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一直保佑他。也保佑这片你留下来地,大汉天下。”“阿嫣,”鲁元亦在一旁跪拜她的父皇,见女儿形容端肃,不由好奇问道,“你嘀嘀咕咕地,都在求些什么呢?”

她抬头,嫣然道,“没什么的。只是请了阿公保佑陛下。”

她的一双眸儿似杏,每次抬头的时候,眸光清仁,很是漂亮。

鲁元看的叹息,亦求道,“父皇,你若真的在天有灵,对子女有怜恤之心。请保佑陛下和阿嫣,夫妻和美,来日子孙乘于膝下,白头偕老。”

“阿公,”张嫣犹豫了一会儿,亦道,“请保佑陛下与我,能安顺相守到老。”

当夜,惠帝在沛宫大设酒宴,宴请当地父母官与沛郡族老。随行诸侯及众官陪宴。

酒过三巡,他在主座上举杯敬道,“当年先帝与众先辈从沛郡起军,终得天下。如今大汉升平,朕得回故土,以酒水礼天,敬地,祭祖。愿我大汉,长乐未央。”

于是众臣皆祝道,“愿我大汉长乐未央。”

袁平起身道,“如此好宴,不可无歌。臣备下歌舞,请陛下观之。”

刘盈于是笑道,“可。”

宫中或是权贵设宴都会培育歌女舞姬,刘盈本以为袁平亦不过如此。忽见有百名少年从堂下入殿,拜道,“祝陛下身体康健,福寿万年一晃六年,当年在高帝面前唱《大风歌》的童子,都已经长大。有的家资富裕,有的却生活落魄,有的已经成婚生子,有的依旧奉养父母。沛郡郡守袁平集全力,找到了其中的一百一十七名,此时着当年一般的素服青裳。梳垂髫髻,垂袖拱手,齐歌当年高帝所作《大风》。

大风起兮云飞扬。

刘盈怔了一怔,放下酒杯,一时百感交集。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西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风是一个纵情高歌地年代,他的父亲开创的年代。他从父亲手中接过了他,这些年他战战兢兢。怕折损了父亲的光芒与骄傲。

在这一百一十七名少年的歌声中,忽然有一刻,他与父亲心意相通,懂得了父亲唱大风时地心情。

死亡将所有曾经地怨怼通通埋掉。这一刻,刘盈潸然落泪。想起的,都是父亲地好处,以及,他对父亲的孺慕与眷恋。

大风歌毕,刘盈吩咐道,“取纸笔来。”

他在六尺长,三尺宽地良纸之上,书写了大风两个篆字。

“袁郡守。”他吩咐道,“着人在沛宫立歌风台。其上立大风碑。将朕的手迹拓写在其上。”“诺。”

刘盈醉意微盈。又吩咐道,“待朕离开之后。将沛宫改立为高祖原庙。当日高祖所教歌此百二十人,皆令为吹乐,后若有缺,辄补之。”

当夜,刘盈饮的酩酊大醉,张嫣将他搀回了沛宫后头的寝殿。

巡幸在外,一切不比未央宫中,并没有太多的侍女从行。吩咐殿中地两个小侍女去端汤水,荼蘼陪在张嫣身边,掩口笑道,“自去岁陛下酒醉椒房殿,不是说再不多饮了么?”

“男人么,”张嫣拧干了铜盆中的帕子,将之搭在丈夫的额头上,抿唇微笑道,“总有些动情绪的时候。”

他劳师动众,终能重回到自己的故乡。在沛县的这些日子里,心情一直愉悦。今日大宴群臣的时候,一时开怀,喝醉了,便是再情理不过的事情。

张嫣虽身为皇后,这照顾刘盈的事,既不放心让别人来做,便只好自己动手。喂了刘盈一碗醒酒汤,又与荼蘼协力为刘盈换上轻便地寝衣,起身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她走到烛火之间,想要吹灯。忽听得身后刘盈唤道,“不要。”

刘盈揉揉额角,道,“就让灯点着吧,亮堂一些。”

张嫣嫣然笑道,“好。”

刘盈沉静了一会儿,忽又道,“这天,看着晚上要下雨。”

她扑哧一声笑了,揶揄道,“陛下原来不仅会治国,还会看天色啊。”

“阿嫣不信么?”刘盈微笑道,“我自幼在沛县长大,这儿地气候最是熟悉,傍晚的时候天色闷地很,今晚十之会下雨。”

唔,张嫣惊奇的现,喝醉了的刘盈,尽是出奇的爱说话。

这样的刘盈很可爱,让她很有一种冲动想考虑考虑,日后再找机会多灌醉他几次。

“轰隆…………”一声,天际果然打起雷来。

“沛县就是这个样子,”刘盈笑道,“尤其是春天里,天气变化无常。白天晴好晚上下雨实是常事。阿姐小时候最怕打雷,若是哪天晚上打雷了,便会拉着我睡,却一定要颠倒黑白,说是……”

怕她的弟弟怕打雷。

刘盈忽然问道,“阿嫣,你怕雷么?”

张嫣摇摇头道,“我倒不怕雷。”

刘盈闭目唔了一声。

那种悲春伤秋的小女儿事,她不屑做。可是,她很喜欢今夜的这种氛围,在宽大的沛宫之中,有着淡淡的新漆气味,宫外大雨倾盆,而他们同床相拥,宁馨静好。

轰隆隆,一声炸雷忽的响起,仿佛要将天际撕破一番,张嫣赫的浑身一抖,反射性的扑到了刘盈怀中。刘盈呵呵一笑,就势拥住了她。

真是……丢人啊。张嫣忍不住唾弃自己,刚刚说过自己不怕打雷,便被这个雷给吓的破了功。

然而很快,她就将这些有的没的念头都给丢开了。

她闻到他身上安神的松香气息,以及透出来的酒味。他拥着的怀抱太温暖,以至于,她似乎也喝醉了。

“阿嫣,”刘盈将下颔放在她的肩上,迟疑了一会儿,忽低低道,“咱们就这么一世在一起,好不好?”

她醉心于他怀抱中的气息与温暖,连他说什么都没有挺清楚,便昏昏沉沉的胡乱点头。这个时侯,只怕他说要她的性命,可能,她也会不自觉的点头。

他低头,呵呵而笑,胸腔一阵微微震动,许久承诺道,“朕会一辈子待你好,只要朕还在这个人世间,便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然后,朕百年之后,我们将会同葬于安陵。生同衾,死同。

殿外风声大作,不知哪处漏了进来。床前的烛火摇曳惨淡,扑的一声,灭了。

满殿陷入黑暗。

沛宫之外,雷声隆隆,大雨哗啦啦的往下下,落在屋檐之上,一片冰凉。张嫣静静的躺在刘盈怀中,他将她的一头青丝理好,以确保她不会被压着,绊着,凝滞了行动。

她悄悄眨了眨眼睛。

他总是那么温柔,很多时候,她醉情于那些温柔。却也忘记了,同时,他也很固执。温柔和固执,是同时属于他的最鲜明的性格。

他给了她一个承诺,但是,同时,他也做了一个拒绝。

她不需要去问,他究竟爱不爱她。若是不爱,他不会起心要将她在身边留一辈子。但是,他无法放开的去爱她,囿于心中的槛。

她偷偷的落下眼泪。

我们不是不爱,只因爱情这座船,我们是拒签船票的那个人。

唔,怎么搞的想起了李商隐的那“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真是码字时间越来越长了,为毛为毛为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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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二:长天

第二日,雨势初收,沛宫之中,花间地上,尚有点点湿渍水痕。

因巡行在外不设朝事,刘盈便偷了一回懒,斜倚在榻上,看张嫣梳妆。

荼蘼将张嫣长长的青丝打散,白玉梳篦蘸了水,沿着稍梳过,在顶盘成螺髻。复取黛石,为张嫣画了一双娥眉,高妙清长。

因刘盈素不喜欢浓妆,张嫣的妆容便一直化的很淡。

要点唇的时候,刘盈忽的起了兴致,道,“这唇我来点吧。”

荼蘼怔了怔,连忙退开。

张嫣奇道,“陛下替人点过唇么?”

“不曾啊。”他走过来,亦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闲了,不过既然已经出了口,便又道,“若真的点的不好,你自己擦了重试就是。”

“难得陛下有雅兴,”张嫣盈盈笑道,“阿嫣可舍不得。”

宫人奉上脂盒,刘盈揭开,便闻到一股淡雅的花香的气息,与张嫣日常身上的幽香同出一源。微敛心神,加朱砂调研,待匀了,取笔蘸过,凑近张嫣。忽的在她微微仰起的清双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怎么了?”张嫣久候不至,不由问道。

“无事。”他回神笑道,小心的在她的双唇上下,各点了一点。仔细看了看,摇头道,“这朱砂色泽淡了些。”

“淡么?”张嫣不由望了望妆盘中鲜艳明媚的朱砂,色如丹樱。

“嗯。”

张嫣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揽镜去瞧。见了镜中地自己,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怎么?”刘盈尴尬问道,“点的不好么?”

“不会啊。”张嫣摇头,佯作正经道。

时下时兴的唇妆,不同于后世的涂满双唇。只是在上下唇各点一点。如同樱桃一般大小与色泽,后世所说的樱桃小口。便是从此而来。并不是说,真地有女子地口如同樱桃般大小。

这樱桃妆要点的好。便极讲究力道。

看地出来,刘盈倒真的没说谎,与妆容一道并不熟悉,力道便用地有些大。若有长安精通流行时尚的权贵女子看见,定是要笑话的。

但她却心中开怀。盈盈笑道,“我喜欢的很。”

“那就好。”刘盈放心道,放下笔,忽然道,“阿嫣,”

“嗯?”她嫣然相望。

“再过两日,”刘盈道,“咱们该回长安了吧。”

她“呀”了一声,怅然若失。“这便要回去了么?”

“该走了。”刘盈笑笑。“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沛土。眷留了这么久,该回去了。”

她忽然生起一种极舍不得的感觉,便低低应了一声。

午后,张嫣在沛宫之中行走,忽听得廊后有人道,“数年不回乡,沛郡却已经变了模样了。”

转过来,竟是吴王刘濞,代王刘恒,与齐王世子刘章。见了张嫣,俱揖拜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张嫣道,“两位王爷与世子请起。”

“难得相逢,本宫请三位到亭中小坐一番吧。”

刘氏三人身为外王,不得常常入朝,而张嫣身为皇后,亦少见外臣。本不易相见,但在沛宫之中,倒难得地能坐于一亭。

大汉初立之时,分封与郡县并行。齐国为天下富庶之地,王七十城,为诸侯王之最。吴王濞就国之后,炼海盐,铸私币,召天下狠勇好斗之徒。而代王刘恒虽不显山露水,张嫣却永不会忘记,记忆中,便是这位性老实的代王,继承了大汉江山。

面前这三位王爷,便是诸侯王中的大头。

张嫣观察着三人的同时,这三位刘姓宗亲亦在不经意的观看着她。

以甥女的身份,十三稚龄,嫁入未央宫为后。这个小皇后似乎没有想象中柔弱不晓事,一路行来,圣宠深重。而且人前举止言谈,无一不大方得体。

宫人将小亭擦拭干净,铺上莞席。入亭之后,张嫣坐了主座,宫人在亭下煮了茶,端出来为四人沏过。

刘濞饮了一口,笑道,“自长安传出陛下好茶之名,陆氏往蜀中采收茶叶,转卖各国,收入甚巨,天下人影从。臣却敢说,论起煮茶的功夫,还是皇后娘娘椒房殿中天下第一。”

“这茶,果然香的很。”

张嫣嫣然道,“吴王谬赞。”

又转问持盏未饮的刘恒,“怎么,代王不喜饮茶么?”

刘恒怔了怔,忙道,“不敢。”

他有些愣。

从鲁元处论起来,张嫣也是该叫他一声舅舅地。但他从小不得高帝欢心,张嫣却是吕后地心头宝。数次接触,他总是觉得,这个年稚的女孩总有些处处针对自己地意思,但她从前虽然显贵,到底只是小小的侯女,与他没什么关隘。却不料日后她竟入主未央,自己反而得唤一声皇嫂。

这就不容自己等闲视之了。

他仔细想来想去,只觉自己从小到大,应该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小皇后,不由有些费解。

“本宫年纪小,从未到过沛郡,此番前来,果觉沛郡人杰地灵。”张嫣含笑赞道。

刘氏从沛郡出,但刘恒与刘章俱是后辈,亦从未到过沛郡,只有吴王刘濞少年时在沛郡长大,含笑答道,“娘娘所言甚是。”

齐王刘肥因病未曾前来,便遣其世子章代父回沛参拜天子。张嫣又问道,“不知齐王身体究竟如何?”

刘章心中再轻狂。面上也不敢对皇后失了恭敬,垂下桃花眸答道,“劳皇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