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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风月锦囊 作者:水合

罗疏这时被迫仰卧在船舱底部,被人踩着心口动弹不得,再要呼救时,脖子上便也落了一只脚,于是她的双手只能用力掰着那只越踩越狠的硬底鞋,藉此勉强地呼吸。一时之间,她的脑中闪过无数求生的念头,却在面对眼前这帮作恶多端的谋财恶棍时,找不到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他们不会要她的命,因为他们将会把她带到某个地方,塞给一个光棍做妻子;他们也不会接受她的收买,因为这一行里自有行规,放了她就等于砸了一辈子的饭碗。

船头哗哗的破水声一直在她耳边响个不停,可知船在水上行得飞快。

再想不出办法逃生,就真的来不及了……

思绪纷乱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艄公开始减缓了船速。黑暗中的恶棍们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笑来。罗疏依旧被人踩得动弹不得,这时突然感觉到有人开始动手脱她的鞋子,甚至捏了捏她的脚调笑道:“这么好的一双脚,至少应该再问那邵光棍多要两钱银子……”

“你们说这女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打扮?穿得跟官差似的?”

“管她什么来头,反正是个女人,咱们收了邵光棍的银子,今天就得弄个女人去跟他拜堂。”

罗疏顿时警觉起来,再一次拼命挣扎,哪怕窒息也要从这几个恶棍的手里挣脱。过去在鸣珂坊的时候,她很早就听说过这帮流氓的手段——这些人开始脱她的鞋,就是为了使她无法逃跑,为了逼迫被害的妇人就范,他们通常都会把妇人的衣服剥光,用被子裹着将人送去拜堂。

与其如此,还不如死了!

这一念在罗疏脑海中一闪而过,瞬间使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竟奇迹般地挣脱了正在剥她衣服的几个男人。就是这片刻的间隙让她抓住了机会,脚步踉跄却又飞快地跑上船头,毫不犹豫地往水中一跳。

她不会游泳,扎进水中就像一枚秤砣似的往下沉,然而既然是求死,这样的结果她求之不得……

……

此刻湖边另一头的画舫上,眼力极好的齐梦麟像只猫头鹰一样歪着脑袋,纳闷地看着身上仅着中衣的罗疏跳进水里,却是疑惑地喃喃自语道:“这女人在搞什么?推演案情吗?”

齐小衙内怎么会出现在湖上,这也得从一个时辰前离开清虚观说起。

当其时齐梦麟春兴萌动,忽然意识到自己自从来到临汾后,竟然还没有逛过青楼喝过花酒,顿时大为遗憾,于是飞快地找人打听到烟花之地的所在,便直奔临汾最有名的青楼——鸣珂坊而去。

他一进鸣珂坊,便以挥金如土的姿态赢得了老鸨的青睐,更兼皮相俊秀,引得鸣珂坊的花魁“牡丹”青眼相看,于是出了扬州来到临汾的齐小衙内,照旧在温柔乡里平步青云,直接登上了牡丹的画舫,一路逍遥地游到湖上。

他在牡丹魅惑邀宠的眼神中春风得意,懒懒斜靠在画舫凭栏上,手中拈着小酒杯,耳边荡漾着丝弹肉唱的小艳曲,深深感到这他妈的才叫人生!

什么破案,还不带他玩儿,就让那帮穷酸自己操心去吧!

这时牡丹见自己的恩客有些走神,便从酒桌中央的大攒盒里取出一张薄如白绢的面饼,用筷子将攒盒中细切成丝的各类肉菜各拈少许,纤纤十指细细地一卷,塞进齐梦麟口中,故意撒着娇道:“想来咱们鸣珂坊里的姑娘,齐公子您是看不上的,您从扬州来,什么样的花没见过?又哪会稀罕我这朵牡丹?”

“哎,谁说的?”齐梦麟笑嘻嘻地搂过牡丹,放肆地亲了一口她的脸颊,一本正经地恭维道,“牡丹姑娘这样的美貌,就是搁到扬州也是数一数二的!老实说,我还挺烦扬州的那些粉头,但凡稍微出点名的,必定要住在深巷里,你自个儿去找准得迷路,还得花钱让人领着去,纯粹是为了沽名钓誉。等到进了她的门吧,可好,还得坐上一两个时辰等她上妆,好似她还没起床似的,真是千般矫饰、万般做作。最后姑娘终于打扮好出来了,结果睁大眼一看,哎唷,原来那长相,还比不上咱们牡丹姑娘的一个脚趾头呢,嘿嘿嘿……”

牡丹听了齐梦麟这一番不着调的打趣,忍不住噗嗤一笑,心里着实喜欢这个淘气的郎君,便难得地令小婢取来自己的琵琶,对他笑道:“承蒙齐公子这般厚爱,可儿便也献丑弹上一曲琵琶,公子您听了不要见笑才好。”

齐梦麟听了她的话,却是好奇地问道:“咦,原来你不叫牡丹?”

“牡丹只是个诨号,哪有真取这个做名字的?人家小名叫可儿,姓元。”牡丹笑得半张脸藏在琵琶后面,又娇声道,“咱们鸣珂坊里原有六样宝,人称牡丹、金莲、白玉杯;锦囊、扇坠、小棉袄。可儿我不才,占了这第一的虚位。”

齐梦麟一听这“六宝”之名,顿时色迷迷地眯起眼来,哪儿还有心听琵琶,忙追着牡丹问道:“你因为是花魁,所以得了‘牡丹’这个诨名,那么其他五样宝又是什么由来?你快给我说说。”

牡丹便笑道:“那‘金莲’姓潘名巧,得了这个诨号自然是因为脚小,何况她还姓潘。‘白玉杯’名叫林媚兰,人长得肤白体丰,又能千杯不醉。扇坠你见过,就是刚刚在鸣珂坊时给你递茶的刘君怜,因为个子小巧才得名。小棉袄叫做田冬冬,其他倒没什么,就是人贴心,像个爱说话的菩萨,极讨客人喜欢。”

这一番话听得齐梦麟心神往之,一边听她说,一边掰着手指数,心想这下可得好好花上几天,一个个见了才好,正在盘算间,却忽然发现牡丹不再往下说,不由问道:“你是不是漏了一个?不是还有一个锦囊么?怎么不说了?”

“哦,那一个啊,说了也是白说。”牡丹撇撇嘴笑道,见齐梦麟疑惑,便向他解释,“锦囊名叫罗疏香,如今已经从了良,不在鸣珂坊里了。”

“哦,”齐梦麟顿时觉得有些遗憾,忍不住追问道,“那她为什么叫锦囊呢?”

“因为人聪明呗。关起门来和客人们说话,没多久客人都对她死心塌地的,据说是因为善解人意,无论何人忧闷哀怒,她都能以温言感发人心,洗涤尘臆,”牡丹说罢却又蹙眉道,“不过姑娘们都不喜欢她,觉得她性子古怪,没几个和她玩得好的。”

“哎,真是可惜啊,来迟一步,错过一位佳人……”齐梦麟斜靠在画舫凭栏上,托着腮感慨着。这时他无所事事地望着湖面,便看见远远的一艘小船上,穿着白色中衣的罗疏像只白鹭一般,眨眼间闪现在甲板上,又飞快地往湖中一跳。他乍见此景,不由纳闷地自语道:“这女人在搞什么?推演案情吗?”

直到船舱中追出几个魁梧的男人,艄公又拿着竹梢往水里戳时,他才被这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吓得心惊肉跳起来。

“喂,你快过来看看,那边船上是怎么回事?”齐梦麟此刻尚有些迟疑,便扬声招呼牡丹来看。

牡丹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便笑道:“亏齐公子您还是从南边水乡过来的,连这事都不知道?那是抢亲船,专门抢妇人买卖的,一抢到手就会先剥衣凌…辱,名曰‘灭耻’,被辱的妇人难免心灰意冷,从此任人摆布,等被卖到夫家生米做成熟饭,哪怕你是良家出身,也由不得你回头了。这帮人敲骨吸髓、无缝不栖,因此也有个诨号,叫做‘白蚂蚁’。”

她一说“白蚂蚁”三个字,齐梦麟顿时就明白了——他常年在花街柳巷里厮混,当然也在酒桌上听说过“白蚂蚁”的恶行,只是从没亲眼见过这类流氓,今天第一次撞见,哪里能辨认得出?

“大事不好!”瞬间齐梦麟脸色遽变,指着画舫上的船公迭声叫道,“快去救人!”

第十五章 献殷勤

牡丹被振臂高呼的齐梦麟吓了一跳,慌忙阻止道:“公子还是别管闲事的好,这些恶徒横行四方,都是拉帮结派的。今天得罪了他们,明天他们就能打上门,咱们鸣珂坊可得罪不起那一帮光棍。”

“话虽如此,怎么能见死不救?”齐梦麟脑袋一热,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对船公道,“你们放心,我是山西总督的儿子,还怕他们?有恶霸就叫他们尽管来找我!你们快去救人,谁把人活着救上来,我就赏谁一百两银子!”

一旁的连书并没发现跳水的人是罗都头,因而此刻听了公子莫名其妙的承诺,顿时肉疼地直咧嘴,苦着脸道:“公子,您怎么又瞎花钱……”

齐梦麟不等他说完便赏了他一记栗暴,瞪着眼暗暗警告道:“待会儿不论看见什么,你都不许吱声,否则这顿酒钱从你月钱里扣!”

连书一听这话立刻浑身一绷,满脸严肃地闭上嘴,双唇抿得比缝了线还紧。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齐梦麟如此放话,画舫上的船工们顿时欢呼起来。当下也不等牡丹答应,大家便齐力掉转船头,拿出浑身解数加快船速,一向慢悠悠的画舫顷刻间快得像赛龙舟,晃得船上姑娘们个个头晕脑胀,扶着自己的簪花骂个不歇。

须臾画舫便欺近了白蚂蚁的抢亲船,数名船工如下馎饦一般噗噗跳进水里,捞起了溺水的罗疏。又有几个好事的,竟窜到水底把那抢亲船掀了几个晃荡,吓得船中几名恶棍统统伏在甲板上,指着画舫破口大骂。

这时齐梦麟站在船头意气风发,脚踩着船舷大笑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山西总督府齐三公子是也!回头你们有种就来找我,不许找鸣珂坊的麻烦,否则老子现在就叫人把船掀翻了,让你们这帮龟孙子,统统沉到水底变成真王八!”

那船上的人本就是一班欺软怕硬之徒,惯会见风使舵,此刻听了齐梦麟的豪言,才知今日是冲犯了太岁,连忙狼狈地告了声罪,火烧屁股一般掉了船头逃离。

这时罗疏已经被人救上画舫,正伏在船舷上呕水。齐梦麟得意洋洋地瞧着她的背影,不禁走上前去邀功道:“罗都头,你瞧我这一手还不错吧?查案非同儿戏,本公子身上也有得是本事呀!”

劫后余生的罗疏此刻终于清醒了几分,耳中便听见了齐梦麟自吹自擂的牛皮。于是她病怏怏地回过头,望着齐梦麟怔愣的脸微微笑了一笑:“多谢你搭救……”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挂了满脸的水珠,虚弱的微笑卸去了平素的清冷,整个人便如沾了露的芙蓉一般动人。白色的中衣经了水后更显单薄,因而勾勒出衣下活色生香的线条,不自知地拂乱观者心旌,使人魄荡魂摇。

齐梦麟被她害得心猿意马,话到嘴边舌头却打了结,一时竟忘记了所有自夸的说辞。

这时牡丹从小婢手中接过织锦披风,想给被救的姑娘披上,却在绕过齐梦麟看见罗疏的一刹那,吃惊地刹住脚步冒出一声:“你……”

罗疏乍见牡丹,一张脸顿时又冷了下来,目光一转望向齐梦麟,低声开口道:“麻烦你,让船靠岸。”

她瞬间变脸的态度让齐梦麟很是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又有哪里得罪了这个阴阳怪气的女人,只好撇撇嘴吩咐船公靠岸,带着满肚子“好心没好报”的腹诽,气哼哼地坐回桌边自己卷饼吃。

牡丹身为花魁,每日送往迎来地讨生活,自然不会被罗疏这点冷脸惹恼。于是只见她看了看罗疏,又侧目瞧了瞧齐梦麟,不觉嫣然一笑,还是捧着披风走上前,抖开披风将罗疏裹住,压低了嗓子道:“披着,湖上风大,受凉了可怎么好?”

脸冻得发白的罗疏却摇了摇头,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发抖的身子,低声拒绝了牡丹的好意:“我已经不是鸣珂坊的人了,再取一针一线都是打脸,何况这披风?你回去以后,别对妈妈说今天见过我,便是有恩于我了。”

牡丹听了她这番倔强的话,却是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这也是关心你,难道你还嫌脏?你先披着吧,好歹等画舫靠了岸,再脱了还我就是。别因为逞强受了寒,难道外面还有知冷知热的人疼你?”

罗疏被她这番话说得讷讷无言,于是不再推拒,径自低着头陷入了沉默。

这时画舫中的丝竹声随着风波平息再度响起,往日熟悉的曲调飘荡在湖面上,并着水声一同钻入罗疏耳中,听得她心下一片怆然。画舫缓缓向湖边行去,还未及靠岸时,众人便听见岸上传来警示路人的锣鼓声,忽而有县衙的捕快骑着快马三三两两出现在湖边,一路沿着水岸逡巡,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只听岸上示警的锣声越来越响,画舫上的牡丹不觉诧异起来,“咦”了一声喃喃道:“什么大事,竟然惊动官府派出了马快?”

这时岸上已经有眼尖的捕快发现了画舫,于是立刻鸣金为号,将同僚们纷纷引到岸边。牡丹见县衙的一班捕快乌压压簇拥在岸边,一时齐刷刷仰头盯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