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麻烦的很,张嫣想,笑着问张偕,“可不可以让我几个子?”

张偕问她,“你今年几岁?”

“过年就七岁了。”

“七岁啊。”张偕唇角微微翘起,笑道,“我七岁的时候,围棋一道上,汉宫中就没有人能胜过我了。我让你八子吧。”

“不用。”张嫣在棋盘上扣下四个白子,笑道,“四子就够了。”知他说起的是那段在暂都栎阳的时光,那时候他们兄弟年纪都还小,还能够兄友弟恭,那时候有一群总角之交在身边,能放声欢笑,毫无顾忌的崭露头角。

张偕不置可否,随着下了一枚黑子。抬头见张嫣凝着眉计算,神情十分可爱,不由微笑。

张嫣皱眉思忖,她虽不肯泯泯于众人矣,但也十分注意,不愿让人觉出自己太奇峰清崛处。总是强迫自己扮小,扮茫然,扮无忧无虑,扮出平常六七岁孩子在众人眼中应该的模样。但唯一在张偕面前,不肯太平庸,让张偕瞧轻了自己去。

良久,她迟疑着扣下一枚白子。

张偕棋艺高明,并不在意她如何走,下子思虑极少,棋风快捷。然而慢慢的,张嫣下子也快捷起来,几乎他的棋子才落,她的棋子也就落下来,完全不加思虑,二人你来我往,很快的,棋就到了中盘,到此时,张偕才觉得棘手起来,仿佛整个棋盘棋风隐隐被牵制,无论将子落在何地,都如同一个漩涡,最终不得不被对方卷走。不由暗暗惊心,打量着对面坐着的小女孩,见她还是如最初一样的颦着眉,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棋盘之上,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自己的打量。

他将信将疑,打叠起全部心力在棋局上,速度渐渐慢下来,左支右绌,对方却依旧能在自己甫落子的时候就跟着落子,似乎根本就不管自己的棋子落在何处。

将到终局,张偕苦笑一声,推坪认输。

张嫣呼了口气,这才觉额上汗水涔涔而下。

“在下自七岁棋艺成后,除了在我父亲手上输过数盘外,还没有如此惨败过呢。”张偕含笑道,这才将面前这个原本轻忽的女孩放在心上。

张嫣怔了一怔,赧然笑道,“何敢和留侯相比,其实是阿嫣自己取巧了。我于棋道上涉猎有限,只是从前见过一张棋谱,在对方让四子的情况下,能牵引对方的棋力,一步一步的引入自己的局中,若棋过中局,那么无论对方棋力多么强劲,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世上竟有这种奇妙棋谱?”张偕讶异道,“不知张娘子在何处所见。”

“听人所提,那人自己也忘了。”张嫣笑道,“其实这谱说来奇妙,用起来却极难,一要对方肯让四子,而公子初与阿嫣下棋之时又过于轻敌,这才入了彀。若是对方先行知晓,坚持不肯让四子,又或者棋力稍弱,根本不理我所设下的陷阱,就半分也用不上。”

张偕微微一笑。

“阿兄可有字?”

他听了女孩的问话,怔了怔,“男子一般到弱冠之龄,才有长辈取字。我今年不过十五,不过朋友间嬉戏,倒是取了一个名号。”

“这个我知道,”张嫣抿唇微笑,“我听舅舅提起过,是燕隐公子。”

“嗯。”张偕含笑点头,只道张嫣口中的舅舅是樊伉,并没有太过在意。见女孩眼底的淡淡孺慕,心中一动,问道,“阿嫣以前见过我么?”

“嗯?”张嫣顿了一顿,才自失笑道,“没有啊。只是我有一个哥哥,和你长的很像。我看见你就像看见他,总是忍不住亲近。”

如果真的回不去了,那么能够见一见与莞尔如此相似的张偕,是不是也是莞尔在另一个时空对自己的保佑呢?

“阿嫣,”他收好棋盘,淡淡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张嫣点头,起身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张偕一把扶住,担忧道,“你没事吧?”

“没事。”张嫣笑笑摇头。

上车的时候,张偕问,“阿嫣,你家在哪儿?”

“尚冠里。”

张偕怔了一怔,尚冠里位于长乐未央之间,住在那儿的多半是皇亲国戚,“你父是?”

张嫣回头笑道,“说来我们尚算是同宗,我阿爹是宣平侯张敖。”

在侯府门前辞别了张偕,张嫣带着荼蘼回府,穿过前庭转入角门,脚步轻快,忽听得廊上一声声音,“阿嫣这是从哪儿来啊?”声音沉静肃雅,正是她的公主娘亲。

张嫣僵了一僵,回头笑道,“今儿早上去京郊寻景娘姐姐,阿母是知道的,后来想阿婆了,就又进了宫一趟。”眨眨眼睛表示无辜。

“还装。”鲁元板脸道,“你阿婆早遣了人来说,午后就送你出宫了。”

“啊,是有这回事儿。可是樊家表舅带我去东市吃酒,这不刚回来末。”

鲁元的眸中闪现笑意,“大约一个时辰前,你樊家姨公拎着他家家法到处追他儿子,你表舅便躲到我们家来。两个人就在这庭中上演了一出棒打逆子的好戏,最后你表舅吃不住,招出来将他爹的屠刀藏在府中湖边假山石下。”

扑哧,张嫣忍不住笑了,投到鲁元怀里,抬起头来,“表舅忙着躲他爹爹的棒子,将我丢给燕隐,适才就是燕隐送我回来。”

“燕隐公子?”鲁元眨了眨眼睛,有些讶异,“是他啊。”她喃喃念了一句,不再追问,拍了拍女儿道,“今个儿也是你表舅太毛躁,就算了。可是阿嫣,你虽年龄还小,却也是长安数的出的贵女,你爹爹和我可没教过你随意和陌生人留在外头。”她板脸肃然道,“以后可不许这么没规矩,若是遇了什么事,你要我和你爹怎么办?”

“娘啊,”张嫣抗议道,“你可不是要关我在府里吧,你女儿迟早会闷出病来的。”

“谁要关你?”鲁元点了点她的鼻子,“以后出门多带几个自家下人,长安城里别的女儿家能去的地方,你都能去。”

“阿母最好了。”张嫣欢喜谢道。

回到房中洗漱过后,换了寝衣,张嫣对着铜镜梳发,这时候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已经可以到腰下了,数月以来保养的非常到位,比刚来之时柔顺的多了。头发将干未干的时候梳起来最水润,长长的一下能梳到底,很有成就感。

“翁主,”荼蘼咬唇进来。

“别,”张嫣终于想起来,回头正色道,“我阿爹已经不是诸侯王了,所以你以后不必再喊我翁主了,随着别的诸侯家喊娘子就可。”

“这——”荼蘼不甘,被张嫣瞧了一眼,不甘不愿的换了称呼,“娘子。”

“娘子,今日在宫中,你为什么要和皇后娘娘说那柏叶膏是东园公家的景娘制的?”

“可不正是景娘姐姐一手一足的制出的么?”张嫣奇异的瞧了瞧荼蘼,满是不解。

“可是,”小丫头急道,“这样说起来,皇后娘娘会以为那些都是她的主意。”明明,明明都是翁主——娘子到处翻出来的方子,仔仔细细教着她做出来的好东西,偏偏这功劳似乎被她夺了去,这算是怎么回事?

“你想多了啦。”张嫣盈盈笑道,“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怎么会让人一句话轻易换了去?”

“可是——”荼蘼还要再说,却见张嫣忽然颦了眉,弯下腰去,道,“别再说这个吵我了,我的头有些疼。”

荼蘼只当张嫣是装腔拿势躲避她的追问,过了一会儿才觉着张嫣面色发白,额坠冷汗,不像是装的,这才慌了神,扶着张嫣道,“娘子,是不是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张嫣摇摇头道,“这疼是一阵一阵的,咬着牙过去就好了。你扶我上床躺会子。”

卧在床上果然就好些了,张嫣昏昏沉沉的睡去,第二日醒来觉得恹恹的,见荼蘼神色担忧,便笑着安抚道,“早就不疼了。”

“可是小娘子小小年纪的,这样犯头疼,总不是好事。”荼蘼神色凝重,“我还是去禀长公主吧。”

“不要,”张嫣拉着她的袖子,道,“娘这些日子照顾弟弟,已经很劳心了。不要为这点子小事去烦她。——大约是我昨日头发没有擦干,吹了风受凉了,下次注意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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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干脆的承认一点,我是棋盲。象棋规则会,但是从来下棋目光短浅只顾眼前,所谓的走一步算五步绝对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至于围棋……

写这一章的时候曾经起心在网上找了个围棋初学入门去看,不过,看完了三四章,败退。

所以,如果有围棋资深人士瞧出这章写围棋纯粹是在扯的话,其实我真的是纯粹就在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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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四十五:淑女

草原的风吹低了金黄的草势,现出青年打马飞奔矫健的英姿。渠鸻从王庭栅门奔驰进入,将缰绳甩给迎上来的匈奴男奴,问道,“单于人呢?”

“在那边山岗上独自饮酒呢。”男奴恭敬道。

夕阳的色泽甜蜜的亲吻着草原的夜色,渠鸻步上高岗,掏出腰上挂着的酒壶,拔了塞儿,猎猎的灌下去。

“冬日将至,草原上的猎物减少,牧民们日子也不好过起来。前数日带人袭了大汉云中城,抢了不少好东西。嗳,屈普勒,我在太守府邸翻到了不少好酒,改明儿送几坛到你帐里去。”

“如此多谢。”冒顿笑了笑,负手站起来,瞧着山岗下壮丽王庭,帐篷鳞次栉比,灯火通明,执刀武士走出来又走进去,吆喊呼喝,意态豪迈……双眸凛冽而又骄傲,“渠鸻,你说,几十年前,我们草原上,可有这样的繁盛?”

“自然没有。”渠鸻笑道,“就是几百年前,也没有的。所以我渠鸻不服天不服地,只服你屈普勒一个人。”他尊敬的看着面前青年男子的背影,“因为我和所有匈奴人都一样相信,你会带领我们匈奴,开创一个巅峰时代。”

夜风烈烈,吹的衣襟直贴肌肤。

“这琴声真好听,”渠鸻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黑夜中他的眼睛炯炯发亮,“不过王庭里,有谁会弹琴?”

“应该是阿静。”冒顿不在意道,“这几日知道匈奴袭汉,她一直在跟我闹脾气。”他微笑着抬起头来,眸中一片冰冷,“真是妇人无知,难道她以为闹着闹着别扭,我就真的能和汉人兄友弟恭了?”

渠鸻一时无言,想起半年前那个一度让他惊艳的汉家娘子,“原来是静阏氏。前些日子,我偶尔经过她的帐篷,瞧见她挺个肚子。”他笑出一口白牙,热情灿烂,“屈普勒,恭喜你,你又要多一个孩子了。”

冒顿的笑意不进眼底,“盼是个女孩儿,”他叹了一口气,“若是个男孩——”他住口不再说话,面上却掠过森然之意,渠鸻瞧着打了个冷颤,不知怎的,想起匈奴各部落中流传的“杀首子”的习俗。

……

秋叶儿泛着黄从枝头上落下来,不知不觉,汉九年的时光走到了它终点,十年的脚步姗姗来迟。汉历承继秦制,以冬十月为岁首,皇帝在长乐宫中举行岁首大礼,群臣参拜,盛大恢弘,之后,太子刘盈觅了半日空闲,带着身边中常侍长骝来到南平里东市。

刘盈伸展四肢,笑道,“还是无事一身轻最好。”虽然对照顾幼弟及晚辈的感觉并不讨厌,但男孩子总要有些独自时光。

“公子说的是。”长骝凑趣道,“平日里看着公子带着小少爷并甥小姐,感觉就是当父亲的照拂孩子一样,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显得比较活泼松泛。”

刘盈险些一跤栽倒,不可思议道,“没那么夸张吧?”

“少爷已经十五岁了呢。”长骝微笑,语带伤感,“前些日子,听夫人说,该为少爷操办婚事了。等表小姐过了门——”

“哪有那么快,”刘盈转过身去,面无表情。

父亲,母亲,舅舅,甚至那些兄弟表兄弟,甥女儿侄女儿,每个人都认为他将要迎娶吕未,对那个沉淡清傲的表妹,不是不好,他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就这样扮演别人为自己搭建的戏剧,总有种憋屈的不快。

他偏头的方向正对着一个卖竹扎手工品的铺子,宽长竹案之上,活灵活现的打鸣公鸡,羊角攀枝,提花篮子,背篓少女……各式各样不一而足,俱小巧如巴掌大小,但做工精致收尾细腻,显出艺人的用心。

刘盈瞧着思忖,不妨挑一个送给阿嫣,她大概会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于是凝神再看,选中了一个猴儿攀月,问小贩道,“这个多少钱?”伸手去拿,却听得身边一个清扬的女声同时道,“这个猴儿攀月多少钱?”手中触到少女黄色衣袖下藕一般的手背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