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边,楚傅姆迎上来,替张皇后斡旋道,“韩夫人,你看,我们娘娘有急事要出门,你若是有事,不妨进殿先侯片刻。”

吕伊微微色变,喝道“皇后娘娘,我可是代表太后来椒房殿送端午节礼的。”声音已经是有些不虞,“你便是再有急事,也该先受了皇太后的赏礼,再去办吧。”

“不劳韩夫人关怀,”凤辇之上,张嫣已经冷冰冰的答道,“太后娘娘那里,本宫亲自过去解释。现在,”她吩咐抬辇的宫人,

“先去沧池。”

远远的见池中渐台之上,楼阁绵延,心中空落落的,不知归处。

“臣参见皇后娘娘。”守在阁外的郎卫以及内侍,见了皇后凤驾,远远的都伏拜下来。沈莫尚笑道,“皇后娘娘可总算来了,陛下可等了你许久了呢。”

张嫣愣了一愣,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道,“你们都退开一些。”

皇帝身边的近臣,都知道帝后在一处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人待在一旁伺候,于是应道,“诺。”

她站在沧台殿前的菱花隔扇门前,轻轻的吸了口气,方推开了门。

二四五:渐台

怕殿中见到什么不适的情景,张嫣只带了楚傅姆和荼蘼入殿。

甫一跨进了渐台殿,张嫣首先闻到的,是空气中残余下来的极淡的熏香气息。

满殿朱红髹漆画栋之间,殿中台阶两侧,分别放着一对青铜仙鹤香炉。殿上食案之中,饭菜没有动用多少,但酒壶已经翻倒在地上。黄衣女子半伏在刘盈脚下,发髻散落,衣衫半褪,露出胸前一线雪白脂腻。

听见门扇这边的声响,两个人一同转过头来。

“阿嫣,”

见到妻子,刘盈先是一怔,本能的欣喜作色,上前一步,凝视了脚边的半**子,然后愧然,眸中闪过一丝愧然神色。

他正要举步上前,脚下的黄衣女子呆了一呆,倏然起身冲在皇帝前面,砰的一声在离着张皇后七步远的地方跪下来,叩首拜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你可要给奴婢做主啊。”

“放肆,”楚傅姆连忙护住张嫣,同时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若是冲撞了皇后娘娘,你吃罪的起么?”

黄衣少女抬起头来,面上一片梨花带雨,“今天,大家忽然来渐台赏景,奴婢入殿伺候。大家本来还好好的,饮了几口酒后,见了奴婢,便有些胡言乱语,后来更是撕扯奴婢的衣裳……”

刘盈目瞪口呆,怒斥道,“贱婢,你一派胡言。”

“阿嫣,”刘盈对着妻子急急解释道,“你不要信她,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婢子没有说谎。”杨旎的声音骤然大起来,脸上亦涨的通红。

身为人主,刘盈尚未受过如此冤屈,气的目眦欲裂,一脚踹出去。

杨旎顺着力道翻出去,咳了一咳,直立起上半身,惨笑道,“奴婢虽然宫人,也曾经是好人家的女儿。说起来,整个未央宫的宫女,都是大家的,大家便是随意临幸,本也没有什么。只是,大家分明对奴婢做过的事情,此时竟不肯承认,奴婢情何以堪?情愿以死明志。”一语既毕,竟是起身,向一旁撞去。

“啪”的一声。

殿中人数有限,除了刘盈,都是女子,阻止不及之下,杨旎已经是撞在殿中柱子之上。

“呀,”饶是楚傅姆这般沉稳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黄衣女子已经是软软的倒下去,额角溅出一团血花,楚楚动人。

这般阵仗之下,饶是楚傅姆与荼蘼平日里知道刘盈的为人,此时看着皇帝的眼神,也不免带了些微微的怀疑。

说起来,皇帝与张皇后虽是恩爱恒余,但张皇后怀孕终究是已经怀孕九月有余,皇帝毕竟也是个男子,耐不住欲念,顺水推舟临幸了一个宫女,然后在妻子撞上门来的时候一时心慌否认,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刘盈望着黄衣宫人悍不畏死的势头,一时也有些凤眸发直,茫然了刹那,目光望向妻子。

张嫣静静的站在殿中,没有说话。

“阿嫣,”所有的辩解,在杨旎额头的血色之前,都苍白无力,刘盈只能道,“我没有。”

张嫣微微扬唇,举目四顾,忽的吩咐道,“先将香炉端出去,将殿中的熏香全部给本宫散出去。”

复又转向刘盈,虚行了一礼,“陛下,这里的事情,我已经是知道了。这件事,让臣妾做主,可好?”

刘盈轻轻唤道,“阿嫣。”神色复杂。

张嫣知道他的心思,妙目微转,忽然道,“陛下可记得,当日我造访宣室殿,晚上回去,我曾问你的话么?”

……

她唇边的笑意淡而温暖,声音在渐台上娓娓如流泉,“当日,陛下是这么和臣妾说的,‘只为了我能够这么骄傲而从容自得的站在你面前,你便会毫无犹豫的相信我。’君既以此心待我。我便愿还以此心待君。”

“因此,”她嫣然道,“我可以什么都不问,只要陛下你跟我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张嫣在宫人重新整饬过一遍的渐台殿上坐下,抿了一口茶盏中新泡的蒙顶茶。方抬起头看了一眼跪在殿上中年内侍。

“你便是这渐台的署长?”

“奴婢黄寅,正是渐台署长。”

“你可知道杨旎?”

黄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牙齿打颤的答道,“杨旎于一个月前籍没入宫,分配在渐台做洒扫侍女。”

“放肆。”

张嫣只才问了一句话,刘盈便已经醒悟过来。伸手将案上执壶砸下去,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碎成粉末,已经是气的浑身发抖。

当杨旎捧着带着长乐宫宫印的托盘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以为此事是出于母后授意。毕竟,母后曾经有此前科。且在阿嫣归来之后怀孕的这段日子,对于阿嫣独擅专房,不是没有意见的,只是没有表达出来而已。因此没有让殿外侍卫入内将杨旎带走。一则是不想拂了母后的脸面,二来也怕激怒母后,此后干脆放弃怀柔的手段,直接赐给自己一个两个宫人。反而比暗地里出场的杨旎更要棘手。

他为此投鼠忌器,险些让阿嫣误会,到最后,竟然只是奸人算计,利用了母后的名头。

“陛下,”张嫣回头,见刘盈面色潮红,隐忍至极,不由奇道,“你这是……”扶着丈夫的身体,这才觉得,刘盈身上的体温,高的骇人。方吓了一跳,刘盈触手的地方肌肤微绷,已经是轻轻推开张嫣,回头叫道,“韩长骝。”

渐台之上一片默然。

小内侍回禀道,“刚刚后宫有内侍传来消息,袁美人病重,韩侍长不欲打扰大家,自己过去看了。”

刘盈喘了一口气,吩咐道,“所有人都下去。另外,让人打一桶冷汤来。”

“持已。”张嫣担心至极。

“阿嫣,”刘盈勉强自己放柔了声音,“你也出去。”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盈如今这幅模样,与当日在天一阁,身中*药的时候,相似至极。

幕后之人不知道是通过殿中的酒食还是熏香,对皇帝用了*药,起了春情的皇帝,再便是不动杨旎,终究是会碰旁的女人。

加上吕后的“授意”,不过是为了保障。

而当接到了皇帝在渐台与女子在一处的消息赶来渐台的自己,看见了刘盈与旁的女子寻欢的场景,刺激之下,一尸两命都是有可能的。便是母子平安,在五月初五早产下来的皇子或是公主,不说没有活路,只怕还会连累母亲。

到时候,未央宫中一片大乱,再过来消亡线索,等到一切平静之后,谁又能捉住她的手腕。

幕后的人算计了一切,却没有算到,她和刘盈之间的深厚感情。

因此,刘盈宁愿忍受折磨,也不愿意屈就于体内的**。

也因此,自己便是在抓奸在床的情景下,也愿意相信自己的夫君。

之前虽然有些紧张,但情绪一直保持在一定临界值之下,张嫣的身体状况还好。

她抱着腹中的孩子,轻声道,“宝宝,你要好好的。这样,阿母才能够帮到你阿翁。”

她力持稳定,回头吩咐道,“将这些相关人等全都下到蚕室,稍后再议,嗯,你们都下去吧。”

“娘娘,”楚傅姆也看出皇帝状况的不对来,于是问道,“那冷汤?”

“不用。”

张嫣摇摇头道,“我自能应付。”

“阿嫣,”刘盈微微恼怒,勉强道,“你听话,此时不是逞强的时候。”

刘盈咬牙。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撑过体内的药性,就如同当日在天一阁之中一样。

却不知,今日与当时不同。当时与阿嫣的剧烈争执伤到了自己的心神,于是反而忽视了体中的**;而今日,因为阿嫣之前对自己的坚定信任,他放下心来。虽然事情真相尚未调查清楚,却已经远没有那么重要了。心神松懈下来,体内的春情便愈发烈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阿嫣已经怀孕的日子深了。他根本不敢碰阿嫣一根手指头。

阿嫣若留在自己身边,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更加撩拨自己,这才要求阿嫣离开。

“我不。”张嫣低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如今是夏五月,午时天气虽然炎热,但用冷水洗身,还是会伤身的。你既为了我,推开了那个女人,我怎么着,也该为你做点事儿。”

“胡闹。”刘盈板着脸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怎见的我做不了?”张嫣嗔道。声音轻的,仿如呢喃。

她一直都有些好奇,后世所流行的手上,以及口上功夫,在两千余年前的初汉,是不是已经有了。

汉时的春宫,也就是时人所称避火图,她看的很少,唯二的便是自己初潮时,阿母鲁元像丢烫手玩意似的丢给自己的那本,以及在长乐宫天一阁的那张楠木合围床围上所绘。

阿母交给自己的那本画的极粗糙,所绘人物面容模糊,姿势亦失真僵硬,基本上,只能当做入门指导所用;倒是,天一阁中的那张楠木大床上,吕后当时为了让刘盈与自己圆房,可以说是下足了功夫,床围上十二幅春宫画,画的都是栩栩如生,只是也都是真正交接的模样,而非这些辅助手法。

而她两辈子唯一真正有过的男人,也只有刘盈一个。实在没有机会对外发展,考察大汉房中事业。

私心里,她是觉得,如果刘盈要她如此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让她主动,她却是决计不肯的。

可是此时,刘盈困于*药药性,她自己却爱莫能助,心里便软下来。

刘盈瞪了她一眼,正待说话,却忽的住了口。妻子的一只柔荑已经是隔着衣裳,颤抖的落在他的身上。

张嫣面红过耳,不敢抬头,手一点点的向下滑。

耳边,已经是听得刘盈的呼吸声一声声的急促起来。

殿中,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张嫣想着,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自己还矫情着做什么呢?于是一咬牙,隔着衣裳,握住了硬烫。

一时间,两个人都一抖。

虽然在云中的时候,调笑着说过,要将避火图的姿势试遍的话。但事实上,他们初在一起,便被迫分离,历经千辛万苦重逢之后,自己却身怀有孕。前后算在一起,真正肌肤**的次数,用手指都数的出来。

直到此时,她才算是真正的知道,男人身上与自己不同的地方,究竟是怎么样的。

“阿嫣,”刘盈已经是犹豫着道,“要么,你稍稍动一动可好?”

渐台上的殿阁之中,传来低低高高的喘息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归于平静。

张嫣便不肯见人了。

刘盈又好气又好笑,“阿嫣,你上次去宣室,不是胆子大的很么?这么这回便这么害羞。”

张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那不一样。”

语毕,才发觉是受了他的逗,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椒房殿中,淳于堇收回诊脉的手,道,“皇后娘娘有些气血上涌,不过不算严重。臣再开一幅安胎药就是了。”

刘盈点了点头,命宫人们伺候着,回到张嫣身边,道,“阿嫣,你休息着。”

刘盈的凤眸上扬,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朕倒要看看,这两宫之中,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不仅算计了朕和皇后,连皇太后的名义都敢盗用上了。”

中元元年的端午,掖庭中遭遇了一次风雨摧残。

自张皇后得幸之后,未央宫中,椒房擅宠,足足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天子的脚步再未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