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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南宋风烟路

第1047章树犹如此

夜晚的摩天岭西,红袄寨一片寂静,只闻得风声、火响与巡营脚步。营地壮阔,岗哨林立,与昔年的景象何其相仿。

烽烟消失的战场,到处还遗留着断壁残垣。林阡在营外不远察看了片刻,一时怅惘,停下脚步,伫立于参军之初、也是在摩天岭西的这处据点、自己与寨中兄弟亲手种植的松树旁。

昔年那些小树低矮,十六年后,经历了无数风霜,伤痕累累却挺拔。实可叹,每一轮浩大进攻所动用的刀兵,能摧毁城镇的一切堡垒,却砍不倒石缝中所有的松柏。

抚松盘桓,久不离去。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参军那年十岁,那时节,山东盗寇分散、帮会众多,红袄寨在其中沧海一粟,美其名曰后起之秀,实则新手夹缝生存。众多资历较老的盗寇集团,都比红袄寨要复杂、野蛮且不开化得多,有时候两方三方甚至多方火拼起来,常常也会扯红袄寨以及当地民众下水。

这种情况下,杨鞍刘二祖等人都劝说谈孟亭,与其放任乱世,不如统一成型,红袄寨与他们最不同的一点就是明确了“抗金”这一核心,是以虽然年轻,但寨众的源头广,生命力强,前途最亮。

红袄寨要征服他们,就必须软硬兼施,因此摩天岭西的这处据点,当时也经历了好一番兵荒马乱。新屿、宋贤和他,那时都是新兵,没什么实战经验,只懂跟在当家们后面冲,有次宋贤冲得狠了点,到了敌人身前发现兵器都掉了,又有次新屿把敌人引进迷宫,他自己比敌人出来得还晚……

“林兄弟……”这时,海逐浪的声音将阡的思绪拉回现实。

“逐浪。”阡听出是他,转过头,问:“怎样?”

摩天岭近期的形势他一目了然,海逐浪治下暂时还很安定。所以这句“怎样”,是他在问先到了几日的海逐浪,一岭之隔、月观峰北的战况。

“被围了三天,金军主将是楚风月。”海逐浪告诉他。虽然金军最近伤亡惨重、将领阵容堪称捉襟见肘,但经过完颜永琏的一番增补与调控,三大战局仍然乐观,其中尤以中部最有利。杨鞍及其党羽,讽刺地再度被铁桶封锁。

“楚风月身边,应是添了高手。”海逐浪又说。当然跟司马隆一个级别,甚至一个来历。否则杨鞍和刘全他们,不可能毫无招架之力。

豫王府的绝蛮野之人,到底血xing之气,抗金两个字在前,被唤醒的人一定不少。

哪怕红袄寨的这种整合,带来的必定是鱼龙魂杂——谈孟亭自己就没什么本事、王琳之流也颇无胆气、史泼立从前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红袄寨的排位长年处于权实倒置……但红袄寨到底是异军突起了。处于一个集团的上升期,同仇敌忾的他们,无暇去计较谁强谁弱,而是被抗金召唤、被正义感化、被兄弟义气包围。渐渐地,一边融为一体,一边雨后春笋。

但宋匪们的内讧,无论是阡幼年或现在,不管是宋境还在大金,不分是大形势或小环境……贯彻始终就不曾停过。谁教汉人,一贯都勇于si斗?

红袄寨崛起之初,来势汹汹,却毕竟年轻,山东最大的仍是另外两家盗寇集团,其中一支青虹帮,与红袄寨边打边谈,逐渐达成共识,也开始以抗金为旗号,但因势力较大,而希冀红袄寨隶属。另一支黑风寨,颇为硬悍,始终未曾与红袄寨交好,虎视眈眈着这块肉想一口吞了它从而彻底压制青虹帮。林阡说的那场摩天岭火并,就发生在红袄寨和黑风寨之间。

而宋匪内斗的从始至终,金军也一直在山东清剿,然而因不懂宋匪内部的四分五裂,而错过了对之最佳的清理时间——

即便盗寇火并从阡十岁那年进行到十三岁,那位大金的王爷完颜君附,始终不明如何渔翁得利,竟在打了几个糊涂仗之后落进了青虹帮的手里,顷刻青虹帮足以挟人质以令众匪,谁都以为那集团将独霸山东。不料就在这个关头,有个名叫楚风流的将帅之才,打破了这样的格局。

集团运势,与人生际遇一样,总是有浮沉起落,而大局的突变,因为牵连太广,总是比单独一个人的人生突变更加猝不及防。

岁月催人?岁月催的,分明是存在于其中、尚未度过去的整个世界,轻易拿捏着一切生死,残酷调控着各种盛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