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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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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芜湖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就是那位安兄,一个江湖上颇具时誉,专以猎捕官府有案,罪不可赦的万恶凶犯的所谓猎赏人。江湖朋友提出果报神安康宁其人,皆对他深怀戒心,说不定哪一天失手犯案,到头来栽在他手上;江湖朋友犯案的机会太多了。

屠贾曾杰所犯的杀人案,在官府在档案中,没有二十件也有十件之多,每一州县皆有这凶魔的搜捕文书存档。

水西门码头临江街与河南市交汇处,近城根的所谓后街,就是本地的是非地,有脂粉巷,有半开门的烟花,有各式各样的赌场,有声色俱备的酒楼,有销金窟,也是是非场,蛇神牛鬼鸡鸣狗盗的混迹处。

天黑不久,他出现在双街的金陵酒肆的店门外。

不等他迈步入店,斜刺里钻出一个獐头鼠目的泼皮,贴近他身侧,鬼鬼祟崇在他耳畔低声说:“吴东主,借一步说话好不好?”

“哦!”他向对方邪笑:“你居然认识我,失敬失敬。”

“阁下住在裕丰客栈,曾在鸿泰谈了半天买卖。”那汉子的语音放得更低:“干我这一行的人,消息不灵通,就只有喝西北风啦!”

“呵呵!你老兄到底干的是那一行呀?”他一脸流气:“拉皮条?打闷棍?背娘舅?打抽丰……”

“胡说八道!在下是做买卖的……”

“哦!做买卖的人?同行嘛!失效失敬。呵呵!你老兄做哪一种买卖呀?”

“吴东主,你不是要采购绸纱吗?”

“对,在下……”

“有批货,上等的,急于脱手,比鸿泰的行情便宜四成,安排得妥妥当当,保证没有风险。”

“哦!我明白了。”他用行家的口吻说:“你在开玩笑。要买黑货,我可以去找癞龙赵十一,至少也便宜五成。你老兄这样冒冒失失兜揽,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这一行我是第一把手,你老兄大概是初出道的嫩货,小心癞龙打断你的腿,你在挖他的墙脚,偷他的饭碗,你知道吗?算了吧!老兄。”

那家伙一听苗头一对,老鼠般溜走了。

进入食厅,灯火辉煌人声嘈杂,闹酒的声浪震耳欲聋,食客几乎满座,一连三间的大食厅,近四十付座头,食客之多可想而知,乌烟瘴气自在其中。

总之,在这里喝酒的人,决不是有身份的大汉。他在边间的一副座头落坐,吩咐店伙送来几味小菜三壶酒,自斟自酌留心食厅的动静。这里,可看清全食厅的每一角落,可监视店门出入的景况。

凭他的江湖经验,他看不出任何异状。即使有跟踪的人,这时已不可能找得到食厅监视他。

刚喝了一杯酒,那位獐头鼠目汉子又出现了,而且多了一个人,一个用青巾包头,粗眉暴眼满身邪气的四十左右大汉。

“这些家伙在打我的主意。”他心中暗笑:“癞龙赵十一亲自出马了。”

两个家伙果然排开阻挡在走道中的醉客,邪笑着向他的食桌走来。

“呵呵!”他先发制人打招呼:“赵十一,你不该派一个生手来装神弄鬼。看样子,你阁下真有货。坐下啦!叫店伙加两付杯筷,我请客。”

“哈哈!该兄弟请客,兄弟是地主。”癞龙赵十一拖出凳子坐下,用手示意同伴也落坐,满脸奸笑:“吴东主,你是第一次在敝地露脸,兄弟不得不防着点。说实话,东主对兄弟的货有兴趣吗?”

他召来店伙,加酒菜杯筷。

“如果来源不带腥,在下当然有兴趣。不然,你另找别人商量。”他率直地说:“带了腥,在下担不起风险。贵地的捕头镇八方林五爷灵得很,手段够辣。你是地头龙,知道风色可以趋吉避凶,在下可就成了代罪羔羊啦!”

“你放一千万个心,在下的货从不带腥,不然就不可能混到今天的局面。”癞龙不客气自己斟酒:“镇八方这些日子不好过,几件无头命案已了弄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工夫管这种小事?”

“你癞龙的口碑是不错的。”他举杯奉承:“有你这些话,在下就放心了。这样好,等看过货,咱们再谈其他细节,怎样?”

“一句话,依你。”

“好,一言为定,其他的事,你去安排,如何?”

“好,一言为定,这就说定了,吴东主明天晚上有没有空?”癞龙欣然问。

“有。”

“掌灯时分,咱们在金马门孝烈桥头见面。”

“好。现在,我敬你,为明晚的交易于杯。”

三人举杯。那位獐头鼠目的仁兄,始终一言不发,癞龙也不为双方引见,似乎把他看成跟班仆人。

但吴玄留了心,他发觉这个其貌不扬的人,内涵比外表丰富得多,那双鹰爪似的手指与常人不同。

“这是一个危险人物。”他心中暗忖。

正事谈妥,双方皆按规矩隐起话题,也依惯例不探问对方的底细,避免套口风。酒至半酣,三个男人不久就谈上了女人。这方面癞龙材料丰富,地头龙当然清楚本地每一处风月场的花魁月首,说起来如数家珍。

正谈得起劲,突然间,人声渐止,猜拳斗酒声徐消,所有的食客,皆将头转向厅右的明窗前。

一位老苍头,领着一位明眸皓齿的十七八岁少女,随着一位店伙到了窗台下,店伙拖过一张条凳,请老苍头落坐,低声交低了几句话,迳自离去。

原来是少女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这位少女的确长得十分出色,一双秋水明眸充满灵气,粉颊泛着健康的淡红色光彩,瓜子脸,远山眉,小樱唇红艳艳地。穿俏丽的窄袖子黛绿短春衫,同式八褶裙。黑油油的秀发梳了双丫髻像个丫环,手中的轻罗帕很长。说美真美,所有的食客都看呆了,灯下看美人,她那耀目的清丽像乍现的光华,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

老苍头年约花甲出头,一双老眼毫无神彩,一举一动慢吞吞有气无力,似乎人世间任何事也引不起他的激动。

老苍头将木托篮放在脚下,慢慢地取出腰系着的箫囊里那管斑竹箫。

吴玄也被少女所吸引,放下了酒杯。

“那是月前来敝地卖唱的刘十老祖孙,小丫头叫小秀姑娘。”癞龙低声说:“她也赚缠头钱,只是脾气不好,看不上眼的人,再多钱也打不动不了她。才艺双绝嘛!使性子脾气坏并不足奇。”

“我看得出她不是规矩的人。”吴玄也低声说:“她那双眼睛太活,气质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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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三章 擒贼擒王 暖玉温香

“呵呵!想不到吴东主会相人术,而且可以论断人的气质。”癞龙邪笑着说:“凭良心说,如果我癞龙不知道她的底细,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她是个卖春的。”

人声终于完全静止,因为袅袅箫声已君临全厅。

好高明的技巧,没有人敢相信是出于一个半死老苍头之口,中气之浑厚,手法之熟练,揉音之控制……无不臻于极致,似乎天底下,除了这动人心弦的箫声外,别无其他存在了。

那是一曲昼夜乐的过脉,已令听众屏息以赏了。昼夜乐,属于慢词长调。

终于,荡气回肠的珠圆玉润歌声;与出神入化的箫声相应和:“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

长调艳词一代宗师,烟花神女的守护神,号称柳七郎(骚坛墨客称之为柳絮田,或称其名柳永)的“昼夜乐”,从烟花女史口中唱出,不艳也艳,岂仅是荡气回肠而已?那简直是勾魂摄魄的绵绵情话,心动神摇的情欲之媒,向远离娇妻的他乡客作强而有力的挑战。

箫声残,歌声歇,全厅食答鸡鸣狗叫喝起采来。

“吴东主,怎样,有意思吗?”癞龙邪笑着问:“以你的人才,嘻嘻!包在我身上。”“算了,像她这种人,必定接应不暇,哪能轮到我?”他欲擒放纵:“我不想打破头,争她的人必定不少,我不是有权有势的人。”

“这也是实情。”癞龙阴笑:“早些天,的确有几个人被人扔死狗似的,从她的门内扔出门外摔得半死。”

“是有人霸住了她?”

“是的。”

“是何来路?”

“不清楚,这人霸住她三天……不,四天,来路不明,好像是一个四十来岁,膀宽腹大,满脸肥肉的人,抓一个人吊起来像是抓小鸡般容易。”

“这人呢?”他不动声色信口问。

“前天神秘地失了踪。”

“小秀姑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有说,一口否认有这么一个恩客。”

“你没查?这处地面该算是你的地盘。”

“查个屁,人平空消失了,小秀姑坚决否认,怎么查?”癞龙耸耸肩,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而且,没闹出大事,我也没有工夫去多管妓女与嫖客的滥帐。”

“呵呵!我如果对她有意,会不会出毛病被人打破头?”他邪笑着问。

“哈哈!你如果被打破头,咱们的买卖岂不吹了?”癞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啦!一切有我,至少,我癞龙赵十一还吃得住兜得转,交给我啦!”

这时,小秀姑已拎起小木篮用纤纤玉手托住,袅袅娜娜逐桌收钱,正沿走道向他们这一桌接近。

“吴东主,你打发她一些银子,出手大方些。”癞龙低声叮咛:“这样就会引起她的注意,以后的事由我来安排,不用你费心。”

“你要直接与她打交道?”

“废话!她又不认识我。”癞龙说:“通常接待拜码头的人,由我那位拜弟黑飞鱼接待。兄弟对女色看得很淡,她不合我这种人的胃口。”

“哈哈!你的胃口是又麻又黑又糟的?”

“吴东主笑话了,哈哈哈……”

小秀姑出现在桌旁,那双会说话的媚目,仅在吴玄脸上轻瞥一眼,在看到吴玄放入托盘的一锭十两纹银时,也仅含情默默嫣然轻笑,并无特殊表情流露。

“好像她并不怎么重视金银。”小秀姑走后吴玄向癞龙低声说:“是一个颇为自负的姑娘。按理,她收入甚丰,似乎没有另结恩客的理由,她的歌喉足以赚钱糊口。”

“吴东主,哈哈!”癞龙的笑声相当刺耳:“财不嫌多,能赚,早些赚岂不聪明?等到青春永逝,门前冷落车马稀,再想赚就嫌晚了,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不是吗?哈哈!不再反对在下替你安排了吧?”

“只有白痴才会反对。”他盯着在邻桌讨赏钱的小秀姑背影说:“不错,是个可人儿。”

“那我就着手安排,看样子,不会有问题,我看到她向你含情一笑,有意思啦!”癞龙说完转头,向那位獐头鼠目仁兄附耳嘀咕了几句。

獐头鼠目汉子不住点头,然后悄然离座,轻手轻脚到了老苍头身旁,在老苍头耳畔咕哝了片刻。

吴玄一直就在暗中留心四周的变化,可是,看不出任何异象。

闹哄哄的酒肆、粗犷不够上流的食客、阴险污秽的泼皮地棍、爱钱的风尘歌女……一切是那么平常,一切是那么自然。这种场合,走遍天下,每一个通都大邑或稍像样的城镇,都有这种久已存在的地方,委实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反常现象。

在他来说,癞龙口中所说,有关那位霸住小秀姑的神秘嫖客,才是不平常的事。

四十来岁,膀宽腹大,满脸肥肉,抓一个人吊起来像是抓小鸡般容易;这是屠贾曾杰的像貌特征。他要我的人,就是屠贾曾杰,天下五大凶枭排行第三的屠贾。

屠贾是个冷血的屠夫,神出鬼没艺臻化境,唯一的嗜好是女色,而且特好懂情趣床第工夫过人的风尘女人,对那些楚楚可怜不懂风情的小姑娘毫无胃口。

这就是他想从小秀姑身上找线索的原因。屠贾如果未曾离开芜湖,必定会重返小秀姑的香巢。如果他能在小秀姑的香巢逗留一些时日,早晚会碰上屠贾把他丢出门外的,他希望等到这一天到来。

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更没想到有人要计算他。他之所以留心四周的动静,完全是出乎江湖人警觉本能,具有这种本能,就会活得长久些。

没有任何岔眼事物,嗅不到任何危险气息。连那位獐头鼠目的汉子,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举动。这家伙只是一只阴险、贪婪、精明、善于掩藏自己欲望的地老鼠;一只在黑暗中活动周身有刺的刺猬而已,用不着他耽心。

食厅内又恢复喧闹的杂乱现况,小秀姑已回到原处,等候另一次大展歌喉的机会,连续唱会破坏食客的酒兴。

獐头鼠目汉子回来了。吴玄看到小秀姑远远地向他这一面注视,脸上没带有任何特殊表情。

“我想,你没办成功。”他向就坐的獐头鼠目汉子说。

“只成功了一半。”獐头鼠目汉子第一次开口说话,土腔甚浓:“其一,小秀姑今晚本来与人有约,须等她辞掉约会方能答应,是否能辞掉,现在很难说。其二,如果辞掉了,要你午夜过后方可前往会晤,她卖唱通常在亥时正左右结束,你去早了她和她老爷爷不在家,去也是任然,她希望你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