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274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2)(1 / 1)

作品:《南宋风烟路

陇右决战,如果说轩辕九烨千虑一失,终究忽略了洪瀚抒、孙寄啸这些祁连山领袖和盟军的人情,那么曹玄,就是他没想到的苏军和盟军的人情。

在楚风流和林阡鏖战最为激烈的关键时刻,曹玄率领苏氏兵马重新站队、出奇制胜,令轩辕九烨出乎意料猝不及防,战败时才明白这个人在这一战一直都是有所保留。

这一战?岂止啊!那一刻苏慕梓多想告su世人:陇右这么多场战争,他一直都该更强!

所以苏慕梓眼看麾下撞围大获全胜、却只觉大势已去、万念俱灰、气急败坏!然而,他有什么证据控诉曹玄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人?!

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忙于给盟军制造不安的黄鹤去,若是把谣言从孙寄啸、蓝扬、赫品章等人撤回到曹玄身上,譬如中伤说曹玄本来就是林阡的人……很可能事半功倍,可惜他没有,他没有,也是拜苏慕梓所赐——

曹玄,是苏慕梓自己亲口抹黑的金国奸细、是证据确凿的“楚风流所安插内鬼”!

关于曹玄不慎流露的破绽,世人或不曾关注,或信息缺失,总难联系到曹玄刻意韬晦这一层,可苏慕梓明明掌握真相却无法辩驳,是因为坏事做绝、狼来了——当战事落幕,众说纷纭,一qiē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他没做的坏事也全算他做了,他的话前后矛盾还有什么可信度?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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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苏慕梓,万料不到有个人接近他就是为了负他,不顾一qiē地负,不择手段地负。真教他大开眼界,这是怎样的报应?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脚步,愈发近了,越来越重,朝着他被软禁的地点。而他,真没想到。今时今日,他心里会出现一个比林阡更恨的角色。他,连就地撕碎那个人的心都有!

那个人,来见他,是想作为胜者羞辱他?是满脸愧疚来对他道歉?或是,竟还指望着帮林阡劝降他?悲哀在于,无论是羞辱道歉还是劝降,曹玄今次来,都宣告了同一点:曹玄是林阡的人。

这些年来林阡一直倡导官军义军合作。其实苏慕梓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在走投无路的那晚重逢曹玄的第一刻,苏慕梓心里也一闪而过“曹玄会不会是林阡派来的”?这几日,苏慕梓不是没有过捶胸顿足后悔不迭,为什么他没有继续怀疑下去?就因为田若凝战死、耿直牺牲?因为这些不符合林阡的作风、林阡不可能牺牲自己人去放纵金军……

是的如果走迂回路线会害人林阡是不会做的,但是谁想到这些都是曹玄的意思?这居然是曹玄为了帮林阡而自己拿捏的主张!虽然这条路复杂、曲折、危险,可是却能够一劳永逸。

苏慕梓怎么可能想到,曹玄竟会想林阡所想。并为了他铤而走险!为了林阡曹玄可以自发行动,孤军奋战。宁可承受误解,也要卧薪尝胆!覃丰也一样,系狱了那么久,一句也没暴露曹玄要做的大事。他们,都不是卧底,因为从没和林阡交流过哪怕一次。但他们又是卧底,哪怕形单影只,心里都坚守着独独一份使命……

“曹玄,你还有脸来!?”帘帐掀开,凛冽的冬风猛灌进来。苏慕梓仰头冷笑,脸色铁青地睥睨着那个他一直视为走狗的叛徒。

曹玄岂能不知他已知晓,脚步停在他锁链边缘,低沉而悲伤地说了一句:“二将军,对不起。”

“林阡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这样地效忠于他?!”苏慕梓恶狠狠地回过脸来直冲他一问。

“抗金北伐,他是当世第一人。”曹玄简短且坚定地回应。

苏慕梓表情一凛,原以为曹玄会语塞,原以为他会沉默,没想到他是这样回答,惊得语调都变了:“曹……曹玄你在讲什么笑话!这南宋官军,也是你当年一手扶植起来的,你怎能糊涂成这样、竟心向一个草莽?!”他不明白,为何甚少崇拜别人的曹玄竟然会对林阡心悦诚服到这种程du。

“是的,没有人比我更爱这南宋官军,所以我不愿见它走上歧路、越陷越深、万劫不复。”曹玄眼神里划过一丝伤感,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

“你既这般热爱官军,就更不该向林阡臣服!如今川蜀,官军比义军地位低你不知情?!”苏慕梓一直以为,曹玄既然这么热爱官军心疼他们,那曹玄就是最没可能向义军低头的那个人。

“自己若有脊梁,怎会低人一等。原本官军义军就是平等,何必为了那点优越感而不平衡?”曹玄的态度令苏慕梓完全意料之外,若真把官军看成辛苦栽培的孩子,哪会只知道溺爱不懂得为他们引导最正确的命途。

苏慕梓瞠目结舌多时,歪着嘴凶恶地笑起来:“好,好,我好糊涂啊,杀了个和我理想一样的谌讯,留下个与我不一样的曹玄!”

苏慕梓现在总算看仔细了,曹玄和他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说,苏慕梓和谌迅的理想都是“代表官军抗金”,曹玄却是纯粹的“抗金”。苏慕梓名义抗金,爱的是那个名,而曹玄是实际抗金派,爱的是那份念!因为是这样纯粹的理想,曹玄并不认为官军低人一等,而且在主公林阡的努力下,现在的官军和义军恰恰是最平等的。

“谌讯如果活到今天,也未必不会归降主公。”曹玄的语气里,竟藏着一丝骄傲,他称苏慕梓为主公的时候,从未有过这样的语气!!

苏慕梓这才发现他对林阡竟有如此深的信仰和依赖,甚至不比抗金联盟任何一个将领少,气不打一处来蹒跚站起一把抓住曹玄衣领:“曹玄,谁我都怀疑过会是林阡的人,唯独你,我刚怀疑就排除了!坚决地排除了!因为你。是南宋官军的国师身亡的噩耗。皇上他,一直不肯相信……”

“皇上?”众人皆惊。才知来者何人,吟儿也为这句话惊在原地,试想,若非为了“解释真相”,为何李纯祐要千里迢迢到这陇右?如果“真相”真是孙寄啸先前所说的、西夏民众也全信的那个版本,“李纯祐为了一己私欲嫁祸洪瀚抒并赶尽杀绝”。李纯祐躲祁连山还躲不过,凭何要主动跑来找打找骂找羞辱?难道……这件事另有内情?

事关重dà,吟儿收起毛躁将剑撤回,也才想起自己来意是要平乱:“什么真相?”

带头大哥立即解释:“其实……”

“让他自己说。”吟儿冷冷看向李纯祐,然而李纯祐哭倒在地形似哀绝。哪还可能说得出半句话来。

“是太后,她收买了太医,妄想驱逐国师、更欲嫁祸皇上。”终还是由那大哥说了出来。

那百余随从,其实是西夏的皇帝卫队、中央侍卫军、擒生军和京师戍卫队中,能活下来的少数人中还忠诚于李纯祐的更少数人,他们和一品堂这几位一样了解内情,纷纷开口为李纯祐辩驳,其中不通汉语者,尽数由带头大哥翻译:

“国师疯了之后,皇上十分愧疚,卧病不起了好些时候,说都怪自己这病害得国师疯了,‘既然这样,还治什么’。”“后来才知,是太后在皇上卧病期间,下令对国师赶尽杀绝的……”“也是那孙寄啸前来宫中问罪,太后见皇上胡言乱语,便把罪名都扣到了皇上头上!”“是的当时皇上只是颓废罢了,太后却顺水推舟替他承认,说所有罪都是他犯的!”

“然而,太后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吟儿厉声怒问,这一qiē在她看来是那样牵强!

“太后与皇上,政见早有不合,国师走后的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支持镇夷郡王,大有取代皇上之势!”也许是阴谋渐渐铺展显露的关系,才使得那段隐藏极深的真相终于有了水落石出的可能,吟儿心念一动,想起那晚御花园里镇夷郡王和李纯祐冲突时太后的言行举止,心知这一qiē并非不可能。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镇夷郡王和罗太后对于篡位准备工作的到位以及时机把握的恰当都令人叹为观止,吟儿也不曾料想,自己和瀚抒的凑巧出现,竟然在西夏的这场将发未发的政变里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必……不必说了……瀚抒已经不在,说出真相,又有何用?”那时李纯祐有气无力、坐在地上边哽咽边咳,近侍前去搀扶,他许久才支撑站起,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可怜得不忍卒睹。

吟儿叹了一声,撤剑回鞘。虽然不无疑点、不能偏信,但事已至此,宁可单纯一次,信他:“等等。”

然而他们信他,世人信他,如他所言。又有何用?最重要的,是瀚抒信他吧。

“其实凭国师他的才智,清醒的时候,早就想通了。”吟儿知道,那段时间的误会实在太多,瀚抒神智也不正常,能把林阡误解,就能看错李纯祐,能回头审视林阡。就一定能对李纯祐也宽容。

“当真?!”李纯祐转过头来目光里全然孩子般的惊喜,可是稍纵即逝转成了疑惑。

“国师何许人也,我们看不懂的,他定能看见破绽。”吟儿坚定点头,侧过身去、让道,“皇上,去他的衣冠冢前,看看他吧。若信他死了。便诚心拜一拜他,若觉他失踪。则为他祈祷安然。”

李纯祐前去看望瀚抒垂泪诉说衷情之际,一品堂仅余的四位高手亦与瀚抒化解了恩仇。现如今终于知道了幕后存zài黑手、洪瀚抒本也是他们心里的英雄、加之逝者已矣,故而那绝漠中的一qiē是非也全都随风远走、不留余痕。

化敌为友之后,吟儿方了解到,李纯祐在发现太后和镇夷郡王联手、自己和洪瀚抒很可能是被一箭双雕之后,为了瀚抒而决定重新振作。在上个月,他闻知鞑靼与金国战事胶着,立即集结西夏军马、驱兵攻打鞑靼。此番趁虚而入,虽说最终无功而返,到底是对洪瀚抒表示他不惧鞑靼的决心。也是想告su瀚抒“若有你在,定能成功”——“我需要你。”。

然而,却在前来追寻洪瀚抒的半途,意外得知瀚抒战死的消息,他不肯相信,近乎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这里。吟儿也是到此刻才知道,瀚抒的战死之所以令李纯祐如此绝望,一则他和瀚抒之间的误会始终未解,二则缺少了这一臂膀,今后太后和镇夷郡王若篡权他已无力,三则,瀚抒的,尤其是他李纯祐的理想,竟然如此残忍地再也不能实现……

当初君臣知己、如鱼得水,两人秉烛夜谈、战略国策,是洪瀚抒要他强硬、给了他信心和指引,“纯祐刚准备像国师说的那样做,国师,可你到哪里去了……”

“国师后来,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蓝扬怅然,想瀚抒对孙寄啸说的最后一句话,说林阡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或许,李纯祐很早就注定了不能拥有洪瀚抒。

“皇上,你日后有任何烦恼和危急,不妨都告知于我抗金联盟,我们必定会尽一qiē可能去代瀚抒保护你!”吟儿立即说,说来这是她和林阡欠瀚抒的债,然而,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李纯祐也未必肯接受他们。

“那敢情好,不过,不是保护我李纯祐,而是……”李纯祐面容中全然凄绝,“无论发生什么,请务必保护我西夏臣民……”

吟儿对李纯祐油然而生敬意,连连点头,心道先前自己想岔他真是枉做小人,也打心底里更恨那些颠倒是非的阴谋家。

无论日后能否像瀚抒那般及时地保护西夏,她必会告知林阡有关铁木真对西夏的掠夺,而从铁木真近期入侵金朝的河东地区来看,本也和林阡下一步要谋的庆原路、鄜延路十分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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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事态终于平息、李纯祐也率众离去,吟儿问了蓝扬陆静,在她和轻衣到来之前,是盟军哪几位高手摆下剑阵与西夏一品堂的四大高手相持了那么久。

“我怎记得,盟军在石峡湾的高手,大多都去了会宁据点呢……”这也是吟儿要亲自前来的原因之一,她是要来探个究竟的,她估计又是些类似沙溪清的朋友,适才情势紧张,她竟忘了关注他们,还好事态平息,做好事的还没走。

吟儿跟随陆静将目光移过去,恍然,谁能和西夏昆仑剑派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匹敌?原是川西青城派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序啊。

陇右之战,他们四位可算是林阡的救命恩人,虽然没能像程凌霄一样在陇右常留,到底是一出现都能立个功绩的。

“多谢四位师兄!”吟儿笑吟吟地,即刻上去套近乎,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程凌霄的关门弟子。

“师妹……客气……”大师兄为人严su,似是没想到盟主这副性情,有点懵。

“来,给众位介绍介绍,这几位都是我在青城派的师兄……这位是祁连山的首领,蓝扬,陆静,这位是红袄寨的首领,杨妙真,这位是岷山派的女侠,洛轻衣。”吟儿给群雄介绍说。

“原……原来这位便,便是洛女侠……”这大师兄是不是有点结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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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会宁驻地后,吟儿特地去见了樊井一次。

也是在听罢李纯祐的忠臣所推测的“太后授意谋害”版本之后,吟儿才意识到,那万御医之所以和盘托出“试药”,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为了名誉,他不能容忍尽力去救人但没救好,而觉得只要治了都治好是荣誉、治不好的还能用便是成就,殊不知,前者才是真正的医生。

吟儿在知情之后岂能不来找樊井问那万御医的过往,最终因为特征和樊井的逆徒全部吻合而叹息,真可惜。“可惜了那么聪明的脑袋,却是那么歪的心思。他可能比他师父更加善于治病、甚至更加善于制药,然而医德却有所缺失。”还没成熟的体系他急功近利,在发现有副作用以后非但不肯承认,更还直接对吟儿加大了药量,这才造成了李纯祐和洪瀚抒的悲剧。

其实本来他还没错,或者,即便瀚抒那里他是罪不至死。却为了弥补一个漏洞,撒下更漫天的谎,犯下难改的罪恶。“说到底,还是看一个人要什么了。”樊井如是说,“他这个人,虽然可怜,到底也可恨。主母如今的脉象难辨,不仅因为火毒未解,也有一定程du上拜他所赐。”

“所幸近来身体一直都很好!”吟儿笑,赶紧瞅了个机会溜了,她可不想在樊井这里呆上太久。

“跑什么跑!毛毛躁躁!再跑这么快,小心生路上!”樊井喋喋不休地骂,舌头愈发毒,至今不懂为何大伙都怕他。

跑出帐来,已是夕阳西下,吟儿停步、本能往静宁的方向看,也不知这件枝节结束之后、林阡何时把自己接过去,赫品章那边,劝降得怎么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