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进去了,直至灭顶。

“阿嫣,不要这么说。我们都还年轻,从前错过的,再不回来就好了。你想要的,我都会做到,你好好想一想,不要后悔。”

“不用了。这样就好。”张嫣睁开眼睛,平静而又决然。“感情就像烹茶,过一分则老,欠一分则不够。现在,我们能够这样子,火候刚刚好。停在这里的话,日后你想起少

年的时候,会记得的都只是我的好。如果强尧继续下去的话,怕将当初的情分都磨干净了。”

“去他的刚刚好。”刘盈忽然恼起来

“阿嫣,我一辈子不会厌你。”

“阿嫣,你好好想一想,再想一想。你在长安,不仅有一个我,还有你的阿翁阿母,还有你弟弟,那么多关心你的亲人,你就能全部抛的下吗?阿嫣,你仔细想想,我们

并没有多少时间按,若是日后后悔,就再也来不及了。”

要知道,皇后,从来不止是皇帝的妻子。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离宫出走,并不是一件小事一一若非他费尽心力的压下了她离宫的消息,并且身为她外祖母的太后保持了缄默,

只帕她纵然回头了,也不能再继续做这个皇后。

皇后失德,这个罪名,就是他想替她担,也未必全都吃的下。也就是困为这个缘故,他宁愿留下一个没有自己在的长安.亲自来到这儿.只为了能够尽早的带回张嫣,在一切

还没有无可挽回的时候,将事情天衣无缝的抹过去。

张嫣的眼泪终究洒了下来,扬了扬头,“没有什么人能够一辈子在一起的。虽然,我不能承欢尽孝于他们膝下,但是若他们知道,无论我在天涯海角,都思念着他们。也就可

以安慰了。”

刘盈只觉的喉头腥甜,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你又何必如此自苦?”

他忍不住道,带着一点点的祈求,“只要你肯回长安,就有母仪天下的皇后,母后一样疼你,你的阿翁阿母依旧会时常入宫探望,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不是很好么?”

“哦?”张嫣的声音带了点尖锐自嘲,“你真的觉得,这些年,我一直过的很好么?”

身为中宫皇后,却没有带宠,立身不正,她要怎样端起自己的架子,面对那些妃嫔?在宫中,你是我最最亲近依赖的人,可是再怎么靠近,我们之间都有一层隔阂,看不见摸

不着,却偏偏逾越不得。四年漫长的未央宫的生涯,当她走出来之后,回首看过去,竟是一片黯淡。

刘盈无言以对,

“阿嫣,过去的事情我无法追赎,只是,若你肯跟我回去,我再也不会让你遭受那些不愉之事。”

张嫣微微一笑.他话语真挚。能够寻到云中,刘盈对她的感情,应当是真的。他向来重承诺,她深信不疑,只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那个时候,我很天真,以为有了爱,什么都做的到。到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的。”她可以应付各种做皇后应有的算计,唯独应付不了在未央宫中她最爱的也对她最好

的那个人。回头想想这四年的时光,要有多么滴水穿石的力量,才能够让曾经破釜沉舟的自己,折乾沉沙黯然败退?

可是,

“你不用为我担心的。”张嫣仰脸,清朗笑道,“我很喜欢现这儿的生话。虽然没有长安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但也过的不错。每天里要是有不开心的事情,抬头看看北地的

蓝天,一会儿就觉得好了,这样的日子挺不错的。到时候我就离开这儿,骑着马一路向南走,看看大汉的山水,品尝各地的小吃.偶尔听听长安来的消息,也惬意的紧。”

“阿嫣,”刘盈心魂空荡荡的,迟疑了半响,终于问道,“你……怪我么?”

四年的夫妻生活之中,他曾以为,已经尽其可能的给了她庇护,直到今夜,他才终于明白,他的所谓的好,究竟给了她多么大的伤害。

这一个男人,终究是她第一个认认真真去爱的人,纵然伤的体无完肤,她也还是记得他的好,不愿意出口伤人。这样最好,在万籍无人的深夜,隔着这座花墙,彼此看不见对

方的模样,但是声声与闻。

“怪?”在长安的最后一段日子,她是真真的将他怪到骨子里去。可是离开了之后,放开了想,到有些心平气和了。只是心中有疑问挥之不去,这个自己曾经爱过这么多年的

男人,到底是否曾经哪怕有一点点的爱过自己.不是以一个亲人,而是作为一个男人。如今终究知道了答案,了了最后一个心愿后,一刹那她心情平静,十余年的风月,喜怒哀乐

像流水一样的流过心头。而她却像一个客人.站在流水之旁,冷静而又犀利,

“我曾经很爱很爱你,对于这份爱,我从不后悔。虽然中间有过伤痛,但是…十年来,你对我的好,我有都历历记在心上,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因为所有的路,都是我自己

选择的。……我承认,我曾经很喜欢你。也曾希望能够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为此,我曾经努力过,奋不顾身,到最后,失败了。那也只能说,命该如此。我不后悔。”

只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不是我舅舅,我不是你外甥,我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个好结局。但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若你真的不是我舅舅,我们根本就不会相识,更不

必说以后。我不否认.离开你以后,我心中会难过。但是没有关系.终究会好的。

命运真是奇妙的很。她眼神淡淡感慨,从前的时候,一直是我苦苦的追着你,而你不肯垂顾。到如今,我终于放弃了,如你所愿,远走了,你却又回过头来追我,舅舅,何苦

呢?命运造化神奇,一至于斯。

“阿嫣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十年来,你对我的好,我不是统统都忘了。只是……”她捂着脸,“我们只是不适合做夫妻罢了。”

“也许.一辈子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外甥女,才是最好的吧?可是时势弄人,最后到了这样的地步。”

“就这样吧。”张嫣道,“晚安,舅舅。”

第一八九章宣言

晚安,舅舅。

就这样吧。

我会记得,你是我舅舅。

也只是舅舅。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行云流水。

赵媪从张嫣的寝室中轻轻出来,朝侯在外头的青葵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在檐廊上走了一小段,才吐出低低的声音,“大娘子无事,只是大约是昨天夜里睡的迟了,这才多躺

了一会儿,你在这儿候着,再过一个时辰再去伺候。”

青葵应了,想着这些日子里张嫣的心不在焉,不由问,“大娘子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头……”

“小丫头知道什么?”赵媪急急斥道,眼角余光不免瞟了一眼东墙,“——青葵,你给阿娘记住,”她凝声吩咐,面色带了一丝肃然,“主子待咱们好,是主子的情分。主

子的事情,却不是我们这些奴婢可以说嘴的。你若不能记住这个,明儿个我就跟大娘子说去,让你不用再伺候了。”

青葵吓的面色发白,嗫嗫道,“娘,我记住了。”

——日上中天的时候,张嫣才叫了进屋梳洗。坐在梳妆台前,怔怔的看着铜镜里的容颜。

他,终于走了罢?

她静默的看着面前铜镜。从此后,不会再有那个如父如兄的青年长久的注视,不会再有管升日复一日的敲响府门,只为了将一份礼物送到自己的手上;不会再有侍卫或明或

暗的守卫在她的身边,护卫她安全;更不再有夜深人静时候响起的琴声,传递着他对她的思念——一切都恢复到他找来这里之前的平静。这已经是她想要得到的最好结局,而她相

信,她是平静接受的。可是为什么,掩不住铜镜中少女容颜,眼眸下一抹淡淡青痕?

张嫣啦的一声合下铜镜,在心里轻嗤。

承认吧,张嫣,在心底深处,你终究是伤心了。

少年卧病,延医用药,自然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可是当汤药入口的时候,还是会嫌弃它的苦涩;哪怕她有再多的现由结束掉一段感情,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泛起若

隐若现的痛。她以为自己已经熬过去一次,在半年前刚到北地的时候,以后就可以云淡风轻,但当刘盈再次来到面前,掀起看似愈合的伤口,才发现,依旧会痛。

可是,那又怎么样?

张嫣倔强的抬起了头,撑起自己的骄傲和自信。

将过去的自己划上一个句号,虽然伤感,但不失一个全新的开始。

生命中有太多的阵痛,可是她相信,没有关系,一直向前走,时间总会慢慢的将所有的伤痕痊愈。

刘盈离开的第三天,张嫣第一次踏出家门,牵着马沿着府河边一路行走,直到暮色苍苍,看不见前路。

刘盈离开的第四天,她登门拜访周越娘,弈棋操琴,尽兴而归。

刘盈离开的第六天,她在香室开始配置一口新香,觉得自己心情豁然,并将此投到香中。当最后点燃的时候,喜悦也在香线中肆意奔腾。

……

在那个男人离开的半个月后,沙南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她想,她也终于可以,放下过去的包袱,重新生活。

“青葵,”她回过头,闲情逸致的逗弄身边的婢女,“开过年,你也满十五岁了吧?”

青葵懵懵懂懂的在她身边抬头,“是。”

“十五岁,也是大女孩了。你是不是喜欢小刀?”

青葵的脸腾的一声就红了,跺脚不依道,“大娘子,你就会捉弄我。”

张嫣咯咯的笑,“傻丫头,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羞的?若你们真的两情相悦,我还会拦着你不成?”

青葵嗔道,“我不跟娘子你说了。”脸色越发红艳,眼眸中却有着明亮的喜悦。

张嫣嫣然而笑,眼眸弯弯,“这是好事情啊。不如,我待会就去跟你娘说,若是她也答应,等到明年春天,我就给你们办婚事。”她嘴角慢慢翘起,声音也悠远起来,“明

年春天,东山上又开满了花,林子里的那片桑葚也当熟了。我们摘很多桑葚回来,桑葚还可以酿酒……”

我们的日子,会好好过下去的。

“大娘子。”前院传来小刀呼唤的声音。

张嫣愕然扬眉,回过头去,不一会儿,便见小刀从穿堂的小门中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带着微微忿然。

“这是怎么了?”张嫣颇纳闷。

“大娘子,”小刀喘定了气,才抬头抱怨,“吕郎君又上门了。这一次,他还死皮赖脸着不走,实在是太过分了。”

……

刘盈关合眼眸,立在堂前,听见身后匆匆出来的脚步声,倏然回过头来,见着来人娉婷身影,一瞬间,凤眸亮的逼人。

张嫣忿忿的踏下台阶,“你这是什么意思?”

怒火将她的杏眸渲染的分外明亮,刘盈根本没有心思理会其他,踏上前一个箭步,将少女馥郁芬芳的身体拥在怀中,用疲惫的声音唤道,“阿嫣。”

“你别动。”将颈项轻轻的枕在她柔软的青丝上,声音仿如呢喃,“让我抱抱就好。”

张嫣简直要尖叫,“喂,你给我起来。”

“夫人,”一旁,管升的声音简直带了点不平,充满着不赞成的口气,“主子半个月内往云阳走了一个来回,如今撑着不肯休息,只为了来见你一面。哪怕你再有不满之处

,就当好心,让主子先歇息歇息吧。”

张嫣目瞪口呆,从刘盈怀里猛的抬头,果然便见了充满褶皱的檀色深衣之上,刘盈苍白的面色,和眼眸下深深的乌黑,他似乎疲倦到了极处,因着不愿意压着自己,只分了

一分力气在自己身上,凤眸微阖,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沉睡之中。

一时间,张嫣便觉得无所适从起来。想要推开他,心中终究有些不忍。但就这么认下来,却又不甘,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道,“黄苍头,你扶这位郎君去客房。”

午后的天空有一丝闷热,水气在空中渐渐凝成云,几滴雨点落下来。风从推开的支摘窗里外吹拂进来,吹的案上的松花笺哗啦哗啦作响,露出遒劲的字迹,龙飞凤舞:

……

寸寸连理枝,几枝扪手历?

重重燕支蕾,几朵挂钗及?

花外一池水,曾照低鬟立。

仿佛衣裳香,犹自林端出。

……

张嫣躺在卧榻之上,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帐子顶端绯色线绣的大片大片牡丹花纹。回想起适才在大堂上的对话:“吕郎君他们没有走么?”

赵媪似乎有些茫然,“听刚才管家小哥的话,吕郎君之前可能回了家一趟。不过隔壁人家一直住着人,这几天都是动了烟火的。”

也就是说,刘盈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真的放弃离开。将大部人马留在这儿,只是自己往云阳林光宫走了一趟,解决了朝中的问题之后,又匆匆赶回来。而自己这些日子的

所有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