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31部分阅读(1 / 1)

作品:《红煤

知开车提升,他就晃乱铃。宋长玉对煤井里的状况心里也没底,也很害怕。想想看,几十年过去了,井上早已改朝换代,谁知井下会是什么样呢?他坐上罐筒,当罐筒徐徐放入井筒的一刹那,真有一种下地狱的感觉。罐筒在往下放,他的心却像是在往上提,一直提到嗓子眼那里,仿佛一不小心,那颗恐惧的心就会从嘴里吐出来。为了防止出现那样的事,他闭紧嘴巴,一口一口往下咽吐沫。其实他嘴里并没有吐沫,往下滚动的是他的喉节,咽下的是紧张的空气。他怕什么呢?不是怕井下曾经死过人,也不是怕井下氧气不足,说来可笑,他怕的是井下万一生存着蟒蛇。他小时候听大人讲,老家村东河边那座废弃的砖窑里,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蟒蛇。有人看见蟒蛇出来到河边喝水,身子粗得像布袋,头大得像笆斗,两只眼睛像两只红灯笼。蟒蛇的头探进河里,尾巴还在窑洞里没出来。蟒蛇到河里喝一次水,半槽河水霎时间矮下去一尺。说蟒蛇吃起人来更不当回事,在半里地之外往肚子里一吸,如吸下去一枚小肉丸儿。他还听人说过,凡是一个洞子久弃不用,就很容易成为蟒蛇的窝。罐筒越往下放,凉气就越大,如传说中蟒蛇口里呼出的气体。他用手电筒照照井壁,那些又黑又圆又湿又亮的木头无不像蟒蛇的身体。他跟自己打了一个赌,万一井下有蟒蛇,万一他被蟒蛇吃掉,怪他的命不好。要是不被蟒蛇吃掉呢,他就有可能当上矿长,从此大福大贵。他去郑四的矿,听罢郑四自称矿长,他心里一动,受到很大启发。郑四能当矿长,他为什么不能呢?郑四是犯过罪的人,是身上有污点的人,这样的人都能当矿长,而他走得正,站得正,身上清清白白,当矿长更没问题。他不承认被乔集矿解除劳动合同就是什么污点,那是不愿意成为他老丈人的唐洪涛对他的污蔑和陷害。唐洪涛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要是也当上矿长,在名义上和现在的唐洪涛就可以平起平坐。

宋长玉赌赢了,他在井下没遇到什么蟒蛇,没有被 蟒蛇吞掉。既然老天爷让他赢,红煤厂矿的矿长他就当定了。井下的情况还算不错,整个井筒没有塌掉,还可以使用。他原来估计井底会有积水,但积水并不多,还没有盖过脚面。往巷道里面走,积水没有了。他在巷道中间看见一个荆条编的筐头子,筐头子上面拴着绳子,里面盛着一些煤块。他纳闷筐头子这长时间还没沤烂,用脚尖一碰,筐头子随即解体,里面的煤块轰然摊成一地。他用鞋底碾了碾,别看荆条还是荆条的形状,但早已朽成了碎末。那根绳子也是,早变成了绳子形状的面面儿。再往里走,就进不去了,因巷道塌得厉害,把巷道几乎堵实了。让宋长玉甚感欣喜的是,巷道上方塌下来的不是石头,是煤。从上面运下一些坑木,把巷道清理支护一下,马上就可以向上提煤,这事真是他妈的太便宜了。杨向荣成了枪下鬼,却把便宜留给了他这个外乡人,你看这事闹的。

晃了乱铃回到井上,宋长玉肚子里的欣喜一点也不露,只是摇头。岳父问他井下情况怎么样,他说这口井封闭得时间太长了,下面的巷道都塌了,进不了工作面。

岳父问:“你看有没有可能挖出煤来?”

宋长玉没有从正面回答岳父的问题,却说:“爸,要不您也下去看看吧?”宋长玉听金凤说过,金凤的大爷爷,也就是明守福的亲大伯,就是在这口煤井里被砸死的,所以明守福从小就害怕下井,一听说下井腿肚子就打哆嗦。明守福年轻时本来也有到国家大矿当工人的机会,因他害怕下井,就没去当工人。宋长玉知道了岳父不敢下井,才提出让岳父也下井看看。

岳父说:“你看了就行了,我不用看了。”

宋长玉跟岳父来到岳父家,对岳父说:“这口井想要出煤,村里至少要投入五万元,这里面包括买坑木、矿灯、井下用的运输工具等项用钱,还包括使用工人所需的工资。”

岳父说:“村里拿不出那么多钱。”

宋长玉说:“这样的话,我就去银行贷款。”

“贷款需要有人担保,还要有值钱的东西作抵押,你拿什么作抵押?”

“实在没办法,我就用新盖的房子作抵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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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是你和金凤的共同财产,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要作抵押,得金凤同意才行。”“金凤肯定会同意,只要我干的是正事,金凤就会支持我。”

岳父点了一颗烟,吸了两口,问:“要是投进五万块钱的话,多长时间能收回来?”

“我估计半年就可以收回来。”

“你的意思是半年以后就可以赚钱?”

“差不多吧。”

“你有把握吗?”

宋长玉像是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考虑了一个方案,还不太成熟,说出来跟爸商量。这个矿还是以村里的名义办,属集体所有,您是总负责人。但您的工作太忙了,办煤矿事情肯定特别多,您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煤矿上。您可以把办矿的事委托给我,由我来承包。我跟村里签一个协议,半年之后,把村里投入的钱还上;一年之后,矿上可以交给村里十万元利润。”

听宋长玉这么一说,并观察了一下宋长玉有些发红的脸色,明守福心里有数了,判断出井下的情况还不错,起码不像宋长玉说得那样糟糕。他笑了笑,又笑了笑,说:“你这孩子,井下的情况你没给我打埋伏吧?”

宋长玉说:“爸,我这样说您可能误会了。其实我是冒很大风险的。我想过了,有风险我也要冒一下。没有高风险,就不会有高回报。除了搞旅游开发风险不大,办煤矿肯定有风险。因为您是爸,把我当您自己的孩子看,我才对您说这个话。常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的父母不在这里,我觉得您和妈跟我的亲生父母差不多。在红煤厂,我只有依靠您,只有托您的福。煤矿只要能赚钱,我不会让您和妈缺钱花。一年之后,要是收入好,我另外再给您和妈五万块,算是孝敬二老的。”

明守福说:“我也想了,这个煤矿让别人干我还真不放心。扒着人头数数,村里除了你,也没有这个能人。不过你要承包煤矿,这是个大事,不能这说包给你就包给你。我还要跟村里其他干部说一说,做做别的干部的工作,如果大家都同意由你承包,事情就好办了,谁想捣蛋也捣不成。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过了两天,明守福通知宋长玉,说村里已经研究过了,同意把煤矿包给宋长玉经营,让宋长玉把协议拿出来吧。

宋长玉所说的协议还在脑子里,还没有写在纸面上,但他说,协议在家里放着,他去取来。又说,协议只有一份,他还要再抄一份。回到家里,他赶紧动手起草协议。根据他跟乔集矿签订劳动合同时留下的印象,他把红煤厂村写成甲方,作为承包人,他把自己写成乙方,接着把甲方应该怎样,乙方应该怎样,各写了好几条。他给乙方拟定的第一个承包期为十年,强调此协议具有法律效力,双方必须认真遵守协议各项条款,不得单方面中终止协议。

他把协议拿给岳父看,岳父戴上老花镜,一条一条看得很仔细。岳父把协议看完了,夸宋长玉行呀,问:“这些名堂你从哪儿学来的?”

宋长玉没说从哪儿学来的,说:“爸,您看有哪些条款需要修改,提出来,咱们再商量。”

明守福当时没在协议书上签字,说:“你把协议留下吧,我让会计也看看。”

后来明守福把协议书改了三个地方:一、第一个承包期十年太长了,改为五年;二、村里给煤矿的五万元投入分期分批付给;三、不管煤矿是否盈利,半年之后,村里投入的五万元都要按时还清。一年之后,十万元承包费必须按时交给村里。以后的年份,每年应上交的承包费在头年的基础上递增百分之十。

这些改动,宋长玉基本同意。他跟岳父讲了一点价钱,要求把第一个承包期增加一年,由五年改成六年。他跟乔集矿签订的第一个劳动合同期限就是五年,他觉得这个年限不够吉利,而六年,有六顺之意。岳父同意了他的要求。宋长玉还向岳父提了一个不在协议范围内的要求,要求村里给他选 派一个得力的人,负责矿上的治安保卫工作。岳父认为这好办,他把自己的侄子明志强推荐给宋长玉,说明志强是村里的治安委员,负责矿上的保卫工作最合适不过。岳父说:“你记着每月给你志强哥开点工资就行了。”

宋长玉说:“那是当然。”

宋长玉跟岳父在岳父家签协议时,岳母也在家,岳母说:“看你们爷儿俩,弄得还跟真的一样。”

明守福说:“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你去弄两个菜,我跟长玉喝两盅。”

22、当上了矿长

宋长玉着人在井口周围拉上了围墙,还盖了两间办公室,一天到晚守在那里。他模仿乔集矿的样子,让人做了一块挺大的木牌,漆了白底,上写红煤厂煤矿五个大字。牌子很醒目,在阳光的照耀下,老远就看得见。他在办公室里安装了电话,并印制了名片。名片上出现的他的职务当然是红煤厂煤矿矿长。他不许工人把煤矿说成煤窑,说那个窑字不好听,显得不够大气。如果把煤矿说成煤窑,他岂不成了窑长,那成什么话!还有,他听说在旧社会人们把妓院说成窑子,一说到窑,人们就容易往那方面联想,容易把意思弄混淆。而矿字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一说到矿,哐当一下子,显得十分响亮。矿上的工人都是他到市里火车站的站前广场招来的,招工很容易,他随便招招手,呼啦就围上来一大堆。他招工招得很挑剔,年岁太大的不要,文化水平太高的也不要。因为他知道自己,由己推人,知道人上学上多了,心思就多,就不好领导。反正他又没打算在矿上搞机械化采煤,文化水平高了也用不上,只要看着身体好,能干活,人又比较老实,就可以了。有一个年轻人,说自己高中毕业。宋长玉说:“你到我的煤矿只能大材小用,可惜了。”年轻人改了口,说自己刚才说错了,他只是初中毕业。宋长玉说:“做人要诚实,你这样就不行,一会儿高中毕业,一会儿初中毕业,叫人没法相信你。”他本来想回老家招些人来,老家的剩余劳力很多,不少年轻人都在老家闲着。他要是一回老家招工,老家的人就会知道他现在当了矿长,他就会显得很风光。考虑再三,他最终还是把这个想法放弃了。越是沾亲带故,调皮捣蛋的人就越多,老家的人万万招惹不得。等矿上的一切走入正轨,他倒是可以写封信,悄悄让他的弟弟长山到矿上来。

他也不许矿上的工人喊他老板。怎么说呢,他一听见老板这个叫法,就难免想到压迫、剥削、旧社会和资产阶级等等词汇,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仿佛他一下子变成了剥削阶级似的。他对工人说:“我的老家也在农村,咱们都是兄弟。什么老板不老板,你们直接叫我宋长玉就行了。”工人们当然不敢叫他的名字,都喊他宋矿长。这正是宋长玉所希望听到的叫法儿。

外出采购东西,或是有人到矿上联系业务,宋长玉都是先给人家掏名片,说:“给,这是我的名片。”在乔集矿工作时,他曾想过用乔集矿的信签和信封证明自己的身份,而现在使用名片作自我介绍,真是再好不过。他不知道名片这种形式是谁发明的,反正使用名片很合他的心思。跟一些人初次见面,他哪里好意思上来就说他是矿长,可他又特别需要让人知道他是矿长,那么好嘛,这时名片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他把名片往对方手里一递,什么话都不用说,人家就知道了他的头衔是矿长。其实这也是文字的力量,文字无声胜有声,在有些情况下,文字的力量是口头说话的力量所不能代替的。他一次就印了三百张名片。在名片上,他的名字用的是楷体字,字印得很大,占了整个名片的三分之一。以前给夏观矿工报写稿时,他特别渴望自己的名字变成印刷体出现在矿工报上,但愿望没能实现。现在,他的愿望换了一种方式,出现在名片上了,而且一出现就是三百次。这是他的名字第一次以印刷体的形式出现,他越看越好看。看着看着,他的名片上似乎站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代表他,好像比他本人还要好看。名片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印制名片时使用了香水。这种香味也让他觉得很好闻。有人接到名片时,还把矿长二字读了出来,这使宋长玉觉得非常受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当上了矿长。怎么着,唐洪涛是矿长,他现在也是矿长。煤矿虽然有大小之分,所有制性质虽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