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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短篇集

“咱们碰上了非常人。”妙剑警觉地说,戒备看向前接近,离开道路向右下走。

石高约三丈左右,老人已转过身来,仍然安坐石顶,膝上搁着一根黄竹杖。破旧的葛袍,花白头发换了一个道士髻。三角孤拐脸皱纹密布,一双老眼依然黑白分明冷芒四射。山羊胡全白了,但牙齿一颗也没脱落,白森森有如犬牙。又尖又利完整无缺,令人难以置信。

“老丈请了。”妙剑在石下行礼。

“你要干什么?”老人的语气锐利如刀。

“有事向老丈请教。”

“老夫不一定肯答覆你。”

“这………”

“有话你就讲,有屁你就放。反正你是非问不可,因为此地除了老丈之外,只有鬼而没有活人上远在十步外,站在小径旁的高永毅,突然接口说:“老伯所说的鬼,好像并不是阴司里的鬼。”

“你小子说什么?”老人厉声问。

“高老弟,不要打岔。”妙剑制止高永毅。

“这附近最少也有十个人。”高水毅用手向路旁浓密的山脚树林一指。

“你是真的见了鬼了。”文世亮不屑地说。

树林与野草十分浓密,人如果躲藏在内,多少会从走动过的地方看出痕迹,在高手眼中无所遁形。显然,妙剑三个人都看不出有人的徵候。

艾世亮是个老江湖,怎肯相信高永毅的话?

“月前。”妙剑向老人说:“混世魔王朱兴建寨开化小方山落猿岭,听说在这附近投下了卡。请请问老伯。到何处方可以找到卡上的人?”

“混世魔王月前已经窜到徽州的昱岭去了。”老人冷冷地说:“你小子所得的消息已经过时了。”

“哦!跑那么远去了………”

“你小子找混世魔王有何贵干?”老人抢着问。

“带了一些金银,要向他赎两三个人。”

“鬼话!混世魔王从不掳人勒赎,抓到人就杀。”

“他已经不再抢劫了。”

“也没受招安,只不过力量不够,不能攻城掠地而已。小子,你们带了多少金银来?”

“不多,要等见了混世……”

“你们找不到他的,把金银留下,老夫替你们消灾,在这条路上走,带了金银会送命的。”

“哦!原来是劫路的。”妙剑恍然:“老丈,你这种年纪劫路,不嫌太老了吗?”  “小杂种可恶!”老人怒骂,一跳而起。

一声怒啸,老人如怒鹰下扑,竹杖斜举,挟凛凛罡风煞气临头便劈。

妙剑疾退丈馀,手接上了剑靶。

不等他拔剑,老人已一闪即至,杖发铁牛耕地,疾点下盘向上挑送,速度骇人听闻。

妙剑吃了一惊,失去了主动,左闪丈外。

糟了,老人虽已年届花甲,身法之快,比壮年人似乎更轻灵更快捷,竹杖如影附形跟到,噗一声敲中妙剑的右肩尖,力道惊人。

“哎呀……”妙剑惊叫,感到竹杖重如山岳,千钧力道及体,被震得扭身便倒,右半身已经麻木,失去拔剑的力道。

杖疾收疾吐,点向他的胸口心坎要害,如被点中,杖尖可能贯心而入。

人影一闪即至,一声怪吼,成天豪的刽刀电射而至。拍一声将杖拍偏尺馀,杖点入坚硬的地面,深入近尺。

“接刀!”成天豪怒吼,刀光一闪,光临老人的胁肋,虎虎刀风令人闻之心悸,快逾电光石火,笨重的身躯,笨重的刽刀,这时却显得灵活非凡,有如疯虎发威。

老人知道对方刀沉力猛,不敢用竹杖硬攻,闪身避招,竹杖同时回敬反击,攻偏门猛扫成天豪的右膝,用巧打展开鬼神莫测的快攻。

刀光如电,杖影似流光,两人搭上手各展所学周旋,三丈内罡风呼啸,人影进退如雷,好一场势均力敌的凶狠搏杀,棋逢敌手险状横生。

妙剑已滚出三丈外,揉动着被击中的右肩,脸色大变。向在一旁戒备的高永毅和文世亮叫:“老鬼是翼水蛇潘汉,前白衣军的翼宿。成老兄恐怕挡他不住,一起上,快!”老人翼水蛇已经看清了成天豪的刀路,已展开空前猛烈的攻击,六尺长的竹杖,已可在霍霍刀光中泻入,刽刀已有点招架不住了。

文世亮拔出锋利的三棱钢刺,同高永毅说:“拔剑上,咱们两面夹攻。”  “你一个人上,够了。”高永毅平静地说:“贴身抢入,定可减弱长竹杖的威力。”  “你不上?”  “附近的人将要发动,我挡住他们。”见你的大头鬼“你怕死?”  “就算在下怕死好了。”  “哼!你根本就不应该来,怕死鬼。”文世亮不屑地说,挺刺冲出。

翼水蛇一条竹杖,在一刀一剌的夹攻下,依然威风八面,点打挑拨狂野辛辣,攻多守少。妙剑的右肩痛禁已止,钢牙一咬,拔剑欺上叫:“两位请退,在下与这老鬼公平一决。”可是,一刀一剑在短期间无法撤出,竹杖的攻势愈来愈猛烈,自保已感吃力,撤出可能受伤。妙剑先前来不及撤剑吃了大亏,恨透了翼水蛇,不管两同伴是否撤出,一声怒啸,挥剑直上。这瞬间,竹哨声乍起。三人围攻翼水蛇,无瑕分心理会身外事,虽然听到了竹哨声,眼角也看到人影飘动,但无法兼顾了。

“啊……”惨叫声刺耳,有人遭殃了。

妙剑心中大急,钢牙一挫,铮一声用一招苏秦背剑硬接翼水蛇劈下的一杖,扭身走险从杖下切入,大喝一声,顺势就是一剑反抽。

“哎……”翼水蛇惊呼,挫身拖杖斜掠而走,右跨裂了一条缝,幸而未伤筋骨。

成天豪的刽刀,间不容发地掠过翼水蛇的顶门。灰发结应刀而飞。

妙剑一招得手,如影附形跟进,一剑刺入翼水蛇的右肋,手下绝情。

翼水蛇不愧称廿八宿饶将之一,同时,妙剑右肩受伤,失去灵活度与劲道,这致命的一剑并未能发挥应有的威力,使刺入两寸左右,乘势躺倒滚出八尺,一跃而起撒腿狂奔而走。

“穷寇莫追!”妙剑急叫,阻止文世亮追赶。

翼水蛇脚下奇快,已向西逃出卅步外去了。

三人止步不追,目光收回转向站在路中的高永毅注视,文世亮首先发作。

“这怕死鬼竟然袖手旁观。”文世亮用刺指着十馀步外泰然屹立的高永毅:“咱们把他赶回去………疑!”话突然止住,眼中有惊骇的神情。

路旁的树下草丛中,一名青衣大汉突然挺身吃力地站起,尚未挺身站稳,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身形一幌。重新跌入草丛内。

妙剑惊讶地向前走,目光在路旁的树下搜视,从野草的形状估计。附近有不少人曾经冲出,压倒了不少野草,有些地方可以隐约看到青色的人体形状。

高永毅神色悠闲,抱肘而立木无表情。

“他……他们……”妙剑骇然问。

“十个。”高永毅平静地说。

“真……真有十个?”

“数数看不就知道了?”高永毅用权威的口气说。

“你……你用甚么杀了他们?”

“竹刀。”高永毅从皮护腰内拔出一枝五寸长,削得并不算利的薄竹刀:“刚才站起的那个人,刀偏了三分,所以死得最慢。”文世亮脸色大变,毛骨悚然打一冷战。竹片削成约五寸小竹刀重量有限,即使面对面刺戳人体,也不可能剌入两寸。根本不可能致人于死。

妙剑有点不信,奔出在草丛中拖出一个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征住了。

竹刀不偏不倚贯入心房,一定已在刹那间刺破了心上方的大血脉,所以死得很快。

成天豪共查了三具尸体。每具尸体都被竹刀贯入心房要害。

文世亮检查那现身又倒毙的人,果然发现竹刀偏了三分左右,刺破心房的外心室,所以能支持片刻众人重新上路,谁也不说话。

文世亮的惊骇神色仍未消退,走在最后脚下迟疑。

“高老弟。”妙剑终于发话了:“你是一个很本份老实的人。”

“以前是的。”高永毅冷冷地说。

“你真的没参加水匪?”

“没有。”

“没抢劫五湖船行的船?”

“我抢来做什么呢?”他眼中有浓浓的杀机:“周叔,你是知道的,我家在东湖有良田三百顷,舍下仅老母在堂,人丁甚少,收一年租可以过三五年,我会参加水匪,抢五湖行船的运泥船?我家又不烧窖。”

“这……”

“如果我不死。我会查出来的,陷害我的人,我保证他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

“你练了武?”

“不错。”

“本城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从没想到让别人知道。”

“量天一尺龙捕头去逮捕你。你应该可以从容脱身。”

“我是一个守法的良民。”

“如果能活着回去,肯接受我的帮助吗,在江湖上,我还有一点实力,同水匪中计消息,不难办到。”

“回去再说吧。”

“是的,如果我们回不去,一切都免谈了。”

“我会回去的。”他眼中那种可怖的杀机又涌现了:“当一个人把天地良心抛在一旁,被求生的兽性泯灭了良智的时候,是会比旁人活得长久些的。在死囚牢中等了半年,等候秋决的滋味真不好受。当我提着刀午夜率敢死队偷营劫寨,砍杀活阎王四先锋,黑夜中兵马如瀚,杀人已由不了自己,在血肉横飞申,我知道人如果要活,你必须先杀掉别人,才能保全自己,才能有勇气毫无感情地杀人,所以我胜利了,我活了,从死刑减为六年徒刑。我要争取任何活的机会,争取查出陷害我的那些人来,在监牢里我永远没有查的机会,所以我来了,我要活,所以任何不许我活的人,哼!”

“回去之后,你打算……”妙剑毛骨悚然地问。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一字一吐,不容对方怀疑他的意图:“在饶州府,我高永毅是个老实人,所以我会进死囚牢。以后,守法老实的高永毅已经死了,他已经把自己的良心、理智、爱世人的人性,埋葬在天地之外,天理国法人情,永远不会令我烦心了。”妙剑听得心中发毛,走在后面的文世亮感到头皮发炸,成天豪也不住摇头。

妙剑三个人,围攻一个翼水蛇依然无功,而十个埋伏的人发起突击,瞬息间全部毙命。如果高永毅的杀性不改。恐怕比活阎王王浩八更可怕百倍。

四个人中,高永毅原来是最不引人注意,最不受重视的一个。但现在情势完全转变过来,为首的妙剑知道自己的领导地位已经动摇,在强存弱亡的危境中,最坚强最彪悍的人,才是真正的领导人物。

最骄傲最轻视高永毅的文世亮,接触到高永毅的目光也会发抖。

像貌威猛勇悍暴烈的成天豪,也感到高永毅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森杀气,令人心中发毛。

天刚黑,他们在山脊的一座树林内露宿,虽然是七月初盛暑,但在山区里依然夜凉如水。整夜兽吼声此起彼落,但除了担任守望的人外,其他的人睡得相当沉。

高永毅负责下半夜守望,他站在一株大树下像个石人,直至东天发白,双脚未移动半步。

他在考验自己的耐力,在刻苦地运气行功。

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坚强,没有人能有他那种不屈的毅力。他有活着回去的无比信心,因为有一件大事等待他去完成,这信念赋予他无穷的精力和勇气,足以帮助他排除一切困难和凶险,让他有面对困离凶险的决心和勇气。

天快亮了,东面山脊不远处。传来了不寻常的声息。

熟睡中的妙剑突然一惊而起,发觉嘴部被一只大手所掩住,其中听到高永毅低沉清晰的语音:“不要发出声晌,好好准备厮杀。”

“这……”

“有十几个人从东面接近,蛇行鹭伏相当小心谨慎,用意极为明显。你们赶快准备,先找地方隐起身形,我来应付他们。”三个青衣大汉起伏不定地到达,越过宿处再停下来用目光搜索四周。

后续的十六个人逐渐到达,其中有行动有点不便的翼宿翼水蛇。晓色陇,树下视界有限。

高永毅突然出现在一株大树下,像是幽灵幻现。

“你们在找什么人吗?”他的语音清晰有力:“找不到是不是?”十九个人循声抢到,片刻间形成合围。

翼水蛇与两名中年大汉站在东首,两大汉一个握着大砍刀,一个肩上扛着一柄巨型开山大斧,人健壮如熊,满脸横肉像貌獉狞。

“你那三个同伴呢?”翼水蛇厉声问。

“有什么话你说吧,在下替你转达。”他语气十分冷静:“他们仍在安睡,十天来爬山越岭餐风宿露,是相当辛苦的。”“你姓甚名谁?”

“我姓高,高永毅,饶州府翻阳县人氏。够了吗?要不要报三代履历?”

“够了,你用竹刀杀了老夫的十位弟兄。”

“对,老丈,快把你这些人带走,在高某未动杀机之前,远出商某的视线外。

“这狗东西好狂。”握大砍刀的大汉怒叫,大踏步而出:“太爷我却不信邪,看能不能把你剁成肉酱?狗东西!给你一刀。”刀光疾闪,大汉火杂杂地挥刀虎跳而进,势如雷霆,乃沉力猛锐不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