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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一受封疆 (原版)

拿腔拿调假斯文,这说明韩太傅开始动真怒了。

帐里闷热,华容缓缓打开折扇,抿唇说了一句:“那就请太傅进殿,林将军你退下吧。”

屏退所有宫娥太监后,韩朗这才伸手,很温柔地将床幔揭起。

许久没见,华总受气色尚好,貌似还胖了一点点。

韩朗于是一翻眼皮:“不错,我在外打仗,瘦得皮包骨,华总受倒是胖了,很好很好。”

华容还是抿唇,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那是,没有太傅早中晚一天三‘日’,床上活动少了,咱自然就能将养了嘛。”

韩朗笑一声,身子慢慢凑近,伸手去摩娑他下巴:“很好,我现在回来了,你就不用将养了。货腰为生的受,长胖可不是好事。”

华容还是摇扇,对他挑逗毫无反应,道:“怎么,太傅不问我方才留下林将军做了什么?”

“你方才留下他做了什么?”

“我赐了他一杯酒。”

“哦。”

“嘴对嘴赐的。”

韩朗顿住,虽然明知道他这句是扯谎,可仍忍不住脸子发绿,摩娑他下巴的手不自主发力,只差没把他下巴捏碎。

华容一笑,也不反抗,只是慢慢躺倒,摆出个“大”字。

“王爷在外,想必对我有‘日不完’的想念,请。”他道,语气不痛不痒,人就更像一根木头,从始至终毫无反应,活脱脱就象白吊了一口气。

事情完毕,韩朗趴在华容上面,“咻咻”地喘气。

过了一会华总受又开口,道:“王爷事情做完了么?不会吧,我还没出血。怎么王爷不再玩点花样?”

韩朗深吸口气,好容易熬住不吐血当场,起身坐直,道:“莫折信死了,你知不知道?”

“哦。”

“死前他还做好事,带流云华贵上山,让人以为他们也被大雪埋了,一心想让他二人私奔的。”

这一句是终于让华容有了反应。

韩朗继续:“只可惜你家贵人是个呆子,在乱哄哄的战场上偏偏不逃,非要回京来瞧你,说是好歹要跟你说一声。”

华容慢慢坐起了身。

韩朗于是又露出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凑近:“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华贵是我让莫折抓的。我对流云寄有厚望,当然是不允许他为一只大嗓门萌生退意。”

“寄予厚望,和我家贵人两好,这并不矛盾。”

“这你就错了,要知道流云可不是我。坐在高位由人非议,尤其是中伤他家宝一样的贵人,他是决计承受不了。”

“如此说来”

“如此说来只有两条路。”韩朗接话,坐身将衣袍系好:“一条是我弃子,放他两人退隐。还有一条,就是让流云绝了对你家贵人的念想。”

这一句话冰冷,并不亚于门外鹅毛飞雪三尺冰凌。

华容仰脸,打开折扇,在那殿前欢三字后面慢慢抬眼,道:“那请问王爷,要怎样您才肯赐我家贵人第一条路?”

世人有句俗语,叫做憨人多福。

人民的智慧果然无敌,这句话一点没错。

任这一场风波如何卷天携地,华贵人却是没受一点波及,依旧的呆头呆脑嗓门如钟,认为自己和流云的行迹没曾曝露,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京城。

“你确定韩朗转了性,对我主子很好,好吃好喝地把他养在老宅?”

进京的时候他压低声线,一边说话一边饱嗝连天。

流云点了点头。

进京前他曾收到一封书信,是韩朗亲笔,约他在老宅一见。

行踪已经曝露,他已别无选择,所以也不告诉华贵,是生是死如今全听天意。

所以华贵至今仍是雀跃,在马车里向他展示夜行衣,唧唧歪歪:“你看我穿这身帅不帅?你放心,见到主子以后我会跟他要些银票,他不给我就抢,反正不能让我们后半辈子受穷。”

流云闻言点头,只好满腹心事地赔笑。

很快地,老宅到了,大白天日头朗照,院里也没有一个人看守,华贵是白白地置了一身夜行衣,于是骂骂咧咧进门。

院里的情形华贵很是熟悉,一张躺椅一块门板,上面分别晾着华容和银票。

晒完自己晒银票,这一向是华总受的独特爱好。

华贵上前,想不出该说啥,于是摇手,很是霹雳地喊了声:“喂!”

华容本来晒太阳睡得很香,结果被他这一声吓醒,好半天眼珠子都不能转动。

“我回来了主子。”华贵又继续大声,拿起他椅边的茶壶就是一气牛饮:“你想不想我!”

华容愣了下,慢吞吞翻眼珠:“我想你个球,没你在我身边呱噪,我少说能多活十年。”

华贵听后一笑,谄媚无限:“主子你能说话真好,声音也好听,这你还是得感激我。”

到现在为止,他还以为华容发声是受了自己垂死的刺激,以功臣自诩,美得不亦乐乎。

所以说,憨人有憨福,这句话一点不假。

华容于是将错就错,脸子沉下来,道:“这些天你死哪里去了,我花十两银子这么贵买你,你可倒好,连个招呼不打就人间蒸发!”

这一问问得好,华贵人得了机会,自然是添油加醋,描绘自己是如何英雄不屈,又如何智勇无敌,从敌人魔爪之下逃脱,然后千里迢迢来和主子辞别。

“主子,我对你,那可算仁义无双了吧”长篇大调之后华贵继续笑,益发谄媚:“那主子对我”

“好吧,你仁我义,你就跟你家流云走吧,赎身的银子我就不要了。”华容慷慨挥手。

华贵的脸立马绿了,眉毛蹙成个八字:“别人家嫁丫头还陪银子嫁妆呢,你个小气包子,留恁多银票干吗,糊窗户?!”

“那好,再加十两嫁妆。”

“我能跟丫头比吗?!哪个丫头象我,要看主子被男人压来压去,心灵受到这么大的摧残!”

“好,一百两。不能再加了,钱就是我的命,你再要就是要我的命!”

“哪有你这么做主子的!你家王爷富可敌国,你却这么小气,才给一百两!”

“又哪有你这么做奴才的,不跟主子依依惜别,却掐主子脖颈要钱!”

争到这里华贵就有点理亏,眨了眨眼睛,确实有些不舍。

“那好吧,我们就先依依惜别,然后再要钱。”

到最后他道,吸吸鼻子,这才发现他家流云不见了。

“刚才你只管掐我脖子要钱,你家流云说去如厕,你也没听见。”躺椅上华容摇了摇扇子,慢慢眯眼:“你现在可以跟我依依惜别了,如果惜别的好,我就考虑再加点。反正那韩太傅现在被我捏在手心,我是吃穿不愁富贵等闲。”

雪霁初晴,韩朗的背影被阳光拉得老长。

流云低头,掠衣摆,在雪地上面缓缓跪低。

韩朗在原处冷声,并不回头:“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没话跟我说?”

流云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属下来向王爷请辞,请王爷恩准我和华贵归隐。”

“你跟着我,封侯拜将指日可待,我悉心扶你助你,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稀罕?!”

“还请王爷体谅人各有志。”流云的这声已经更低。

“大声点!你有胆做难道就没胆说!”

“还请王爷体谅人各有志!”流云霍然抬头,目光灼灼,虽然有愧但并无畏惧。

韩朗沉默,终于回身在雪地落坐,斜眼看他,许久才道:“那要是我不许呢?”

流云不语。

“你是不是想说,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如我不许,就随我拿去?”

流云眼眶微热,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在雪地深深埋首。

微风扑面,十数年主仆相随的岁月在沉默里一寸寸游走。

“你走吧。”

到最后韩朗终于叹气,将手一抬:“记得以前在洛阳那个宅子么,我将那宅子赐你。愿你得偿大志,一辈子被你家贵人骑在头顶,做牛做马,哄他平安喜乐。”

流云一怔。

“我突然这么虚怀若谷,你不习惯是么?”韩朗又苦笑一声,拍拍屁股起身:“要不要我说句很俗的台词: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走人!”

流云于是在他身后深深埋首:“愿王爷此后万事遂心,和华公子也能白首。”

“我和他?”韩朗大笑一声,顿步:“如今我要靠拿你家贵人要挟,才能换他好颜相向。不过你说的没错,互相伤害盘算,这也算种白首。”

“杯酒举天向明月,陪君醉笑三千场”

到最后他竟然一甩衣袖,斜眼唱了句戏文,这才一声长笑离去。

华贵走了。

没人呱噪,院子果然安静。

华容在躺椅上躺了会,看太阳慢慢西斜,又看韩朗慢慢走近,一言不发。

韩朗于是叹了口气,问:“贵人走了,你是不是很心疼?”

华容但笑:“的确很心疼,他把我银票抢了个精光,还真不愧是杀猪的后代,有做强盗的底子。”

“他爹是个杀猪的?”

“没错。他家是开杀猪菜馆的,爹杀猪娘做菜,要不是碰上战乱,现在可也是少东,配你家流云绰绰有余。”

韩朗眯了眯眼:“那你说他爹要活着,见到他把流云领进门,会不会把流云剁了做杀猪菜?”

华容连忙点头。

风轻日斜,点头后两人相视而笑,难得的一派和煦。

华容有些倦累,整个人往躺椅里缩了缩,道:“今天我可不可以不进宫,过一晚轻快日子?”

韩朗不语,拿手指在他右脸打绕,最终起步离去。

老宅里只余华容一人,韩朗没有派人盯梢,于是那北风都透着清爽,一下下拍打华容脸颊,很快拍他睡着。

第四十三章

一觉醒来,外头已经入夜,华容缓缓睁眼,脚冻得有点木,缓了好一阵才有知觉。

过一会他立起身,搓了搓同样发木的手,这才出门朝西。

目的地是已经被烧焦的抚宁王府,有些远,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

看见林落音的那刻华容还是怔了下,无论如何是有些感触。

他上前,不发声,拿扇子敲了下林落音肩头。

林落音猛然回头,从讶异到惊喜再到怅然,脸上不知道流过多少种表情,这才吃吃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华容垂眼,将他宝贝扇子打开,迎风摇了摇,不再比手势,直接开口:“为谁风露立中宵,林将军却为什么大半夜站在这里装立柱,是不是为了黄帐之内,当今圣上赏你的那杯酒?”

林落音呆住,脸上表情已经不是讶异两个字能够形容。

前天在悠哉殿,皇上赐了他一杯酒,这本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那杯酒的味道不寻常,甘冽里还有清甜,带着兰花香气,名字他永生难忘,叫做“无可言”。

就是在抚宁王府,这里,华容曾端过这样一杯酒给他,告诉他这是自己的独酿,里面加了青梅和干兰花若干。

华容已经失踪。

而悠哉殿里,当今圣上从皇帐里伸出一只手,居然赏了他一杯“无可言”!

为这个他已经纠结至今,每天夜里来这里吹风,而且脑子越吹越热,已经下决心要一探皇宫。

而就在这时这刻,华容居然出现,出现后居然开口说话,说话的声音,居然跟当今圣上一模一样!

所以他只能呆住,除了呆住,再做不出第二个表情。

一件事情发生,也许需要一二十年。可要说完,也最多不过一个时辰。

华容的口才一般,说了半个时辰,总算把前因后果干巴巴说完。

林落音这时做了他第二个表情,就是更加呆住。

之后就是抓狂:“你根本就不哑!”

“韩朗那样折磨你,你居然能忍住装哑!”

“为了这个秘密,所以这些年你忍辱,随便人糟践!”

完全失去逻辑,前言不搭后语,可这一百句一千句,都是心疼华容。

可那厢华容半眯了眼,将扇子轻摇,却只是一句:“也没什么,路是我自己选的,所以就没什么好埋怨。”

从来也是这样,他半点都不心疼自己。

林落音一颗心更是酸到发胀,将手按上剑柄,道:“现在你要怎样,要怎样你说!”

华容淡淡:“我现在先要你若无其事。”

不是他想林落音卷入党争,而是这时这刻,他再没有别人可以托信。

而林落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