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贵族才有的派头。游侠里头,你是贵族。贵族里头,你是游侠。所以,我将这品香命名‘侠骨’。”

“淑君说的好。”赵覃放声笑道。

侠骨香乍闻起来有一种热辣,却蕴着涩意,燃着久了,让人有一种清醒之感,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赵覃爱不释手,随身携带。

“这香味,很特别。”沈莫咂摸着鼻子品了品。

他是陇西良家子出生,出任郎中副将,统领天子出行骑乘扈从及安全,弓马工夫娴熟。自与赵覃相识之后,便经常互相切磋,结下了交情。这一日揽上前来,正要说话,却闻

到赵覃身上隐隐绰绰的清香,笑骂道,“你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学那些女孩子熏什么香啊?”

“胡说八道。”赵覃笑骂道,“长安子弟身上熏香的多着呢。”

“再说了,”他取过腰上佩着的香囊,自得道,“我这可不是平常的茅草香,是我妹子特意配制给我的。”

沈莫便凝神去看,那宝蓝色香囊造型四方古朴,针脚平整,倒没有多少脂粉气,并不同于一般塞的满满的香草的那种,而是扁平贴在掌心。散出淡淡幽香,反而葱葱郁郁的。

他的目光不经意的往赵覃神户瞟了瞟,神色变的有点奇怪,“你的哪个妹子?”

“还有哪个妹子?”赵覃毫不在意,“当然是我淑君妹妹了。”

……

“淑君妹子,不,不对,嫣娘,我的表舅女,”赵覃求道,“算我求求你了,你去安抚一下我那位表舅吧?”

张嫣愕然,“你这是怎么了?”唇角忍不住扬起,抑不住心中笑意。

赵覃灰头土脸,神情憔悴。

“还不是你送我的那香。”他忿然,想起刘盈当时面上的神情,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自己就是笨啊。已经在张嫣身上栽过一次跟头了,还不知道收敛。

现在想想,也是。人家这仁正牌夫婿都没有收到妻子手制的熏香,他这个要支八竿子才打的着的表外甥凑什么热闹?

可是,

“他居然罚我去磨面。整整十袋小麦,我又不是驴。”

赵覃气愤填膺。

扑哧。

一旁,小刀,青葵都听得忍不住笑出声,张嫣也板不住嘴角,“这我可帮不了你。一一你还没用饭吧?我让人给你备去。”

“不用了。”赵覃连忙摇头。

他再不敢明知故犯。说起来,他那位表舅到现在还没有登堂入室呢。若他再用了张嫣亲手布的饭,谁知道那位会怎么想?

赵覃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忍不住问道,“淑君,表舅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不要说想到他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男人,这些日子他所做的,也己经是用尽真心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张嫣面色倏然冷下来,偏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原来,在你看来,我就是不知好歹?”

“你只看到了他所谓的好,可知道他对我的不好?”

“这……”赵覃哑然。

他们夫妻之是的事情,自己一个外人哪里知道?只讷讷道,“可是,表舅是个好人,”

“那我就是坏人么?”张嫣反诘。

“我与他十年舅甥,四年夫妻,我远比你了解他。究竟是什么事情,才让我抛却全部牵挂只身远走,赵覃,你知道么?”

“大娘子,”青葵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劝道,“赵郎君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没事。”张嫣淡淡道。

第一八八章秋夕

是不是,在所有人看来,她拒绝回头,重新接受刘盈,不过是欲迎还拒,或是庸人自扰?

张嫣推开窗,忍不住叹了口气。

所有的人都只看到刘盈对她的好,告诉她,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个世界上,能够有一个对你这么好的男人有多么的不容易,尤其,那个男人的身价更是为他加了无数

分。你还在犹豫什么?矜持什么?可是,她的心中终究郁气难平。

她将手心贴在自己的胸膛,问自己,你能够原谅了么?

静夜如霜,心轻轻的跳动。

它在说,她不愿意。

而她终究不是圣人,四年无望的苦恋,天一阁中的羞辱,那么多的委屈,她受了。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说服自己放下。却在又见到他的时候,重新翻上心头。若就这样心

甘情愿的放弃,那些她在中夜为他流过的泪,苦楚又向谁去诉?

清冷的月色照下来,洒在窗台上,一片晶莹。张嫣抬头,望着静谧夜空,今夜中天如水,星星一霎一霎,好像冻在夜空之中,极远又极近。仿佛一伸出手来就可以触摸到。天

际的一侧,一条长长的白色光带分外分明。

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七夕。

七夕本是楚地的节俗。沛人向楚,阿母出嫁之后,依旧保留着过七夕的习惯。小时候,每年到了七夕,阿母都会挑一只蜘蛛,将它入到合子里,摆在自己床下,笑着对自己说

,“等到阿妈明天早上打开看,喜子就会结出又绵又密的网子了。”

喜子结的网子绵密,便代表着,这一年,女郎心灵手巧,会有好运。

后来呢?

这些年她抓的喜子,都结了网子么?她好像已经记不清了。

大汉初立,到如今,也不过十几年,七夕的风俗还没有传到北地来。赵媪和青葵也就不会跟自己提及。只有等到了夜晚,看到清空如洗的夜空和其上分明如带的银河,才后知

后觉的想起来。

张嫣取了一只合子,推门出来,在静悄悄的院子里找寻蜘蛛的踪迹。

秋七月的时候,北地的夜里已经有些次冷,好朝掌心呼气,轻轻搓手,气息在掌心形成一片白雾,落下来,是细小的水珠。

便听到一阵泠泠的丝琴之声。

刘盈在台上弹琴。

他心中积郁,流泻出来的琴声,便失了往日的中正平和,如叙娓娓思念。而带有了一丝激烈之意。

丝弦轻轻“噌”了一声,断绝开来,琴声骤停。

刘盈怔然的看着手边的桐木琴,嘴角便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抬起左手,食指之上有一道鲜红的线,一滴血滴下,染红了琴座。

“主子。”管升惊骇不已,连忙上前道,“来人啊。”

“大半夜里乱喊什么?”刘盈皱眉,“你去取一些纱布,悄悄的为我包扎就行了。”

管升张了张口,委屈应了,亲自伺候着将伤口小心翼翼的包起,又问道,“主子,要不要再取一把琴来?”

“不用了。”刘盈意兴阑珊道。

琴心已乱,琴意已散,再勉强弹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感情被调在高高的地方,却不得宣泄,积郁在胸口,过往与阿嫣种种,欢乐的,温馨的,绝望的,哀伤的记忆,一时间都从心中滚过,只觉得燥郁难捱,终于忍不住立起来,

道,“我到外头走走。”

他沿着与阿嫣相隔一墙的墙壁下散水行走,夜色里,草木只得见一个郁郁葱葱的轮廓,投下淡淡的影子。隔着不座不算高,也不算矮,不算厚,也不算薄的墙壁,阿嫣便在对

面,亿似乎还能闻到她指尖淡淡的香气,却偏偏没有法子一暏她明亮的眼眸。

天河悬在高高的夜空之上,绵长而如曲折的带子。在它的东侧,有一颗星星明亮,是织女星。另有一大二小两颗星星悬在天河西侧。相传,大的那颗是牛郎,小的两颗是他们

的孩子。

分别了一年,牛郎织女都要重逢了,那么,他和阿嫣呢?

这时候,阿嫣在做什么呢?

她可将侧颊枕在枕间,今夜可有一个好梦?枕头可地她的枕上压出一道睡痕?她可记得去年的今日,他为她将一只蜘蛛放在合中,等待第二天晨起来看,却只见一方空匣,喜

子却了无踪迹?

“呀。”墙壁对面忽然传来一声低呼。

刘盈诧问,“谁?”

那一厢,张嫣丢开沾在衣角上的一只蜘蛛,急急回身走避。耳过听得刘盈疾声追问,“阿嫣,是你么?”

无人应答。墙的那一边,脚步声却是越行越远,刘盈只觉得心头泛上苦味,忍不住道,“阿嫣,牛郎和织女候了一年,今夜都能见面了。我与你十多年的情谊,竟留不得你停

步说几句话么?”

……

脚步声渐渐慢了下来,沉默了许久之后,一个清丽声音低低唤道,“舅舅。”声音低洄。

刘盈吁了口气,心中又是酸,又是甜,“你……”

千言万语盈在心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良久之后方道,“夜风凉,你记得多加件衣裳。”

花墙之东,允嫣抱着肘,露出浅浅笑意,轻轻答道:“我好的很。不劳担心。

阿焉,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一片静默。

张嫣并没有回应。刘盈却听见了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我想念我们在椒房殿的时光,那时候,你烹茶,我读书,等到了冬天,长安的雪落下来,园子里落的有三尺厚。回头看,你总是在那儿等着我,笑的温暖。感觉都已经是上

辈子的事情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张嫣突兀的扬声道,截住了他的话。那些同守在椒房殿的岁月,已经过去很久了,她爬听多了,自己的心会动摇。

“想想你的身份。不管怎么样,这大汉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以潜龙鱼服之身,在这云中蹉跎一日。弱势长安出了什么事情,要怎么办?你一直以国家为重,若是为了一个微不

足道的女子,而将国家大事置之不顾。千年之后,史笔如椽,可要说我是妲己了。”

“你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女子。”

刘盈道。

你是我心中所爱。

“而且,”他话锋一转,“若是不想担妲己的名声,便随我回去,就算是要做一个贤后,也是使得。”

“你干嘛要到贝蒂来?”张嫣忍不住转过脸去,大声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不是一直说,只想当我舅舅么?那么好,我成全你,我都已经离开了,你不顺水推舟下台阶,还

来找我做什么?”话语放肆,但究竟还是有些孩子气。刘盈反倒放下了一些心,他最怕的,不是张嫣任性执拗,而是就如那一日在东城的冷漠。

他低低道:我想做什么?阿嫣,我只想要你罢了。“

“在你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我的脑海中一直在思念你。我想念和你朝夕相对的日子,我想将你抱在怀里亲一亲。如果,我的身边真的只能有一个人相依相伴到老的话,我希

望那个人,是你。

我想和你,做夫妻,一直到老。”

张嫣一时哑然。将手合成拳形,放在唇前,方能止住汹涌流出的泪水,“你这样算什么呢?”

“我等了你整整四年啊。等的那么委屈,若是那时候,你稍稍对我好一点,我会有多么开心。就是我离开之前,只要你肯来看一看我,说一些好话,我也会什么都不要的原谅

。如今我都决定放弃了,你再来跟我说这些,到底算什么呢?”

“阿嫣,对不住。”刘盈廷加她的低泣,心疼的不得了,不断道,“我知道我从前错了。以后我绝对不会犯浑。只要你原谅我。好不好?”

“好不好?”

张嫣哭的很痛快,似乎要将这四年来的泪水都流个干净。“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好,我原谅你。”她闭着眼睛,靠在冰冷的墙上,仿佛靠在他的怀中。在她豆蔻的年华

,曾经那样热烈的爱过以个人,只怕以后,再也不能了。

“阿嫣?”刘盈一喜,随之而来的是微微的惶惑。

“我不怪你了。”张嫣勉强笑道,“所以,你明儿个,就回长安去吧。”

刘盈沉静下来,问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她慢慢道,“我很开心你能对我说这一番话,这会让我觉得,我这四年的感情,不再是一场笑话。只是,”她抿了抿唇,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像刀一样道,“太迟了。”

纵然是再真挚的爱意,如果得不到那个人的回应,它终究会燃成灰烬的。

如果,你能早一点对我说,该有多好啊?

如果,我能够早一点醒悟,该有多好啊?

太迟了……么?

刘盈握了握拳,心中沉了下去。

她忽然想起哪一年在椒房殿,他刚下朝回来的时候,阿嫣从殿里迎出来,天气热,只穿了单薄的纱衣,明媚新暖的像燕子飞过柳树梢头。

当初,他并不是真的这样想的。他只觉得,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而阿嫣太痴,太执着,如果给了她一线希望,她会更加的沉溺于这段无望的姻缘而回不了头。

也许,他更怕自己的心已被阿嫣的柔情浸的太软,于是狠心拒绝,只为了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更加舍不得阿嫣。他只是,到头来却没有料到,到最后,阿嫣走出来了,他却

陷进去了,直至灭顶。

“阿嫣,不要这么说。我们都还年轻,从前错过的,再不回来就好了。你想要的,我都会做到,你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