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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金陵公主  作者:侧影芳华

瞿东风把孩子放回摇篮,手掌放在卿卿的头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从没奢望夫人能听我的话。想去就去吧。”

“谢谢你。”

他略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最近跟我好像生分起来?”

她赶紧强做一笑:“是吗?我倒没觉的。恐怕,是心思都费在了孩子身上。”

他揽住她,在她耳边低语:“看来,我们要花些时间单独相处了。”

他说话的时候,嘴里的气吹到她的脸上,让她感到又痒又暖。她推开了他,心里泛着苦凉,脸上忍不住一阵烫红。

卿卿走后,瞿东风回到前院。

秘书已等在办公室,把一只文件袋递交给瞿东风。瞿东风展开一看,里面是审讯何皓笙的记录,还有一封何皓笙专门写给他的信件。信上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痛骂他是杀死罗臣刚的幕后真凶。

“一派胡言!”瞿东风把信件重重摔在桌上。又点起打火机,索性烧成一把灰烬。

看着兀自乱飞的纸灰,他突然眉头一拧,双眼骤然眯紧。

“崔炯明。叫崔副官进来。”

崔炯明应命走进司令办公室,还没站稳,就听瞿东风吩咐道:“你马上给我查明两件事:第一,何皓笙被捕之后,何人探过监。第二,我不在期间,有何人与卿卿来往。”

崔炯明很快就送来了调查结果,说施如玉曾探视过何皓笙,在瞿东风不在期间,施如玉和南天明都来看望过夫人。

瞿东风听完崔炯明的汇报,马上道:“立即去机场,接夫人回来。命令卫戍队逮捕南宗仪。”

崔炯明道了声“是”。虽然对司令突然逮捕南宗仪感到吃惊,但是跟随瞿东风这多年,他也知道瞿东风突然出手,自然有充分的道理。

崔炯明走到门口,又被瞿东风叫住。崔炯明回头,看到瞿东风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两根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有些游离。这是一种因为什么原因而难于抉择的表情。瞿东风一向作风果断,即便面对最艰难的战役,崔炯明也没有见过瞿东风脸上出现过这种表情。

“司令?”

“给我拿盒烟来。”瞿东风道。

崔炯明把烟盒递到瞿东风面前,听瞿东风说道:“你先下去。刚才的命令算我没说。”听到这句话,崔炯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忍不住又看了眼瞿东风:“您的意思是……”

“怎么?不习惯我收回成命。”

听到瞿东风这么说,崔炯明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记得瞿东风曾说,指挥家之大忌:不是五毒俱全,而是犹豫不决,朝令夕改。所以,瞿东风从来不会轻易下命令,而一旦命令出口,定是言出必行。逮捕南宗仪不算件小事,但南宗仪的总统之职本来就是傀儡的位置,以瞿东风现在的势力,想扳倒南宗仪,应该不算件太困难的事。崔炯明实在想不清楚瞿东风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犹豫不决。

崔炯明出去后,瞿东风独自走到后院,这才注意到,石榴花已经凋谢,结出了青滑的石榴果。

他在条石凳上坐下,点起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来。散开的烟雾让他内心也升起一层迷茫的雾气。往事漫卷上心头,隔着岁月烟尘、他试图想看清浪花淘尽之后,生命到底能沉淀下些什么……

喜欢上卿卿,似乎是石榴结果的时候。

梳着大辫子的小姑娘,叫着“东风哥哥”,央求他帮她剥开石榴壳。他掰开红红的石榴,亮晶晶的石榴籽掉进她手心。她开心极了,拈起一颗,送到他嘴里。唾尝到那点甜蜜的滋味,他少年懵懂的心怦然一动……

就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注意卿卿的一言一笑,有时候,还会梦到她。

平心而论,那时的喜欢其实非常淡,毕竟卿卿还是小姑娘,而那时他更关注的是如何斗败大哥,如何让他和母亲在家族内生存下去。

他虽然一向是个充满自信的人,现如今,却不得不对命运生出几分怵惕。

谁会相信,少年时的朦胧心动,会变成现在这入骨及髓的眷恋。

谁又会相信,“指挥能事回天地,学语小儿知姓名”的瞿东风、正剧烈地害怕着失去一个女人。

天阴下来,冷白的光线透过云层。风很凉,嘶嘶地穿过竹林,竹子东倒西歪,树叶乱飞,满院的花草都晃动起来。

他想起身回屋。但是,仍旧坐在原处。这种感觉,好像在跟自己打赌。

是的,不管实事如何,他大可以先把罪名安立到南宗仪头上。当时,南宗仪私通崎岛国的信件落在卿卿手里,南宗仪为自保,有足够之理由对罗臣刚先下手为强。以他瞿东风之能力,只需略施手腕,制造点证据,便可博得卿卿的信任。

但是……

他抬起头,看着黯淡的天光。在他的世界里,有些人天生要他保护疼惜,比如亲人;有些人注定要他拿起刀剑,比如对手;只有一个人,就象血液一样,已充斥了他全部的生命,让他想刨开胸膛,用最坦诚的态度,用一生去爱她,并为她所爱。

他不知道到底怎样的爱情才能算完美。他也从来不迷恋所谓之完美。但是,这一刻,他分明感到:自己正跟自己赌一个完美的感觉。

他一个人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听到脚步声,他才回过神,转头、看到卿卿走过来。

“回来了。” 他招呼她。

“回来了。” 她应了声。

“怎么回来这么早?”他问。

“天气不好,我怕你背疼。”她看到地上的烟头,道,“怎么又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点了点头。把烟盒扔到一边。

她扶住他肩头:“进屋吧,外面风大。”

他又点了点头。站起身,忽然,一把抱住她,道:“你想知道,是否我杀了你父亲?”

她浑身抽紧,没有答话。他的下巴摩搓着她的头发,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烟草味。她从他的肩弯里、抬起头。天上压着铅灰色的云。树枝上,传来落寞的鸠啼,一阵紧,一阵疏。清风扫过竹叶,早开的霜菊,随了风,送来淡淡冷香。

天上落下几点雨滴,落到她脸上,一阵寒噤,她什么也不敢想,觉得自己轻得好像一张纸,一丝丝感觉就能把她吹得七零八落。

雨点越发紧了。他将她打横抱起来,抱进屋里。走进卧室,把她轻轻放到床上。

床上铺着银色的雪缎单子,像月光下、一汪被轻风揉皱了的湖水。他摘掉她的发簪,她的头发散开来,成了一丝一丝涟漪、向四面慢慢漾开,搅乱了他的心湖。浓烈的爱意、带着沉重的悲情,猛然从他心底喷涌上来,一下子流遍他全身,他的肌肉都不禁起了一阵难抑的抽搐。

她仰卧着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嘴,他敞露的身体……他的每一处,包括那些峥嵘的疤痕,对她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吸引,勾动她浑身的热流。她努力保持清醒,在沦陷的边沿苦苦挣扎,她憋得胸口发疼,一阵一阵的晕眩,可她一定要让自己看清他的眼睛。

他抱着她的身体,对视着她的眼睛。她眼睛里浮着一种清冽的东西,冷冷的隔在两人之间。忽然间,他不知道从身体哪一部分传来一阵疼痛。疼得让他闭上双眼。

他有无数种理由为自己辩白,有无数甜言蜜语可以表达爱她胜过一切,可是,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说。他不想动任何心机。只想吻她。他俯下身,吻着她的眼睛,她的唇……把她搂在怀里不停的吻。他甚至想,如果不能温热她,他就这样吻下去,吻她一辈子。

被他密密地吻着,蕴蕴藉藉地缠绵,她这时才发现:原来,有些记忆留在心里,有些记忆却是刻在身体里的。

她想起好久以前,火车滚滚碾压过离愁,车窗外凄风苦雨,包厢里冷寂得凝了起来一样,只有、他胸口涡着她要的暖——她心里那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固执的呵暖里、象一支摇摇曳曳的风烛。

那时,他紧握她的手,说:答应我,别放弃。

她流着泪,点头。

别放弃——

他的吻给的更加慷慨,近乎急躁,带出焦灼。似乎在努力唤醒着什么。她仿佛听到空气破碎的声音,一切虚伪的,矫饰的,一切无奈和嫌隙,都轰然的坍塌了。

那隔世离空的灵魂,反而变得坦然而近切。

她终于看到:有一种承诺,虽然只是在虚无的心灵之间传递,却可以经受现实最残酷的风雨。那种承诺,可以深深扎根在命运深处,不用刻意想起,也能锁住人的一生,不管生活有多少千疮百孔,都注定了生命最终的完美。

她倏然闭上眼,抱紧他:

——“我相信你。”

仿佛隔夜的露水,那样透明又冰沁的润泽干渴的心脏。

她知道,她一定要爱他不可了。

听到她的话,他的吻默然停住。他感到心被狠狠地烫了一下。他死死抱紧她,用嘴唇霸道地锁住她的唇。拼命的融合,互相参杂。脉搏急切地跳动,已分不清是谁的汗水。他想把她整个人都嵌入身体,一定要把两个人全部的灵魂都燃烧成情爱之火,他象一个突然被释放的囚徒,疯狂地夺取着失去太久的快乐和激越……

他发了狂似地爱她,激得她流出了眼泪。她不住地轻吻他,温柔地抚摸他,安抚着他滚烫的身体。她好像看到窗外有很多树和花,满院子都是馨香的味道,小时候的石榴树也在里面,还有女贞花,海棠果,紫藤萝……绵绵密密的织成一片,向天上漂浮上去。

十年踪迹十年心

十年后,凤凰山,逸庐。

逸庐是一座建在凤凰山麓的三层别墅。白色西式的石壁楼堂、配着绿色的歇山式屋顶,既显巍然大气,又不失与山峦树色的和谐含蓄。时值深秋,阳光透过门前的大雪松,在地上投下斑驳的亮片。几只麋鹿在草甸上奔跑戏耍。天空干净清爽,可以清楚地看到江天相接的地方闪烁的涟漪。

逸庐门前有个门廊,刚好能停一辆汽车。这时,一辆汽车正徐徐驶进大门,停在门廊内。按规定,一般来访者的汽车只能停在官邸南面的空地上,只有瞿东风或瞿夫人交待过的客人才能直接驶进门廊。

车门打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率先从车里跑出来。小女孩披着黑斗篷,戴了一顶装饰着小南瓜的尖帽子,一身女巫的装扮。

随后,车内走出一个十分漂亮的少妇,短发洋装,优雅清秀,最动人的是一双澄澈安静的大眼睛。

少妇对小女孩喊道:“盈盈,不要乱跑。”

盈盈却假装没听到,一个劲地向门阶上跑去。

“盈盈。”少妇加重了口气。

盈盈回头看了眼妈妈,见妈妈沉了脸色,知道自己犯了错,只好跑回来,怕继续被妈妈责怪,见爸爸也下了车,一头扑过去,向爸爸讨乖。

南天明抱起女儿,轻轻戳了戳女儿的小脸蛋:“又不乖了是不是。”

盈盈搂紧爸爸的脖子,扭动着小身子,撒娇道:“盈盈好乖,盈盈是爸爸的好宝宝。”

在官邸东侧明亮的画廊里,正举办一场小型的化妆舞会。一个扮成小豹子的七八岁男孩,蹿上跳下,十分显眼。男孩看到盈盈走进来,马上跑过来,学着豹子的咆哮,张牙舞爪地吓唬盈盈。

盈盈小手在腰上一插,做出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又朝男孩招了招手。小男孩凑过来,盈盈一声大叫,突然张大嘴巴,露出一对恶魔的尖牙。

男孩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张恐怖的嘴巴,浑身一哆嗦,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盈盈则在一旁刮脸吐舌,嘲笑对方是胆小鬼。

南天明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瀚祥啊,男子汉可不能这么胆小哦。”

杨宛平佯嗔了一眼丈夫:“我不让盈盈戴这吓人的东西,你偏是惯着她。”说完,哄着女儿把尖牙取了下来。

“你们来了。”大厅里,款步走来一个的女子。一袭银丝妆花高领旗袍,西式灯绒高跟鞋,长长的波浪卷发整齐的敛在一支老银流苏的发夹里,既潋滟动人,又不失端庄仪态。

“瞿夫人。”杨宛平应道。这时,盈盈死死抓住她手里的尖牙,不停地闹着:“要给希平哥哥看。给希平哥哥看嘛。”

罗卿卿轻轻推了推兀自抽噎的儿子:“瀚祥,带盈盈去找你哥哥玩。”

画廊的偏厅和大厅隔着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坐在偏厅里,可以看到大厅里的热闹,又不会被舞会的喧闹打扰。

罗卿卿和南天明面对面坐在玻璃窗后,都摘了舞会的面具。隔着一扇玻璃,那边是喧闹狂欢的舞会,这边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和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