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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花褪残红青杏小

戈儿这东西看似简单,但击的时候要用巧力,把握住劲道的方向,否则会弄得不是戈儿贴着地皮转,就是只往空中飞而并不走远。要击得准,又要跑得准,绝非易事。我因病不敢多跑,先示范了一下,四人便开始各显身手。只有我穿着棉袄,搬了凳子倚着墙根看他们打。不一会儿,四人已经满头大汗,成绩各有不同。锄桑最愣,劲头十足,打得戈儿乱飞,却总是跑不准地方,四人当中,数他落后;侍槐偏稳,跑得准地方,却不敢放手打,成绩居二;没想到年纪最小的栽桐却成绩不俗,稳中有劲,得了第一。我暗自点头,栽桐这孩子,假以时日必能成器。

吃了午饭,四人接着玩。侍槐到底年长,慢慢地追上了栽桐,只有锄桑远远地落在后面,急得他冲我大喊:〃司杏,快来帮帮我啊!这个……眼看我要当乌龟了!〃

我扑哧笑了,琅声苑的这些小厮,人都不坏,数锄桑最为直爽,看他急得原地蹦高儿的样子,我也有点儿不忍,加上他一直在叫,便慢慢地走过去,打算帮他打几杆,顺便也对他进行回炉再教育。

我一边打一边示范,锄桑眉开眼笑起来,我再要来一杆的时候,他抢了木棒要自己打。呼的一声,许是锄桑憋得太久,这一杆下去,戈儿如弹子般飞了起来,我们五人一齐仰头眯缝着眼看那戈儿——只见它径直飞出了门口,然后听见哎哟一声,有人在惨叫。

糟糕,我们面面相觑。侍槐第一个放下杆儿跑出去,看榆、栽桐立马跟上,只有锄桑在那儿发愣。

〃司杏,闯祸了。〃正不知说什么好,侍槐引了一个人进来,丫鬟打扮,额上流着血,定睛一瞧——是引兰!我跑了过去。

引兰眼泪汪汪的,见了我便开口:〃姐姐来了!谁?哪个干的?〃锄桑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低着头,却并不说话。

〃你……你叫什么?〃真叫一个绝,我心想,论年头,我来都快四年了,锄桑、引兰都不比我进府晚,君府里的下人并不多,但就这么几个人,却还不知道叫什么。一个府里的,君家也真做到了老死不相往来。

〃引兰,这是锄桑。我们几个正玩儿呢,谁想你来了,早知你来,我们也不玩儿了。〃侍槐赔笑。

〃哼!〃引兰瞪了锄桑一眼,〃你呢?你有什么可说的?〃

锄桑飞红了脸,小声说:〃我委实不知外面有人,再说,我也委实不知道那戈儿能飞那么高。司杏打得好好的,可一轮到我打,它就飞了。我……我哪里知道啊!〃看着锄桑的尴尬样子,引兰笑了,又牵动了额头的伤,哎哟哎哟叫唤起来。我憋住笑,引她进屋里包扎。侍槐要跟着,引兰却回过头来说道:〃有姐姐帮我,你们也不必跟来了。玩吧,别因为我这一个生人,扰了你们的玩兴。〃

侍槐赔笑说:〃都打出血了,还玩什么,不玩了!〃

引兰却说:〃这点儿血,死不了,做下人的哪儿那么娇气。你们玩儿,不打搅你们,我和姐姐进屋说说话。〃

我给她擦了血,正要敷药,引兰拦着不让,我不解,她却说:〃没什么大碍,这点儿血,待会儿慢慢就干了。这样子回去,无论谁问我,我只说是摔的,大不了挨一顿骂。你若给我包扎了,我怎么说?能说到这边来了?你也快把药收拾好了,别让少爷看出来。〃引兰不愧在府里多年,到底比我想得多。我听了她的,收拾好药,她却搬了凳子移到窗下,并招呼我也过去。我们相对而坐,引兰侧头对着窗,窗外的动静一览无余。

〃来一趟可真不容易!一年多没见了,看样子姐姐过得还好。〃引兰边说边环顾着屋子,〃我进府四年了,这是第一次来琅声苑正房。〃

第一部分 第47节:第十五章 引兰的心事(2)

〃难道你以前从没来过?〃

引兰摇摇头,〃府里各家并不怎么来往,少爷原来在夫人那边,琅声苑是空的。提供搬过来后,即便大小姐有个什么话儿要传给少爷,也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之间传。一般是我传给侍槐,侍槐再进去回,我就在外面候着——当然,这种时候也不是很多。〃

〃君家倒真奇怪呢。〃我喃喃地说。

〃是呢,也许大户人家都这样吧。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我们也没去过。〃隔了一会儿,引兰又说,〃姐姐上次可吓死我了,听说刚挨了打时你的精神尚好,怎么晚上就昏过去了?侍槐以为你要死了,跑去叫我和听荷,唉……〃

我握着她的手,〃引兰,多谢你关心我。〃

引兰又叹了口气,〃说到底,也是我害的,否则眠芍也不会嫁祸于你。对了,姐姐,二小姐要嫁给大理寺少卿的公子了,你知道么?〃

我点点头,〃听侍槐说起过。〃

引兰扭头,〃所以我就想了,青木香的事你不觉得奇怪么?怎么就没有下文了?是谁做的,府里好歹也有个说法,这么大的事,怎么说没信儿就没信儿了?〃

〃你是说……〃

引兰点点头,〃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有人毒害二小姐,凶手没查到,反倒把二小姐嫁出去了,若说是别人,我还真觉得不可能。〃

〃你是说……〃我做了一个〃芍〃字的口形,却没有出声。

引兰点点头,〃我也是瞎想,觉得也不太可能,毕竟这事儿要是被发现了,她可就全完了。〃

引兰这孩子,虽然快人快语,却也是个有心的。我突然想起杨骋风说的大小姐订婚之事,就问了她。

〃唉……〃引兰未语先叹,看了看窗外,〃二小姐像是夫人生的,大小姐倒像是二夫人生的。姐姐你知道吗,大小姐行聘的人家是明州的一个姓胡的商人。虽然也有钱,但家里兄弟姐妹一大帮,光儿子就有三个,这俗话说';老大好,老小娇,中间全是受气包';,大小姐要嫁的,却刚好是老二,想必日子过得尴尬。哪里像二小姐,嫁了个大理寺少卿的独子,风光占尽。〃语毕,又是一叹。

〃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进府,哪里懂得这么多东西?〃我打趣她。

引兰却说:〃你也别不信,我们房里人虽不多,大小姐又不让我们说这些,但采萱姐姐对我还好。她和太太房里的扶桂姐姐同年进府的,采萱姐姐又曾经帮过扶桂姐姐,她们最好。有些时候,扶桂姐姐找机会和她说说话,采萱姐姐也不避讳我。不过,这些话你可别和侍槐他们说,更不能和听荷说,否则又要起蛾子了。〃

我笑了,〃放心吧,我的好妹妹,难道我吃的苦头还不够多?〃

这样一说,引兰又不好意思了,她也笑了,垂下头道:〃其实我也知道,咱们几个心眼儿都不坏,又都是小厮小丫鬟的,尤其听荷,最可怜了。对了,姐姐,听荷来过吗?〃

我摇摇头。

〃也是,我都来不了呢,更何况她!今儿个若不是采萱姐姐打发我去夫人那里送东西给小姐,我也来不了。我就寻思着,咱们这些人虽在一个府里,不知道能见几面,也只能见一面少一面了。〃

我笑道:〃你这傻丫头,说的什么话!什么';能见几面,见一面少一面的';?〃

〃姐姐一向聪明,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讶异道:〃什么?〃

〃且不说府里现在这互不走动的样子,只说二小姐的婚事原定的是春天,但恰巧明州胡家来提亲,老爷便说还是按长幼来,先办大小姐的,便把二小姐的婚事推到秋后了。两个小姐都出去了,到时候咱们这些人也不知该怎么办呢。采萱肯定是要陪嫁过去的,我呢,就不知道了,陪嫁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而且我才不愿意去明州呢,陪嫁的丫头,明着是娘家来的人,小姐的心腹,暗地里谁不说你是外人?婆家的人都难对付着呢。可是不陪嫁,府里也要不了这么多人,恐怕到时候也得打发出去了。唉,我真不知道明年这时候自己在哪里呢……〃引兰越说越低,最后居然有些哽咽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作为丫鬟,出路无非几条——有点儿手段和姿色的,勾引老爷少爷什么的,做做小妾,却也人人看不起;像我们这种普通的,要么当陪嫁,要么到了岁数被随便打发出去嫁给谁,一辈子就这么交代了。为了安慰她,我强笑道:〃没事儿,咱是好姐妹,出了君家倒好了,我们也不用受他们的管束了。我想去找你,你想来找我,想来便来,咱们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到时候啊,你可别嫌我烦。〃

引兰笑了,〃姐姐真想得开,只是哪里那么遂愿呢,谁知会把我们打发到哪儿去!而且姐姐,你现在在少爷这儿,还不似我,明年便不知在哪里落脚了呢。〃

我张了张嘴,再没有什么词儿来安慰她。引兰说得对,我们这些人,其实根本不算人,主子想怎么处置我们便随心所欲。但是,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吗?我问了引兰,她苦笑了一下,〃姐姐,我们既进来,就是君家的人了,君家怎么打发我们,都是他们说了算。想赎身,哪儿那么容易!多少银子不得君家说了算?你死了这条心吧。明年我便十四了,我最怕随便把我配给谁。配个正经人还好,配个无赖,我……我……〃引兰的泪终于下来了,她默默地从怀里掏出手绢擦着。我挪过去紧挨着她坐下,抱着她的肩。过了一会儿,她止住了泪,对我说:〃姐姐,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我的气。姑娘都是给人养的,只有儿子才是家养的。君府虽然人情冷淡,但少爷还是府里的正主儿,两位小姐出了阁,就剩了少爷一个,少爷在府里必定和现在不一样了,姐姐……你……你……〃引兰顿住了,似极难开口,〃你还是想办法跟了少爷吧。〃

第一部分 第48节:第十五章 引兰的心事(3)

我大惊,推了她一下,〃引兰,你胡说什么?!〃

引兰望着我,下面的话却顺溜了,〃姐姐,知你嫌我胡说,可我说的是真话,这话我也不到第二人跟前去说。提供姐姐,琅声苑一向不要丫鬟,这是夫人亲手订的规矩。防什么?不就是为了防备眠芍!防备着丫鬟坏了纲常!你进琅声苑,原是因为说你下毒,大家都以为你在琅声苑受苦,可如今我亲眼所见,你过得不错。不说别的,府里的园子,哪个敢青天白日地打木头玩儿?我亲眼见了,心里羡慕,如果能让我过来,我便也无憾了。这当下,少爷一年一年渐大,身边总得有人服侍,数你离少爷最近,你说,不挨着你挨谁?夫人再不乐意,真做下了,能怎么着?姐姐,我知你心高不愿意做这种事,可你也想想,真到了我现在这样可怎么办?我们还可能会被派去陪嫁,你呢?〃见我不语,她又叹了口气,〃姐姐,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是能拔到多么高,而是我们怎么能活下去。这颗头,总得对着过日子低。听说少爷爱读书,你又识字,你怎么就不能……唉!〃

引兰不说了,低下头叹气。我也坐着,现实的生活——这便是现实呢!两个人默默地又坐了一会儿,引兰瞧了瞧外面,说:〃日头偏西了,我出来有小半天了,得回去,省得房里找我。姐姐,你千万想想我说的话,我是为着你好。〃我说不出话来,拉着她,点了点头,鼻子也酸酸的。引兰站了起来,〃姐姐,你多保重,有空儿我再来看你……只要我还在府里。〃她的眼圈也红了。

二人走到院子里,锄桑一见着,便放下杆子跑了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对着引兰摸着脑袋笑。

我说:〃你还不向引兰姐姐赔不是?〃锄桑仍然只是笑,说不出话来。引兰伸出白白的手指点着他,〃笑笑笑,真要落了疤,你可管不起!〃侍槐也过来了,〃引兰,这就走?〃

引兰看着他们几个,〃你们玩儿的什么?也让我玩一回好么?〃锄桑一溜儿烟地把自己的木棒和戈儿拿了过来,却递给我,〃司杏,你教她打吧。〃引兰聪明,一学就会,几杆就打出去好远,看得锄桑张大了嘴。引兰把棒子丢给侍槐,〃唉,你们真好,还可以玩玩,我在那梅苑子里天天只是修梅剪梅,梅旺人不旺,死气着呢。我走了,要是能赶上,下次再来玩吧。〃

送到琅声苑的门口,引兰便拦住我们,不让再送了,怕闹的动静太大惹人说。我拉着她的手,她也拉着我,嘴里却叮嘱道:〃姐姐,我说的,你千万想想。〃我点了点头,大家依依不舍地散了。我倚在门口,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往东去了,直到再也看不见踪影。

第一部分 第49节:第十六章 露馅儿(1)

第十六章露馅儿

引兰的话使我想了很多。提供无论哪个朝代,女人都是弱者。为人奴的小厮,至少能保全自己。而为人婢的丫鬟,实在是风雨飘摇。卖身进府的,大多是在外面被逼得没了活路。可是真正进了府,我们的活路在哪儿?多少丫鬟让主子白占了便宜,也只有死路一条。我越想越觉得心绪茫茫,再也无心看他们击戈儿,便撤了凳子,回书库给萧靖江写信。明天是腊月二十四,扬州到湖州并不远,一封信却不知多久才能到,我盘算着明天把信寄出去。

零零碎碎的,信已经写了满满八页。我加紧练字的效果还比较明显,虽不漂亮,又密密麻麻的,却还算清爽,估计萧靖江能看清楚。信是零碎写的,每次写的内容都不一样,有心情愉悦的时候,也有心情悲哀的时候。我和他说了在君府的生活和我现在的工作,也和他说了引兰的话。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就是他——萧靖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要过年了,他的后娘有没有给他添件衣服?不添也罢了,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只是他太瘦了,总该多吃点儿,身体才好。束脩还能供上吧?供不上就用我留给他的那四两银子,我还有工钱——君家给工钱还不算抠门,我每月也能领上两贯钱,这也是为什么君家人冷漠,却仍然博得善待下人名声的原因。

我想着,又添了张纸,写了一段叮嘱他注意饮食、加衣减衣的话。想了想,又写了一段让他多出去走走,散散心的话。他家就他一个孩子,在方广寺时他说后母不让他和人家的孩子玩,总在家里闷着怎么行?写来写去,纸又写满了,我叹了口气,放下笔。

外面天黑了,我从君闻书的书架上抽了个信封,小心翼翼地写上萧靖江给我的邮驿名字,闭上眼睛在心里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待要封上,又把信抽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又装上,仔细地封了起来,又在掌心里捂了一会儿。也不知萧靖江是不是愿意看我这些啰唆话,这好几页的,不知是不是妨碍了他看书?算了吧,先寄出去,他不愿意看就罢了,我也只当是说说闲话吧。

侍槐拿了饭,我们五个围坐着准备吃饭。因着过节,下人们也能吃点儿好的。锄桑搓着手,两眼放光地盯着食盒,〃呀,红烧肉呢!啧啧,我最喜欢吃红烧肉,这肯定是胖子刘的手艺,虽然咱只能吃大锅的,但胖子刘的手艺还真是绝。红烧肉和猪蹄,唉,我要是将来发达了,天天吃!〃大家听了都大笑起来。我也笑了,却想起了在方广寺的后山,萧靖江给我偷偷拿来的猪蹄——也许是这辈子最好吃的猪蹄吧!

君闻书一整天都没在,我们又玩了一天,一个个心情大好,饭桌上笑语不断——这才是过节!锄桑玩心大发,竟提议划拳。还是侍槐比较老练,觉得君闻书也该回了,别太嚣张的好。过了一会儿,君闻书果然回来了,脸色阴沉沉的,完全看不出过节的样子。我们互相递了个眼色,一个个轻手轻脚的,唯恐谁触了霉头。好在君闻书没找茬儿,只是默不作声地让侍槐服侍他睡下。我们这群忙了一天的猴头们,也轰地各自散了。

第二天,一轮红日当空,我对着太阳做了个大大的笑脸,心里默念着:希望今天能把信寄出去,更希望信能平安寄到。赶到正房,君闻书已经在书桌前坐下了,手上拿着本陆九渊的书在读。陆九渊以强调〃心即理〃著称,一个商人的公子,却看陆九渊,我越发觉得君闻书的心深不可测。我偷偷看他的脸色——毫无表情,昨天阴沉沉的心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今天心情好了?我走过去行了个礼。

〃司杏打扰少爷。〃

〃有事?〃君闻书仍盯着书,并不回头。

〃少爷原准许司杏每年寄信五封,如今司杏想求少爷准寄一封吧。〃

君闻书的眼睛离开了书,移向我,〃这么快写完了?一封么?〃

我点点头。

〃我准你的,你自可交锄桑去寄。〃我正待要走,他却又叫住我,沉吟了一下,〃拿来我看。〃我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来,紧张地盯着他。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反复看了看,又还给了我,〃还真是一封!〃我接过信,如获大赦似的一溜儿烟跑出去了。一边走一边想,君闻书真是小心眼儿,还怕我占他的便宜?本姑娘一向磊落,哪像他们君家的人,一个个心理阴暗,不知在搞什么阴谋。

君家的主子虽不好,锄桑却真够意思,专门为我这一封信跑了趟信局,回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喂,司杏,我瞧那收信的是个男人的名字,你相好的?〃我啐了他一口,锄桑笑嘻嘻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没什么的。再过一年你便十五了,按照本朝例法,倒也够出嫁的年龄了。〃我抬手欲打他,锄桑抬腿便跑,正待要追,屋里君闻书少年老成的声音又出来了,〃司杏——〃我撇了撇嘴进了屋,君闻书桌上堆满了书,他皱着眉头指着一张纸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伸头一瞧,是我给他抄的有关鹅湖之会的资料。

鹅湖之会是中国学术史上的重要盛会。朱老夫子和陆老夫子就〃格物致知〃的理解论战多时,双方各持己见。朱夫子主张多读书,多观察事物,根据经验加以分析、综合和归纳。而陆九渊主张〃发明本心〃,心明则万事万物的道理自然贯通,所以尊德性、养心神最为必要。这两位夫子,我都不喜欢,尤其是朱熹,总觉得他很刻板,毫无生气。对着他的书,都觉得死气沉沉。于是,在抄了两位老夫子的一大段话后,我心下极为厌烦,随手画下几句话——

假当日论战时,有恶鸟疾飞来袭,朱夫子和陆夫子又当何为?朱夫子当急令弟子查书,翻找鸟之名、生处何地,再思防御方法,只恐未及书到,已作鸟食。而陆夫子,定当令弟子不动,闭目静思,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恶鸟见之,必当以翅掩口而心喜耳。

因是资料,要不断有修订、增减,我一般把君闻书下令抄的东西做成活页——做法也和前世差不多,用锥子钻一排孔,把铁丝磨亮,把纸穿在上面——我写的这段话原是在另一张纸上的,当时只是为了出出恶气,并不打算做正文装订。可能抄完后君闻书让我去做别的了,一时忙乱就夹在里面了。我不禁追悔莫及。

〃这个……嘿嘿……〃我强笑着,不知该怎么解释。朱熹和陆九渊都是盛名文士,尤其朱熹,地位非常,我这么说,无异于离经叛道了。我想着,身上冷汗涔涔。

君闻书并不说话,就那么盯着我看,我心里越发慌了起来。这可怎么办?说是在书上看来的?攻击圣教,口出邪说,这可不是一般罪名啊!谁若真敢这样写书,被查出来是要掀起文字狱的。说是我写的?那我……我不敢往下想了。

〃说!〃君闻书的口气越发冷厉。我扑通跪下了,颤声道:〃少爷,奴婢一时糊涂,请少爷责罚。〃

君闻书捏着那张纸,却不言语。我战战兢兢地跪着,心想完了完了,这次怎么也逃不过去了,君闻书那正统夫子,不打死我才怪。还有他的爹,若知道有家奴如此,定把我送去报官。那我怎么办呢?

〃那你觉得又当如何?〃

〃这个……奴婢一时糊涂,随手写下的。奴婢死也不敢了,请少爷宽恕。〃我只有磕头了。

〃没问你这个。我问你,你说朱陆夫子皆不是,那你觉得如何?〃

啊?!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我用余光瞄了瞄他,看不出什么来。我眨了眨眼睛,说:〃奴婢一时糊涂,朱陆两位夫子皆是光辉人物,思想千古,教人无数,为我朝之圣贤也……〃我正闭着眼睛往下说,却被君闻书冷冷地打断了,〃别装了,光辉人物,思想千古,教人无数,我朝圣贤……一套一套的,你编得倒是挺快。说吧,你到底觉得如何?〃

第一部分 第50节:第十六章 露馅儿(2)

这君闻书还真难对付呢,看来不拿点儿内容出来应付他不行啊!可是,我也不能说是自己的话,总得找点儿别的名人来挡一挡。谁呢?急中生智,还真想出一个人来。我说:〃奴婢愚笨,倒觉得吕东莱先生的看法可以行之。〃吕东莱是鹅湖之会的主发人,正是他的起事和催促,才有了鹅湖之会。在格物致知上,吕东莱属于经验学派,观点并不和朱陆二人相同。

〃哦?那恶鸟来袭,吕先生却当何为呢?〃

呃,这个君闻书,是幽默还是学究啊?我又观察了一番他的脸色,实在看不出他的想法,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奴婢认为,真有恶鸟来袭,吕先生当率弟子手攀脚……蹬……〃我想说爬,没敢,〃于崖石下藏隐,卧倒不动。奴婢乃粗人,无风雅雍容,只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