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娘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荼蘼目瞪口呆,到这个时侯才反应过来,“我家娘子生的好,那是她的福气而不是她地罪过。孙娘子你已经很好了,却偏要和人比来比去。若真要这么比的话,最苦的难道不当是荼蘼,荼蘼为人婢子,可比你差远了。”

她嗤道,“我原以为你是和我家娘子一样出尘脱俗的女孩子,却没料到……,我家娘子真是看错你了。 ”

“是。阿嫣,”孙寤侧身而立,目光投向苍茫地远方,苍凉道,“你一直都看错我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清净脱俗。清净脱俗是需要本钱的,我没那个本钱,所以只好沾染俗务。我还是要谢谢你。”

她凄然一笑,眉眼幽幽,“你适才没有在梅师傅面前揭穿我。我很敬重他,不希望他看轻我。”

“阿嫣你不知道吧?前年的时候我和你第一次在庙会相遇,侈的弹弓打到了我,你为他向我道歉,于是我们相识,后来相交,相知。可是那一次,我不是偶然间到你身边去的。”

“母亲听说宣平侯携了公主嫡女回宣平,就跟我说,你要结识上这位天家姑娘,这以后会对你有好处。大汉侯爷大把大把的不是很值钱,可是宣平侯不一样,他尚的是天子亲姐。你叫舅舅地那个人,是大汉至高无上的皇帝。”

“那天,我带着晓暮走到你身后,明里看着庙会上的东西,暗里在想,要怎么认识你才是最自然的不落痕迹,其实你道歉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开心的不得了。”

“阿嫣,”她终于转过身来,虚弱地看着张嫣,笑纹些微,“你说,我是不是真地是一个很俗的女孩子?”

“第一次站在你面前地时候,我就比你低一头。所以,我终究不能和你坦然相对。”

“说完了?”一直沉静倾听的张嫣,终于说出了听她说话之后的第一句话。

“嗯,说完了。”

“那我们还是朋友么?“朋友?”孙寤像听到什么笑话的样子,笑的腰都弯了。她讥诮道,“你觉得,说完了这么一通话之后,我们还能若无其事的当朋友?”

不能了。

所以我们不再是朋友。

不,也许,我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朋友。

我虚情。你意淡。

“真是可惜。”张嫣道。

她郑重的行了一个同辈之间地见面礼,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车帘格挡住所有外人视线落下,张嫣颓然坐下。

“真是想不到,”荼蘼尚在喋喋。“孙娘子居然是这样的人。”

“好了。”张嫣截口斥道,“不要再说了。”

“君子绝交,口不出恶言。”她睁大眼睛缓缓道,“我虽做不成君子,却也不必去中伤她的名声。荼蘼你记着,今天的事情,你当一个影也没看见,一个字也没听见。”

荼蘼肃然。“诺。”

虽然表面上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深心里,这场失败地友谊还是对张嫣造成负面影响,来自爱情和友情的双重打击令十二岁的女孩更加速的衰败下去,很快就现出了尖尖的下颔。

夏六月

这日是张嫣祖父,故赵王张耳的祭日。

张嫣随母到家庙祭拜,之后往郊外踏青游玩。夏日清晨的风吹的发丝向后扬起,不觉心里清爽了些许。

“阿嫣,你可是有了心上人?”鲁元牵着她在河边走,悄悄在她耳边问。

张嫣吃了一惊。险些以为心思被母亲看破,失了手中扇子,面色惨白。

“你这个样子就是有喽。”鲁元微微一笑,唇角温和地弯起。“这是好事情,不用害怕。你看中谁,但凡和阿娘说,阿娘为你做主。”

她轻吁了口气,这才知是虚惊一场,弯腰拾起团扇,“哪里有呢?”

我能怎么和你说,阿娘?说我看中的是您那亲近尊贵的弟弟。未央宫中的皇帝陛下?

我开不了这个口。

轻轻的望着远方,她的声音幽微,“阿娘…………我心里有些害怕。怕那些匈奴人。”

鲁元的笑容微僵,许久方勉强道,“不是有你撷姨嫁过去了么?”

“六年以前,也有一个汉家女子嫁去匈奴。今日不还是有个刘撷?”张嫣道。“这事儿,阿娘应该最清楚才对。”

清凉夏日。柳引水长,宣平一片优美风光目不暇接,张嫣却偏偏想起刘撷临去时怨恨如冰雪的眼神。

那时,她笑着诅咒,妖异而美丽,“阿嫣,我为你一生远赴匈奴异乡,你要还我一生爱而不得。”

“这已经很公平了。”她轻轻的说,“我身受二苦,只要你还我一样,你说,表姨是不是很疼你?”

一刹那间张嫣心如死灰,刘撷,我如今已应了你的咒。你瞧,我爱地那个少年,他永生永世都不能也不会爱我。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诅咒这种东西。我强避了这劫,就要拿苦果来偿。世上有因才有果,报应不爽。

“好了,”鲁元面色不好,一把抱着她一字一字道,“母亲绝对不会让你嫁去匈奴的。………这世上若有报应,就让母亲来受。做出的决定是母亲和你外祖舅舅,与你一个孩子无关。”

张嫣微微一笑,面色苍白。

这场夏游,真正能够开心享受地,只有还不曾长大懂事的阿偃,一边受着两个庶出哥哥的保护,一边尽情的欢笑,将抓到的鱼开心的向姐姐献宝。张嫣安抚的看了看两个担心自己的弟弟,费力伸手拍了拍阿偃地脑袋,于是阿偃就眼睛弯成月牙形状,笑的很开心。

“阿姐,”他扑到张嫣的身上,眼眸是一种未经世事的清黑,“你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阿偃就骑着马把它们全部赶跑。”

“那样你就会重新笑了。”

她亲了亲弟弟。如果人能够一直都不曾长大,也许,她就可以,永远没有烦忧。

回来的路上马车经过市集,听见嘈杂地吵闹声响,一群人推推揉揉拦住了他们地去路。

“怎么回事?”鲁元扬眉斥道。

侍卫去了又回,在车外禀道,“听说是一个迁徙到此地的赵女,她父亲生前欠了朱家一大笔钱,赵女还不出来,朱家便要强她做妾。那赵女却是个心气高地,正在那骂强抢民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这事儿双方各持情理,不好掺和。”鲁元皱眉道,“跟那户人家说,不管他想做什么,先让路待我们过去。”

“诺。”侍卫应了,正要勒马过去。车厢中,张嫣拉了拉鲁元的衣袂。

“阿娘,”她轻轻道,“那赵女听起来怪可怜的,我们就帮她一把吧。”

鲁元一向对她百依百顺,掀开帘子道,“张顺回来。”

“…………领一笔钱去替那赵女还了。”

“诺。”张顺有些讶异,却还是应了,驱骑前去,扔下数串钱,说了些话,那富户惧于鲁元,只得退让。布衣少女蓬头素面随着张顺回来。

“夫人,”她在车外跪下道,“瞿荷孤苦伶仃,蒙夫人所救,若不相弃,还愿为奴为婢,报夫人之恩德。”

鲁元淡淡道,“你既有此心思,就随我回府吧。”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九:扑蛾

夏六月,辛丑。

鱼雁从长安来。

鲁元展信之后,忧形于色,与涂图商议良久,不知所措,只落泪道,“可怜我的阿嫣,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天色晚后,张嫣来到母亲正院,在二门外问侍女道,“阿母今日不舒服么,怎么不出来陪我们用晚饭。”

“张娘子好。”小婢屈膝道,“婢子也不知端底,下晚时长公主与涂姑姑说了良久的话,刚睡下,涂姑姑去厨下为她取晚膳去了。”

她点点头,放轻了步子,卷起帘子进屋。

内室中天光昏暗,鲁元和衣侧躺于榻上,小睡之中,犹皱着眉。

榻前案之上,倒扣着一策竹简。

张嫣弯腰取来,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其上书字。

那是长乐宫吕太后寄来的。言道汉和亲使从匈奴回来,述当日和亲大典之日,那冒顿言语之间,显是记挂着自己,犹未死

烛光毕驳一声,微微摇晃。

她看着书简,其实心里并无喜悲。

从头到尾,她所牵挂忧虑的,都不是千里之外的匈奴。匈奴单于是老是少,是暴虐还是鲁莽,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只想陪着自己心里面放着的人,一直到老。阿嫣。”

鲁元在身后唤道。

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望着女儿的侧脸,专注而又温柔。

“阿母。”张嫣旋过身来,笑道,“我吵到你了啊?”

侍中的烛光在她地面上掠过一痕暖色,越发显的苍白,那熏然的笑意让鲁元心疼难奈。苦笑道,“这些日子,阿嫣瘦了。”目光怜惜的抚过她的脸颊,

“没事地,”张嫣眨了眨眼睛,笑道,“瘦些会更漂亮。”

“那我宁愿你长的丑些。”

“你阿婆的来书,你看到了?”

“嗯。”

“这些年。”鲁元艰涩开口,“汉匈打打和和,虽有撷嫁了过去。不过安分个数年,只怕匈奴便会又挑边衅。而罗恕从匈奴来,言及冒顿单于在和亲礼上惩治上次来汉的匈奴使,并对撷大加羞辱。言语之间,对阿嫣你犹心不甘。”

她抱紧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儿,“先帝九年汉匈也曾和亲,到如今楚国长公主出塞,不过六年。六年之后。阿嫣你也不过十八岁,芳华正茂。正如阿嫣你当日所言,若冒顿倒时再向大汉求亲,甚至陈兵边关。太后和陛下便是再疼你我母女,也不一定能决然推拒。”

鲁元的泪流下来,有一滴落在张嫣的颈项,烫烫酸酸的,是一个母亲地彷徨的心,“当日,你阿婆说起为陛下聘娶你当大汉皇后,你父颇为热衷。一口应下。我却很舍不得,陛下他是个好孩子,但他和你到底份属舅甥,怎么能在一起啊。所以我和你父成婚十年来,第一次起了争执,赌气带你和阿偃回宣平来。”

“可是比起你去做这个皇后。我更舍不得你去匈奴。听说匈奴人都是蛮子。他们的单于比你爹爹年纪还大,有三只手。六个头,阿嫣你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么娇弱,怎么受的起他们折磨?”

“可是阿嫣,你自己怎么想?”

“我知你从小就有自己的决定,你想要怎么决定你的人生,做娘亲的总是会不顾一切的帮你达成。”

她在母亲怀中偏过头来,望着三尺外案上的那盏烛火。烛光跳得一跳,继续明亮地燃烧。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这些年,张嫣一直在想,为什么吕后这么一个荒唐的想法,竟会有那么多人陪她唱戏。到如今她终于明白,原来这其中,还插进来的一脚名字叫做匈奴。

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

灯芯儿有一半长浸在油里,灿烂的燃烧欢快,丝毫不知道一旦烧完了自己,它就什么也不会存在几只灰扑扑地蛾子,朝着灯光迅捷无比的扑过来,第一只撞进火焰,滋啦一声爆出一小团火花,转瞬间化为灰烬。剩下的蛾子却不知道恐惧悲伤,前仆后继。

她问自己,你是要做一只蛾子,还是一盏灯。

若是灯,就长久平和的燃烧,生命有一定的长度,但过程平顺,没有惊喜,也不会灾厄。

若是蛾子呢,就用全部的生命和勇气,追寻一次灿烂的燃烧。

“阿娘,”张嫣忽然道,“你为我把灯拿过来好吧。”

鲁元不解,但依言将灯掌到了她面前。

灯芯毕驳燃烧,留着明媚的眼泪。张嫣从头上拔下簪子,挑了挑灯芯。于是灯光一刹间忽然爆亮,惹来更多地蛾子环绕着它飞着。

“好。”

她忽然道,声音仿若切金断玉的质地。

而她的面颊在灯光跳跃间明暗,妖冶的艳丽。

“我答应嫁给他。阿娘,”她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要当皇帝的丈母娘了,高不高兴?”

“只是苦了阿娘,以后跟舅舅见面,会非常尴尬吧。”

鲁元怔怔的看着玲珑地女儿,烛光中她地神情是一种她不曾见过的成熟。她地女儿在磕磕绊绊的世事中渐渐长大,而这其中的过程洒满她属于母亲的悲伤,鲁元抱住女儿,颤声道,“苦不过你,阿嫣,以后这一辈子,盼你莫要后悔。”

癸卯日,鲁元回书长安。

未央宣室

刘盈摔下手中奏折。怒声道,“无论如何,朕绝不肯荒唐到娶甥女为妻。”

“陛下的意思奴婢清楚,只是,”长骝在身后为难道。“到如今,太后,宣平侯,长公主都同意了这桩婚事,朝臣也被太后压的死死地。还有匈奴之事,陛下你和张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