛乱,奉调出镇南关,在经略大人指挥下,平定了阮氏叛乱,升为署都指挥使,任安南副总兵,去年刚被提升为都指挥,现在是安南总兵了。”

“十六年时间,能当上中南经略府三大总兵之一”沈默亲自把盏道:“可喜可贺啊”众人也纷纷起哄,逼得铁柱连灌了三大碗,才肯放过他。

对了,铁柱的大号叫铁战,还是当初沈默给起的,本打算他生个闺女叫铁心兰,可惜这家伙连生了六个儿子,一个弄瓦的都没有。

接下来是常三尺。

沈默为这批老部下设计的路数大致相同,但这家伙比铁柱圆滑多了,一直有各路上司的照拂,自然也不会混得那么艰难,现在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任广东副总兵,比真刀真枪拼出来的铁柱也只差了一线。

其余的十四老侍卫里,胡勇当上了吕宋总兵,马汉当上了广西副总兵,其余人还没混上总一级,但至不济也是个实权参将,麾下统兵过万。除了这在场的十六人之外,还有在江浙闽翰的十一个,在河套、

辽东的八个,因为路途遥远,没机会坐在这里。

沈默在准备金蝉脱壳之前,唯恐他们得知自己的死讯,一时冲动再干出什么天雷地火的事儿来,因此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了他们。

郑若曾一边陪着喝酒,一边冷眼旁观这些人能达到今天这个程度,当然需要个人的鲜血和汗水,可离开沈默这个主管军事十余年,把兵部经营成自家后院的老恩主,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细想一下,从十几年前,自己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沈默便开始利用世兵制崩坏,募兵制初建的黄金时期,在军队中培养亲信力量,其所谋之深,所虑之远,让人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这才是他敢于玩“郑伯克段,的底气所在吧郑若曾打了个寒噤。。ws

第九零零章 大时代之风起青萍之末中

深秋的北京天高气爽,自打沈默死后,正式开始亲政的万历皇帝,心情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开朗,他在一点点找到君临天下的感觉,但要想宸纲独断而不担心有人掣肘,还需要搬掉一块千斤巨石,那就是已经奉行八年的“廷推廷议制,

也不知从何时起“大事必经廷议,高官必由廷推”成了大明朝的惯例,尤其是到了隆庆朝,万历那个端拱寡营的爹,更是将政权和人事权全都交给了大臣,日子一久所有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以至于到了万历年间,首辅沈默将此规定制度化,引来了满堂叫好,遂推行不移八年之久,时至今日,已是深入人心了。

但绝对入不了万历皇帝的心。如果用什么人自己不能决定,干什么事自己也不能决定,这皇帝还有什么搞头他认为,既然当上了皇帝,就应该像自己的祖父那样,朝纲独断,威福自享,如此才能不负上苍一番美意。

当然,年轻的皇帝也知道,他的祖父其实也没有动得了这该死的规矩,而是采取了变通的法子。研究嘉靖皇帝已经到了入微的万历,知道祖父漫长的皇帝生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也有高峰低谷。而其起落变化,暗合了嘉靖朝主要的五位首辅杨廷和、张璁、夏言、严嵩、徐阶的交替。

嘉靖皇权受到抑制的时候,正是杨廷和、夏言、徐阶在位的时期,而皇权张目、肆无忌惮的时候,正是张璁和严嵩当首辅的时期。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一种必然。以万历的总结就是,首辅的选择,决定了皇帝权势的起落。

书上,首辅的职责是调和阴阳,在万历看来,就是处理皇帝和百官的关系,那么首辅站在哪一边就成了君臣博弈的胜负关键。杨廷和、夏言、徐阶都是以百官之师、士林领袖的身份立足,当君臣发生冲突时,肯定要维护大臣,跟皇帝对着干的。

皇帝没了帮手,自然要吃亏。

而张璁和严嵩,则是在士林臭了名声的,就算维护百官,大臣们也不会领情,所以只能全心全意站在皇帝这边,丝毫不敢违背圣意。且他们和他们的党羽也会成为清流大臣主攻的方向,皇帝则可以置身事外,不染是非,只要一直表示对首辅的信任和支持即可。

能做到首辅的,没有看不透这一点的,但堪不破的是功名心,鼻然明知被皇帝利用,当皇帝的替罪羊,应声虫为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通过研究祖父,自认为找到帝王秘诀的万历皇帝,便想通过树立自己的张璁、严嵩,来实现自己的美好生活。这个念头,在那次不愉快的早朝之后,变得愈发坚定起来所以才有了之后那一番君臣密谈。

当时万历要京察要清洗,要取消廷推廷议,要实行独裁,其实都是而已。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本来就早熟又当了八年儿皇帝的朱翊钧,已经对人心和人性有了很深的见解。他知道把眼下朝中人换掉,其实用处不大,因为他明白,那些大臣之所以还死守沈默这面大旗不放,不是因为他们都是沈家的贞洁烈fu而是因为沈默代表着臣权对皇权的压制。.首.发就算自己把沈默搞臭,把朝中的大臣换一遍,他们也一样不会乖乖跟自己合作。

而且万历也没有化祖父那种砸烂一切豁出去的气魄,因为不同于天上掉馅饼从一个藩王世子,一下变成皇帝的世宗。万历一生下来,就是注定要继承皇位的,且从接受了最正宗的帝王教育,视天下为自己的家业,也知道要靠人才才能坐稳江山。沈默立于庙堂二十年,朝中丹乎所有人,不是他的门生就是他的故吏,换了冯京用马凉,没什么太大意义。不过,得先狠狠敲打一番。

所以,万历的诫谕群住疏,包含着他的两层意思,一是让百官觉悟,谁是可以决定他们命运的人,从而和沈默划清界线,二是把起草这份诏书的张四维,逼到百官的对立面,万历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撂挑子,因为此人的权yu之心,实在太重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其实在亲政之初,万历皇帝也是卯足了劲儿,想要证明离开了沈默,自己也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代明君。所以他起先打算,一切内外的奏章,全都要御览亲断。然而只坚持了三天不到,就放弃了。没有太祖那样能打江山的身板,还真没本事一天看一千多本奏章。而且不光看,还得径合实际情况,做出恰当的决策。

万历皇帝就是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啥也不干,也处理不完一百本奏章。只好先让司礼监挑出重要的奏章,然后摘抄出重点给自己看。不久,他又看烦了,让太监们念给自己听折腾了一圈,又回到了他先辈们的路子上去。

这天巳时过半,在西暖阁中听了一个时辰奏折的万历皇帝感到有些乏了,便对得口干舌燥的张宏道:“今儿就到这儿吧,朕饿了,吃点东西出去骑马。”

张宏看看没的奏章节略,还有一半多。万岁爷没长性,起先还能坚持着都听完,但没到一个月就嫌烦了,一天比一天剩的多,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太监的好处是,从来都顺着皇帝,他们以皇家的奴婢自居,才不管什么天下大事呢。

不带着皇帝学坏的太监就是好太监,心里装着天下的太监,实在是太稀罕了。张宏自认为是个好太监,但绝对不到稀罕的程度,于是乖乖应一声,然后轻手轻脚的收拾起那些的折子来。

这时候,客用和太监抬了茶几儿进来,稳稳搁在炕上。手麻脚利的给皇帝沏了一壶贡品大红袍,摆了七八样御膳茶点。万历先呷口水润润嗓子,客用赶紧用铜盆接着,皇帝吐出茶水后,拈了一块琥珀色的糕点,送进口中一边嚼得津津有味一边含糊问道:“朕让问膳房这点心的名字,问了么”

“奴婢问了”客用一边把那铜盆递给太监,一边轻声禀道:“他们告诉奴婢,这叫“琉璃珠玑”用三十六中名贵配料,其中主料就新鲜的麋葺。,

“麋茸朕只听过鹿茸大补,却没听过麋茸哩。”万历好奇道。

“鹿茸补阴,利于女子。这麋茸补阳,利于男子,所以用的是麋茸。”客用知道万历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因此打听的极为详细。

“难怪昨晚”万历暧昧的笑起来,但转念一想,又板起脸道:“往常怎么没给朕做”

“往常膳房还不会哩”客用道:“这方子,是海大富跟张阁老的厨子学到的。”

“张四维倒是ting会享受的。”万历表情有些怪异道。

“那是,听张阁老家中是山西首富,虽然表面上不张扬,但si下里,日子过得讲究着呢。”客用挤眉弄眼道。

历又就着茶吃了块点心,好奇道:“怎么个讲究法”

“这个么,穷人富,1必是穿金戴银。”客用道:“但像张阁老这样几代的富贵公子,只会,戏散了,灯火下楼台。不会像暴发户那样摆阔,所以要他怎么个讲究,奴婢还真不出来。”

“那扯什么蛋。”万历笑骂一声道。

“奴婢没有蛋,也不敢扯蛋。”万历这个年纪的年青,si下里就喜欢荤腥不忌,因此身边的太监投其所好,是不是些混账话给皇帝提神。客用咧嘴一笑道:“奴婢还知道桩逸闻。要问现在京城谁的书法最好,当然是万岁爷了,但要只算臣子,张阁老是公认的第一。”

“不错。”万历精擅此道,也从来不放过任何展现的机会:“张阁老的字,大有褚遂良的笔意,而且笔锋柔润,美不可言,可谓自成一家。

“但京城盛传,张阁老的字,之所以自成一家。是因为他用的笔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他用的是胎毛笔。”

“胎毛笔”万历想一想摇头道:“朕也有一支,笔锋确实柔润,但不适合写大字。”

“人家张阁老用的胎毛笔,不是用胎儿头上的毛。”客用神秘兮兮道。

“那用什么”万历瞪他一眼道:“别卖关子”

“是用女孩初长出来的牝毛。”客用贱宇兮笑道:“比起婴儿的胎毛来,这牝毛不但柔润,而且还有韧性。”

“,还有这种笔”万历不信道:“只是牝毛弯曲,怎样能合用呢”

“这就是这种笔的珍贵处。”客用道:“据要万里挑一,才能找到合用的绝品呢。”

一想到那香艳无比的挑选过程,万历感到身子一阵燥热,忙掩饰的笑道:“唔,张阁老不愧是风流才子,用这种笔写字,真有情趣。”

却又不想克制内心的yu望道:“他是怎么弄到的”

“这个,制笔不难,关键是找到合用的材料。”客用挤眉弄眼道:“据张阁老的那支,是他年轻时用了数年时间寻找,然后亲手制成了三支。估计这会儿还能有存货,皇上要是喜欢,奴婢去给您讨要一支。”

“去去去”万历话都有些结巴了,眼中直冒绿光道:“朕岂会用他采过的牝毛。”着一副此道高手的样子道:“这种事儿,过程才是最金贵的,朕想要的话,自会亲自动手。”

“也对,宫中佳丽何止三千。”客用点头如棱道:“皇上太有优势”

“嘿嘿”万历mo着刚生出来的胡子,感觉身上的血都要沸腾了。

就在这对主仆幻想着,如何开始“制笔大计,时,张宏却去而复还。

“什么事儿”对于打断自己的绮思,万历十分不高兴,瞪着张宏道:“不是今天到此为止了么。”

“奴婢岂敢再打搅皇上。”张宏拿着一份手本道:“只是这份奏章是内阁大臣联名具折,奴婢实在不敢耽搁。”

历头脑中的兽血消退,过了片刻恢复正常思维道:“拿过来吧。”

张宏便膝行上前,将那奏本高举过头顶。

万历接过来,看了几眼便开始冷笑,一直冷笑到最后,他就笑不出来了一内容是他早料到的,反对全盘否定沈默时期、要求自己以圣旨的方式,给万历新政一个积极的肯定。这些都刺ji不到皮厚腹黑的年轻皇帝,让他愤怒的是这封奏疏的署名人。

一共六个署名,分别是张四维、陆树声、魏学增、诸大绶、唐汝楫、吕调阳。这也是他的内阁大臣名单,一个都不少。尤其是张四维赫然领衔这让万历又惊又怒,因为张四维是他的代言人,现连个消息都没透,就反戈一击,打了自己个措手不及,实在太不地道了

“现在就去问问张四维,他到底怎么回事儿”万历愤怒的拍案道:“这个首辅还想不想干了“张宏被喷了一脸口水,赶紧退出来,然后到了内阁。

张四维能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跟他与太监们的良好关系密不可分。对付太监,他也不费什么脑子,就是用钱砸。这法子虽然粗鲁,可太监们大爱,张宏这样皇帝的si人秘书,自然没少收了好处。

这时候就得回报了,所以他没有声张,而是关上门,跟张四维和盘托出。

张四维听了,一脸无辜的表白道:“这事儿我事先不知道,如果有我的签名,一定是别人代签的。”

“成,那我回去跟皇上解释。”张宏也不多,便告退出来,自然有张四维的亲随,奉上一点不成敬意的薄礼。

张宏走了,张四维却在那琢磨起来。他既不想得罪皇帝,也不想得罪同僚,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但要是疑心病很重的皇帝不信怎么办万一再一ji动,把自己出来怎么办那样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想来想去,他终于决定,还是自己写个秘折跟皇帝,把自己的打算明白,让皇帝放心再。

第九零零章 大时代之风起青萍之末下

吕宋,马尼拉郊外六十里,景色优美的安阳海滩上,坐落着南洋公司训练营。手机小说站点wap.lawen2

这个占地百亩的封闭式基地,是为南洋公司吕宋区两万陆上安保部队,提供军事训练的场所。吕宋总督府的三万守备军,也时常借用这里的优良设施,和军事教官进行训练。

沈默在送走了他的老shi卫们之后,便转场来到这里,因为郑若曾认为,这里是既能满足他休息思考,又能绝对保证他安全的最佳地点。

在这里,沈默重组了他的卫队,将原先的卫士编入南洋公司的安保部队,在那里,他们将接受最严格的训练和教育,然后分配到在吕宋、马六甲、以及中南半岛各国的分公司,按能力担任各种职务。

为了应对新局面,他的新卫队不再是原先的百人队,而是一支千人部队,都是通过南洋公司最严酷的训练,忠诚和专业程度无可比拟的职业军人,由铁柱的长子铁山担任shi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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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铁山忙着调教他的新手下,沈默则在海边的别墅中休养了数日,终于恢复元气。这一日晚饭后,他与郑若曾来到海滩散步。信步于弯曲的椰林道,看着碧波耀金的海面上彩云缀空,归鸥双飞的美好景象,怎能不让人心旷神怡,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

“大人,您为什么能毅然决然的舍弃在北京的基业。”见他心情大好,郑若曾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您苦心经营了二十年,放手就放手,难道就不觉着可惜”

“可惜么不可惜。”沈默笑笑道:“建立泥沼上的基业,不仅举步维艰,而且越挣扎就陷得越深越快。大明的希望在东南,在苏州的学堂,在深入人心的报纸,在启迪民智的书籍,在汇联号,在南洋公司,就是不在北京”

“难道真要走到那一步么”虽然完全支持沈默的政治理想,但传统文人出身的郑若曾,还是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感到难过:“天下人都知道,您可以把皇帝压制的死死的,朝堂上什么不是您了算,又有什么不能做”

“我对皇帝实现了压制不假,但那是我个人的压制,而不是制度的压制。”沈默摇摇头道:“个人的压制只是一时,随着皇帝年岁增长,他的反抗会越来越ji烈,越来越有利。而我呢自从我登上首辅之位的那天起,我便要心翼翼的和权臣两个字划清界限,因为一旦我沾上这两个字,就会失去道义,若对皇帝打压太甚,又招致士大夫们的攻击。因为皇帝本身就是道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最终的胜利属于谁,可想而知。”

“只有制度性的压制才能长久,”沈默轻叹一声,带着无限的怅然道:“只有当皇帝无法突破时,这种规矩才能长久。更新”

“那么,为什么不能建立这种立制度性的压制呢”郑若曾追问道。

“因为国家的最高权力,从来都不在大臣的手中。”沈默怅然道:“我的权力再大,也是因为皇帝年幼,先帝遗训命我辅政,归根结底,还是从皇权借来的。就算我硬推出这种制度,当皇帝长大后,又会被他推翻的。”

“看来,”郑若曾有些失落道:“真的要走那条路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沈默叹口气道:“开阳,熟史书,应该知道,一个国家的制度,只有在开国初期充满了变数,然后很快凝固,不到一代人的时间,便再也无法改变。而这个国家的未来,好的坏的,乃至于亡国之因,也都在这时注定了。”

“”郑若曾思索半晌,点头道:“好像确实如此。”

“一个大一统国家建立初期,往往是大乱方定,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如果国家的设计者,能能够确立一套优秀的制度,那么这一代之后,政权仍然可能保持活力,国家也可以持续进步。相反,要是最初制定的制度有问题,就会成为后代无法治愈的绝症,对政权的损害随着时间的推移由变大,最终超过国家承受限度,爆发毁灭性战争,改朝换代,开始新的循环。”沈默站住脚,望着火烧一般的海面道:“大明朝也不例外,从娘胎里生出来的三大绝症,宗藩、军制和财政,如果任其肆虐下去,最多几十年,就要被农民起义推翻了。”

“我想尽量避免破坏,在北京的十几年,试着看能否通过内部改革,来逐步缓解这些病症,但我找不到,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比如那些宗室藩王,连家带口人数已过百万,再加上他们的奴仆、亲戚,占据天下七分之二的土地而不纳税,每年还要消耗国家半数的赋税。那些有藩王的省份,为了供给这些藩王,收税都收到十几年后。这种天下之大害,人人皆知,每任首辅也都想解决,朝廷已经想尽各种招数去限制,却架不住他们人数的暴增其实谁都知道,不把这些吸血的米虫扫到垃圾堆里,任何法子都是治标不治本,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然而就因为他们是朱家的子孙,他们的待遇是太祖所定,便成了铁杆的庄稼,谁也砍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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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财政,分两方面,一个是税制,一个是财权。中国的财政税收制度和国家经济的发展完全脱节。太祖皇帝一代天骄,但在财政方面就是个白痴”远离了大陆,在这几千里外的吕宋岛上,沈默终于可以放下伪装,狠狠表达一番对皇权的蔑视:“历朝历代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只要有能力,就一定会在财政上采取由中央总收总支。只有本朝,财政收入不是首先运到中央集中再行分配,而是大部分存留地方,或者直接发给边镇,真正运到京师的只有供首都开支的部分而已。”

“中央财政既缺乏收入来源,又很难拿出储蓄的大笔开支,在四方无事时,这样尚且可以度日,但如果发生大的战争、灾害、或者要兴修大型水利工程,需要大笔而又长期的开销时,则必定无法可想。如果不改,资金不足导致后勤保障严重不足,将来必定是击败大明军队罪魁祸首。”

“我任首辅这八年,唯一可以载入史册的成绩,便是在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基础上,将地方财权上收,由中央总收总支,使太仓节余从隆庆末年的三百余万两,增长到一千二百万两。这个数字应付几场局部战争可以,但远远不足以保证国家的安全。句不中听的,江浙闽广山西各省的首富,都比国库有钱。这也反映出,这个国家的税收问题,比财政问题更致命”

“这个国家的税收,是史上最荒唐的税收,竟然只向穷苦百姓收税,却把占社会财富总量七成以上的富商大户抛在一边。自古将商业视为末业,无不课以重税,唯有本朝太祖,竟然自大狂妄到,以为自己能消灭商人阶层,使社会永远处在其民淳淳的农经济中。所以他为各行各业编户,就连妓女都得了个乐户,唯独把商人排除在外,不承认有这种职业存在,自然也无商税可言。

“这种掩耳盗铃的行径,自然深受富商大户们的拥护,理直气壮的不交商税。这对国家的危害是致命的,因为最近几十年来,商品经济跃进发展,大量的农业人口和耕地流向了工商业。为国家提供财政收入的人越来越少,占经济总量比重越来越大的工商业却对国家没有丝毫贡献,反而侵吞着国家的财税基础。当经济的发展,对国家的实力没有促进,反而起作用时,随着经济越来越发展,国家只会越来越虚弱,直到外强中干,被弱的敌人击败。”

“这个问题,属下也看到了。”郑若曾道:“咱们南洋公司,每年的流水有四千多万两白银,净利也在八百万两左右,这些钱,可都没有朝廷的份儿。放眼整个海上贸易,那每年的贸易额,在五亿两白银以上,净流入中国的白银,得有九千万到一亿两,而皇家从中得到了什么一百万两白银的称号使用费。这样下去国家肯定要乱套的。”顿一下,他有些迟疑道:“既然大人都清楚,怎么”他不敢再下去。

“怎么从来不见动作”沈默笑笑道:“依靠哪个阶层,就得代表哪个阶层的利益。人性本恶,每个人都是自si的,对于追逐利益的工商阶层更是如此。我站在首辅的位子上,代表的是朝廷,如果我提出收商税,必定会立刻被东南的工商大户视为背叛,他们将不会在支持我,信奉我,保护我的心血。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都将变成轰然倒塌的空中楼阁”

“那永远都不能收了么”

“不,商税一定收,但必须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天色渐黑,沈默与郑若曾往回走道:“但这又是现在政权解决不了的问题。因为开商税,遭殃的不会是闽广海商,也不会是山西盐商,而是江浙的工商业。朝廷常年对江浙课以重税,江浙民众的离心主义已经很强烈了,他们认为这个朝廷已经在靠自己供养了,如果再开商税,肯定是要出大乱子的。”

“是。”郑若曾深有感触的点头道:“我们的故乡人,素来胆大包天,不知敬畏,收买官府,抗租抗税,这都是他们常干的。”

“不过我认为,开征商税的时间不远了。”沈默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嘴角挂起一丝讥讽的笑道:“看着金山银山没有自己的份儿,那位从就贪财如命的皇帝陛下,能忍得住you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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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体会到大人的思路了。”听完沈默的话,郑若曾有些了悟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天黑下来,沈默的脸色已经看不清。

“如果,我如果开战的话,会是在什么样的前提下。”郑若曾字斟句酌的问道。

“前提么”沈默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前提有四个,一个是皇帝配合,把那件事办了;一个是我得到大义的名分,到时候能不能具备这两个条件,是一目了然不含糊的。”

“那还有两个呢”

“一个是工商阶层要求权力的呼声,我不奢求普通民众,在现阶段有这方面的要求,但作为未来的统治基石,工商阶层必须觉醒一个是官绅阶层敢于反抗皇权的决心,我同样不奢求普通民众,在现阶段有这方面要求,但作为未来的统治阶级,他们必须觉醒”沈默轻声道:“它们需要我亲眼看到,需要我亲耳听到,需要我的心感受到,如果感受不到力量,感受不到希望,我是绝对不会将战火和灾难,带给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和民族。”

“那,您觉着这四个条件,有可能实现么”郑若曾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又问出了最后之后一个问题。

“前两个中,有一个没问题,”沈默不以为意的笑笑道:“另一个,还需要努力。至于后两个,二十年间,我翻译了多少本欧洲书籍,还亲自撰写了多少本还有学校、书院、报纸、讲坛,汇联号一年往这里面投多少钱,总得让我听到点儿响声吧”

走到门口时,他对郑若曾道:“这两天,安排一下,我要开始走走看看了,希望这儿能给我些信心。”

分割

第二更,明天继续ro

第九零一章 来自鬼魂的报复上

秘折递上去,却如石沉大海,万历皇帝既没有回音,也没有召见。

张四维硬着头皮去觑见,也被皇极门的太监挡了驾。他便明白了,这是皇帝在逼自己公开表态,以挽回那道公开了的奏疏,在群臣中造成的恶劣影响。

张四维这个郁闷,别人当首辅,就风风光光,牛气冲天,皇帝见了都大气不敢喘,怎么到了自己这儿,皇帝就蹬鼻子上脸,不给一点儿首辅体面呢这同样都是首辅,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但他怕重蹈前任的覆辙,决计不敢跟皇帝疏远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皇帝年方韶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而朝中的大臣,眼下就面临着京察这道坎,应该站在那一边,其实不难选择,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思来想去,便写了一道论证本崇圣训疏,作为对皇帝训诫群臣疏的回应。洋洋洒洒千余言,从五代一直讲到当代,热情的歌颂成汤、歌颂秦始皇、歌颂本朝太祖,认为这都是万世之君。并希望万历能向他们学习。如何学习呢张四维提出了四条,振纲纪、重诏令、省议论、核名实。希望万历能增进君主的权威,勿将威柄授予近臣。而对于大臣,他希望能将喊了十几年的“以威福还主上”从虚无的口号确切落实就是一切的诏令要实现,一切的政策要贯彻,一切的议论要控制,由皇帝实行独裁

看到首辅大人终于入彀,万历开心极了,立刻批示道:“朕于天下事不可尽知,尝预咨访,若各项事体不与闻,设内阁、五府、六部何为,言外之意是,们从今往后,只给朕当好参谋、办事员,拿主意的事儿,就交给朕了。而且还是一副我不想如此,是们首辅大人非逼我这样的,算是把张四维坑到姥姥家了。

这件事儿看起来很简单,万历耍了个计谋,把张四维绕了进去,首辅大人背黑锅,哑巴吃黄连,有苦不出。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张四维虽然看上去窝囊,但那是在官场上伏低做十几年养成的气质,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但越是他这种人,城府心机就越深,万历那点花花肠子,他一清二楚,之所以心甘情愿当这个靶子,是在将计就计

虽然当上了首辅,但张四维的处境十分尴尬,这从他在内阁的话语权,就可见一斑了。

沈默去后,内阁暂时没有补人,张四维之外,还有次辅陆树声,阁员魏学增、诸大绶、唐汝楫、吕调阳五人。这里面,诸、唐、魏都是沈默的死党,陆树声素来看他不顺眼,自然跟他尿不到一壶里。吕调阳是个谁都不得罪的老好人,不会跟自己对着干,也不会帮着干别人。

掐指一算,他这个首辅大人竟然是孤家寡人,没有一个支持者。

这在从前不算什么,严嵩、徐阶、高拱的年代,阁员再多,也都是首辅一个人了算,就连次辅都是陪衬。然而沈默那个杀千刀的,却硬生生“自废武功”规定内阁不能统一意见时,采取投票制,少数服从多数。对于沈默来,自然不是问题,可就坑死他张阁老了。

这就是为什么张四维当上首辅几个月,未曾有什么主张,更谈不上建树的原因,就连上次内阁大臣联名上书,他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却依然同意,并在上面署名。不是他天生软蛋,而是不想自取其辱罢了。

强势的前任一旦确定制度,继任者很难打破,除非他比前任还强势,张四维没那个能耐,只能想别的办法。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往内阁里安插自己人,但不幸的是,内阁大学士需要经过廷推,他能掌握的票数,只有区区两成不到,所以提议廷推,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

要想独揽大权,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些见鬼的制度全都推翻,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万历皇帝。张四维拥护皇帝实行独裁,但作为万历的老师,他很清楚自己的学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都万历皇帝极类世庙,张四维却嗤之以鼻,在他看来,万历导嘉靖只是形似而已,他真正像的是他的生母李太后1聪明绰绰有余,大智慧半点欠奉。

而且他还懒惰没长性,眼高手低,根本无法负担起治国安邦的使命。所以皇帝把权柄收回去,新鲜不了几天,就会把繁重的国务推出来。权柄最终还是会落到自己手里,那才是自己一展抱负的时候呢。

当然,谋划是要付出代价的,谋划越深,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这道奏疏一上,张四维便有了被骂成猪头三的觉悟,他准备忍辱负重、人人笑骂,等一朝翻身再算总账,但他还是低估了大臣们怒火从沈默失踪以后,直到万历下疏训诫,宣布京察、裁撤冗官以来,京城里人心惶惶,百官人人自危,整个官场已经变成了一点就爆的火药罐子。

现在终于找到了靶子,百官们还不把怨气全都发泄到他身上

在邸报上看到这篇的当天,各衙门里便炸了锅,官员们义愤填膺,把他这个首辅成是卧底、间谍、叛徒,皇帝的狗腿子,只会阿谀奉承,不敢犯言直谏,毫无宰辅大臣之器自然而然的,伴随他多年的雅号“伴食中书,又要被拿出来嘲讽一番,还被刻薄的官员升级为“万岁宰相,。

当然没人敢当面骂他什么,不是因为他是首相,而是张四维占着“为臣之道,。

魏学增满肚子邪火想要朝他开炮,被他一句“我这是以威福还主上,准备哪般,就堵回去了。有些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比如一起对抗皇帝,但谁也不敢挑明了,岂不成乱臣贼子了

张四维也不去打听官员们背后自己什么,只要他们不当着自己的面就可以了。

但是官员们当面他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几天后的冬月初一,是内阁与六科例行会揖的日子,张四维主持召开了这次会揖。刚开始的时候,气氛还算不错,六科给事中们和大学士们,就最近一段时间的政务互通声气会议在一团和气中进行了一半,到了礼科给事中孟翔发言的时候,这位万历三年的进士,终于把张四维那道论证本疏和皇帝的批复摆到了台面上,道:“皇上的批复模糊不清,这样理解也可以,那样理解也行,按照规定,六科准备予以封还。”“似乎没这个必要吧”张四维摇头道:“我的奏疏,只是对过去的有感而发,皇上也只是就事而论,并不是什么旨意,也没有要求我们做什么。”“元辅此言差矣”孟翔摇头道:“如果是您和皇上si下奏对,不见报章,自然可以姑且听之,不予深究,然而这是您正式的奏疏,皇上御笔朱批,并刊行邸报。在天下人看来,已经与圣旨无异了。”着抬起头,望着张四维道:“若被心怀不轨者故意曲解,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张四维不以为意道:“多虑了,这是以威福还主上,正是让心怀不轨者无隙可乘。

“元辅大人此言差矣”孟翔没开口,他身边的工科都给事中蔡衍大声道:“大明立国二百年,一切制度业已完备,朝廷以五府、九卿诸衙门为基本框架,并以内阁为中枢机构,全部政务的处理、裁决,重大问题的决策,均由整个官僚机构作出。府、部、院诸衙门该管事务,皆由各衙门先行提出处理意见,是为部议。事涉重大的,由内阁、六部尚书、都御史、六科给事中聚议裁处,是为廷议。官员的任免升黜,文归吏部,武由兵部;在京三品以上大臣及在外督、抚员缺,则由廷推。重大的案件,有三司会审:难以结案的,又有廷鞠。所有部议、廷仪的结果,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