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亲近喜欢了。

“说的也是。”吕伊颔首赞同,“表叔是难得的好人,不像陛下皇后一样冷情。可是阿嫣,”她好奇的打量张嫣一眼,“你不担心长公主,反而更为太子受了委屈的事不平?”

张嫣心中先是一虚,又是一怯,勉强笑道,“因为我知道我娘不会有事么。”历史明明白白的记载着,这次和亲匈奴的,不会是鲁元长公主。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孩子气十足但实实在在是真话的回答。

宣平侯张敖再一次被押在廷尉,罪名是私闯长乐宫,鲁元听得一笑,好在父皇没有天才的再加一条秽乱宫廷,不然她真的会受不住捧腹。

“你爹意在以此要挟你和张敖仳离,”吕雉淡淡道,“满华,你怎么打算?”

“母后,”鲁元抬头看吕雉,“照你说呢?”

吕雉眸中现过一抹厉色,“须知只有女儿在,我才认张敖这个女婿,你若没有了,我管他死活。就让他在廷尉待着吧,反正也待过一次,熟门熟路。”

鲁元扑哧一笑,柔声道,“母后你舍得,我舍不得。没办法,是满华连累他至此,满华总要担待一二。”

“满华,”吕雉面色凝重,忽然咬牙道,“其实,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她在鲁元耳边说了几句话,鲁元慢慢的垂下脸去,迟疑道,“这成么?”

“母后也不知道,”吕雉苦笑道,“看你有没有胆子赌了。”

“母后,”鲁元想了想,笑一笑,轻道,“你替我向父皇传个话,我想见他一面。可是,”她面色一转,冷硬道,“他那神仙殿我是不去的,我就拿我这个做女儿的脸,恳请我的好父皇,纡尊降贵,来椒房殿见一见女儿吧。见了面后,女儿自然会告诉他女儿的决定。”

“满华,”吕雉从她的言语间听出决绝是意思来,心下大恸,死死的握住鲁元的手。

“你放心,母后,”鲁元微笑着,“我一点儿都不想去匈奴。”她投到母亲怀里,亲昵道,“女儿还想伴着母后,一起到老。”

可惜,也许等不到那一天了。

鲁元流了一滴眼泪,因为落到了吕雉怀里,吕雉没有看到。

汉九年三月十三日,汉高帝刘邦踏足久未踏足的长乐中宫正殿椒房。

鲁元坐在殿中锦榻之上,背靠屏风,见刘邦的玄地金线盘龙绣丝履出现在殿门之外,微微一笑,拢手垂拜,“参见陛下。”娴雅如故。

“满华,”刘邦笑着上前搀她道,“你与朕是父女,哪来的那么生疏客套?”然而鲁元固执不肯起身,刘邦渐渐失了笑容,直起身道,“你总是不肯喽?”

“父皇去问问阖宫上下,”鲁元抬头,面无神情淡淡,“哪个女子愿意背井离乡,到那荒凉蒙昧的匈奴草原去?”

“满华,”刘邦放柔了声音,神情诚挚,“你不要怪父皇,父皇为这大汉天下,也没办法。从公上说,你是大汉长公主,理应为国尽忠;从家上说,你是我女儿,就当为父皇委屈委屈。”

鲁元直视父亲,骤然问道,“父皇可愿遣走戚懿?”

“你。”刘邦暴怒,来回走了几步,甩袖斥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鲁元恍若未闻,径自步步相逼,“父皇可愿发誓一生一世不易盈弟太子之位。”

“——你自己都半点不愿为我委屈,凭什么要我为你委屈?”她声泪厮竭爆发道。

“刘满华,”刘邦气的面前发黑,喘了口气,再也不耐烦温情脉脉的面纱,干脆恢复本质里的无赖怒道,“朕管你许不许,应不应,朕是你亲生之父,为人子女者,婚事不过是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许也得许,应也得应,到最后朕不耐烦了,绑着也将你送到往匈奴的和亲车子去。”

“你是我哪门子爹?”鲁元霍然起身,向刘邦冲撞而去,四周宫婢侍从惊的魂飞魄散,七手八脚的将她死死拦住,不能再往前半分,鲁元悲愤莫名,死死的挣扎,瞪着近在咫尺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

“从你当年将我和弟弟一起推下车的时候,我心里头的爹已经死了。”她嘶吼道,眼泪从染红的眼圈一滴滴落下来,“虎毒尚不食子,你心里头只有你的江山,只有戚懿和他的儿子,哪有我们母子三人半分?”

“胡说八道,”刘邦被激怒到极处,“逆女,你吃了什么邪风?敢这么对朕说话?”

“——你不要忘了,”他放慢声音,负手沉沉道,“张敖还在廷尉关着。”

“女儿记得。”鲁元微微捂住心口,惨笑道,望望内殿深处抱在面色惊的惨白的奶娘手中的儿子,又望望女儿佐殿的方向,激愤入心,“有本事,父皇你就逼死我们一家四口,你心里就清净了。”

她的情绪激越到极处,说完了这句话,蓦地挣脱宫人的束缚,跄跄琅琅的奔到屏风边,抓起上面木格之上架着的青铜剑,刷的一声拉出鞘,森寒寒的剑锋带出一缕寒气,闪过一道亮光。

“公主,”众人拦之不及眼睁睁喝道。

她横剑于颈项,睁圆了眼睛,歇斯底里的喊道,“不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女儿今个儿将它们都还了,再也不欠你什么,你要真有本事,就拿我的尸骨送去匈奴,送他们一个真真正正的长公主,看他们可肯为了一个死了的长公主放弃活的粮食牛羊。”

“娘,”斜刺里,张嫣尖叫出声,从后殿柱后冲出来,长长的裙裾盛开如美丽的姜茶花,却偏偏不适于奔跑,跑了几步就摔倒在地,滚了两三尺才拉住母亲的裙摆。

“刷——”裙幅被撕裂声仿如惊雷。

“嚓——”鲜血溅起的一蓬粲亮亮人的眼。

哐当一声,沾了血的青铜剑坠在地上,随之倒下的是缓缓闭上美丽眼眸的鲁元,颈间一抹红痕,血流瞬间蜿蜒成河。

“还不快叫太医,”中常侍当机立喝,又指挥近侍宫人为鲁元包扎伤口止血,涂图红着眼睛死命拉开了张嫣,回头再看众人围拥中的长公主,鲁元那剑用的力气太大,染透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纱,还在不停的往外渗。

“满华,”吕雉跌跌撞撞的奔进来,死死的拉住丈夫的衣摆,瞳红宛若疯魔,怨毒道,“刘季,你就非要逼死我女儿才罢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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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保证,这一段虐到此就结束了。

好像替刘邦招来了不少骂声。

振臂高呼,大家用粉红票砸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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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十一点上二更。

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三十一:扪心

椒房殿中一时人潮涌动进出犹如流水,刘邦木然站在中间,仿佛过了一刹,又仿佛是许久,叹了口气,面容似乎瞬间苍老。他轻轻拂开妻子的手,负手转手,走出椒房。

刘邦走的很慢很慢,似乎终于从女儿激越的控诉中,找回了些许当年游弋在丰沛故里游手好闲的记忆时光。

“陛下,”背着药箱的太医匆匆赶来,见者步下阶梯的帝王,连忙下拜。

“去吧。”刘邦挥手道,“不必拜了。”

他继续向前行。

自从登基成为天子之后,他其实已经很少回想从前的事情了,虽然那段青年和中年的时光,其实横亘了他整个生命的三分之二。当人们已经拥有了更好的生活,他就不会再愿意回头看过去那个萧瑟的自己。

“陛下。”侯在椒房殿下的刘敬,见他走过来,连忙上前躬身问道,“陛下可说服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

刘邦默然摇头。

刘敬一阵失望,强笑道,“女子不明事理也是有的。但陛下请务必坚明心智,勿要被后宫宫眷……”

“刘敬啊,”刘邦叹了一声,截着他道,“你不必说了。”

刘敬愣了一愣,漠然抬起漆冠,“莫非说,陛下——”

“刘敬啊,”高帝负手前行,吩咐道,“你跟着朕来。”

百尺白玉栏杆曲折,其下是特意从渭水引来的通过长乐未央二宫的飞渠,渠水清澈,间或放养了数群红色的观赏鲤鱼,欢快的绕着漩涡打着转子。

“刘敬,你家里可有女儿?”

刘敬怔了一怔,放缓了在皇帝面前的神情姿态,眼神在一瞬间也变的渺远起来,“臣家中有一子一女。”

刘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倚着白玉栏杆而立,笑笑道,“那就是和皇后一样了?”

“——是。”

“刘敬啊,——”刘邦苍茫一笑,“朕有八个儿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鲁元一个女儿。本来么,朕也不是特别疼爱她,女孩子家,终究是个赔钱货,没什么好特别看重的。刘敬,你是不是这么想?”

“陛下,臣……这。”刘敬素来长于言辞,当于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反正朕是这么想的。”高帝展臂,微微弹了弹面前的衣襟,“那一年,皇后生鲁元的时候,朕正在曹娥那儿喝酒,听说是个女儿,也没有多欢喜。那时候朕已经有肥儿了,但曹娥不是朕的姬妾,于是肥儿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喊朕一声阿爹。”

他微微抬头,看着苍茫远方,长乐宫中鳞次栉比的是巍峨的楼台宫殿,宫人肃静,于是威严之中难免了一点寂寞。他的一生都是欢腾飞扬的,不常萦怀于儿女之事。可是难得回忆起来,那一年和一众兄弟好友在樊哙家喝酒,三四岁的小满华一跳一跳的从屋里出来,脆生生的喊,“阿爹,阿母叫你回家吃饭。”

那一刹那,他一把抱起小满华,心情舒畅而欢喜。

人生行到发达之处,尊荣美人,钱财珠宝多了,也就少了惊喜,唯有乡野中还余得一点真,是记忆中的亮色。

他将它们埋了起来。

然后,椒房殿上鲁元的鲜血洗掉了一些沙。

“真是的。”刘邦拢袖苦笑,“我素来看不惯那帮女人磨磨唧唧多愁善感,今天居然自个儿也犯了一回。”

“刘卿,”他肃然道,“你提的和亲匈奴的法策,朕心里是赞同的。朕是大汉之君,当然希望匈奴少来摩擦汉边,给大汉一个安定。大汉经了这么多年的战争,实在是经不起再跟匈奴打一场了,但我也是一个父亲,做父亲的,虽然对这个女儿不是很爱,但也还不是能真的忍心把她给推到北边那个火坑里。”

“刘卿,你也为人之父,当能懂朕的这点私心,是不是?”

“陛下,”刘敬拱手,急惶再劝,“臣知道要以长公主和亲匈奴,是难为陛下了。陛下能思骨肉之情真挚,但陛下也当想想,天下百姓都是你的子民,唯有以陛下嫡出的真公主和亲,匈奴冒顿才会敬重这位汉阏氏,若不得,则这纸和亲,不过是张纸上空文罢了。”

“刘敬啊,”高帝仰天长笑,笑的直拍打着身后白玉栏杆,“你的见识是好的,但还是有点迂。如果朕都舍得拿这个公主和亲,人家冒顿凭什么真的为个阏氏放弃攻打我大汉?”

“这——”刘敬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哑口。

“真公主是比假公主贵重,送把匈奴也许能延长些许匈奴重骚扰我大汉的时间。但两国之争就是两国之争,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女人改变。”刘邦板着脸道,“满华是朕女儿,朕还不知道?她又不是特别漂亮,特别可人,在家里仗着朕和她母后,才能让张敖一直敬重忍让,真让她去了匈奴,没几个月就死了。朕原本打算让她去,只是指望能多争取那些时间,可是现在想想,他匈奴凭什么让朕赔上一个女儿?倒不如从宗室挑一个美貌女子,也许冒顿反而会喜欢一些。”

“可是陛下,”刘敬想不出言语反驳,可是深心里还是觉着这样说牵强,跟在刘邦之后疾步趋行,“臣还是觉得——”

“好了,”刘邦不悦挥袖,“就这么决定了,刘卿不必再说。”他宽大的玄衣绕过廊角向神仙方向去了,不曾再回一头。

刘敬惘然在风中站了会子,咂了砸嘴,摇头叹气的回转。事既不协,他为人臣子,不好再继续干涉皇家家事,只得承受君命,一路向宫门行去。

椒房殿中,从皇后到宫奴侍婢一片慌忙,打着热水搅着帕子为鲁元长公主脖颈上的伤口止血。太医用过药后,再包扎好伤口,回头禀道,“长公主这剑伤割的虽不浅,如今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吕雉沉声问道。

“只是伤了咽和声,只怕未来几个月都不能进固食,也不能说话了。”

吕雉一颗心这才缓缓放回原位,想想女儿无故遭受的罪,不禁对出和亲策的刘敬恨的咬牙切齿,怒道,“都怪那厮,哪日本宫做的了主,定要将他千杀万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