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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红煤

宋长玉说:“我没有那样的想法,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28、开战

宋长玉改变了用工方法,他不再直接招收工人,也不再直接管理工人。他只与包工头签合同,授权包工头自己组建包工队。包工队用多少人他不管,用骡子用马他也不管,反正他给包工队发的不是人头工资,是计件工资。包工队挖出的煤多,挣的钱就多;挖的煤少,挣的钱就少。红煤厂用了三个包工队,一个掘进包工队,专门开巷道;两个采煤包工队,负责采煤。这就是说,宋长玉只和三个包工头打交道就行了。工人出了工伤,或出了别的什么事,一概由包工头去处理。哪怕工人跟工头打破脑袋,他也可以不管。他觉得这才像一个高级管理者,才能腾出精力抓矿上的发展大计。

这天,一个姓赵的掘进队的包工头从井下出来向宋长玉报告,说在井下听见嗵嗵的声响,像是地面在放开山炮,又像是别的煤矿采煤放炮发出的声音,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宋长玉让赵工头再探,搞清声响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有没有规律。别的事情可以放手,这个事情宋长玉要管。郑四的煤矿离他的煤矿不太远,他怀疑是郑四从下面伸过来一条腿,在暗中向他的煤矿进犯。他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过不少这样的情况,小煤矿之间为了抢地盘,争资源,你炸我的巷道,我灭你的工人,常常闹得两败俱伤。倘是郑四向他挑衅的话,狗东西就太不仗义了,问题也严重了。郑四是坐地户,也是地头蛇,而他是外来户,虽说有岳父明守福为他撑腰,要斗败郑四恐怕有困难。再说郑四是蹲过大狱的人,有一股子背着脑袋混的狠劲,他怎么也狠不过郑四。他在办公室里有些坐不住,没等赵工头再探回新的情报,就带着也是地头蛇的明志强下井去了。顺着新掘出的巷道来到正在前进的巷道尽头,宋长玉把一侧的耳朵贴在煤壁上听了听,并没有听到赵工头所报告的那种声响。赵工头让他过一会儿再听。过了好一会儿,赵工头说:“宋矿长,快听!快听!”

这一次宋长玉没把耳朵贴在煤壁上就听见了,隔着煤壁果然传来嗵嗵的声响。声响听起来很沉闷,也很遥远,像是夏夜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隆隆的雷声。宋长玉在老家时,每年在打麦场里睡觉,都能听到夏夜的雷声。那些雷声的特点是只打雷,不下雨,如远古时代的木车轮滚过石桥发出的声音。雷声穿不透地层,这几百米地层下不可能有雷声,传来的只能是人为的炮声。宋长玉把炮声的方位判断了一下,基本上排除了是郑四的煤矿所发出的炮声。郑四的煤矿在东北方,而红煤厂煤矿眼下打的这条巷道是向西北方向延伸,郑四煤矿的炮声不可能传到这里。那么,不断向红煤厂煤矿袭来的炮声是谁干的呢?是哪个方面军呢?是正规军还是游击队呢?当宋长玉判断出炮声出自哪里时,他不但没有发愁,几乎有些欣喜。因为炮声有可能是从他的老东家乔集矿那边传过来的。对乔集矿的井下布局,宋长玉是熟悉的,知道乔集矿的采煤区分为东翼和西翼。在东翼采煤区,有一条巷道向东南方向延伸,一直延伸出好几千米。这条巷道好比大鸟的一翼,与伸向西北方向的巷道构成双翼。有了展开的双翼,乔集矿似乎就可以保持平衡,可以起飞。红煤厂矿与乔集矿同处一块大煤田,矿脉的赋存方向是一致的。为了夺煤,一支队伍在向东南方向进击,另一支队伍在向西北方向迎击,两只队伍一定会在一个交汇点上碰面,实现短兵相接。宋长玉的欣喜正在这里。是乔集矿抛弃了他,这多年来,他一直想对乔集矿找点事儿,或是说向乔集矿发起挑战,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机会找上门来了,他当然不会错过。唐洪涛虽然不在乔集矿了,唐丽华也被他压在了身子底下,但乔集矿还存在着,还是他的伤痛之地。不错,乔集矿是大矿,可大矿有什么可怕的。牛大不大,是用来犁地的;猪大不大,是用来吃肉的;树大不大,是用来招风的,他就是要跟大东西过过招儿。他还想起王利民说过的话,王利民鼓动小煤矿都联合起来,跟国营大矿斗一斗,比一比,他相信王利民是支持他的。

随后几天,宋长玉天天带着明志强下井督战。工人手上有钻杆、铁镐,还有炸药、雷管,每样东西都可以作武器用。明志强嫌这些东西还不够,让每人拿一根铁棍似的柞木椽子在手边,随时准备向乔集矿的人开战。明志强给每个班的工人都作了战前动员,要求大家要勇敢,只准前进,不许后退,谁敢后退就罚谁的钱,就开除谁。谁表现得好就奖励谁。炮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接近。那面的炮声一响,这边震得哗哗直掉煤。宋长玉命这边的工人深打眼,多装药,用重炮向对方猛轰。又过了一天,对方的炮声不响了。宋长玉估计,大概是这边的火力把对方的火力压制住了,或许是对方暂时埋伏下来,在侦察这边的动静。这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宋长玉命手下人继续攻击。又攻了两天,红煤厂矿的巷道就和乔集矿的巷道打通了。两条巷道对得不是很正,红煤厂矿的巷道偏高,乔集矿的巷道偏低;红煤厂矿的巷道偏左一些,乔集矿的巷道偏右一些。但不管怎么说,两条巷道总算有了相交的地方。巷道打通之前,煤壁己变得很薄,他们不是用炮轰开的,是用钻杆捅开的。打煤壁用的钻杆是拧茎子的麻花钻,打钻工把钻头压进煤里,进着进着,突然一空,钻头就穿透煤壁,捅了过去。这种钻孔是贯通性的,钻杆一抽回来,就有风从钻孔里冒出来。钻孔不大,大约有鸡蛋的直径那么大,但冒出来的风却像斗那么大。宋长玉命令钻工连着打了好几个孔,把煤壁打得像筛子底一样,然后用镐头当铁锤朝煤壁猛擂,很快就把煤壁擂出一个洞。洞口一旦张开,乔集矿的风就呼呼地吹过来。红煤厂煤矿没有风井,井下比较闷热,一年四季都是溽热的恒温状态。红煤厂矿的工人在井下干活一般都不穿衣服,跟原始人的劳动差不多。而乔集矿专门开有风井,井口有巨大的压风机,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往井下送风。那些风虽然是用机器压下去的,但它的源头仍在自然界,是山间、原野、树林和河流上的空气。正是因为如此,乔集矿井下的风与自然界的风息息相通,上面有什么样的风,下面就有什么样的风。上面的风里有花的气息,草的气息,雨的气息,月光的气息,送到井下的风里就有着同样的气息。红煤厂矿的工人首先借到的是乔集矿的风,这股风吹遍红煤厂矿的各条巷道,然后再从井口冒出去,使井下死滞的空气从此变成流动的空气。此时井上又是一年一度花开时,风从工人的脸颊吹过,他们都嗅到了春天的气息,每个人的精神都有些兴奋,仿佛在说,风真是好东西,有风和没风真是不一样啊!

洞口刚出现时,宋长玉看见对面有灯光,有人,明志强让这边的工人喊了一阵杀,对面响过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后,灯光和人就不见了。这就是乔集矿的工人,他们就是如此不堪一击,人还没冲过去呢,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宋长玉没有让手下人马上钻过去,而是让工人们先穿上了衣服。既然借到了春风和新鲜空气,也是为了让红煤厂矿的工人在乔集矿的工人面前有一个比较好的形象,不致为他太丢面子,他必须让工人把赤裸的身体包裹起来。乔集矿的工人每年都发工作服,服装是统一的。他的工人穿上衣服后,因颜色比较杂,有的工人甚至衣衫褴褛,赤皮露肉,仍显得不够整齐,像是一支杂牌军。好在他的队伍一切行动听指挥,战斗力也不错,着装问题就成了次要的。明志强第一个从洞口钻过去了,工人们手持棍棒,也像甲虫一样一个跟一个钻过去。宋长玉殿后。他们沿着开辟好的巷道往里走了一会儿,几支雪白的矿灯的光柱才把他们指了出来,其中一个人远远地喊着让他们站住,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怎么到我们的防区来了?”

没人理他。

那人又问:“你们是不是红煤厂的?”

明志强答:“我们是天兵天将!”身后的人笑了一阵。他们横着站成一排,把手里的矿灯都打开,与对方对着照。

“天兵天将?说得好!既然是天兵天将,你们不好好在天上呆着,跑到地底下干什么来了?”

明志强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

宋长玉站出来大声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那人回答:“我们是夏观矿务局乔集矿的,你们侵犯了我们的领地,我们代表乔集矿向你们提出强烈抗议!由此引起的一切严重后果,由你们负责!”

宋长玉说:“抗议个屁,你们不要倒打一耙!天是我们的天,地是我们的地,煤是我们的煤,真正的侵略者是你们。来,把这帮侵略者给我全部拿下!”说着把手一挥,带人重手重脚向前进。

(www。。).

“站住,你们要干什么!有什么争议可以谈判嘛!工农一家亲,有话好好说嘛!”那几个人见事不妙,转身往回跑。

宋长玉最听不得乔集矿的人把他们看成是农民,说:“你们他妈的才是农民呢!给我追,捉活的!”

他们没有追上乔集矿的人。乔集矿井下巷道纵横,大得像一座城市一样,那几个人不知躲到哪条巷道里去了。往回返时,宋长玉一路走,一路用矿灯上下照巷道,对明志强说:“很好,他们已经替我们把巷道打好了,我们不用打了。明天我们就过来一支采煤队,到这里来采煤 。”他们在巷道边看到一个工具房,房门被一只大铁锁锁着。明志强把门撬开了,见不大的工具房里放着镐头、铁锨、电钻、钢钎等各种工具。明志强让工人把所有工具悉数搬走。第一个回合,红煤厂矿的队伍得胜而归。

得意之际,宋长玉给唐洪涛打了一个电话,他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把唐洪涛叫成了唐局长,问:“您是唐洪涛局长吗?”

“我是唐洪涛,你是哪位?”

“唐局长您好!”

“我不是局长,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早就听说您当上了夏观矿务局的副局长,怎么能不是局长呢,您太谦虚了。没错儿,我找的就是您。”

“您是谁?”

“我是您的一个崇拜者,在报纸上到不少您的事迹。您在乔集矿当矿长时,下雨天您给工人发伞;工人夺了高产,您亲自挑着肉包子和鸡蛋汤到井下慰问;您还写文章呼吁姑娘们嫁给矿工,为矿工举办婚礼等等。我说的这些事迹没错吧?”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您做过的好事我们都不会忘记。”

“谢谢!看来你对我以前的情况比较了解。我真的没当什么局长,后来调到了矿务局的物资仓库工作。”

“真的?凭您的表现和对夏观矿务局的贡献,不让您当局长太不公正了。”

“无所谓,我现在挺好的,吃得好,睡得香,无忧无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您吃顿饭,不知您能不能赏光?”

“吃饭的事就免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我是谁并不重要,您知道有人惦着您就行了。您不知道我是谁,总该知道唐丽华是谁吧?”

“你到底是谁?”唐洪涛的口气顿时严厉起来。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以前是唐丽华的男朋友,现在仍是唐丽华的男朋友,关系更密切的男朋友。唐丽华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说你破坏了她的幸福,造成了她一生的痛苦。”

“卑鄙,无耻!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逼着自己的女儿嫁给组织部部长的儿子,企图利用裙带关系往上爬,真正卑鄙无耻的是你唐洪涛。”

唐洪涛开始骂人:“混蛋!你他妈的不要以为自己有了几个臭钱就可以忘乎所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唐洪涛骂了人,不等宋长玉再说话,就把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一连串嘀嘀嘀的忙音。

宋长玉不愿意吃这个亏,停了一会儿,他重新把电话打过去,没等对方开口,他上来就说:“你现在的下场就很可悲!”一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29、示威

这天下雨,柳树团团烟,桃花树树明。风把雨的气息送到乔集矿井下,再通过乔集矿的巷道,吹到红煤厂矿的巷道。以前,红煤厂矿的工人不知道井下还可以有风,风的到来,使他们觉得和地面拉近了许多,不再有幽闭的感觉。他们正把徐徐的春风享受着,渐渐地,风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后一点风都没有了,井下的空气又变回以前的死滞状态。工人们像缺氧的鱼一样,纷纷把脸迎向来风的方向,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