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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花褪残红青杏小

〃三儿,这边坐。〃我不敢抬头看君夫人,觉得她扫了我一眼,目光犀利。我默默地捧上茶,便站在君闻书的一边。

〃侍槐呢?〃君夫人并不端茶,口气中似有不悦。

〃儿差他去买些笔墨,一会儿便回来。〃君闻书淡淡地回道,似没发觉他老娘的口气,我站在一旁更不敢说话了。

君夫人环视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大牡丹剪纸上,〃那个剪纸是谁买的?〃剪纸让日头晒得颜色有些褪了,但君闻书并不让摘,说等过了七夕再除去。

〃哦,是孩儿年前上街,见了觉得剪得也不错,便随手买下的。〃我一愣,君闻书为什么要说谎?但我不敢抬头。

〃你?〃我感觉君夫人的目光又在我身上转悠,却对着君闻书说,〃三儿,咱家不要那么招摇的东西,这纸太大了,瞧着冲得慌,你爹他不喜欢。〃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是,娘亲,儿明天就让人把它摘下来。〃

君夫人又在看我了,我的头越垂越低。突然,她说:〃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闻书说句话。〃我赶紧施礼,如获大赦地退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觉得君夫人的目光盯着我。

外面太阳正好,我本想把培菊让到厢房去坐坐,她不肯,说怕夫人叫她。于是我搬了杌子,就着树阴坐下。

对于培菊,曾经我在内厨房时,她去拿饭,虽认识,但终究话不多,始终不似与引兰、听荷那般亲近。培菊的话还是很少。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我没话找话地说:〃培菊,我该叫你姐姐吧?〃

〃你多大呢?〃

〃我今年十四岁。〃

〃哦,那我长你一岁,十五。〃

〃那我该叫你姐姐了,培菊姐姐。〃

培菊淡淡一笑,〃什么姐姐,都是做丫鬟的,不分大小,你倒客气了。〃

待了一会儿,我又问:〃姐姐日常还好吧?〃

〃还好,也没什么事。〃我突然想起侍槐告诉我,引兰现在在夫人房里,就问了句,〃引兰她也好吧?〃

培菊的眼里闪过一丝警觉的神色,〃她还好,你和她很熟吧?〃

为什么?我一愣,连忙若无其事地说:〃好就好,其实也不熟,跟姐姐差不多,都是当日在内厨房认识的。只是听说大小姐出阁时没带着她,现在在夫人房里,顺口问一句。〃培菊点了点头,又不答话了。

培菊时不时地往正房看,屋里静悄悄的。我也好奇了,这君家母子在密谈什么?培菊转移目光,见我也往正房看,便说:〃你好像很惦念少爷。〃

什么意思?我连忙笑道:〃少爷是主子,我哪里有什么惦念不惦念的,无非和姐姐一样,只是想着要不要进去添点儿水。少爷这里平素也不来什么人,我也粗手笨脚的,不知该不该进去。〃

培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司杏妹妹,你在这里还好吧?〃

因为有了刚才的经验,我对培菊也由原来〃故人相见〃的感情变成了〃稍有防备〃,我还是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都是做下人的,在哪里不是做。少爷这里平素也是侍槐他们伺候着,只是今天恰好他不在,我便只好跟来了,不抵姐姐。〃培菊也笑了,说了句〃你真客气〃就又不说话了,我却觉得她在偷偷打量我。既是偷偷,我便当做不知道,尽量避开她的目光,左顾右盼的。只是我不解,她这是做什么?

两人无趣地坐着,突然正房里响起君闻书不大的声音,〃司杏——〃我应了一声,迅速起身走了进去,培菊也起身跟在我后面。我不敢抬头,只觉得室内的气氛不是特别融洽。我过去行了礼,君闻书说:〃司杏,你去打开书库的门,我请夫人看件东西。〃书库有什么好看的,不是一向开着的吗,哪里还用再打开?我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第一部分 第59节:第十九章 有墙(3)

我在书库的门边站定,君闻书踱步进来,君夫人在他身后,培菊欲进来,君闻书却说:〃培菊,我要和夫人说句话,你在外头侍候吧。〃培菊应了,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下去了。我犹豫着是否该告退,君闻书却说:〃司杏,你站着,和你有关。〃我眼见君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娘,〃君闻书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儿就是想让您过来看看我的书。您知道,我喜欢读书,这便是为儿的书库。〃君夫人的目光掠过书架,仍然回到君闻书的脸上。他继续说:〃娘说得言重了,我好歹也是个少爷,一个丫鬟,有什么舍得舍不得,不就是个下人么,谁来谁走我都不管。可是娘,我这书可不能没人打理。〃君闻书顿了顿,〃早先在您和爹爹那边时,您也知道,就这些书,侍槐常弄得乱七八糟,特不便宜。这丫头来了,书库才有个样子。〃他手一扬,指着我,〃您要打发她,我不管,可您先得找个和她差不多的人来。〃

原来君夫人想打发我!我的心念开始转动起来,打发我,我便可以离开君府了。君府虽衣食无忧,总似一个鸟笼。我愿意出去,可他们要把我打发到哪里?我留神听下去。

君夫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三儿,你明知道你爹不喜欢她,青木香的事还没查清楚,你怎么就把她留在园子里?我原来也不管你,可眼看着你二姐……〃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下去。

〃娘,〃君闻书转过身来对着他的母亲,〃青木香这件事,娘和我心里一样清楚,何必再当着下人的面儿说!您瞧她那样子,像是个能干什么的吗?她模样本就不出众,爹可能也早忘了她,为着一个丫鬟,至于吗?娘,我还是那句话,您别说我护着她,若不是看着书,随便您打发。您要是能找个人来取代她,男的女的都行,您便可以立刻拉她走。〃

君夫人瞧了他一会儿,叹息一声,说:〃好吧,为了一个丫鬟,也确实不值得这样,这件事先撂下吧。但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可好好想想。〃

君闻书想了想,〃娘,您说的那件事,容我再想想。这么多年了,我会的也只是读书,有爹爹在,其实我也不必了。〃

〃闻书!〃君夫人厉声叫道,君闻书立刻闭了嘴,默默地低下头。〃三儿,〃君夫人的口气软了,〃你毕竟是君家的儿子,这君家,终是要你来继承的。〃

君闻书没有答话,只默默地送君夫人出来。培菊扶着君夫人,却极快地扫了我一眼,目光复杂。送至园子门口,看着二人往东去了,我才舒了一口气。君闻书站在我前面,头也不回地说:〃司杏,回书房。〃

我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进了书房,这次他没有在书桌前坐下,而是到北墙根儿下的榻上半躺着,双目微闭,似乎极累的样子。我低着头在他面前站定,好半天,却不见他说一句话。我疑惑地抬头看他,恰巧他也看向我,四目相对,我又赶紧低下了头。又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叹了一声,然后声音低沉地说道:〃你下去吧。〃

真是个怪人,让我到他跟前,不说一句话又让我走。奇怪!可我有话说,但又不敢说,正在心里徘徊时,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问道:〃你有事吗?〃

〃少爷,〃这是一个机会,此时不说,更待何时。我把心一横,〃少爷,奴婢原不该听夫人和少爷的对话,但既然听到了,又事关奴婢,烦少爷也听一听。〃

〃你说。〃

〃少爷,听刚才夫人话里的意思,是想把我打发了。〃我悄悄地看了看他的脸色,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我接着说下去,〃奴婢自入府以来,确实粗笨,不得主子们待见是自然的。如今夫人要打发我,奴婢觉得,再换个人来是应当的。〃

〃我说不应当了么?〃他仍然闭着眼睛,语气极冷。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这书库,我已经编好了目录,少爷也是极熟的了。其实,我……我所起的作用有限,很多时候,少爷自己也能……〃

〃你是说要我自己去弄那些书吗?〃

〃少爷,〃君闻书好像有些生气了,我赶忙赔笑,〃少爷,不是这样子的,这些事原本就该下人做。我只是说,书库就是这样子了,以后再来书只要按着摆放就可以。侍槐肯定能做,栽桐也略识些字,要不先让栽桐过来试试。〃

〃唔,你呢?〃

〃我?〃我多挤出一点儿笑容来,〃奴婢觉得,夫人既然和少爷提了,少爷还是别惹夫人不高兴,又不是没有人做……〃

〃你想怎么着?〃

〃任凭府里打发。〃

君闻书一下子睁开眼,盯着我,〃我口渴了。〃

我正等着下文,突然出来这么一句,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默默地转身倒了杯茶递给他。

〃拿着。〃君闻书说。

我瞪着他。〃你先拿着,我想喝时自己喝。〃变态君闻书,你不是渴了吗?倒茶来又让我拿着,这不是折腾人吗?他仍然闭着眼睛,又没有声音了。到底怎么着?我想叫他,又不敢,只好像傻瓜一样捧着茶站在那里。

第一部分 第60节:第十九章 有墙(4)

〃司杏,〃他突然幽幽地说,〃你是不是特别想离开这里?〃

〃啊?〃确实很想,只是不敢这样说。

〃我知道,你很想离开这里,其实我也想。〃

啊?!君闻书说什么?〃我不想做君家的公子,我的姐姐也出嫁了,我的娘亲有爹爹就够了,我在君家做什么呢?〃

君闻书怎么了?这个夫子怎么突然愤青起来了?

〃可是,我不能离开君家,因为我姓君。〃他仍然闭着眼睛,我却越来越听不懂了,〃君家好与不好,我都姓君。〃啥意思,我也没说你不姓君,我也没让你离开。

〃而你记着,〃他睁开眼,〃你也不能离开。〃

因为你姓君,所以你不能离开,这我能明白,可怎么突然就蹦到我身上了,我怎么也不能离开?这是什么逻辑?

〃这个,少爷……〃我笑了笑,〃奴婢愚笨,您说的话,我委实不太明白。〃

〃不明白算了。〃他接过我手中的茶喝了一口,〃记着就行了。〃

我越发糊涂了,〃少爷,记着什么呀?〃

他似有些恼怒,〃记着你离不了君家了,你也别打这主意了。〃

什么呀,明明是你妈妈要打发我,怎么变成我打主意了!〃可是,少爷,我总要被打发的呀。〃

〃为什么?〃

〃丫鬟大了,都要被打发的呀。〃

〃行了,让你记着你就记着,我累了,你下去吧。〃他一转身,不再理我了,我只好端着茶杯走了。

我揣着一肚子疑团回到了工作台。干坐了一会儿,发现窗台上我种的豌豆开花了,紫色的小花儿,在风中颤抖着,真可爱。我找了根小棍儿替它翻了翻土,心想,幸亏刚才夫人没看见,否则一定要怪我把这乡下的东西种到府里的书房来了——可是,君闻书为什么说我也不能离开呢?

第一部分 第61节:第二十章 冲突(1)

第二十章冲突

我始终没有想明白君闻书的话。提供后来我想,也许他的意思是他是主子,我是下人,主子在,下人就得跟着。可我终究是要走的呀。扶桂和采萱都陪嫁了,眼看着眠芍和听荷也要走了,园里的丫鬟,我认识的就剩三个人了——培菊、引兰和我。做丫鬟的三条出路中,陪嫁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剩下两条,一是当府里的妾,二是任府里打发,哪一条是我的路?或许还有一条——赎身?我眼看就要十五岁了!

我想来想去不得要领。这一天,二娘得闲要洗头,我便过去帮她。〃二娘好头发啊!〃我一边给她浇水一边说。确实,她的头发又细又亮,浸了水,真如丝缎一般。

〃唉,头发么,就是疯长,太多了闷得慌。司杏,这边再浇点儿水冲冲。〃我又舀了一瓢水举着慢慢地倒,〃二娘,你想家吗?〃

〃想,怎么不想。〃

〃那你没想着回去?〃

〃回去干什么?家里也没个人,回去也只是给那地下的人做做周年。哎,再舀一瓢冲冲就好了。〃

〃二娘,我觉得你年轻时肯定挺漂亮。〃我收起瓢看着她说。

〃傻丫头,什么漂不漂亮的,都一把年纪了。〃二娘垂下头发遮着脸,一边擦着一边说。

〃真的,二娘,我觉得你皮肤挺好的,又白又嫩,像块水豆腐。头发也好,年轻时肯定很漂亮。〃我坐在小竹凳上,胳膊支在膝盖上,手托住下巴,眼珠子跟着她转。

〃唉,漂不漂亮都一样,也没因此享过福。人的皮肉都是父母给的衣裳件儿,有什么!你呀,模样还算周正,窄额头小耳朵,眼睛好看,眨巴眨巴的让人看了不忍心。就是北方水土太硬,皮肤有点儿黑。头发也硬。一个女孩子,头发怎么那么硬?〃

我吐了吐舌头,〃我反正丑,也好,将来不怕老。〃

二娘戳了我一下,〃真是个傻丫头,你瞧人家培菊引兰哪个不比你收拾得俊。收拾得俊,才好找婆家呢。〃

说到婆家,我突然想起我的问题来,于是问道:〃还找婆家呢,我们这些做丫头的,哪里有什么婆家!〃

〃也是。〃二娘的手不停,一边搓着头发一边说,〃这入了府啊,便得听由府里打发了,什么时候赎身,得府里说了算。〃

〃二娘,你入府以来见过打发丫鬟吗?〃

〃见过,府里总是有去有来,丫鬟大了都要打发。〃二娘仰起头,梳着头发,素净的脸映着阳光,〃太太房里的扶桂本是小孩儿,原来大点儿的那个叫点梅,打发出去时夫人可哭了一会儿呢。〃

〃哦?夫人把她打发到哪里去了?〃

〃她还好,伺候夫人那么多年,夫人舍不得把她给了穷人,最后跟了夫人老家的一个老爷做妾。夫人还送了她些嫁妆呢。〃原来是给人做妾,我倒是宁可嫁给穷人。

〃那还有吗?〃

〃有,多着呢,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问问。二娘,有被直接打发出去不配人的吗?〃

〃那算什么!不配人你怎么活?那么大了也不可能再做丫鬟。这丫鬟不抵小厮,打发出去没个路,万一不正经,做了什么下三滥的事儿,让人知道是君家的丫鬟,君家的脸面就丢光了。〃

切,敢情还是为了自己,〃那我要是自己找人家呢?〃

〃什么?!〃二娘停住手,〃自己找人家!司杏,你莫不是疯了,一个姑娘家的,在外头都找不到人家呢,更何况是在府里!你上哪儿去找人家?〃

〃我也只是说说。二娘,您也知道,夫人她不喜欢我,万一被打发到哪儿,我还不如死了。〃我接过梳子,慢慢地给她梳着头。二娘坐着,叹了口气,〃也是。其实也怨不得你,谁叫咱们是下人呢。〃

〃二娘,就没什么别的法子?〃

〃这个,〃二娘沉吟了一下,〃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希望都不大。〃我专注地听下去。

〃你要是真能自己找人家,到时候去求求夫人,要是没有别人家等着要你,也许行,毕竟打发给谁都是打发,谁也不愿意做恶人。〃

〃还有别的路吗?〃

〃再就是赎身了。府里不差这几个钱,传出去名声又不大好听,夫人不一定愿意。不过,留在府里也是要打发的,也许夫人会同意的。〃

〃再有呢?〃

〃再有就是看府里的恩典了,要是府里想放你出去,你便脱得了奴籍了。〃

哪一条路我都走不通,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丫头,〃二娘转过身来慈爱地看着我,〃我没有子嗣,看着你这么大了,也是个愁事儿。〃她压低了嗓子,〃我瞧着,夫人这里可能说不通,不如你好好伺候着少爷,到时候求求他,或许倒是条出路。〃

求他?我停住手。他?君闻书!一张莫测的脸立刻浮现在我面前。我摇摇脑袋,〃二娘,我怕着他。〃

〃傻孩子,怕归怕,下人对主子,哪有不怕的?怕也得说啊,你不为自己打算了?你平日对他也别老那个样子,该笑时笑笑。你瞧着侍槐,多贴心。这人啊,就是得处得好,他和你处得好了,你求点儿什么事也好办。〃

我撇撇嘴,我对君闻书笑?他肯定要说我牙齿露在外面太多,或者不能嬉笑之类的。而且,上次君夫人都碰了软钉子,我无异于去送死啊!我笑了笑,也没再说话。

真的没有办法出去,要等着府里打发?我琢磨着,越想心情越差。真要被打发了,我……我不能眼看着自己被打发出去。难道,只剩下死路了?

萧靖江又来信了,这次君闻书没压着,只是给我的时候神色古怪。我心怦怦跳着接过了信,用手捏了捏,也很厚呢!想笑,却突然发现君闻书在看我,立刻一脸的严肃——二娘让我和他套近乎,我哪敢?

晚上,君闻书突然来了兴致挑灯夜读,二更天还不睡觉。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我和侍槐都困得一塌糊涂,我心里还惦念着萧靖江的信。在侍槐又掩着嘴巴打了一个大呵欠之后,君闻书说:〃侍槐,你先睡吧,我回去再叫你起来。〃侍槐连忙说自己不困。君闻书又吩咐了一遍,他便顺坡下驴脚底抹油地跑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刚才那个呵欠怎么不是我打的呀!桌上的信我已经瞄了无数遍了,心里痒痒得要命。我灵机一动,反正他在那边读书,我悄悄地拆开看,他也不知道。

我摊开书和资料本子,装作正在摘抄资料。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悄悄地把信拿到桌子下面,交与左手拿了,又悄无声息地把剪刀给摸了下来。我上身仍然正坐着,眼睛盯着书,做出认真看书的样子,用左眼的余光偷瞄着君闻书,底下却摸索着剪了起来。

可不能剪歪了,否则就剪坏信纸了。于是我把信调过来拿着,左手捏着信的封口边儿,右手拿着剪刀,慢慢往前剪。我心里紧张,既怕弄出动静来让君闻书发现,又怕剪坏了信,因此左手试探着信的厚度,刀刃紧挨着左手,剪得十分慢。突然,君闻书一动,我一哆嗦,右手一歪,左手大拇指一阵疼痛,我不由得呀地叫了一声,剪着手了!那边君闻书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暗自叫苦,怎么这么倒霉!我赶紧把右手连着剪刀一块儿缩回去,左手把信往腿上一扔,垂到身侧,强笑道:〃没事没事,刚才有只虫子,吓了我一跳。〃君闻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盯着我左边的地看了一会儿,站起来往这边走。

怎么办怎么办?我强装镇定,心念转了好几遍,就是想不出一个办法来,他却已经到了我面前。〃把手举起来。〃啊!可是不敢举,我谄媚地笑了笑,不敢动,右手还握着剪刀呢。君闻书的目光落在我的腿上,我低头一看——信,上面还沾着血。糟了,被发现了!我的心怦怦跳着,这回完了,挨骂是不可避免的了。

〃举手!〃

我不情愿地把手举了起来,还有右手的剪刀。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转身,走了。我舒了一口气,没骂我,拂袖而去了?手钻心地疼,一看,乖乖,全是血,大拇指都是红的了,剪得这么深!再低头一看,可不是,地上点点滴滴的都是血迹,怪不得刚才君闻书看出来了。真倒霉,早知放在腿上了,衣服脏了可以洗,真是因小失大。我放下剪刀,右手捏住手指,一块肉翘了起来,血还在不断地往外冒。正在左转右转的不知怎么办时,脚步声又由远及近地过来了。呀,君闻书又回来了!我赶紧把信丢在一边,正襟危坐,垂着左手假装看桌上的资料,他却已经站在我旁边了。

第一部分 第62节:第二十章 冲突(2)

〃伸手!〃一卷纱布和一个小瓶子放在我的桌上,我的眼珠子滴溜儿转,君闻书给我拿药?!

〃手!〃

我赶忙讨好地笑道:〃谢少爷,奴婢知错了,奴婢自己来,不妨碍少爷……〃

〃手!〃君闻书不耐烦地打断了我。

〃少爷……〃我还想说什么,他已经把我的手抓起来放在桌上,极为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眉心都要挤成一团了。我心虚地看着手,不敢看他。他默默地拿起棉花小心地给我擦了血,又拔开瓶塞,拿了棉花球倒药。

〃少爷您坐。〃此时不卖乖,更待何时。我正欲站起来,他又把我按下去,〃坐着。〃又是命令式的两个字,我一动也不敢动。棉花球刚碰上我的伤口,我便〃咝——〃地吸了口凉气。他看了我一眼,我顿时闭上嘴。他没说话,手上却轻了。

〃好了。〃我看着像只粽子似的大拇指,心里想,怎么这么倒霉啊!君闻书拿着药瓶一言不发地回到书桌旁,可转身又走回来了。

〃伸手!〃

不是包好了吗,又伸手做什么?我疑惑地伸出左手。

〃不是,那只!〃君闻书命令道。那只没坏呀,我心下奇怪,却还是伸了过去。〃转过来,手放平。〃我照着吩咐做了,他却手一扬,我的眼睛都直了——戒尺!

我的右手结结实实挨了十下戒尺,手心立刻又红又肿,火辣辣的,疼得我龇牙咧嘴,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就那么想看信!〃君闻书的声音威严。我不吭声,你不知道我想看吗?你们君家冷冰冰的,我看封热乎乎的信怎么了?

〃你若是再有一次,我就不准你再写信。〃他继续冷冷地说。

这是什么世道,我连写信都要人家批准!我是个下人怎么了,下人就得这样?你们家养的牲口也得有自己的生活吧!我气极,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哭也不让你看见,我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