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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短篇集

“不错,我是向导,向导并不保证被人追杀之后,逃入乱山仍可知道身在何处。”他的语气也流露出不满: “黑夜中除了山仍是山,林深草茂视力有限,怎知身在何处?别忘了,我是荆州人,可没在这里做过强盗。”

“你……你误事……”

“我只能保证方向大致是对的,事实不可能认定一处方向走。可惜我不是鸟,鸟可以一直向南飞出山区,人绝对不可能。”他挺身坐起:“我误事:这句话,你该向三绝剑客说。我已经尽了超过我本份所须尽的力,你的指责我无法接受。好吧,走,我负责带你到洛阳山。”

凌云燕终于冷静下来了,冷静才能看清自己的处境。

“柳青……”凌云燕怯怯地说:“我……我心里烦,又惊又急,说错了话怪错了你,你……你难道就不能对我温柔些吗?”

“我怎敢不对你温柔?问题是: 我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主子易为,奴隶难当:天知道你甚么时候才学会平等对待他人。”他冷淡地瞥了凌云燕一眼。

他在心里说:在情欲中你也不需要温柔。

凌云燕沉默了,久久方发出一声叹息,是无奈,抑或是幽怨?也许两者都不是,刚强的女人,有时也会无端地叹息,可能是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冲动吧!

“你不打算走吗?”他加上一句。

“好,走。”凌云燕缓缓站起,赌气似的说。

在这些出生入死的亡命来说,生命似蜉蝣,今天出去,晚上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情欲的冲动是炽烈的、偶发的、本能的。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情绪一冷下来,没有甚么可以留下; 即或偶然爆发一两星火花,旋即熄灭烟消云散。谁要是认了真,那就是烦恼的开始,灾祸的起源,进入世俗纷扰的境界。要不,那就是某一方另有目的; 或者双方都动了真情,内心深处涌起了波澜,是祸是福谁也不敢逆料。

这两个男女,各有各的目的和烦恼,情欲并不能令他们拉近距离,地无法把他们的心连结在一起。终于,被他们发现了一条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径。杨柳青停下来估计方向,决定向东行。

走了三匹里,小径逐渐指向南面的连绵起伏山岭。

“我真需要歇息了。”凌云燕在后面说:“天快亮了吧?柳青。”

“大约是匹更正。”他止步转身:“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天亮我一定可以找得到洛阳山。躺下来你就会睡看了,身上汗和水会议你感受风寒的侵袭,坐下来吧。千万不要睡看了。”

“你……你还是关心我的。”凌云燕放下弓坐下,声调幽幽地。

“至少,我们目下是患难相共。”他在一旁坐下:“我似乎有不祥的预感。”

“甚么不祥预感?”凌云燕讶然问。

“洛阳山总策应的地方,恐怕也受到无情的袭击,单总管那些人。可能有许多看不到明晨的旭日上升。”

“马桥一路人马该在昨天赶到洛阳山会合,单总管总策应共有四十馀位高手,实力极为强大,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辰牌正,他们到了洛阳山,山西麓总策应所在地的三家村中,静悄悄鬼影俱无,到处可看到打闹所留下的遗痕,血腥仍在空间里流动。

午后不久,他们回到麦城。

单总管是凌晨返回的,有一半人被夜袭的强盗所杀死,另有三分之一的人受伤。马桥是五秘站中西面的一站。总管多臂猿江天禄,原来奉命率领廿馀名手下。赶到洛阳山会合单总管。候机策应入山约密探,没料到仍挡不住群寇的夜袭,也伤亡过半。

告急信便已经派出,要求其他三秘站赶来支援。

单总管看到凌云燕乎安归来,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还有一些人尚未返回,包括三绝剑客在内。单总管召回派在各附近村镇潜伏的人。留下伤者交给镇民照料,立即动身前往山区边缘,接应和搜救走失与尚未撤回的人。

距洛阳山约十馀里,已是晚霞满天夕阳西下。

分头寻觅的结果,救回了两个受伤的人。另一处暗桩的四个人,也在天黑之前撤回。

三绝剑客仍无下落。这位老江湖可能凶多吉少。

单总管与另一马桥秘站总管多臂猿江天禄,并不相信凌云燕所说遇上雷霆一剑的话。必定是黑夜中弄错了。雷霆一剑既不是强盗,也不曾参加逆党造反,而是武林中声誉极隆的名宿,家在淮安有家有业,怎会在荆山出现,与强盗和逆犯为伍?

两位总管并不在乎雷霆一剑,人多势众何所惧哉?只怕大批盗群围攻。盗群不会逗留过久。目前恐怕早已逃入群山深处的山寨去了。

盗群反脸大举袭击,已可料定尹世明一群逆犯,必定要从此地西走宜昌偷渡。

他们等候大援到达,同时加强封锁,等大援一到,便大举入山强行搜索,肃清盗群。

次日黎明前,派出的搜索小组群已分别到达指定地区。负责坐镇的是单总管。

多臂猿江天禄的地位,与单总管相差不远,带了三名亲信,以及凌云燕杨柳青,六个人走西面一路,搜查那一带的山区,那是西走宜昌的必经要道。

天一亮就开始搜查经路上第一座小村落。多臂猿找到村正保甲,逐家搜索询问近日的所见所闻。

搜完两座村落,三座山谷,已经是近午时分。六个人不死心,沿绕由约小径西行,要搜完第三座村落之后,再午膳小作休息。

第三座村落叫草桥村,只有十四户人家。村口有一座横跨小溪的木桥,冬天在桥面铺草,以免行走时失足打滑,所以叫草桥。名义上有十四户人家,却有四户是空户。

草桥村没有甚么好查的,全是种由约贫农户,人丁也少,壮丁为数有限,生活苦不足为奇。村正领看他们挨户搜查,查不出任何可疑事物,更没有陌生人寄居。据村民们说,半月来根本不曾见过生人在附近出没。

在村正家中用膳毕,多臂猿宣布歇息半个时辰,然后到村后的两座小山搜踪觅迹。这位精明干练的暗器名宿,是个寻踪觅你的行家,认为逆犯们如果要经过这附近,必须先派人探道,人不必入村,地势允许人从山上绕过,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多臂猿年约半百,手长脚长身材乾瘦,像貌丑陋神色阴森,真像一个猿猴。单总管曾经关照过,要多臂猿特别照料凌云燕,因此当凌云燕表示要和杨柳背到村中走走时,多臂猿便派了一位叫宫六郎的人跟在后面照料。但凌云燕大为不耐,不许官六郎跟在后面,以免妨碍她与杨柳青的谈话。

这半天,杨柳青很少说话。

接近村口。看到两个七八岁的女童在草桥上玩耍。水深约三尺。对七八岁的女童来说,仍然是相当危险的事,因此两人不约而同,并肩向桥头走去。

“柳青,我知道你对前天晚上我说的话,心存芥蒂。”凌云燕满怀幽怨地说:“你不理我了?”

“我怎么敢?”她笑笑:“你用不着多心。”

“柳青,不要说这种话好不好?”凌云燕的语气中有企求:“我知道我错了,我不是一个不知道感恩的人。”

“错的是我。”他呼出一口长气: “我打错了主意,转错了念头。”

“你……你的意思……”

“那是我的事。”他踏上桥,扭头回望。

官六郎站在村口的大树下。远远地跟踪。

“喂!小妹妹,不要爬桥栏。”凌云燕含笑唤住要爬桥栏的女童。

“我不怕。”女童向两人做鬼脸。

“会掉下去。危险。”

“我会游水。”女童神气地说。

“乖,不要逞强。”凌云燕和气地说: “哦!小妹妹,我问你,前天……不,大前天,有几个在你们村子里经过,对不对?”

“不对。”另一位女童道:“是从村后面的山上经过,我亲眼看到的。两个男的,两个女的,是昨天不是前天。”

“哦!还有女的?”凌云燕大喜过望:“说说看。他们身上是不是带了刀?”

“这……看不清楚。”

“还有谁看见了?”

“不知道,我一个人在树上摘桃子吃,看到了。”

“你没告诉你爹妈?”

“没有。”女童摇头。

“那四个人怎么走的?”

“不知道,我第二次看,已经不见了。”

凌云燕向杨柳青打眼色,扭头便走,喃喃地说: “江总管所料不差,有线索了。”

六个人火速登上后出,果然发现有人走过的痕迹,被踏折的草木无法完全复原,一看便知。

多臂猿一马当先,循踪急迫。

绕过两座山,踪迹伸而北面的山区去了。多臂猿脚下渐紧,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刚抵达山脚的鞍部,前面坡顶的树林中青影掠出。

“不要过去,快撤!”青影急叫,狂奔而来。

“疑!是你!”多臂猿讶然叫。

是浑身泥污的三绝剑客,脚下踉跄,但速度仍快。

“江兄,快退。”三绝剑客一面狂奔一面叫:“他们的人在前面的山腰下,赶快回去叫人来。”“是甚么人?有多少?”多臂猿急问,毫无撤走的意思。

“尹世明。”三绝剑客奔到说:“兄弟被他们追得上天无路,几乎送掉老命。敌势过强,再不走可就晚了,恐怕他们已经找到踪迹追来……”

“他们已经来了。”杨柳青指指前面的山腰:“刘爷好像饿惨了,赶快进一些乾粮,准备厮杀,已来不及撤走啦: 好像没有几个人,但都是武艺惊人的高手。”

“他们来得好。”多臂猿傲然地叫:“准备迎客。”

五个穿青短换村民打扮的男女,来势有如星跳丸掷,在草木映掩中时隐时现,逐渐接近。

“真的来不及了。”三绝剑客悚然地说:“江兄,这几个男女,武功造谙比雷霆一剑差不了多少,咱们占不了丝毫便宜,逃吧!江兄。”

“刘兄,雷霆一剑浪得虚名,你却吓成这鬼样子。”多臂猿嘲弄地说:“你是愈来愈胆小………不,胆子已经吓破了。哈哈!在你老兄口中说出逃字,居然说得那么顺口,老天爷!奇闻,我没听错吧?”

“好,江兄,你没听错。”三绝剑客脸色铁青:“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刘坤不逃了,豁出去啦!拚了这条老命,也得看你多臂猿如何大展神威降龙伏虎。弓姑娘,你最好及早撤离 *你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我不能走。”凌云燕坚决地说。镇定地整理弹弓,颇有女英雄的豪气。

“命中注定我三绝剑客该在此地埋骨。我认了。”三绝剑客接过杨柳青递来的乾粮:“老弟,好自为之。”

“我会的。”杨柳青笑笑: “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是吗?雷霆一剑不会来,你可以撑得住的。”

“疑!你怎知雷霆一剑不会来?”三绝剑客讶然问。

“他是另一批人的主事。”他信口说。

“那老狗真的名不虚传,可怕极了。哦!那晚你和弓姑娘是怎样脱身的?”

“跳水逃命。”

“我恨抱歉,没知会你们。”三绝剑客惭然低头。

“刘爷没有甚么好抱歉的,生死关头自身难保,那有工夫顾及他人。”

一声弦鸣,凌云燕发出第一弹。五强敌已到了八十步外,按理必定弹不虚发。

第二弹。第三弹、第……对方已飞掠而至,一连串射出的流星追魂弹,有如泥牛人海,皆被对方难以置信的身法轻易地闪开,似乎弹在廿步外使失去准头 *预估的方向完全错误,没有一颗能从那些人的身旁飞越。他们的蛇行掠走的身法步其实并不怪异,仅蛇行幅度大小的变化不同,变化无从估料而已。

“不要浪费弹丸了。他们全是些沙场老将。”杨柳青向神意已乱的凌云燕说。

明末流寇大乱期间,神机营的枪炮火器,大量流入民间。民间大量改制的结果,是火器日渐精长,各地名匠辈出,各式俱备。重型的有红衣大炮、大将军、盘炮、雷火炮。中型的有百子炮、过山鸟、抬统、鸟枪。小型的有师翔统。手枪。九连枪、沙统。这是火器的黄金时代。数千年来。家天下皇朝禁止民间造兵器,禁止民间制造奇器异物的权威,在大乱期间无形崩溃瓦解。因此攻城时,万炮齐鸣,冲锋时万枪齐发,极为壮观。李自成攻开封。炮火轰击黄河对岸的援军,有效地助止援军渡河救援,那时的炮火,射程已经远及十里外了。中国的火器,在明代已足战争最普遍的武器,喷火器与地雷,在当时已不足为奇。

满清入关之后,火器更是大量出产。目前率兵剿除吴三桂的大军中,各式枪炮仍是主要的武器。水师的船舰上,大将军炮已经上了船,小艇上也安上了百子炮(散弹)。从武陵山区进攻辰、沅诸府的步骑军,也携有大量的各式中。轻型枪炮。吴军的火器也大量使用。双方对阵,炮火震天。弹丸如雨,往昔将帅率领兵马叫阵交锋比武式的战争场面,已经再也看不到了,要等到双方的抢炮弹尽药绝,才开始用刀剑作最后的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