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自己足够幸运,有疼爱自己的父母,爱护自己的吕后,以及,刘盈。

张嫣忽得听到殿上一声小小惊呼,被分配去代地的宫女之中,有一位圆脸少女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会受到如此对待一般。

吕后不免皱了皱眉头。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跪拜祈命。神情惶惑。

“太后”张嫣抢在吕后开口之前,脆生生道,“我瞧着这个女子,也不是有心的。”

“哦?”吕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张嫣起身,走到少女身旁。柔声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战战兢兢地拜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婢子姓窦,名叫漪房。”

“好名字。”她赞了一声。仔细打量了窦漪房一眼。

身高中等,容貌娟秀,但也不算特别出色,意韵有些娇怯,也许。有的男子偏好这种调调。唔,她的眸光移到窦漪房的裙裳之下地双足。

窦漪房浑身有些不安,不由自主地微微将布鞋双足缩了缩。

第一次见到这位张皇后,在对方的娇美容颜与清华气质之下,窦漪房不免有一些自惭形秽。尤其,这个十五岁地皇后一身华丽锦绣衣裳,青丝挽成椎髻,衣裳用齐鲁最好的冰纨织成,清秀美丽。

唔。倒是有一双很漂亮地足。

张嫣想。

她回头盈盈笑道。“我瞧着她挺得眼缘的。向阿婆求一个情,你就恕过这次吧。”

“唔。”吕后有些奇异。阿嫣很少这么亲近旁人,但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她并不放在心上,便笑道,“阿嫣你若是喜欢,不如我将她送到椒房殿,再挑个旁的给刘恒那个小子。”

窦漪房感激的抬头,眸光中染上了一抹期盼地色泽。

“君子不夺人所爱。”张嫣笑笑道,“没准儿代王爷见了窦小娘,喜欢的不得了,成尔佳缘。若是我在这儿将她留下来,岂非是我的罪过?”

窦漪房的眼睛便又黯下来。

“尽贫嘴。”吕后笑道,不以为意,“好了,既然阿嫣你求情,这面子阿婆自然给。这次就算了吧。你们都退下吧。”

一众宫女们轻轻揖拜,娇声道,“诺。”

回到椒房殿后,宫人来禀道,“丁八子求见。”

张嫣应道,“让她进来吧。”

丁酩入殿的时候,看见张嫣穿了一件白色深衣,清清爽爽的,除了衣料华贵之外,不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倒像是个无忧无虑的深闺贵女。

她忽然便有些嫉妒,凭什么自己在未央宫中过的走一步看一步仔细盘算,她却可以随心所欲。

然而她毕竟不是莽撞地王珑,掩眸规规矩矩地拜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吧。”张嫣笑道,“丁八子今日前来见本宫,有事么?”

“是这样的。”丁酩絮絮道,“王八子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又因失了陛下欢心,清凉殿地日常供奉不提,连太医都不大在意诊治她的病。昨日臣妾去清凉殿看她,见她已经瘦的一把骨头,面黄枯瘦,妾与清凉殿王八子从陛下在太子潜邸之时便追随在陛下身边,不免有些可怜,想请皇后娘娘垂怜,命太医前去诊治。”

张嫣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道,“若真有此事,未央宫中如此,是本宫的失职。丁八子心善,倒是很恋旧情。”

“不敢当。”丁酩忙推辞道,“宫中人踩高看低,本就是常有的事情。这哪里干皇后娘娘的事。”

张嫣笑笑,吩咐道,“荼蘼,遣人去太医署传本宫的意思,让高柘去医治王八子,务要尽心尽力。”

高柘是淳于臻去后,太医署中最年老医术最高的大夫。丁酩连忙拜道,“臣妾代王姐姐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这个丁八子,张嫣望着她告退的背影,沉吟道,果然是八面玲珑进退有据,从没有挑战自己的底线,却也滑溜的让自己抓不住把柄。

还有刘盈,她恨恨的踢了踢漆案。躲吧,躲吧,我看你能躲我一辈子。

“哎哟,”她惊呼一声,刚才那一脚踢的太用力,脚趾很有些疼。

“娘娘。”荼蘼啼笑皆非的过来,替她揉散了疼痛,嗔道,“这漆案哪里得罪你了,你跟它过不去。”

她没脸答话,只得在心里又将这笔账记在刘盈身上,来日必要讨还回来。

按祖制,个月的月初,月末,及月中三日,皇帝都是要在中宫留宿的。

刘盈再次踏足椒房殿的时候,已经是春正月。

瞧见阿嫣幽怨的模样,他不免有些愧疚,咳了一声道,“阿嫣,前些日子张偕来了信,他近日在雁门与匈奴零星打了几场仗,都是大胜。”

“唔。”张嫣应了一声,继续瞪她,口中不以为意道,“燕隐做事有分寸的。”

“还有一个消息,上个月,吴国翁主在雁门产下了一个儿子。”

“真的?”张嫣霎时间眼睛亮了起来,雀跃问道,“叫什么名字?”

“才一个月呢。”刘盈失笑道,“还没有命名,只是取了个小名,叫于归。”

“于归?”张嫣念了一遍,笑盈盈道,“嗯,有那么一对容貌姣好的父母,小于归一定生的很可爱。”

刘盈的眸光忽然一黯。其实,他找不到一条能够妥善安排阿嫣的路。那条最安稳简洁的路,却是一直存在在那里的,只是,他一直避免去想。只要阿嫣膝下有一个嫡皇子,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并不是考虑张氏外戚,宣平侯一系,阿姐贤惠无争,张敖又恭谨有度。阿嫣自不是擅权的人,外戚这种东西,不能擅大,却又是从来不能缺的。

当年若无吕氏,自己如何能稳固储位进而在如今登极。朝堂忠心的是大汉社稷本身,而不是皇帝本人。只有外戚,才因为和皇子休戚相关,而毫不见疑的支持。

对皇帝属意的皇子,适度外戚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奈何,这偏偏是一条,他无法去选的路。

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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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四:春耕

一六四:春耕

话说完,张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明明是打算板着脸以表示对这半个月来他给自己的冷落的幽怨的。结果,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逗得她忘了自己的打算。

这时候,她已经笑开了,也不好重新把脸板回去,是吧?

看着她小脸蛋上神情瞬息万变,刘盈忍不住失笑出声,咳了咳道,“好了,用膳吧。”

无论后事如何,只要他在这未央宫一日,便定然会护她安好。

“因为去年关中的大旱,农民收成便不好。朕打算劝农人课桑,内史罗珠提议,在长安南郊开辟出籍田,由朕行亲耕之礼。”刘盈夹了一筷子菜,对她道。

“唔。”张嫣应道,抬头瞧了刘盈一眼,忍不住便偷偷笑出来。

“怎么了?”刘盈问道。

“嗯。”张嫣道,“我在想象陛下穿着平民衣裳执耒耜耕田的模样,实在有点想象不出来。”

自她记事以来,已经习惯了作为储君和皇帝的刘盈,一朝天子纡尊降贵和农夫一样去耕作,这中间的距离实在有一点儿远。

“也不是真正耕田,”刘盈自己也笑了,“上古亲耕之礼,天子只需要执耒耜三推三返,并不费力气。不过是做给众人看的。“可是,陛下会用耒耜么?”

“不知道。”刘盈老实道,“不过小时候见过二伯用过。应该不难吧?”

“应该可不成。”张嫣摇头道,“若是到时候在百姓面前,陛下出了错,这亲耕的效用可就大打折扣。还是趁着这几天,陛下找个空闲的时候。学一学吧。”

“也好。”刘盈想了想。笑道,“明日我让许襄进宫来。”

其时新农法施行已经有两年。有司建议皇帝亲耕使用耧犁,以推广新式农具。许襄命人示范了一遍。又细细地说了耧犁的用法,看起来并不难,但对于从来没有真正做过农事的刘盈而言,掌用的时候却总有一些不足。刘盈不禁暗呼侥幸,幸好有事先学来做准备。否则,若真在亲农礼上犯了错,反而得不偿失了。

“陛下,”张嫣侯在田边,见刘盈走上来,连忙迎上来,递上茶水,道,“喝一口解渴吧。”

刘盈灌下去一杯茶。又接过巾帕拭去额上的汗。见张嫣望着自己笑吟吟地,不由道。“怎么了?”

“没事啊。”她收回目光,抿唇笑道,“见惯了在朝堂和后宫中衣裳整洁地舅舅,今天看到下完田的你,觉得很有另外一种感觉呢。”刘盈于低头去看自己,因为学农,他穿地不是素日最常穿的玄端,而是一件灰色布衣,此时下摆上沾染上数点泥色,很有点狼狈。于是也不免笑起来。

“今日方知农人耕作亦辛苦。”他道,“因为有他们地辛勤耕作,大汉才能繁盛。说起来,朕应该感谢他们的。”

“舅舅,”张嫣忽然道,“三日后的亲耕礼,你带我去好不好?”

“你去做什么?”刘盈奇道,“你想看我耕作的样子,不是已经看到了。亲耕礼其实枯燥的很,你在椒房殿待着,不是更好?嗯,二月里地亲蚕礼,倒是你要着忙的。”

“那个还早么。”张嫣道,“我就是想去看看。”

刘盈想她也许是在未央宫中闷,于是道,“亲耕礼是为了劝农课桑,若还带着后宫女子,看起来不够心诚。你要真想去看热闹的话,不如,打扮成侍从跟在我身边。”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其实有些为难,怕委屈了阿嫣。她从来都是锦衣华服的,何曾执过卑役?却不料阿嫣眼睛一亮,欢呼应道,“好啊。陛下不可以赖账的。”那神情似乎颇为愉悦。

刘盈怔了一怔,想起当初自己的冠礼上,阿嫣也是扮作一个小有司,为自己低头捧冠。似乎,他的小妻子很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比起正大光明的皇后法驾,反而更喜欢扮小侍从地惊险刺激。

许襄远远地站在桑树下,接过小黄门奉过来的汤水,轻轻饮了一口。望着帝后远远地背影。

在他的胸口处,他经年揣着一个锦囊,因洗过太多遍,颜色已经有点白。

他少年时暗暗喜欢过的女孩早已经嫁为人妇,并且夫家尊贵,夫妇和美,于是更加遥不可及。但真是因为遥不可及,才更加的念念不忘。

偶尔,他会想,如果当年没有遇到她,他就不会那么痛苦。

可是,若他没有遇见张嫣,又何尝能一展抱负,一步一步的走上殿堂?

春正月,初十。

内史辖下苑县于大典开始前半月开始筹备皇帝亲耕各种事项。

当日,皇帝率三公九卿并朝臣来到苑县籍田。

听闻了消息的长安百姓在籍田外挤的满满的观看。这是大汉立国以来,皇帝第一次行亲耕礼,以示对农桑的重视。不同于皇帝巡行要求百姓回避,亲农礼是面向天下百姓的,北军除了维护基本的安全,并不驱逐百姓。很多百姓都是第一次在很近的距离里看到他们的皇帝。不由得引颈相看。

“县官看起来很年轻啊。”那是,听说县官今年才二十三岁。”

(据人说,如同唐朝称皇帝为大家,宋朝称官家,汉时称皇帝为县官。咳,虽然这个称呼很没有气势,感觉从天子降到了一个小县令,但是。翻看《汉书》,的确是这么叫的。)

青衣小侍穿行在亲田礼边缘地护卫军中,听到百姓怯怯私语,唇角微翘。

田中,两名“导驾官”在前方牵牛。老农协助扶犁。刘盈左手执玄绒鞭,右手执耧犁耕田。远远的看,倒也有模有样。比初次在宫中执犁的时候要顺畅的多。

“看起来,县官很和气啊。”

“是啊。比起先帝,今上的心肠好。这些年对咱们家地农桑事看重地很,又是新农具,又是区田法。今年又亲自下田种地。赶明儿我就去买一本《四民月令》,让我读书的孙子念给我听。今后谁敢看不起咱们农民,”老农与有荣焉,“就是县官,也曾亲自下田耕种呢。”

待到三耕三返之后,将鞭犁都交给一边候着地三公大臣,刘盈带着从人从田中出来。

“这位……小瑛。”御前总管韩长骝眼光一直追着那个到处乱行的小侍,此时便命人唤“他”过来,将内侍备好地热汤与巾帕交付。咳了一声。道,“还不快给陛下送去。”

小侍唇角上扬。轻轻道了一声“诺”字,捧着汤巾走上望耕台,道,“陛下擦擦汗吧。”声音清脆。

刘盈吓了一跳,接过来左右看看,轻声嘱咐道,“不要太张扬,给那群谏议大夫看到可就难办了。”脸上微微有些潮红。

“诺。”张嫣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