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上，假如有钱，一个乞丐扮相的吃客坐进西餐厅，也照样受到彬彬有礼的接待。就拿冼老师说吧，他喝酒抽烟的架势跟混儿也没大区别，嘴皮子也能贫出花花来，可人家是研究生，人不可貌相。

北京的出租车司机也一样能侃，有点像车尾冒出的烟气，能让人闻出油味来，说上派出所那条道他闭上眼都能开过去，碰上严打的日子，那条道就是他的生财之道。说着说着话茬儿又扯进了看守所，说只要是光头出铁门的，甭管路途多远，家属都得用出租车迎候出门，头太光亮，容易招人眼目不是？得躲进车里头，隐藏刚进过局子的标志发型。

等到了派出所大门，他才收声，收完钱还问等会儿要不要继续用他的车。我赶紧摇头说不用了，家里有车。那家伙开车走前还唠叨，原来碰上个暴发户，花钱买路子啊。

派出所不是很大，旁边停靠着几辆警车，门上的徽章很显明，让人感到威严。厅子里坐着不少人，七嘴八舌的，有的直接吵上了，乱哄哄的，跟我心底感受的那种威慑相差甚远，大家好像没把警察放在眼里，喧闹不停，时不时有警察在窗口里呵斥一声，可静下一小会儿之后，又继续闹腾起来。

就在我东张西望，在人群里找老秦时，听到有人在叫我名字，往里面走几步，才发现老秦坐在墙角的一个连椅上，正抽着烟。他旁边坐着一对中年男女，横眉竖眼地冲他大声说着话，而老秦一直沉默不语，径自抽烟，脸却苦巴着，很是晦气。

我刚到近前时，忽然看到秦飞妈妈从里边的廊道上走过来，原来她也到了派出所，那对男女又开始冲秦飞妈妈亮起了嗓门，总是一句：这事没完，我儿子还躺在医院里，想私了没门儿，得判上几年给个说法。

老秦见前妻到了跟前，不耐烦地说，人你也见了，回去吧。秦飞妈妈擦起了眼泪，问丈夫怎么带孩子的，给带进派出所了，管教不了，就让她抚养吧，眼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法办！老秦忽地吼出一嗓子，嘴巴上的长烟卷喷出老远去，然后他又冲刚才那对凶巴巴的男女叫道：成，你们不是要个说法吗？有本事给我儿子判上，你儿子的医药费甭想掏出我一个钢镚去，豁出去了我，自当是给政府增加了负担。不是说男孩女孩一样吗？我告诉你说，我还有个女儿，当儿子养行不？里边那家伙你最好别叫法官心慈手软，直接判死刑给毙掉了事，我顶多赔偿几颗弹药费，比医药费划算啊！

老秦这一叫唤，当即把那对男女镇住了，也收敛起刚才得理不让人的蛮横相，女的声音低了下来，说：你这大哥怎么倒成有理的啦？是我儿子躺在医院，不是你儿子。

男的嗓门始终高昂：别仗着有几个臭钱就能私了，冲你刚才的豪言壮语，咱铁了心要人民警察给法办。

秦飞妈妈赶忙赔罪说，有事还是商量着解决，多少钱咱赔，孩子他爸不是急了吗？警察不也是让咱先商量个结果吗？您消消气啊。

男人向秦飞妈妈点头说，你这态度还行，有商量的余地，就你男人这样的，儿子非得拘起来不可，有钱怎么了？别忘记这是人民警察，给老百姓撑腰。

就在这时候，过来一个女民警，问谁是秦飞的家属，衣服送过来没有，老让儿子穿着我们警察的大衣避寒，像话吗？

阿莲的故事　76（2）

我这才想到袋子里的衣服，秦飞妈妈接到手上，交给警察，说儿子胃不好，那盒面吃得下吗？

到了这里，窝窝头都能吞下去，还以为在家里享福啊。女警拿上衣服就要离开，那男的凑上去问：同志，咱这事该有个结果了吧，得拘人啊，我儿子还躺在医院呢？

女警白了他一眼说：拘留你说了算吗？又不是重伤害，未成年人够不上刑事处罚，赶紧商量好赔偿的事，找经办人结案。

女警走后，双方家长都沉默着，过了会儿，老秦递给那男的一根香烟，说先消消气，这事好商量，您说个数，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咱不能给人民警察添麻烦，瞧瞧这四周，多乱啊，咱不能再添乱了不是？

那男的迟疑了片刻，还是将烟接到手上，女的在一旁说：都怪那叫小丽的，没她咱两家能较上劲吗？现在这孩子可也真是的，才多大个人，就学会交女朋友了，交就交呗，非得找上女流氓，结果就头破血流了。我儿子流了那一大摊子血，今年还要考大学啊，这回要是砸出个脑震荡，别说上大学，一辈子就交代了……

女人说着也抹起眼泪来，秦飞妈妈忙劝说道：妹子别着急，警察不是说轻伤吗？没那么严重，咱一定出钱给治好了才出院，您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好吗？

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在乎，谁知道你们有钱人是不是买通医生了？女人哭泣起来。

老秦赶紧表态：到现在咱都不知道是哪家医院，您可别乱说话，这事一结，我立马带上儿子上医院当面给你儿子赔不是，成不？

这时候，厅内拥挤的人闪开一条道来，我好奇地向外看去，就见一个留着寸头的男警察带着个女的走了进来，那女的回头不停地跟警察唠叨一句：他俩打架关我什么事？

等她回转头来时，我立刻紧张起来，旁边的中年妇女也叫道：就她，小女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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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的女人正是小丽，我很想抽身离开但已来不及，她已到了跟前。我紧张万分，万一她主动跟我打招呼，那不是在老秦面前漏底了吗？能跟保姆认识的人，那肯定是进过家门的，知情不报的罪名比起那场电话风波可要严重百倍。

我只能坐以待毙，感到自己的饭碗是端在了小丽的手上，我忙背过身去，假装看起挂在墙面上的法制宣传栏。

在我背过身去时，我听到旁边的那女子叫着女流氓，像是跟小丽纠缠到了一块儿。那小丽尖叫着问你是谁啊？警察让那女人松手，说你们那对活宝儿打架都是为了这女孩，她当时就在打斗现场。我叫过来做个笔录，核实一下到底谁先动的手，这可涉及到正当防卫，得搞清楚。那男的紧张地问了声：就是说打了也白打吗？警察说没错，你们两家赶紧商量个结果，我也不想多抠法律字眼，真要是查个水落石出，医药费只能留给你自个儿报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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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的故事　77（1）

警察说完就带小丽进了里面。兴许是那女人一纠缠，才让我溜出了小丽的视线，我这才转过身来。这时候再看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那对中年夫妇，神色变得焦虑起来，而此刻的老秦眉头反而舒展了，点上根烟，轻松地吹出圈来说，我早上见到儿子时，说你儿子先动的手，还掏出水果刀。

大哥，咱好商量，好商量，都是为人父母，拉扯大容易吗？咱先前说的也都是气话，哪能真把你儿子送进去啊？中年男人的脸上挤出笑纹来，这回双方态度颠倒了位置，好像躺在医院里的是混儿秦飞了。那女子随即又抹起眼泪来，开始小声抽泣，老提到一摊子血。秦飞妈忙说道，不管怎样，受伤的是你儿子，费用我们肯定出。

老秦这才放话说，你们俩给个数，只要合理我不会赖账的，真要是交给人民警察秉公处理，结果就难说了。

那男的连连点头称是，将妻子拉到一边去，两人小声嘀咕着，比划起指头来，像是在确定数额。此时，我只想尽快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刚想开口说自己先回去，老秦掏出几张百元钞票，让我先到外面的花店买一束花，再买些营养品和水果，然后回派出所交给他。

我只好领命而去，也知道老秦是准备上医院用的，不敢耽搁。附近不远处就有个小花店，店主听说是上医院给我选择了一大束，花了几十元钱，然后进了一家商场。我那时候对所谓的营养品只停留在牛奶一类的包装袋上，不像现在的营养保健品，商场多如牛毛。我买了些袋装奶粉和桂圆荔枝，再找到水果摊称了些苹果梨子，大包小包地拎回到派出所。

老秦他们已不在厅里，里面房间传来老秦的大嗓门，老说这不是在讹人吗？像是在讨价还价。我靠近那门边想听清楚点时，有人拉了我一把，回头一望，惊得水果袋子脱手掉在了地上，正是小丽，朝着我不怀好意地笑了声问：保姆姐姐还没走啊？

敢情她早认出了我，我忙拾起地上的袋子，叫她走开。她嘲笑道：别紧张，我不会出卖你，秦飞说你的嘴巴比渣滓洞里的江姐都要严实，滴水不漏，其实我也是。然后附到我耳边小声说：是秦飞先动的手，只是我跟警察撒谎说没看清，呵呵，我们都是江姐。

小丽说了声回见就走了。此时我倒是为老秦的大嗓门担心起来，花钱消灾赶紧领人走啊，怎么反像是受害人家属了？

最终老秦是红着脸到了外面，而秦飞妈妈被那中年夫妇夹在中间，连连摇头说你们忒讹人了？5万块？咱家不是银行，才多大个事啊？

那平头警察跟到门口追了一句：再给你们半个钟头。

老秦见我手捧鲜花站在那里，像是找到了出气口，一把夺过花来，使劲扔出门外，叫道：法办吧！

可能小丽的一句不清楚，让双方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没了正当防卫，那躺在医院里的就是不折不扣的受害人，家属这头就得加码，想将钞票堆高点。

我躲在一边，他们又回到原处接着争辩是非来。老秦的手机响了，他按住话筒到了大门外边，这才说起话来，时间不长，等他回到厅里时，朝秦飞妈妈一努嘴巴说，你把牙刷牙膏毛巾送进去，咱回家。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秦飞妈妈一脸困惑地望着老秦离开的背影，迟疑了片刻，让我把袋子交给她，她也走了。那两个中年夫妇忙朝里面喊道：警察同志，人溜啦。

平头警察探出头来，望了一下表说：才5分钟就走人了？你们也回吧，明天等信儿。那女的一听不干了，大声嚷道：今个不解决了，咱就在派出所住一宿。

刚好给秦飞拿过衣服的女警走过，嘲笑一声说：真把这当家啦？

我拿着几袋子东西也出了门，老秦正靠在旁边的小车上打电话，表情很轻松，连连道谢着。等他打完电话，我问这些东西怎么办？意思是要不要给人家。老秦拿到手上，打开车后盖说咱留着自己吃。

这时候那夫妇跟在秦飞妈妈后面也出了派出所，指手画脚地吵吵着，到了车旁，那男的往车前一站，拉开了肉弹架势说，不给个说法甭想从他身上过去，开小车怎么了？开小车就敢压制咱老百姓吗？

阿莲的故事　77（2）

老秦给他递烟，这次他挡了回去，老秦自己点上说，咱也是平头百姓，穷苦出身，凡事都得听政府的，商量不成就让政府来法办，理所当然的事，你真是要跟车轮子较劲，咱也不拦着，警察门口可不是大街上，你敢碰瓷儿那是你有种，咱试试看。说完一招手让我和秦飞妈妈上车，真就发动小车了。

那女的一见，一把将丈夫拽到一旁去，骂道：你跟个泼皮无赖说哪门子理儿，咱还是找警察去，没王法了还？

得嘞，警察让咱赔多少，分文不少你的，回见！

老秦冲窗外扔出一句，踩动油门出了派出所院子。

一路上，老秦径自开车，没理会前妻在后座为儿子的事唠叨，秦飞妈妈说着说着又提到上回进家门的事，让老秦告诉姓姜的，不要欺负一个保姆。人家乡下来的保姆不懂得家庭是非，拿一个小妹子当出气筒也忒小气了点，有气朝她来。

老秦这才回头说了句：那事早过去了，也没把莲子怎样，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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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飞妈妈又跟我拉起了家常，说在外头不容易，遇事要学会机灵，手脚勤快就不会让人挑刺儿。说她在我这岁数时，早下放到农村跟社员在田间种地了，回城后靠摆地摊混口饭。说到这里，可能想起了过去，声音竟哽咽起来。老秦后来叹了声气，问她还是一个人过吗？服装生意做得怎样？要不要以后上南方进货，那地方便宜，他能帮上忙。

秦飞妈妈说自己一生就那样了，放不下的还是这孩子，你要是同情我，就把儿子还给我，我会管教好的。

阿莲的故事　78（1）

一说到秦飞身上，老秦又不耐烦了，说你还没完没了了？当初可是法院判给我的，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唠叨这事，真是没劲，累不累啊？

老秦先将前妻送回了朝阳，临下车时让她放心，说晚上人就出来了，到时候等秦飞的电话。

老秦说得没错，反正当晚混儿是回家了，毫发未伤一根，还口口声声说也算进去一回了，大有荣归故里的豪情。我原本以为老秦要给儿子家法伺候，让儿子吃一堑，长一智，以防日后二进宫。恰恰相反，老秦倒是问寒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