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廖志辉就找到我和向南，传达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李乘风和杨晨抢救成功，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战区已经派遣了专机，此时正在送往战区医院的途中。

第二个，我们将于一个小时后，乘坐我们来时的运输机回到214旅，同时带走的，还有亚伯和安东的遗体。

亚伯无国籍，将随同战斗报告送往国际刑警组织。安东的遗体，将直接遣返y国。这是最麻烦的事，m方自然不想管，这次行动既然是我们主导的，肯定也是由我们来擦屁股。

但m方还是有点良心的，亚伯的那些核心手下，几乎都死了，而且大多数都是m国人，所以不管是死了的，还是幸存的几个，都由m方来处理，处理结果，也会上交到国际社会。

善后事宜，我们都不太关心。

一听到李乘风和杨晨都没有脱离危险期，我和向南就都紧张了起来，连忙询问细节。

廖志辉叹声说道：“李乘风呢，三根肋骨骨折，好像还伤到了肺叶，脊椎错位，手术非常危险。杨晨的那条腿……”

我急声问道：“杨晨的腿怎么了？”

“他的左腿，恐怕保不住了……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截肢手术不……”

“怎么会这样！”

向南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冷静点，不要打断首-长的话。

廖志辉又怎么会和我计较这些？沉声说道：“陈锋，那发火箭弹，几乎就在他身旁爆炸，他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可失去一条腿，不仅宣告了他特战生涯的结束，也将终结他的军旅生涯！”

“但如果不截肢，他会有生命危险！就算能救活，他一样当不了兵了，而且一辈子都将忍着各种并发症！”

廖志辉的厉声令我清醒，也让我崩溃。

杨晨是大学生兵，主修建筑。尽管选拔时，他的爆破成绩不如张云鹏，那是因为他的化学不太好，但他比张云鹏胆子大，人也比较勤奋。

我本打算，让他回大学完成学业，毕业回来升士官，进而考取军校。

一个优秀的爆破手，必然是一个优秀的建筑设计师。你不知道怎么建，知道怎么炸吗？

爆破，是最具有技术性的战术位置，综合了化学、数学、物理、建筑等学科，比狙击手、突击手都更有挑战性，更难培养人才。

抛开人才培养，杨晨不是刺头兵，生活作风、思想信仰、技术专业，都无可挑剔，待人谦逊，性格随和，是段弘毅最喜欢的兵，刚来东北虎第一年，段弘毅就推荐他入dang。

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兵，是我的命令，让他失去一条腿。

是我错误判断，让他必须要面对这样悲惨的人生。

我这个分队长，失职！

廖志辉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许久之后说道：“这次行动太过仓促，水厂里近百人参战，武器也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其实你们都清楚，这场仗，我们是肯定要付出代价的。”

“我们的确付出了代价，但还不至于令我们无法承受吧？都别沮丧，李乘风何许人也？鬼见了都得绕道走！”

说到这，廖志辉看向我：“至于杨晨，事实已经如此，现在重要的是保住他的性命。如果你这个分队长都不能面对现实，那杨晨还有勇气面对今后的生活吗？”

道理我自然懂，但内心的苦楚，却也是实打实的。

我颤声说道：“他才21岁……”

向南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已经为国而战了。陈锋，咱都是老油条了，身边有多少伤残、牺牲的？我们自己都死里逃生多少次了？咱得往好处想，至少还能保命是不是？现在医学很发达，安一条假腿，还是能正常生活的。”

我挥挥手，沮丧道：“先保住命再说吧。”

向南见安慰的话对我没作用，连忙对廖志辉说道：“首-长，那我们先去准备了。”

“嗯，去吧。”

我们将武器还给m方，和他们负责人交涉时，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没有之前那么客气了，眼神里的仇视更盛。

或许通过这次行动，让他们看到我们特种部队的实力，也感受到了压力，客气才怪。

可以预料到，接下来北疆的军事对峙会更加紧张，m方边防的仇视，恐怕会更明显。

无所谓。

我们是军人，友好是要有分寸的，否则就变成了示弱，示弱就会被人欺负。

迎着朝阳，我们踏上归途。

飞机上的气氛沉闷，尤其是当向南告知李乘风和杨晨的情况时，更是没有人再说话了。

以往这个时候，都是段弘毅挺身而出，来纾解队员们的情绪，可他现在连自己都劝慰不了。

那就别勉强了吧，对所有人来说，都需要时间来消化。

现在回想这次战斗，我们每个人的记忆点，应该都是那些生死瞬间，不会觉得后怕，而是意识到我们可以做的更好。

如果做的更好，就可以少付出些代价。

可以说，我们更多的是沮丧。

而最沮丧的，自然是我。

如果在追击途中，我能早点洞察敌人意图，或许杨晨就不会失去一条腿了……

疲惫、沮丧、悔恨、担忧，还有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现在这种情况，再怎么安慰，都无法让我们开心起来。

换句话说，我现在是听不进去一句安慰的话。

……

没到中午，我们就回到了熟悉的214哨站。

因为打完仗之后，我们就没有再吃过东西，所以廖志辉特意吩咐食堂，做了比较丰盛的午餐。

尽管大家都没胃口，但廖志辉致辞又感谢，陪同的参谋、干事也凑热闹，就算是不想吃，也难免要附和着吃点，频频举起饮料干杯。

或许这也是廖志辉的“阴谋”吧，强制性的让我们吃点东西。

饭后，廖志辉把我叫出了食堂。

“陈锋，咱俩走走吧。”

“是。”

214哨站的围墙上拉着电网，墙角处种着可攀援的荆棘，夏季显得郁郁葱葱。

“这次你们来协防的时间，比上次长，想家了吗？”

我叹声回答道：“来两次了嘛，加起来都半年了，我也习惯了，所以谈不上想家，南征北战，是我们的常态。但现在，我想回去。”

廖志辉不由得笑道：“你小子还真是直来直去，一点情商都没有。”

“呵呵，纯碎的东北爷们。”

我想回去，是因为李乘风和杨晨都在病危之中，回东北虎的话，比较方便去战区医院看他们。

而且经历这场大战后，队员们的心态也需要时间调整，现在亚伯已经死了，北疆接下来的肃清行动和对峙状态，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要是情商高的，或许会说：不想家，只要北疆需要，可以继续再留一段时间。

但我是真不想留了，除了以上的原因，整个分队还要回炉训练、特殊专业训练，上等兵也不能错过士官选拔和军校统考。

一大摊子事，都需要回东北虎解决。

话说情商低真的是硬伤，明明可以更委婉的表述，却偏偏说的这么直白，显得不那么招人待见。

我不是那种圆滑、世故的人，好在我的军旅生涯中，上级和首-长都不注重这些。

廖志辉轻笑了一声，说道：“午饭前，我刚刚和老古通过电话，他对我的意见很大，不仅要让猛虎分队回去，还让你们猛虎突击队和卫生队都回去。”

“古老狐狸，不，那个……我们首-长为什么意见大？”

“呵呵，你背后也敢这么说老古啊？”

廖志辉憋着笑，说道：“我们是老相识了啊，这家伙是什么难听说什么，李乘风是他的宝贝，现在生死未卜，他不好受啊。”

我默默点点头：“首-长，如果这边需要我们猛虎突击队，那我们就留下来……”

“不需要了。”

廖志辉拍拍我的肩膀，说道：“这次任务你们完成的很出色，真的很出色。要是没那么仓促，要是我可以再多争取一支突击队，或许我们就不用付出代价，这件事我很抱歉。”

“首-长，这不怪您，亚伯接受了林真伊的提醒，随时都有可能跑，夜长梦多，我们别无选择。我们的沮丧和落寞，都不是抱怨作战背景和情报，是因为李乘风在我们心里的位置太重，也因为我们本可以做的更好。”

“我们是特种兵，只要祖国需要，我们可以在任何条件下作战，为了完成既定目标，甘愿牺牲自己，绝不后悔。但很多时候，我们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看到战友牺牲，这种情感……”

廖志辉点点头，打断我说道：“这种情感我当然理解，但我还是想说，感谢你们为北疆奉献的一切，祖国以你们为荣。”

“这是我们职责和使命，我们时刻准备着，只要祖国需要。”

廖志辉握着我的肩膀，说道：“陈锋啊，今天想和你说一些我的感悟，或许有些无聊，但我希望你记住，这会对你的军旅生涯，有所帮助。”

“您说。”

“义务兵两年，可以让小混混变得正直，成为真正、踏实，真正的男人，这是部队的魔力。但对于我们职业军人来说，部队的魔力不止如此。”

“青年军官，会意气风发，甚至盲目自信，为做出一番事业，拼命的表现自己。在此期间，我们会犯很多错，然后跌倒又爬起，疼痛又憧憬。”

我点点头，赞同道：“没错。”

“你上次来，还处于这个阶段，但这次来，你已经过了这个阶段了。你开始正视自己的缺点，谨慎又自知，不再那么有目的心。这和你的经历、年龄都有关系，其实军旅生涯，就是人生，和正常人一样的人生，伴随着阵痛的成长。”

廖志辉看着我，认真的说道：“现在的你，需要学会和习惯的，是忘记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