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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伐清

再说,那个文安之可是个读书人,不比袁宗第这样的武将,听说还是朝廷派来四川的。读过书,见过世面,还在朝廷里当过官,就算不是火眼金睛也差不多了,是不是宗室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在这种人面前撒谎显然是自寻死路。

邓名感到事情变得更加为难,斟酌再三,似乎还是只能说自己失忆。不过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书本上学到的知识还记得一些:“只是如何拿捏这个火候分寸,必须要认真思量,要是像见到袁宗第那样匆匆忙忙地对付,肯定是不行的,那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邓名在营帐里团团转的时候,从外面传来时断时续的悲声,一开始时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认为这多半是有亲朋战死的士兵在发泄哀伤。随着声音越来越响亮,显然是参加的人多了起来。

“唉,重庆一战下场如此凄惨,大概每个士兵都有些好友、亲戚生死不明吧。”听到这些悲声,邓名心中隐隐作痛,更想起了那个捐躯的年轻水营千总:“我还不知道他的姓名呢,下次见到了周开荒务必要问一下。”

哭声始终不停,邓名也跟着伤心不已:“以前总听说封建军队的军纪苛刻不近人情,袁宗第和我说过,军中不但严禁喧哗,而且惩罚更是严厉,能令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听听外边的哭声,明朝的军法也是可以通融的嘛,军官有时候也有人情味,士兵们必定是心中太悲伤了,怎么能再去严禁呢?所谓法不过人情,古今中外,都是这样啊。”

有些喝骂声跟着哭声一起传来,邓名凝神仔细听去,似乎还有抽打皮鞭的声音。

“这必定是有军官开始执法了,虽然军官们知道士兵们心中难受,但是总会有人觉得军法还是要维护的吧?”邓名对这种处置有些不以为然,袁宗第、周开荒都曾经给他介绍过种种军法,一想到那些惩罚邓名就是寒毛倒竖,当即向营帐外走去:“虽然我没有冒称宗室,不过还算是有点面子,要是真有人要严格执行军法,我总要替他们求个情的。”

走出营帐后,只见营区的边源处火把照得通明,邓名急忙向那边走去,营门口的两个卫士也跟随在他身后。越向那边走,喝骂声和鞭打声也越发地清晰。虽然邓名不懂明朝人的习惯,但他也察觉出异样。

火光中,周开荒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处,见到邓名走来后便奔过来。不等周开荒说话,打定主意不冒称宗室的邓名便抢先说道:“周千总,以后还是称呼我为邓先生吧。”

虽然不知道邓名到底做何打算,但是周开荒自认已经完全明白,邓名现在还不愿意暴露身份,于是周开荒顺从地回答:“是,邓先生。”

前面数百明军士兵手持明晃晃的火把围成一圈,圈内是近千被俘的谭弘部士兵。俘虏们每人都发给了一件工具——谭弘在这里修建营地、挖防护沟使用的工具,都从储存的地方搬出来了,俘虏们在明军的监视下正在挖坑。而且还不止挖一个坑,这些战俘被分成几组分别在地面上挖着,有的组挖得比较深,而有的组进度则非常慢。

哭声就是其中一些俘虏发出来的。大部分俘虏都垂头丧气地干着活,边上的明军一个个都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还有一些明军士兵手持皮鞭四下巡逻,看到谁故意磨蹭或者动作缓慢,就是狠狠的一鞭子抽上去。被抽打的人又疼痛又伤心,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赶紧挖几下。也有的人忍不住悲声大作,换来的是怒骂和新的抽打。

邓名看到一个俘虏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或许是因为这些东西遮挡了视线,他挖坑的时候脚下一滑摔倒在坑边,顿时就是一记皮鞭飞到他的头上,绽出来的鲜血和之前脸上的液体混在一起,可这个俘虏也没有用手去擦,而是挣扎着勉强爬起来,用手中的铲子去撬地面上硬邦邦的冰冷土石。

“这是干什么?”邓名看得目瞪口呆,这期间李星汉也走过来,邓名就急忙向他、又向周开荒发问。

李星汉迟疑了一下,似乎还在斟酌怎么回答,周开荒抢在他前面答道:“好叫邓先生知晓,刚才先生离去后,我们商议着打算坑几个人。”

周开荒的回答让邓名一时懵住了,等他明白过来后,不由得抬高了音调,指着那数以百计的俘虏问道:“这是坑几个人吗?”

“嘘!”周开荒连忙摆手示意邓名轻声,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和俘虏的距离并不远,若是高声对答很容易被俘虏们听到。

“邓先生误会了,我军现在还需要干活的夫子,暂时还用得上他们,不会因一时之怒今晚就把他们都宰了的。”

有了周开荒开头,李星汉跟着解释:“先生放心,我们还是懂得要以大局为重的,而且我军也需要兵力,不会因怒就杀个精光。”

“那今天晚上到底让他们干什么?”邓名听出来李星汉的口气里似乎迟早还是要和这帮俘虏算账,不过不会是在今晚。邓名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让俘虏挖坑,而且这些俘虏为什么会哭得这样伤心。

“邓先生有所不知,”相比李星汉,周开荒对邓名已经比较了解,他知道邓名对军务一无所知,就指着周围正在挖坑的俘虏们,给邓名普及十七世纪的军事常识:“我们打算把谭弘的那些近卫都坑了,那几十个人都是谭弘的心腹,留着他们以后必定是祸患。至于这些家伙……今天没给他们吃饭,再让他们饿着肚子卖劲干点活,他们就老实了,就是想捣乱也没有力气了。”

“他们还以为这是给自己挖坑呢,所以又哭又喊的,等过一会儿他们知道坑的不是自己,就会对我们感恩戴德。”听到周开荒的言语后,李星汉意识到这个邓名完全是门外汉,就赶紧也展示一下自己的战术谋略:“这是以前涪侯给卑职传授过的兵法。”

周开荒向四周望了望,觉得坑的深浅已经差不多,就喝令停止。

有一些俘虏觉得这么浅的坑好像放不下几百人,似乎显得太小,眯着眼睛不安地四下打量。但是绝大部分的人听到这个命令后再也不能支撑,以为死到临头,一个个身体发软,或者倒在地上,或者跪在自己刚刚挖的坑边。刚才那些发出悲声的人更是放声大哭,任凭明军的皮鞭在头上飞舞,也不能让这些人再挪动一下。

“把人都拉出来吧。”周开荒一声令下,就有明军去提谭弘的亲卫,也就是最后还守在谭弘身边的那几十个人。这些军官、亲兵和家丁都是谭弘的死党,是谭弘往日挑选出来的精干人员,一向享有高出普通士兵的待遇,他们有可能寻找机会煽动作乱。值此危机关头,周开荒、李星汉不打算留下这些隐患。

第十八节 链条

最后跟着谭弘在江岸被捉的几十个人早就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听到周开荒的命令,士兵们就把这些人拉出来。对于刚才那些垂头丧气挖坑的俘虏来说,这批人不但是他们熟识的,也是他们往昔羡慕的偶像和奋斗的目标。

“一会儿你们给他们填土,算是送你们的老官长最后一程。”等这批人都被拉到坑旁边以后,李星汉就上前给俘虏训话。

“原来不是要坑我们啊。”听了李星汉的话,挖坑的俘虏们立刻反应过来,方才还以为性命不保的普通清军士兵,有不少人发出庆幸的叹息,也有人向发布命令的李星汉说一些感恩的话。俘虏中间比较机灵的注意到了李星汉、周开荒对邓名恭敬的神态,在心里暗暗猜测邓名的身份,这些大难不死的人赶紧表达他们的感激,言语间尽是对韩王世子仁慈和宽宏的奉承。

李星汉的脸上露出些骄傲之色,自己跟涪侯学了这些年,今天在大家面前也露了一手。周开荒暗暗佩服,把李星汉这个收复军心的好办法记在心里。

和他们不同,邓名听到这些称颂时却只是感到荒谬。那些带着伤痕的脸,充满了恐惧、痛苦目光的眼睛,他们嘴里却高声喊出一些感恩的话,邓名在心中感慨道:“我记得有一个词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说的就是有一些被挟持的人质,在极度恐惧下生存了一段时间以后,会把挟持他们的匪徒视为首领,真心实意地为劫匪出谋划策,甚至视劫匪为恩人,把劫匪的利益置于自己的利益之上。据说这种怪现象的出现还是很有道理的,源于一种生物的本能,因为人不能永远地在恐惧和压力下生活,不然自己就会崩溃,所以当现状无法被改变后,人质就会补偿性地宁愿相信劫匪是好人,是自己的救星,发自内心地感激他们残暴之余的某些非恶行,从而维持自己精神上的平衡。”

对面的人都是叛国的敌人——邓名觉得不管怎样对面的士兵都逃不了一个叛国罪。不过无论是这些普通士兵还是谭弘的亲卫,邓名都不愿意在他们放下武器后再进行杀戮,决心坚守自己把他们交给文安之的诺言。

这几十个被绑到坑边的谭弘亲卫比之前那些俘虏要勇敢很多,邓名注意到虽然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但是并没有人发出悲声或是哀求活命。有几个人的目光刚接触到邓名的时候,含义复杂地闪了一下,但还是主动避开,不愿意让邓名误会他们在哀求一条生路——邓名感觉最开始确实是有这股意味在里面的。

倒是他们的指挥官谭弘大放悲声——他被明军拉来观看,见明军要把他的心腹统统处死,作为一个侯爷的谭弘竟然嚎啕起来:“是我对不住你们啊!”

借着火光,邓名看到周围的明军士兵脸上满是快意的复仇之色。谭弘的营墙上悬挂着许多重庆之战明军溃兵的首级,明军进营后才把他们取下来,准备让他们亲眼看见明军宰了这些叛徒后再予以安葬。明军士兵很清楚,若不是今日全军取得胜利,自己的首级也会排着队地挂在这堵营墙上。

这些射向俘虏的仇恨的目光,还有他们见到谭弘失态后的快意笑容,让本来打算出言劝解的邓名犹豫了一下,但是考虑再三,他终于还是开口,对身边的军官们说道:“我们不是答应降者免死么?”

“殿下……邓先生打算放这些贼子一条生路?”这句话让李星汉有些吃惊,他愣愣地看着邓名。

“叛变投敌,死罪难逃,就是文督师也不会放过他们,”邓名解释道:“我们就把他们交给文督师好了。”

“既然是死罪难逃,那我们替文督师把这事办了,不就得了?”李星汉仍相信邓名是个不愿意吐露身份的宗室,一般的命令他都会服从,不过邓名眼下的要求实在太出乎李星汉的预料,他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理由:“还可以省些粮食。”

“首先只有五十个人,到奉节也没有多远的路了,省不了多少粮食;其次,他们放下武器,让我们避免了死伤,我们那些弟兄的命还不值得这点粮食和他们几天的命么?也算是公平交易。”见周围的人张口做出要争辩的模样,邓名加重语气道:“最重要的是,我们答应了他们,不是吗?我们许诺了。”

“邓先生,我们又不是商人,守诺干什么?兵不厌诈,我们当兵的岂能信守诺言?”这次出声的是周开荒。

不错,商人、平民需要信守诺言,可军官也是官,当官的那里还需要守诺啊?周开荒反对邓名的做法,他觉得邓名的理由很可笑,做官的人尤其是军官还守诺,那不是不务正业么,需要的明明是谋略嘛。

“可是我们答应他们了,如果一定要想节省粮食那就放人。”

邓名坚持自己的观点,要把这些俘虏带去文安之的大营再做处置。如果军官们不肯受拖累,那就把这些人就地释放。他劝说道:“这天寒地冻的,就是放他们走也未必就能活下去,起码我们没有杀俘。如果他们能活下去对我们也有好处,他们一定会到处宣扬我们言而有信,放投降的人一条生路,以后敌军处于下风的时候也会投降,不跟我们拼命到底。难道非得把敌人逼得狗急跳墙才好吗?”

在明军军官们看来,释放俘虏无疑是匪夷所思的想法。其他的人还好说,谭弘的心腹怎么可以放?

周开荒则是误会了,以为邓名觉得谭弘的这些近卫不错,有心想招揽几个。周开荒觉得这事不会成功,不过若是不去试试,估计邓名也不会死心。于是周开荒就转身去招呼那些马上就要被埋的家伙们,劝他们弃暗投明,为邓名效力。

不出周开荒所料,果然没人应承,有的人甚至还怀疑这是猫捉耗子的游戏。谭弘的近卫都得过谭弘的厚恩,受到优厚的待遇,是谭弘费尽心思笼络的死党,这些人就算投降了也不会有人敢用。更不敢说待遇可以和谭弘给他们的一样好——就算能给,那又置自己原来的心腹于何地?

有的人先哄骗俘虏逗他求饶,然后奚落一番才处死,这种事不是没有见过。若是不赦免谭弘,这些近卫也就不会有活路,明知这点所以他们统统不降。

更有几个人对周开荒的话做出了激烈的反应。比如今天从始至终守在谭弘身边的那两个侍卫本来就不同意谭弘投降,跟着一起投降是出于服从,也是想为谭弘增加些活命的机会——如果谭弘的实力完全覆灭了,那么按照惯例不会得到赦免,但如果还有相当一部分忠于谭弘的人存活,而朝廷又想利用这股力量的话,也许会考虑赦免谭弘——机会虽小但终归是一线生机。

这些人对被处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劝降声后纷纷发出不屑的冷笑声。其中一个高声叫道:“我这条命就是侯爷给的,也卖给侯爷了。”这人一边说着一边就从队伍中跃出,跳进一个坑中,躺在坑里喊道:“填土吧。”

有这个人带头,又有几个对谭弘死心塌地的家伙跟着一起跳进了坑里,在坑底躺着,齐声大叫:“侯爷,我们下辈子还跟着您!”

作为同样驻扎在万县的军队,谭文的部下对谭弘部队的情况了解不少,当即就有人告诉邓名和周开荒,领头跳进坑里的那个人是乱世中父母双亡的孤儿,被谭弘抚养长大,跟着谭弘打仗,在谭弘身边工作,担任一个职务,是谭弘帮他寻觅媳妇成家立业。这种养子极少听说过有叛变的,都是对养父将领忠心耿耿、惟命是从。

周开荒和李星汉的情况也差不多,虽然他们俩知道自己的父母出身,但从小到大也一直受到各自顶头上司的照顾,同样是最受信赖的一批心腹。听了介绍后,周开荒竖起大拇指,大声称赞道:“壮士!拿酒来,我要请这些个跳坑的壮士满饮一碗。”

李星汉对周开荒的提议同样非常赞同,虽然是敌人,但这样的忠义之士还是要表彰的。跟着称赞了几句后,李星汉回头望向邓名。李星汉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培养这种为主尽忠的精神,以他想来,邓名也会称赞这种忠诚行为——毕竟没有人喜欢叛徒,不是吗?

但邓名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赞许之色。将前因后果听明白后,邓名对这种行为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他首先联想到的就是周佛海这个大汉奸。周佛海远没有像汪精卫对日本那么亲,但是他自诩受过汪精卫很大的恩惠,所以无论汪精卫让他去做什么,他都会忠心不二。为了两个人的私交,周佛海可以背叛国家,毫无愧疚地对自己的同胞白刃相加,这在现代人眼里只可能有一个评价,那就是:人渣败类!

“把他们从坑里拉出来。”邓名再开口的时候口气变得冷冷的:“不许给这些人敬酒,更不许给他们吃饭,不过还是不杀他们。我既然答应绕他们一命,就一定会饶的。”

邓名向愕然的周开荒解释,信守诺言是为了在以后的战争中便于劝降,而不是对这些战俘心存善意——之前邓名其实是有的,但是现在散去了不少。他能够理解这个时代的人的思考方式,但难以苟同。

“既然你们都说我是宗室,那我就索性装到底了!”邓名心里这样想着,把理由解释清楚后,不由分说地直接下令:“把他们都拉回去看好,把这些坑都填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杀人!”

发布完命令后邓名打算离去,见李星汉脸上还是颇有不满之色,突然心生一念,问道:“若是涪侯决定和新津侯他们一样背叛朝廷,李千总你会附逆吗?”

这个问题让李星汉一愣,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谭文是李星汉的恩人和长官,是李星汉效忠的对象;而朝廷对李星汉来说则是一个很模糊的形象,作为一个军人,让他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形象去反抗、怀疑恩威并重的长官,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对李星汉来说,谭文说的一切都是对的,谭文的命令他理解要服从,不理解也要服从。或者说,只有先服从,然后再去理解命令。

“封建帝制啊。”邓名心里感叹了一声。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闯营、西营也同样,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效忠的对象,然后级级向上,最后集中在帝王身上。封建制度下的道德观和公民社会是完全不同的。

邓名记得,盖世英雄岳飞的忠君思想被历朝历代歌颂,岳王即使明知皇上是错的,也要无条件地服从。他明知皇上要葬送北伐大业也丝毫不反抗,为了保证皇上的意志能完全执行,岳王被捕的时候还把军队中自己的儿子和心腹一起带走,不让他们有反抗的机会,给皇上减少顾忌和障碍,听任皇上收拾自己、破坏北伐。结果岳飞和他的儿子一起遇害。这种被古人赞叹不已的忠诚在公民社会只有一个评价:愚忠——是英雄的不足而不是长处。

邓名之前的好心情散去大半,走回自己营帐的路上默默想着:“以前我还不觉得,来到这个世界,我才明白五四运动是如何深刻地改变了我们的民族和国家。处决石友三的时候,再没有人觉得他部下是背主忘恩了吧?枪毙大汉奸周佛海的时候,也不会有壮行酒吧?”

邓名走后,周开荒很不情愿地命令把犯人又都关了回去。虽然不赞同邓名的命令,不过现在邓名的威信这么高,地位也在自己之上,周开荒不会为了这么几个俘虏去违背他的意思。

“君无戏言!”片刻后,认定邓名是三太子的周开荒又嚷嚷起来,他自认为终于想明白邓名的心理了。

没错,邓名不是普通的人物,而是宗室子弟,虽然不一定是崇祯遗孤,但看起来也是个亲藩大王,那么他显然就要遵循一些与众不同的行为规范。周开荒不少次从故事和戏剧里听过“君无戏言”这个词,他把这个词和邓名对承诺的坚持联系起来了。

“啊!不错!”李星汉也恍然大悟。

邓名虽然不承认他是三太子,但周开荒认为他其实就是,而且迟早有一天会真相大白。若是今日邓名毁诺,自然是令他自己蒙羞。想通这点后,周开荒也就不再对邓名的命令耿耿于怀——这倒是证明他老周在晚宴上不是信口开河的新证据。

李星汉在逃亡的路上只想着如何千方百计领着兄弟们返回万县,没有时间考虑今后的前途,今晚的大捷让李星汉稍稍减轻了心里沉重的负担。刚才邓名的问话触动了李星汉的心弦——之前他一直无条件地服从谭文,和这个时代所有的人一样,他选择了一个效忠的对象,这个对象需要足够近,让他能够接受命令、作出报告;需要比他地位高,让他能够心服口服。

在封建帝制中,只要是个不想谋朝篡位的人,他就需要这样一个效忠对象,李星汉现在失去了效忠的对象,被邓名顺口一问,李星汉心里立刻变得空荡荡的,没了着落。这种效忠链就像是拴住风筝的线,从至高无上的天上传到天子、朝廷手中,然后一级级地传递下来,当人在这个链条上时,好像就找到了自己在整个社会中的位置,而失去了它之后,李星汉就感觉自己好像是水中的浮萍,被社会所抛弃了。

这种感觉就类似于公民社会中的失业,失业就是社会不需要一个人的劳动,因此他感到自己被边缘化了,没有价值;在这个封建时代,如果没人需要李星汉的效忠,那他就会感到自己被边缘化了,他也确实是成了边缘人群中的一员。

不仅自己需要重新找到位置,李星汉的部下们也不愿意做一叶浮萍,李星汉必须要迅速地给自己重新找到一个效忠的对象,把自己稳稳地重新锁在效忠链上,这样他和他的部下们心里才能踏实,才能重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天下、这个世界中的价值。

不同于忙忙叨叨的周开荒,或是茫然无助的李星汉,赵天霸听到这个词之后变得更加忧虑,刚才他从营帐里出来看热闹时邓名已经走了,正好赶上李星汉吐出“君无戏言”这个词。

“若是晋王殿下没有了拥立之功,那将来晋王在朝堂上就不会像今天站得这么稳了,而且晋王几次擎天保驾之功,也就不会被记得了。”赵天霸被牢牢锁在晋王——永历天子这条效忠链上,而那些闯营的人都不是,如果能够自己拥戴一位天子赵天霸觉得他们多半会乐观其成。

幸好,奉节的文安之也是永历朝廷的人:“等到了奉节,我一定要向督师仔细汇报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