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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短篇集

梅老堡主想来求助,没料到反而落在蔡智的计算中,愤怒地回到潼关客栈,立即招集所有的四十余位高手,在院子里商量对策。

三更正,宫家大院六楼上的三盏纱灯明亮如初。

四十余位高手,包了三进的二十余间全部客房,店伙们都躲得远远的,院子里挂了一盏唯一的灯笼。

黑影一晃,灯笼旁突然出现一个黑衣蒙面人。屋顶,也出现了三位穿绿劲装的美丽少女身影。

四个人先后从暗影中踱出,守住院四周。黑衣蒙面人不言不动,气势阴森有如鬼魂现形。

“什么人?”正北那人厉声问。

“追魂索命使者蔡智!”蒙面人用鬼气冲天的嗓音说。

“你来得好。”

“好。”

一声怒啸,北面那人飞跃而上、跃至顶点双手一振,暗器如暴雨般洒落,然后手脚伸张,有如怒鹰下搏。

蔡智屹立如山,不闪不避,双手引动间,自正面射落的六枚铁莲子全部入手。

“还给你!”他冷冷地说,手向上拂,向侧挪步。

已临顶下扑的人,像中箭的雁,手脚一收,砰然一声重重地摔落地面。

“狂鹰孙亮完蛋了!”屋上的天香姹女娇叫。

屋内黑影涌出,刀光霍霍,剑影闪烁。

蔡智一声怒啸,拔出背系的雁翎刀,刀出鞘人已扑上,排众而入,冲入黑暗的厅堂,惨号声惊心动魄。雁翎刀是冲锋陷阵的利器,沉重而短,一刀下去,可将马头砍下来,用来近身砍人,简直有如摧枯拉朽,一冲错之下,血肉横飞。厅中黑暗,里面涌出的人毫无提防,挨了刀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入侵的人已经走了,厅内厅外摆平了十四个人,包括脸部锲入六颗铁莲子早已断气的狂鹰孙亮。这位仁兄正是千手韦陀的仇敌,难怪千手韦陀用冷淡的态度迎客。

第二次袭击发生在五更初,一男三女一击即走,又有十一个人向人间告别。

留下一封约斗信:午正烽火台了断。

天没亮,二十五具尸体偷越城关悄悄带上山,掩埋在骊山老母庙东方的坑儒谷,与始皇陵为邻。

生死关头,臭味相投的酒色朋友是靠不住的。武威堡主的一些未死朋友,埋了死尸就悄然不辞而别。午初,千手韦陀与三十余名本地外地的武林朋友,登上了峰顶的烽火台。

峰巅烽火台的残垒仍在,经历了两千年岁月,依然隐约中以看出历史的遗痕,屹立在山巅嘲笑着世人。它仍然留有残迹,而周幽王安在?褒姒安在?犬戎的鬼魂又安在?

梅老堡主带了二十余名手下,身后跟着依然杰傲不驯的梅少堡主,一行人踏上了登山的小径。

路旁竖立了一块大木牌,上面写了三个字:绝武径。另一木牌上,写的是“浅水”。

梅少堡主一怒之下,把两块木牌打碍粉碎。

登上峰巅,他们看到了冷然肃立的前来观礼群雄,也看到了残垒上写了三个字的大木牌:崩龙台。众人洒开大步,向残垒前的野草地走去。

烈日当空,突然有人注视着竖立的树枝大叫:“午正到!”

峰右升上天香姹女主婢三人盛妆而来,品流极高的芝兰幽香令人心神为之一爽。

峰左人影出现,黑衣蒙面人腰佩雁翎刀,大踏步长歌而来: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伤春去也……

萱望断秦楼月,爱侣泪尽楚湖西。问人生,至此凄凉否?”歌声落,人已到了残垒前。

“铮!”龙吟震耳,梅少堡主拔剑出鞘,举步接近。

双方相距三丈遥遥相对,两双怪眼死死地对视着,气氛一紧,死一般的静。

“你来了,免得在下跑一趟武威堡大开杀戒。”蒙面人一字一吐:“游龙剑客,还我兄长的命来。”

“你是谁?”梅少堡主厉声问,剑向前一指,眼中杀机怒涌,剑气森森。

“蔡智!”他拉下了头巾,铮一声雁翎刀出鞘。

梅少堡主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怪眼瞪得大大地,像是见了鬼,先前狂傲冷厉的神色,在刹那间突然消失了,举起的剑,突然向下无力地沉落。

“是……你……”梅少堡主的嗓音完全走了样。

想起那天被狠揍的事,这位不可一世的游龙剑客终于心胆俱寒,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是我,那天在下途经咸阳,不知道你是杀家兄的凶手。”蔡智咬牙说,刀向前一指:“你已经多活了十个月,活得够长了。家兄没练武,他一生都在救人活人,你竟然丧心病狂,用酷刑惨杀一个无辜的人。血债血偿,你不死,天道何存?我让你十招,在第十一招第一刀杀死你,你上!”

最后一个上字声如乍雷,梅少堡主突然浑身一震,如中雷殛,剑失手坠地,双目一翻,突然向前一栽。

梅老堡主吃一惊,奔出将人翻转,突然以手掩面,发出一声令人酸鼻的痛苦呻吟。久久,脱力地站起,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把他埋在这里。”梅老堡主向远处的手下说:“我武威堡名震天下,而我神剑梅景宏的儿子竟然在敌人面前被吓死了,这里就是掩埋懦夫的地方。”

说完,仰天长号,老泪纵横地举步下山,似乎他的背影,比来时矮了一大截。

留下了两个人,开始用剑掘坑。

千手韦陀也偕群雄下山,没有人不摇头的,都对这种奇怪的结局大感诧异。

除了三位姑娘,没有人知道梅少堡主在咸阳挨揍的事,当然无法了解梅少堡主当时的震惊心态。

蔡智收了刀,仰天呼出一口长气。

“大哥,我们走吧。”天香姹女挽住了他的臂膀,低回地说:“我知道礼哥安葬的地方。答应我,让我帮你将礼哥的灵骸运返楚湖西故乡。”

“谢谢你,小昭。”他拍拍腕上的小手:“我大哥已经不需要我暗中帮助了,这次返回故乡,恐怕不再重出江湖闯荡了。”

“拿起书本扛起锄头吗?”

“是的,读书明理,练武健身,抗锄头养活自己,不是很好吗?”

“养活自己,不养家?”

“当然也养家。”

“成家了吗?”

“还没有。我想,不会太久了。”他突然挽住姑娘的小蛮腰,情意绵绵地低语:“如果你愿意,我等你。”

“我随时都在你身旁。”姑娘低语,两人相偎相依,偕两位侍女觅路下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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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无情刀客有情天》之“侠影萍踪” 覆车血案、兴师问罪

好毒的太阳,连野草都快被烤焦了。路旁的榆槐杨柳,皆枝萎叶垂毫无生气。田野里那比人还要高的高梁,叶子好像都快干了,奄奄一息支持不了几天啦!今年的天气真有鬼,十分邪门,正月天雪就化了,清明前后天上连云都没有一朵。五月端阳那半个月里,一阵阵狂风刮得尘埃满天,日色无光,比初冬的狂风沙更猛烈、更惊人。而现在,天宇中万里无云,炎炎烈日就那样静静地晒,似乎不将大地烤焦决不罢休,这日子真难过。

巳牌正末之交,骡车已离开了丘陵区,进入汝河平原,温度也逐渐升高,真像置身在烤炉里了。

这是一辆许州至南职的长程客车,赶车的大掌鞭是位粗壮的大块头。车蓬已经很旧了,但挡烈日绰绰有余。九位旅客,却有两位是女的。九个人坐在这种由两头健骡拉动的车厢里,已经显得有点拥挤了。

官道宽仅三丈余,本来就没有风,两旁的高梁又挡住了移动的气流,所以又热又闷,真的像是置身在烤炉里。地面,灰黄色的尘土松松地,车轮滚过处,陷下近尺深。因此,车后尘埃滚滚,好半天尘埃仍未落定。而健骡的八只蹄踏动处,尘埃掀起,恰好往车厢里涌,车内的人,全都灰头土脸,汗水加上尘埃,真够瞧的,男女一视同仁,谁也休想干净。

途中旅客不多,偶或有三两位乘马的骑士经过,也都知道缓下坐骑,避免掀起满天烟尘。久旱之后,如果下一场暴雨,走这条路的旅客,可就有罪受了,一脚踏下去,泥深近膝,车轮根本不可能移动。须等到地面干了之后,才能畅通无阻。

岑醒吾早知道路不好走,所以上身仅穿了薄薄的灰直裰,腰巾改为包头,连口鼻也缠上,仅露出一双大眼睛。沿途,他看到村民皆在头上缠巾,或者戴白帽,与四川人差不多,本来大感诧异,现在才知道原因所在了,原来是为了避尘埃。

他在四川流浪了两年,这次从汉中来,武关的道路早就封闭,走上三两百里不见人烟,不得不多绕几百里路走潼关。在四川,从湖广和关中涌入的移民不断增加。qi。shu。wǎng。他横贯四川走过不少地方,但对四川许多人缠白头巾始终百思莫解,缠的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流寇张献忠几乎杀光了四川人,四川哪一家不办丧事?久而久之,头上的白巾竟然成了装饰品啦!太平了三十余年,没有人想到改变这习俗了。

血流漂杵的年代,他还没出生呢,对那尸横遍野的惨象和可怕的血腥味,他是完全陌生的。满清入关大明覆没,虽然也杀了不少人,他也未曾经历过,当他懂得人事以后,所见到的却是太平盛世景象。所以,他对目前的生活环境并无多少不满,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大清皇朝的统治基础已经稳固了,最高兴的,一是那些投降的文武官员,一是那些想做官的读书人。

车厢内,就有一位从襄城赴南阳府城就读的儒生,一旦苦读有成,便可跃登龙门飞黄腾达了,管他娘的皇帝是什么人?有官做就成。做官总比做穷百姓好,因为读书做官,是唯一摆脱穷百姓身份的途径。

九位旅客,除了两位妇女之外,士农工商都有,而岑醒吾恐怕是唯一的江湖浪人。

大乱之后,死的人太多,虽然太平了三十多年,但到处仍可看到已变成荆棘杂林的荒地,村落中仍可看到仍未复建的废墟。

骡车驶得很平稳,速度平均,车并不怎么颠簸,就是闷得令人受不了。

“老兄。”坐在对面的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向闭目打盹的岑醒吾说:“咱们都热得浑身快汗透了,你老兄似乎没感到丝毫闷热,闭目打盹怪写意的,你不怕热?”

“怕是一回事,熬不熬得住却是大学问。”他张开双目笑笑:“怕是没有用的,必须设法熬过去。”

“哦!怎样熬?”

“心静自然凉。全身放松,不烦不躁,想些愉快的事,作深长的呼吸。试试啦!保证你不会中暑。”他平静地说:“水不要喝得太多,少说话。”

说完,他又闭上了双目。

“该死的灰尘!”那位穿老农装的人,摸摸盘在头上,像沾了泥浆的辫子:“到前面中伙,真得跳到河里泡个痛快!”

中伙,意思是午间休息进食,也称打尖。

“要到叶县才打尖。”行商接口:“还有十几里,你瞧,右面荒地里那座碑,就是文王碑。”

“那叫文王化行汝坟碑。”儒生加以纠正:“再往前走五六里,汝河旁那块碑叫子路问津处碑。孔圣自楚返蔡,蔡县春秋时为楚地,汝坟以北即古时的蔡地。山东鱼台县北,也有碑刻着子路问津处,有亭,有渡,有庵,都以问津为名,碑上也刻有孔圣适陈蔡事迹。孔圣是山东人,还用得着问路?这里才是真正的子路问津处。”

“读书人毕竟渊博有学问。”行商由衷地说:“这条路我走过不知多少次,有些印象而已。但好像前面那条河,大家都叫白河,对不对。”

“当地人的确叫白河。”儒生说:“不久你们就可以看到了,两岸数里地,全是白沙,全是河水带来的。水一涨,河水成了乳白色,所以叫白河。”

果然不错,不久,前面出现了一条条乳白色的细沙丘,有些已淹没田地,寸草不生,白得耀眼,更显荒凉。车声隆隆驶过汝坟桥,景物一变。

前面尘头大起,一辆驷车以全速疾驶而来,还在三四里外,已可看到鲜明的轮廓。

那是一辆长辕驷车,四匹马全是枣骝,雄骏极了。宽轴、大轮,车身小,孔雀蓝绘花车厢十分华丽。车夫穿月白骑装,软顶遮阳帽,站在车座上挥鞭,鞭长丈八,抖出的鞭花连绵不绝。

车后,四骑士皆穿天蓝色骑装,佩了刀剑,保护着马车不时回头,坐骑也是雄骏的黄骠。

再后面,烟尘滚滚处,传来急骤的蹄声,最少也有十匹健马,在百十步后跟来。

骡车的大掌鞭吃了一惊,大概见多识广,已看出苗头不对,发出两声吆喝,叭叭两声鞭花响,车缓缓向道左靠。官道可容三或四部车相错,按理,尽量向左靠路边闪避,对方决不至于相撞的。即使是短辕的驷车,也可相错而过。

车厢内的旅客,看不见前面的景况,仅听到骤急的车声和蹄声,懒得将头伸出外察看。

双方渐近,对面的车马,发狂似的冲来。

“慢一点,不要命了吗?”大掌鞭狂叫。

车厢内的人,全都吃惊而起。

岑醒吾不再打盹,矫捷地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