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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寻秦记

而杜壁是摆明看不起他,蓄意为难。

出乎众人料外,小盘微微一笑,以他还未脱童稚语调的声音从容道:“若论声威之盛,莫有过于我大秦先君穆公,其不能一统天下者,皆因周德未衰,诸侯仍众。但自孝公以还,众国相兼,而我大秦却因而得到休养生息,日渐强大,此是彼弱我自强之势。故现今乃万世一时之机,假若任东方诸国汰弱留强,又或相聚约从,纵使黄帝复生,也休想能兼并六国。”

众人听得目定口呆,想不到这小小孩儿,竟如此有见地。

只有项少龙知道这是来自李斯的见地,但小盘能加以消化,再灵活说出来,实在非常难得。

杜壁哑口无言,呆看着这尚未加冕的秦国君主。

就是这番话,奠定了小盘在臣将心中的地位。

吕不韦呵呵笑道:“储君高见,也不枉老臣编写《吕氏春秋》的苦心,但致胜之道,仍在自强不息,以仁义治国,不可一时或忘。”

他不但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还摆出慈父训子的姿态,教众人都眉头大皱。

朱姬娇笑道:“政儿仍是年幼,还得靠吕相和各位卿家多加匡助。”

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更没有话说。

吕不韦又道:“新近敝府得一舍人,乃来自韩国的郑国,此人精通河渠之务,提出若能开凿一条沟通泾水和洛水的大渠,可多辟良田达百万顷,此事对我国大大有利,请太后和储君能准不韦所请。”

只此一项,便可知吕不韦如何专横。

开凿这样长达百里的大渠,没有十来年工夫,休想完工。其中自是牵涉到整个秦国的人力物力。

由于此事由吕不韦主理,如若批准,等若把秦国的物资人力全交由吕不韦调度,当然使他权力更增。

如此重大的事,该当在早朝时提出,供群臣研究,他却在此刻轻描淡写说出来,蔡泽、王绾、贾公成三位大臣又摆明支持他,显是早有预谋。

朱姬欣然道:“吕相认为对我大秦有利的事,绝错不了。诸位卿家有何意见?”

蔡泽等立即附和。

徐先尚未有机会说话,朱姬宣布道:“这事就交由吕相主持,拟好计划后,递上王儿审阅,若没有问题,立即动工。”

就几句话,吕不韦手上的权力立时激增数倍。

项少龙这时心中只想到莫傲,这么兵不血刃的夺权妙计,这诸葛亮式的人物的坏脑袋才想得出来。

一天不杀此人,休想能斗垮吕不韦。

而在朱姬和吕不韦互唱对台的场合,不用说其他臣子,连小盘都没有说话的余地。

唯一可破去这太后权相合成的坚强阵营,就是毒了。

第九章 基本冲突

小盘在项少龙和李斯两人前,大发吕不韦的脾气,怒道:“我要看他的‘吕氏春秋’?满口仁义道德,他又是什么料子,李廷尉你来给我说,他的什么以仁义治国,什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究竟道理何在?不若把我也废了,由他来当家好了。”

项少龙和李斯脸脸相觑,想不到这大孩子发起怒来这么霸气迫人。

宴后项少龙尚未踏出宫门,便给小盘召了来书斋说话。

朱姬这些时日来终日与毒此一新升任的内侍官如胶似漆,倒没余暇来管自己不断成长的王儿。

不过小盘始终疼爱这个假母亲,他只是骂吕不韦,对朱姬尚没有半句恶言。

李斯吓得跪了下来,叩头道:“储君息怒!”

小盘喝道:“快站起来给我评理。”

李斯起立恭敬道:“秦四世兴盛,兵强海内,威行诸侯,非仁义为之也。致胜之道,惟有以武力打天下,以法治国,民以吏为师,舍此再无他途。”

小盘冷静下来,道:“那为君之道又如何?”

李斯对答如流道:“据微臣多年周游天下,研究各国政治,观察其兴衰变化,首要之务就是王命通行,权力必须集中到君主手里,再由君主以法治国,才能上下归心,国富兵强。像吕相所说的‘为天下之国,莫如以德、莫如以义。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动,不罚而邪止’,只是重复孔丘那不切实际的一套,说来好听,施行起来却完全行不通。”

对项少龙这来自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的人来说,李斯立论正确,说的乃针对人性千古不移的真理。唯一的问题就是君权凌驾于法律之上,不过现实如此,没有二千多年的进步,谁都改变不了这情况。

小盘来秦后,接受的教育都是商鞅那君权武力至上的一套,加上自幼在赵宫长大,深明权力凌驾一切的重要性,自然与吕不韦对他的期望背道而驰了。

这些日来他接触小盘多了,愈发觉这小子已开始建立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尤其有外人在旁,更是举手投足,都流露出未来秦始皇的气魄和威势。

小盘显然对李斯的答案非常满意,点头道:“由今天开始,李卿家就当我的长史官,主管内廷一切的文书工作,每天都到朝听政。”

李斯大喜谢恩。

项少龙看得目定口呆,这才有点认同小盘成了大秦一国之主的感觉。

对于宫内的人事任命,目下只有朱姬有资格发言,但她当然不会为区区一个长史官与儿子不和,何况这宝贝儿子还刚提拔了她的秘密情人。

小盘挥手道:“我还有事和项太傅商议。”

李斯知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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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盘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看到了,母后和那奸贼联成一气时,根本没有我这小小储君发话的余地。”

项少龙摇头道:“不!储君今天表现得很好,使人刮目相看。现在储君只是欠点耐性吧了!”

小盘道:“吕不韦现在将一切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既要争势,又要争威,最后不过是想自己登台吧!”

顿了一顿不忿道:“吕氏春秋里的所谓君主,要‘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那个贤者,指的正是他自己。就是他以权谋私,由蓝田的十二县食邑,到今天的十万户,而君主反应节衣缩食,以作天下之模范。”

项少龙知道小盘年事日长,对吕不韦的不满日渐增加,一旦小盘掌权,吕不韦那还有立身之地。

小盘道:“你看过李斯的同门韩非的著作没有?他说‘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国富而兵强,然而无术以知奸,则以其富强也资人臣而已。‘又说’穰侯越韩、魏而东攻齐,五年而秦不益尺寸之地,乃城其陶邑之封。应侯攻韩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此以来,诸用秦者,皆应、穰之类也。战胜则大臣尊,益地则私封立,主无术已知奸也’。如此灼见,真恨不得立与此人相会。”

项少龙当然未看过韩非的著作,想不到他文字如此精警,思想这么一针见血,讶道:“是否李斯介绍储君看的?”

小盘摇头道:“是琴太傅教我看的。”

项少龙暗忖这才是道理,李斯虽是他好友,但他却知道李斯功利心重,非是胸怀若海,阔可容物的人。

沉默了一会后,项少龙道:“我们已挑起了毒的野心,只要有机会再给他多尝点甜头,保证他会背叛吕不韦,自立门户。那时只要太后站在他那方与吕不韦对抗,我们就有可乘之机了。”

小盘沉吟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我真不想批准他建渠的事,如此一来,我国大部分的军民物力,都要落入他手内。”

项少龙淡淡道:“这些计策,都应是一个叫莫傲的人为他筹划出来,只要除去此人,吕不韦等若没了半边脑袋,对付起来容易多了。”

小盘喜道:“师傅终肯出手了吗?”

项少龙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冷然道:“吕不韦的诡计既是出自此人,那他就是我另一个大仇人,倩公主他们的血仇怎能不报?我保证他过不了那三天西郊田猎之期。”

项少龙正要离开太子宫,后面传来女子甜美的娇呼道:“项太傅!”

项少龙心中一颤,转过头去,怯生生的寡妇清出现眼里。

她迎了上来,神情肃穆道:“琴清失礼了,应称项先生都骑统领才对。”

项少龙苦笑道:“琴太傅语带嘲讽,是否仍在怪我那晚说错了话呢?”

琴清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直接,微感愕然,那种小吃一惊的表情,真是有多么动人就那么动人,看得项少龙这见惯绝色的人,也泛起饱餐秀色的满足感。

可是她的态度却丝毫不改,冷冷道:“怎敢呢?项太傅说的话定是错不了。男人都是那样子的了,总认为说出来的就是圣旨,普天下的人都该同意。”

项少龙想不到她发起怒来词锋如此厉害,不过她既肯来和自己说话,则应仍有机会与她维持某一种微妙的关系。

举手投降道:“小人甘拜下风,就此扯起白旗,希望琴太傅肯收纳我这微不足道,绝不敢事事认第一的小降卒。”

开始的几刻,琴清仍成功地坚持着冰冷的表情,但捱不了半晌,终忍不住若由乌云后冒出的阳光似的笑意,低头嗔道:“真拿你这人没办法。”

项少龙叫了声“天啊”!暗忖若她继续以这种似有情若无情的姿态对着他,可能他真要再次没顶在那他不愿涉足的情海里。

幸好琴清旋又回复了她招牌式的冷若冰霜,轻叹道:“我最难原谅你的,是你不肯去向太后揭破吕不韦的阴谋。不过想想也难怪,现在人人都在巴结吕不韦,多你一个又有何值得奇怪?”

项少龙心叫冤枉。

又是哑子吃黄连。

难道告诉她因自己知道改变不了“已发生了的历史”,所以不去作徒劳无功的事吗?

哑口无言时,琴清不屑地道:“我真为嫣然妹不值,嫁的夫君原来只是趋炎附势之徒。”

转身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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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少龙向着她天鹅般优美的背影怒喝道:“站着!”

守在宫殿门口处的守卫均闻声望来,但见到一个是储君最尊敬的太傅,咸阳的首席美女,另一个则是当时得令的都骑统领,惟有装聋扮盲,不闻不见。

琴清悠然止步,冷笑道:“是否要把我拿下来呢?现在你有权有势,背后又有几座大靠山,自然不须受气了。”

项少龙差点给气炸了肺,抢到她背后怒道:“你!”

琴清淡淡道:“你是否想把整个王宫的人都吵出来看热闹呢?”

项少龙无名火已过,泄气道:“算了!别要这么看我项少龙,但也任凭你怎么看吧!只要我自己知道在干什么就行了。”

琴清轻轻道:“你不是吕不韦的走狗吗?”

项少龙觉若被这美女误会他是卑鄙小人,实是这世上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之一,冲口而出道:“我恨不得把他嘿!没什么了。”

琴清旋风般转回来,欣然道:“终于把你的真心话激出来了,但为何项先生明知吕不韦借毒迷惑太后,仍只是袖手旁观呢?”

项少龙这才知道她刚才的情态,全是迫他表露心意的手段,不由愕在当场,不能相信地呆瞪着她只有纪嫣然始可匹敌的绝世娇容。

琴清出奇地没因他的注目礼而像以前般的不悦,露出雪白整齐的皓齿,浅笑道:“请恕琴清用上了心计。可是你这视女人如无物的男子汉大丈夫,事事都不肯告诉人家,例如那天大王临终前,你究竟和他说了什么话呢?”

项少龙把心一横,压低声音,凑近她白璧无瑕的完美香颊,看着她晶莹如玉的小耳珠和巧致的挂饰,沙哑着声音道:“我请大王放心离去,终有一天,我要教吕不韦死无葬身之地,为他报仇。”

琴清热泪狂涌而出。

在模糊的泪影里,项少龙雄伟的背影迅速远去。

为了晚上要到相府赴宴,项少龙离开王宫,立即赶回家中,沐浴更衣。

田氏姊妹自是细心侍候。

后园处隐约传来纪嫣然弄箫的天籁,曲音凄婉,低回处如龙潜深海,悲沉郁结,悠扬处如泣如诉,若断若续,了无止境。

项少龙心中奇怪,匆匆赶到后园去见爱妻。

纪嫣然奏罢呆立园中小亭,手握玉箫,若有所思。

项少龙来到她身后,手往前箍,把她搂入怀内,吻着她香气醉人的粉脸道:“嫣然为何箫音内充满感触呢?”

纪嫣然幽幽道:“今天是故国亡国的忌日,想起沧海桑田,人事全非,嫣然便难以排遣。国有国争,人有人争,何时才能出现大同的理想天地?”

项少龙找着她的香唇,重重吻了一下,叹道:“这种情况,几千年后都不会变,每一个人都是利益中心,由此推之,无论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