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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就免了。”

“穷个属毛”见他挡得滴水不漏,太监粗鲁地骂了一句,拿起手中的揭帖道:“这上面的字,可认得”

“认得。”杜丁看了一眼道。

“认得就好”太监双手往后一剪,一边踱步,一边道:“皇上选秀女,这是钦命,女儿应该老老实实在家等着征选,却把女儿藏起来,这就是违抗钦命。违抗钦命是多大的罪,知道么”

“人知道违抗君命可以杀头。但人并没有违抗君命。”杜丁从怀中哆哆嗦嗦掏出一个荷包道:“这是人的一点诚心,请公公不要嫌少。”

太监的脸色稍雾,但打开荷包一看,又变了脸色,狠狠扔到地上,一口啐到杜丁脸上道:“这刁钻民,不给点厉害给看看,就不相信颈是豆腐刀是铁,来人”

“在”众番子也看到锦囊里的钱,还不到五十两银子,这简直就是把咱们当傻子耍么

“把这刁民锁了。”

“是”

立刻几个番子上前扭住杜丁,沉重的枷锁扣在他头上。

“为什么要拿我”杜丁惊惶叫道。

太监恶狠狠道:“个刁民少在这装傻充愣。今儿个爷爷也不要钱了,就要杀了这只瘟鸡,儆一儆这满上海滩的猴子”看重重一挥手道:“把他装进木笼子里,游街示众”

杜丁就真被用囚车装着,在繁华的上海滩上走街串巷,然后投到牢里,当天就不堪羞辱,上吊自杀了

第九零七章 见龙在野上

这几天茶社中的气氛也很凝重,茶客们再也没有闲情逸致谈天地,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报纸上对这起悲剧连篇累牍的报导吸引了。报纸上哀呼,暗无天日的正德朝又要来临了,茶客们也义愤填膺,马六爷等人更是疾声詈骂太监之倒行逆施,甚至整天把昏君、阉竖挂在嘴上。

沈默虽然一直在劝慰众茶客,但他si下写了篇讨伐宦官的文章,用大量的实例证明,对太监这种yu壑难填的怪物,若只想着花钱消灾,只能助长其嚣张气焰,遭到变本加厉的压榨。只有毫不畏惧,团结一致,将这些贪得无厌的无赖撵出去,上海滩才能重获宁静。

他的文笔犀利,思想深刻,更兼对国朝掌故、朝廷秘史了若指掌,属于那种顶有感染力的檄文。但许多报社都担忧会惹麻烦,因此没有采取,只有上海滩排名第十的新报是个例外。

这份因为创刊太晚,致使努力多年也不得跻身上海报业前列的报纸,有一位快被老板折磨疯了的总编。在看到这篇文章前,他刚被老板威胁,要是下个月报纸的销量还没有起色,就卷铺盖滚蛋。在看到这篇文章后,萎靡不振的总编一下子精神起来,他能预见到,这篇文章肯定会掀起轩然要是换了另外总编,肯定不敢用,但对他来,如果成功了,起死回生。如果不成功,也能拖着老板一起死,哪个结果都很好。所以义无反顾的采取了,并且一不做二不休,还把头版的广告都请到第二版去,空出来整个版面,印刷讨伐太监暴行的檄文。

第二天老板看到后,直接晕了过去。等他醒过来,咆哮着揪住总编的领口道:“想拖我一起死是不是,我先把丢到黄浦江里去”

“那也得等我把加印的五万份印完。”总编淡淡道。

“多,几多”老板的嘴巴能塞进去个鸭蛋。

“五万份。”总编重复一遍。

“五,五万份。”老板一下松开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屋里来回踱步,那可是上海日报的销量,自己做梦都想达到的数字到底要不要抓住这个一举突破的机会呢老板痛苦的权衡起来。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如果担忧会被那些太监看到,咱们先印的五千份,肯定已经被他们看到了。”总编却很淡定道:“那么咱们加不加印,都已经没有区别了。但对我们的报纸来,区别可就太大了。”

“的对,死也做个撑死鬼”老板终于把对风险的担忧抛到脑后道:“给我印”

凭借头版犀利的新闻评论,新报很快从上海报业森林中脱颖而出,比起原先满是广告的样式来,人们还是更喜欢这种开门见山的犀利明快。尝到了甜头的新报再接再厉,接连数日刊发了一系列讨伐阉竖,换上海滩清明的文章,在将销量拉高到上海日报水平的同时,也把其他报纸逼到了不得不表白立场的境界。

于是上海滩的报纸,开始争先恐后的声讨起来,要求宦官停止暴行、交出凶手虽然太监们几乎没有看报的习惯,但其实不影响报纸对市民强大的影响力,民众的愤怒迅速升级,他们纷繁暗示,明言如果官府不得为市民讨个公道,那将用自己的办法讨还公道。

上海知府孙鑛乃是孙鑨和孙铤的幼弟,原本接到其兄的指示,只消静观其变就成。但眼看着民众恐惧化为愤怒,上海城就要出大事,不出头是不可了。他一面抚慰民众的情绪,一面去江南饭店找到领头的太监张清,希望他们捞一把就够了,及早收手,去别处祸害吧。

张清哪里把这个处所官放在眼里,只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胆敢抗命,就杀了”

孙知府了半天好话,却获得这个一个回答,气愤到了极点,他豁了出去:“赶早告诉,我抗命自然该死,但苍生是朝廷的苍生,要是逼反了他们,到时追究责任,们也跑不失落”着一把将张清拉到窗前,张清看到玻璃窗外的马路上,站满了手持石块、木棒的民众,顾不上生被冒犯的气,瞠目结舌道:“怎,怎会这样”

孙鑛语重心长的解释道:“我想公公也应该听,吴中民风彪悍。徐阶徐阁老曾经言道,其乡人最无天理及近时前后,官于此土者,每呼为鬼国,云他日天下有事,必其中创之因为朝廷之政令,不得行于此地,而人情狡诈,能忍人之所不得忍,为人之所不敢为故也所以我在此当官的经验,就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哄着他们,历来不敢招惹。”

张清一盘算,倒也是这么回事,这才老实了点,局势终于获得了控制,没两天便悄悄撤走,坐着船往下一站苏州去了。谁知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在上海产生的事情,早被苏州的报纸连篇累牍的报导出来,市民们组织起来,在码头等待张清船队的到来。

当他抵达的时候,好家伙,只见码头上密密麻麻起码上万人。张清起先以为,这是在欢迎自己,还想千年苏州就是比爆发户上海更懂事儿,谁知道船一近岸,便听到岸上民众一齐鼓噪,向他飞砖击石,他要不是爬下得及时,肯定要被击中的。

这会儿他才知道孙鑛所言不虚,吴中这处所富庶归富庶,但民众太强悍了,哪里还敢再进苏州于是他便转道吴江,不料吴江的苍生也照样聚众鼓噪,情势汹汹,继而他又筹算去太仓、无锡都遭到了同样的看待。张清万万没想到,自己求爷爷、告奶奶,花了大价钱才获得的下江南的机会,不但没有预想中的称王称霸、大捞特捞,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叫他怎能不郁闷

但也不得这么算了,否则自己还不得让人笑话死跟手下人一合计,那就去南京吧,怎么也是留都,有衙门有团营,苍生肯定没法乱来。起先也确实如此,但死太监不知收敛,只以为南京的苍生也像北京的苍生那样任人鱼肉呢,于是变本加厉的敲诈勒索,一个月时间,就逼死了十余条人命。

五月里,忍无可忍的南京的苍生诸生一千余人,聚集在都察院署衙门口,击鼓声冤,痛陈张清的种种罪行,要求言官们参奏朝廷,严惩阉竖。

南督御史孙鑨苦涩道:“诸位以为我们没有弹劾此獠么”便命人将数月以来,南京言官们弹劾张清的副本推出来给诸生阅看,竟有近百本之多。众人惊愕之余,他又道:“京里的阁老、部堂们也不断劝谏,希望皇帝能召回张清等人,抚慰东南苍生,”着重重叹息一声道:“无奈”后边话打住了,大家也知道他的是什么。

“本官无能,任官南京数年间,未尝有一善政于苍生。”孙鑨接下来的话,让心凉了半截的众人,又一次热血沸腾起来,只听他道:“我已经写好了辞呈,准备去骂张清一顿,谁要是也有此念头,无妨同去,责任都算我的。”着狠狠的骂一声道:“道不可,乘桴于海上,这鸟官不当也罢”

见素来一本正经的孙都堂,竟然爆出粗口,众人欢呼起来,全数跟着他,便转而来到张清的署衙,张清哪里会见他们,赶紧让一处,冲突延续了两个时辰,愤怒的南京民众越聚越多,最后聚起了一万余人,蜂拥冲入署衙之中,吓得张清逃匿皇宫,整个南京城的宦官都不敢出门。

情形成长到如此境界,万历依旧不思抚慰,而是严令南京守备太监,护送张清周全回京张清就这样带着掠夺来的金银玉帛,平安无事地回到北京城。虽然迫于压力,万历在没有凑足额定的三百名宫女的情况下,终止了此次挑选宫女的计划。但他其实不认为错在己方,而是跟认定了,是因为处所官跟自己对着干,命锦衣卫将不与张清合作的苏州知府李商畊、无锡知府钱守训、推官赵文炜、吴江知县华钰、太仓知县车任重、南京兵备佥事冯应京逮治问罪。而直接致使南京sāo乱的南督御史孙鑨,也被押解进京。

孙鑨被关在诏狱时,万历让人送了把宝剑过去他实在是想借机杀了这个沈默死党,于是耍了个伶俐,让送剑给他的太监传话道:自裁吧。但当孙鑨自杀了,他又可以矢口否认,只是赐一把剑罢了。自幼被称为神童的万历皇帝,历来不缺乏这种自以为是的伶俐。

谁知孙鑨听了口谕后,便伸出手来。

“干嘛”太监有些愣了。

“皇上既然要赐死我,肯定要有手谕的。”孙鑨淡淡道。

太监拿不出,支吾着退了出来,后来竟没了下文

孙鑨便将宝剑悬于腰间,危坐在牢房中,想坐就坐、想卧就卧,谁也不敢靠近因为他,这可是御赐的尚方宝剑,杀人不消偿命的

样,想吓唬我还nèn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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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鑨等人被关在诏狱,大臣们自然积极营救,内阁诸位大士,以集体告退为要挟,终于使万历同意放人,但在谕旨中严厉的明示,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有再犯,定斩不饶

万历这次之所以承诺痛快放人,其实不是他想与大臣修复关系。事实上,君臣之间已经如感情破裂却又无法离婚的夫妻,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各行其职罢了。真正增进这次赦免的,其实是他的母亲李太后,而李太后之所以退隐多年再理政事,是因为她有孙子了。

固然是万历的儿子。万历十年,八月十一日凌晨,紫禁城启祥宫里,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的啼哭。恭妃娘娘胎气策动顺利产下一子,这也是万历皇帝朱翊钧,于万历六年春月间大婚,至此四年半时间,所生的第一个儿子。讽刺的是,这位恭妃娘娘,既不是他大婚时的皇后,也不是后来封爵的二位娘娘,甚至不是他前年娶的九嫔,而是太后宫里的一个宫女。

却那日皇帝一早去向太后请安,许是前一次服用蝽药的效果未散去,他感到了久违的一柱擎天,大清早就饥渴难耐。正好那天太后在礼佛,他便顺手拉了个宫女,就在母亲佛堂的隔壁宣泄了一下。

谁知道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扯淡,与他结缡的正宫娘娘,正经处事儿数年都没有怀孕,而这王宫女偷沾雨lu,竟奏承祧之功。不出数月,肚子大起来,瞒不住了,李太后终于知道,王宫女本以为这下死定了,谁知道太后娘娘竟然很平静的问明了情况,然后让人拿来内起居注一比对,就让人给她换上嫔妃的衣服,然后把皇帝叫过来。

万历来了,李太后问他,可是在自己这里做过腌臜事儿。万历做贼心虚,矢口否认。李太后把内起居注上的折页掀开道:“自己看”内起居注是皇家绝密,由专门的哑巴太监负责全程跟踪皇帝,将皇帝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其意义十分重大,好比皇帝要是出了意外,也好找责任人,又好比,像现在这样,搞出意外,也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种。

万历哑口无言,只好认账,将其封为嫔妃,并留在太后这里安胎。

五个月后的凌晨时分,皇长子呱呱坠地。在佛堂祈祷一宿没合眼的二位太后,听生出个带把的,马上喜极而泣。万历也未曾合眼,与太监打了一宿的马吊牌等待消息。一闻这喜讯,也是如释重负,无论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皇帝,他都盼这个儿子太久了。

紫禁城内马上沸腾,处处挂起了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接着是整个大内响起了鞭炮声。后花园中的谯楼和午门前的五凤楼上,同时奏响了悠扬ji越的大钟,向天下宣告着大明朝继承人的降生。

第九零七章 见龙在野中

万历皇帝和文官的不对付,源自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初沈默在时还要糟糕。zz更新超快沈默在时,恐惧也好,愤怒也罢,目标就在那里,无论对方如何遮天蔽日,自己总知道该朝谁下手。

他本以为,沈默去后,这个朝堂就是自己的天下了,且他自认为这两年,自己的手腕算得上高明,通过挑动晋党与沈党的斗争,陆树声、

魏增、唐汝辑、孙罐等沈党大佬纷纷下马。虽然张四维、王崇古这样的晋党大佬也折在阵中,但王家屏、杨俊民、刘东星、杨一奎等一批新生力量也成长起来。而且万历还特别注意扶持非东南和山西籍的官员,已经到了不问能力,只看籍贯的地步。然而,皇帝却滋生出浓重的无力感,他发现无论自己怎样做,都达不到想要的结果

比如今年,陆光祖丁忧,吏部没有尚书,万历打算趁机换人,明确表示希望由一位北方人接任。

然而廷推上来的两人名单,是孙罐、陶大临。

万历知道这两人与沈默的关系,怎能把天官之位他们中的一个便令重新推举,呈上来的名单却没有丝毫改变。

事情到这里就算僵住了,但万历还是对胜利充满希望的,因为他手中还有中旨所谓中旨,就是皇帝不经过内阁讨论推举,直接下令任免人员或是颁布法令,可谓是一条捷径。但奇怪的是,一般情况下,皇帝很少使用中旨提拔大臣,而其中原因可谓让人大跌眼镜一一皇帝倒是愿意给,大臣却坚决不要。

表面上看,这是官员们的操守太高,不愿意走这种终南捷径,而是要扎根群众,获得广泛的支持才肯上任。但实际上,谁不想走捷径谁是孙子,可文官集团不成文的规矩其中之一就是升官只能靠同僚的拥护,靠皇帝下旨的人,会遭到百官的唾弃。

这一规矩可以与沈默无关,而是在空前君主的压迫下,成长壮大起来的文官集团,形成的一种集体的自我保护。只有用这种方式,将皇帝排除在官员的任命之外,才能保持臣权相对的性,使所有人的命运,不至于悬于皇帝一念之间。

但皇帝不相信,所有人都这样自觉,他认为人都是贪婪而自si的,尤其是那些长期靠边站,满腹怨气的家伙。在大臣中找了一圈,他选定了张居正的同乡李幼滋,这位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已经在shi郎位上十几年难有寸进。在皇帝看来,肯定难以抗拒这天上掉下大印。

于是直接用中旨委任了李幼滋为天官,谁知李幼滋面对汹汹舆论,压根不敢接旨。他在奏疏中言道:“廷推乃祖宗成例,贤士众望所归。今皇上无视众议,以中旨指定微臣,实乃与群臣怄气,非圣君所为。,明确表示,中旨授予的官衔,我是不会当的,而且不是很含蓄的指出了万历的图谋就是想破此成例,绕开廷推,将人事大权上收。

万历老羞成怒,朕出口就是成宪,岂是能推三阻四的于是下了一道措辞严厉的申斥,不接旨就是抗旨,抗旨该当何罪,自己掂量着办吧李幼滋也是杠上了,一天一本的上辞呈,皇帝全部留中不发。一个月后,始终得不到答复的李幼滋,竟然直接挂冠而去。

万历终于信了邪,只好命令再次举行廷推,然而大臣们却不买账,他们声称廷推合法有效,皇帝应该从两个人选中选一个,双方各执一端,都死咬着不松口。结果陆光祖已经离任半年,天官之位还是空悬,部务由左shi郎王锡爵掌管。

又岂止是吏部尚书的人选七月里,吕调阳去世,万历下令大臣推举入阁人选,当他看到大臣们推举的名单时,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因为名单上的两个名字,分别是陶大临和孙罐。

这些满口忠君的大臣,明知道为吏部尚书的人选,皇帝已经气得七窍生烟,竟然还要推荐这两人,明摆着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他再次将任命搁置,反正内间六个人也一样

口一一口口口口一口口一口口口口一口一一口口口一一口口口万历想不明白,沈默明明打倒了,他在军政两方面的党羽也剪除了大半,剩下的也偃旗息鼓,芶延残喘。为什么自己还是感到窒息般的无力呢

答案就在尚未远去的历史中,他虽然熟列祖实录,但并不能认识到,或者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现实,那就是他坐在列祖所坐过的宝座之上,但他的权力,已经和他的前代不同了。

他的祖先,一言一行都被视为金科玉律,为臣子们不折不扣的执行,甚至将其言行奉为绝对的道德标准。而他却是在他的臣僚教育之下长大的。他的责任范围乃是这群文臣们所认定的,任何超出认定范围的行为,都会被视为无道之举,会遭到文官们的集体抵触。

这种变化尽管在形式上保持含蓄,实质上却毫不含糊。原因是开国皇帝创建了本朝,同时也设立了作为行政工具的文官制度,是这个国家的权力核心。而今天的文官却早已成熟,他们早就从皇帝手中接过了实际的权力,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权力者。

每个官员的产生,都要经过十多年悬粱刺股的苦,然后经历最严酷的层层选拔,不要听信那些科场失意者对科举的抨击,那都是因为吃不到葡萄才葡萄酸。这只是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当上官之后,还是不能松懈,除了定期的考察,平时稍有不慎,还会招致言官的弹劾,弄不好就前途尽丧,就在这种严苛的条件下,还得做出成绩,才能一级级往上爬。沈默的爬升速度已经是极限了,也用了将近二十年,才有资格站在皇帝面前。

绝大多数人立不了那么多大功劳,三十年就算很快的了。不是顶尖的社会精英,绝度走不到这一步,早就被优胜劣汰下去了。幸亏这样的一群人从来都心不齐,把大部分精力用在互相掐上了。要是他们齐心协力,想要把皇帝赶下龙椅,是一点难度也没有的。

而皇帝只是因为恰巧生在帝王家,又恰巧是他爹死的时候最大的儿子,便成为了天下的至尊,并不是经过优胜劣汰决出来的。而且为他们树立三观的老师,正是那些成了精的大臣。大臣们自然会按照自己的需要,塑造未来的皇帝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个性平淡的君主作为天命的代表,其任务就是代表他们行使权力的合法性,以及在政治无法解决时,做出不偏不倚的裁决,应该做到寓至善于无形。

白了,就是皇帝最好毫无主见,且从不插手具体的政务,只需要经常演习各种礼仪,以彰显王朝统治国家的合法性,就是最好的皇帝了。因此从成祖以后的皇帝,无论是仁宗、宣宗、英宗、景宗、还是宪宗、仁宗,都基本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能做到克制自己的yu望,保持谦抑温和,听凭文臣们的摆布。他们越是这样,文臣们就愈是称颂他为有道明君,他们也就越发被束缚住手脚,直至任凭臣子们摆布。

就连以荒滛无道著名的正德皇帝,一直追求也只是个人的自由,对于那些束缚他的规章制度和讨厌老头子,他也只是想方设法的逃避,却从没想过去破坏。归根结底,他也是老头子们教出来的生,只是青春期太长,叛逆心太强罢了

唯一的例外是嘉靖皇帝,这个由藩王入继大统的野孩子,没有接受过一天皇家教育,自然也没有被灌入谦抑温和的因子。在他的眼里,皇帝就是无上的权威,而没有任何自我压抑的义务,他希望能够控制所有的权力,不受任何限制。

恰巧化可以算得上,有明一代智商最高的皇帝,有着前任们难以比拟的政治天赋。凭借着绝顶的智慧和权谋,他相信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仅凭自己的天赋与能力,就能操控一切,他也以为自己做到了。

但历史能够证明,他错了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也是无法对抗社会规律的,所有敢于挑战规则的人,都将受到规则的惩罚,无人例外。

严家父子便已经悄悄的窃取了他的威柄,在他把他们当做提线木偶的时候,自己也做了他们的木偶。而在生命的晚期,他已经清晰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反扑力。他的yu望已被抑制,他的权力也被夺走

徐阶以及他所代表的文官集团,已经凌驾于世间所有强权之上,包括嘉靖皇帝的皇权。

正是嘉靖皇帝的倒行逆施,让大臣彻底不再对皇帝报以幻想,将与皇权的博弈,看成事关存亡的大事。文官集团对臣权的追求,已经从无意识向有意识转变,这直接着皇帝的时代即将结束,文官的时代即将到来。但徐阶只是这一切的构筑者与开创者,要想真正做到这一点,道路是曲折而漫长的。不过在他的继任者,和嘉靖的继任者的共同努力下,这个过程被极大的缩短了。

一一一口一口一一一口一口一一一一一口一口一一一一一口一口一一一一一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口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口一口隆庆皇帝的端拱寡营,几乎将国家的权柄让出。他的儿子万历,年仅八岁登基,在万历八年之前,完全与国事无缘,这给了文官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徐阶之后的两大首辅,高拱与沈默,一个锐意进取,大胆揽权,一个长袖善舞,最会收拢人心。两人相继相成,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取代至高无上的帝王,成为帝国的真正统治者。

十几年,一代人,这么长的时间,足以使许多事情成为理所当然。

所以当沈默离任后,文官集团依然要紧紧握住权柄,而不是交还给皇帝。多少年来,文官们已经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力量,强迫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在处理政务时摈斥他个人的意志。万历皇帝没有办法抵御这种力量,因为他的权威产生于百官的俯伏跪拜之中,他实际上所能控制的政权十分微薄。

名义上他是天子,实际上他受制于廷臣,而且对此毫无办法

但这不代表皇帝就会认命,至少万历皇帝不会,他可是以乃祖为目标,已经击败了有史以来最大权臣的少年雄主,岂能任凭大臣摆布他一直希望再度启用张四维。张四维也早就巴望着了,在蒲州老家憋了一年多,感觉风头过了,便写信给皇帝,暗示自己又重新斗志满满了。

万历心领神会,便下了圣旨起复他。张四维担心夜长梦多,一接到旨意,便赶紧上路,谁知走到半路,家里传来讣告,他那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爹,竟然莫名其妙的死了张四维只好转回家奔丧。

万历皇帝不寒而栗,他感到自己面对的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夜,在那片黑暗中,隐藏着一股毁灭性的力量,足以伤害到自己。为了自保,除了殚精竭虑的与大臣作斗争外,他还不遗余力的培植宦官力量,实指望着太监军团能成长壮大,成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墙。所以他才会如此偏袒这些不成器的家伙,甚至唯恐他们不够嚣张霸道,治不住那些目无君上的大臣。

所以南京发生了民众反抗钦差太监的事变,皇帝不仅不怪罪张清,反而趁机把早就看不顺眼的孙罐逮到北京,甚至想要逼他自裁,就是为了杀鸡给猴看。结果这时候皇长子出生,太后懿旨大赦天下,倒让孙

罐逃过一劫。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万历亲自写下“发回原籍、

永不叙用,的谕旨,彻底封死了此人东山再起之路

当时万历很有点快感,但由此酿成的后果,却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第九零七章 见龙在野下

不论什么人,摊上这八个字,政治生命就可以宣告结束了。更新本书最新章节因为自本朝开国以来,无论多大能耐,有多大背景,如果下野之后没有上台,慢慢地就会被边缘化,直到彻底完蛋,从无例外。包括那位神一样的刘伯温,包括号称百官之师的徐阁老,都没逃过这样的命运。

但经验只是对过去的总结,如果靠经验就能预测未来,未来也就算不上未来,只是对昨日不断的重复。终有一天,会有与经验不符的例外诞生,那才是真正的未来

例外,就从孙罐这些人身上开始。

按照本朝惯例,因为为民请命而险些被皇帝害死的孙大人,毫不意外的盛名满天下。从他入狱的那一刻起,就有数不清的官员、士绅、

甚至布衣百姓上疏为他鸣冤,他离京的那天,百官出城相送,大家把酒赋诗,豪迈之情jidàng天际,毫无离别悲切之意,反倒像是庆祝凯旋的大会,更不在意皇帝的感受。

孙罐一路南下,无一例外的受到所经府县的盛情招待,不仅地方官扫席以待,百姓士绅也争相出迎,甚至有人步行数百里,从临省赶过来,就为一睹这位为民做主的青天大人的英姿,然后给他鞠个躬。

孙罐虽然已经名满天下,却毫无架子,他对每个来拜访自己的人都热情接待,无论是贫是富,是官是民,都与他们亲切交谈,以诚相待。

有人问他,您与愚夫愚fu费那些口舌,能有什么用处他微笑道三“我看每个人都是圣人。”闻者不由肃然起敬。

越往南走,他受到的欢迎也越热烈,回到南京时,那一天金陵城里万人空巷,人们都到燕子矶码头,隆重迎接他们的英雄归来。南京城的官员也是一个不落,表达对他们领袖的支持孙罐先在南京任吏部尚书,又转任左都御史,为人素来威严自律,公正清廉,在留都百官中的威望之高,超乎想象。

耿定向、金达等一班同年,还有他弟弟孙铤,自然也在欢迎的行列。把他迎回去,孙铤家中早就备好了酒席,一班同年以及跟他一同回来的孙雏马上就坐,待两人喝了接风酒后,众人起今日码头壮观的场面,孙铤打趣道:“当年拙言中了六首,也没这么风光过,老哥这牢饭吃得是值了。”

孙罐孙镰便符合二哥道:“大哥这一路南下,可真是风光大了。”

“娄么,羡慕了”孙铤笑眯眯道:“其实要是吃顿廷杖,被抬着回来,保准比大哥受欢迎。”

“多大年纪了,正经点吧。”孙罐脸上有些挂不住,岔开话题对耿定向道:“谈谈书院的事情吧”

“怎么,终于肯讲了”耿定向一下兴奋起来道:“加入崇正书院吧,我还是那个态度,会主一职虚席以待”

“立峰兄能加入,我们琼林派如虎添翼”金达这个南京国子监祭酒,也兴奋的搓起手来:“的功力深湛,与天台双剑合璧,肯定可以力压诸派,这次留都大会我是信心十足”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国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为了统一思想的需要,通过八股取士和颁发三部大全而确立了程朱理的统治地位。虽然这与朱元璋本人用武力扩张地盘一样,不过是驯服广大书人的一种战略,但毕竟为士人阶层的发展壮大,提供了最佳的土壤。

经过一段时期的酝酿,国朝的知识阶层在政治上日趋成熟,其精英集团逐渐成为真正主宰着国家的士大夫。但与此同时,他们的yu望也日益失去控制,被明初二祖的吏治政策所压制的各种现象不断滋生出来。官场的丑恶与士大夫对权力的投机钻营,使得固守儒家道德教化的人自然地得出一个结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些人认为,八股取士的方式不但无法使圣贤深入人心,反而会因书人将儒家经义视为仕途的敲门砖,而漠视其本来的道德精义。而士人阶层的道德沦丧,又必然会导致整个国家的道德沦丧,那样华夏礼仪之邦,真的要变成禽兽之国了。为此他们认为有必要加强对儒家经典的讲求,不能让八股文化成为书人习的全部内容。

于是,在文官集团成为权力者后,社会上也开始出现讲运动。一大批大者投身讲,教诲众生。起先,讲家们并没有跳出宋代理家的窠臼。他们将挽救士人风气的希望,放在了呼吁士大夫加强品德修养上,却不敢对程朱理有丝毫的质疑。只是将道德沦丧归咎于,书阶层只把程朱之当成是通过科举之门的一把钥匙,并非一种自觉的人生需要。而士风的,正是因为广大士人缺乏对程朱之进行自觉深入的体会。所以,他们要通过讲运动使宋儒的性理之真正深入人心,用“存天理,灭人yu”的旗帜来dàng涤仕途和官场的气息。

因此可以,在阳明之前的讲,都是对程朱理的深入阐述和巩固,然而从其效果来看,却令人极端失望一从英宗时期开始,太监王振首开宦官乱政之风,而广大文官集团不但不敢与之抗争,反而拜倒在其门下,以巩固或提高自己的地位。文官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利,互相倾轧也如火如荼,政治日益黑暗。这使得关于从世道人心上,为现实政治寻找解释的儒者,对此前的思想发展特别是讲运动进行反思和检讨,就是将现实政治归咎于世道人心,并最终归结为教化人心的经义出了问题。

因此儒者们,对此前的思想发展特别是讲,进行了反思和检讨。结果使新一代的思想家得出一个结论,株守于宋代的程朱理无助于改变世道人心。他们大胆主张对占据统治地位的程朱理进行怀疑和改造。比如白沙先生陈献章,便主张思考和勇于怀疑,用他的话,即是“贵疑,:“前辈谓者贵疑。疑则进,大疑则大进。疑者,觉悟之机也。一番觉悟,一番长进。,在程朱理被视为金科玉律的时代而主张贵疑,其对程朱理的怀疑自不待言。但真正动摇并颠覆了理根基的,是阳明先生王守仁其前以详迹,不复赘言。只消知道一点,孔圣人:“大之道,在明明德。,而朱熹对此的演绎是古之yu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yu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三yu齐其家者,先修其身:yu修其身者,先正其心:yu正其心者,先诚其意:yu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依照理的法,格物致知是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

平天下之最基本的环节,王守仁却提出格物致知是不可行的,从根本上否定了理的实践意义。

出于救治现实政治的思考,王守仁在格物致知之外提出了一种新思想,这即是人所熟知的“致良知,。何谓良知呢王守仁本人多次对此进行明确的论述。他:“夫心之本体,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灵觉,所谓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与前儒的故作高深不同,阳明公的意思极为简单和明白。所谓良知,即是人心中固有的、与生俱来的天理。这种良知的得到,并不需要向外去格物,而只须到内心去寻找。这种良知的提出,从表面来看似乎是孟子“人皆有其侧隐之心,的老调重弹,又似乎是理家所攻击的堕于禅道,但从现实政治的角度来考察,则其根本意义仍在于攻击当时日益堕落的广大官绅集团。

因为依照被当做官方正的程朱理,只有向外格物才能获得真知,这种格物致知的理论只适于广大书阶层,只有熟圣贤书的人才有能力去格物,去成为圣人。这等于不明确地提出了书人最高贵、最聪明。也就为官僚集团提供了一种享有特权生活的理论支柱。

阳明心提出良知,实际上对官绅集团的优越感来了一个釜底抽薪一既然圣人不是格物而能做成的,而良知又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