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

“贾大夫,两年多前,我便听舍弟提起来过你,十分推崇。”

张嫣的声音十分柔和,举起斟满了兰生酒的酒爵,笑道,“这些年来,舍弟在吴公si学中多méng贾大夫照顾,我这个做姐姐的,今儿个就以此爵酒谢过。”

贾谊侧身避了,起身辞道,“不敢当皇后娘娘此语。其实信平侯世子天资聪颖,在学中也颇得师傅青眼。微臣没有什么帮的了他的,娘娘这一杯酒,微臣不敢饮。”

张嫣察言观sè,笑道,“贾大夫对于舍弟隐瞒身份,心中有怨么?”

“微臣不敢,”贾谊拱手应答,“只是实在是受之有愧”神sè自若,声音落落大方。

张嫣便放下了手中酒爵,睨了身边刘盈一眼,笑道,“偃儿若是听你这么说,定要伤心了。他可是一直在我面前对贾大夫推崇备至呢。”

“说起来,偃儿小时候比较调皮,由陛下做主,隐瞒身份送到洛阳求学,甚至不允许带上一个仆役。为了这个,当初我可是和陛下生了好一阵气呢?”

刘盈mo了mo鼻子,低声道,“都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旧账?”带着微微的埋怨和掩不去的亲昵情深。

“咯咯咯——”

张皇后的笑声便显得格外清扬起来。

“原来其中竟是有如此渊源。”贾谊垂眸,亦不知在想些什么,笑道,“陛下于子侄之上教导严苛,实在令微臣敬佩。”

又笑道,“臣谢过皇后娘娘赐酒,”端起案上酒爵,仰首饮尽。lu出纤细姣好的颈脖,风姿秀雅。

张嫣chun角微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起来,她想见一见贾谊,其实本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打算。只是有点想见一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悲情才子罢了。对于能够写出《过秦论》的贾才子,她的确有着一份好奇之心。至于是否要拉扯一下这一位,让他免于失意命运,尚有些拿不定主意,却在见了贾谊的面后,已经知道是不可能完成的。

这时候的贾谊,少年意气,面上虽和煦,骨子里却含有一种傲气,心中有着无限理想和对辅佐君主匡扶社稷的志向,豪情万丈,一片锦绣璀璨的前程正铺在他的面前,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纵是亲服之人相劝,只怕也是劝不住的。更何况,自己虽位居高位,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陌生fu人罢了。

她便仰首嫣然道,“贾大夫果然风姿勃发。本宫这儿有一句话,想送贾大夫,希盼贾大夫日后多记得。”

贾谊怔了怔,起身拱手道,“请皇后娘娘赐教。”

“不用那么紧张的。”张嫣失笑,“不过是我的一点小见识罢了:”

“只是‘过刚易折,强极则辱。’八字,还望贾大夫记得,并时时想一想。”

贾谊略微怔忡,默念了一遍,似乎若有所得,但又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而他既一时想不通,便轻轻的放在一旁,略微拱手道,“臣谢过皇后娘娘教诲。”

张嫣叹了口气,“贾大夫盛赞了。”向扶摇使了一个眼sè,扶摇便捧上一枚玉币下得殿阶,送到贾谊面前,

张嫣笑道,“若贾大夫日后遇到难解决的事情,不妨持此玉往长安东市陆氏纸肆寻一位姓孟的娘子。”

……

——“阿嫣着紧贾谊,是为了偃儿么?”刘盈若有所思的笑道。

张偃为信平侯府唯一的嫡子,虽然身世高贵,且有着张敖的鼎力支持,但始终是年纪尚幼,孤薄了一些。他随廷尉吴公读书五年余,与贾谊有着同窗之谊,贾谊如今圣宠深重,前程颇为看好,若与贾谊相偕,于张偃,是一件有利的事情。张嫣为胞弟向贾谊示好,也算得是一片拳拳爱弟之心。

张嫣收回怔忡的目光,抿嘴笑道,“就算是吧。”

然而,她却是顾不及贾谊了。

过了中元五年的岁首,鲁元公主忽然病倒,初始的病情并不算严重,太后和皇帝都没有放在心上,只让太医署派出太医为元公主诊治。很快的,鲁元的病情便渐渐的坏起来,太医署的大部分太医便集在信平侯府,御赐的上好药材也如流水般的涌入信平侯府。

“公主,”

涂图接过shi女端进来的药碗,轻轻道,“该吃药了。”

鲁元在病chuáng上转过脸来,一张脸已经消瘦下去,发sè微枯,面sè苍白。

张嫣忍了泪意,道,“我来伺候阿娘吃药吧。”

她坐在鲁元的牡丹绣纱帐旁边,用杓舀起一勺sè泽黑沉的汤药,在chun边吹凉了,俯身递到鲁元chun边,鲁元便张口,饮下了药汁,眉头被苦涩的药意给冲的微微蹙起,直到含了蜜饯,才又舒展开来,自始自终,chun边都扬起淡淡的笑意。

张嫣将用完的药碗放在shi女手中的托盘上,回过头来吩咐道,“石楠,出去跟陛下说一声,今天我便住在侯府,不跟他回去了。”

“慢着。”鲁元皱起眉头,唤住石楠的脚步,自己强撑着在病chuáng上坐起身来,“阿嫣,你想要做什么。”

“阿娘,”张嫣放软了语气,“你如今病着,我不过想留下来在你chuáng前shi疾。”

“胡闹。”鲁元板了脸斥道,声音微微扬高,“你都多大了,怎么行事还是这么任xing。你若是嫁到旁的人家去,这是你的孝心,我怎么也是笑受的,但你如今是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怎么可以长久留在臣子家呢?”

“阿娘,”张嫣蹲在鲁元的榻前,“你如今病重,做女儿的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我只是想留下来照顾你,太后和陛下不会说什么的。而且,”她执拗道,“四年前,我便已经给阿娘‘shi过一次疾’了。”

鲁元微微一噎。

四年前,张嫣离宫远走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刘盈曾经以张皇后为母亲shi疾的名义,将“张皇后”送到了信平侯府,从而遮住了张皇后的行踪。

但是,“这怎么一样呢?”

她伸出手抚mo张嫣的发丝,声音柔和而坚定,“那个时候,你还有名无实,如今,你却已经确确实实的大汉的皇后,还是大公主的母亲。阿嫣,好好还需要你照顾,你怎么可以丢下她不管,长期留在信平侯府给我shi疾?”

她苦心劝着,见张嫣眉目微蹙,张口yu言,沉了声音打断道,“你若坚持如此,只会让阿娘安心养病都不能,你一定要这样做么?”

张嫣怔了怔,知道事已不可为,只得道,“阿娘,若是长久不行,你就让我伺候你一天吧?”

她哀求道,“你是我阿娘,养着我长大,如今这样状况,总要让我为你尽点孝心吧。”

鲁元叹了一声,“就依你。”

……

天sè如墨般漆黑,春正月的夜风尚寒凉入骨。

三十六乘属车开道,皇帝乘坐的宫车行在安门大道之上,发出碌碌的声响。

张嫣坐在车中,只觉得刻骨寒冷,道,“持已,我有些害怕。”不知怎么的,鼻子就一酸,泪水如走珠儿一样的落下,“我今天看着阿娘躺在病chuáng上憔悴苍白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害怕,我怕阿娘会……”

刘盈无言以答。

鲁元不仅是阿嫣的母亲,也是他的亲姐。

他就拍了拍张嫣的背,安慰道,“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郎卫许欢从北地风尘仆仆的赶回长安,入了未央宫,问道,“皇后娘娘可在殿中?”

中宫太仆道,“娘娘昨儿个从信平侯府回来,今天在椒房殿,还没有出殿。”

许欢便道,“还请阿监帮忙禀报一声,“许欢求见。”

过了一会儿,石楠从殿中出来,道,“许郎卫,皇后娘娘请你进去。”

许欢进殿,拜道,“臣许欢参见皇后娘娘。”

张嫣点了点头,道,“免礼吧。赵郎君如何?”

前元五年,徒刑三年的赵元已经满了刑罚。年前,张嫣派许欢往北地去接他回长安。

“请娘娘恕罪,”许欢道,“属下没有接回赵郎君。赵郎君不肯回长安。”

张嫣迟疑了一下,问道,“赵郎君说了什么?”

许欢的声音在夜sè中流淌,“臣往北地接赵郎君的时候,赵郎君道,他本是浪迹天涯的人,既然已经刑满,却是不肯再回长安了。他会在心里挂念皇后娘娘和大公主,只要知道皇后娘娘安好,至于其他的相聚,不必强求。”

过了良久,张嫣才轻轻道,“知道了。”

“你下去吧。”

她微微向后靠,倚在刘盈怀中,只觉得心中满是酸楚。

这些日子,鲁元病重,她为阿娘担足了心。鲁元与她母女情深,不是任何事情可以撼动的。但是,她与赵元也是血亲的舅甥,虽因着这些年少有相处而有些生疏,但也有着淡淡牵挂。想来赵元也是牵挂着她的,这才为了保护她,宁愿远离长安。

这样的深情厚谊,她当如何,才能报答呢?。。。

二七零:春晖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拥有再大的圣宠,太医署再多的努力,也已经是挽不住鲁元公主日渐衰颓的生命力。

宣室殿中,刘盈召来太医令高况,问道,“你老实告诉朕,鲁元公主的病情究竟如何?”

高况伏跪在地,抬起头来,颤巍巍的禀道,“臣不敢欺瞒陛下,鲁元公主的身子骨本就弱,当年两次生产的时候,更是大伤了元气,如今已是呈沉疴入骨,积重难返之势。”

刘盈的心迅速沉了下去,良久之后,方问道,“就没有法子可救了么?”

高况深深的再拜下去,“臣无能。”

刘盈沉默了片刻,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夏四月,太后吕氏车驾临信平侯府,探望鲁元公主。

鲁元公主是吕太后的第一个孩子,这些年来,吕后虽然肃刻擅权,但对于自己所出的这一双子女,倒真的可以说是疼到了骨子里去。后来,当至亲之人成了皇帝,令母女二人身份尊贵起来,但有时候带来的不知道是尊荣,还是苦难。到了最后,回过头来,一生中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的的时候,竟然已经不知道算起来是多少。

刘盈遣退了从人,放下政务,回到椒房殿,问道,“皇后呢?”

宫人屈膝道,“拜见大家。”这才禀道,“娘娘在寝殿中休息。”

刘盈进殿,便见张嫣着着一身玉色燕居襦裙,衣缘俱是深绿色泽,坐在殿中支摘窗前,望着庭中梅树发呆,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阿娘那儿有消息么?”张嫣察觉他的目光,回头望他,见了他面上奇异神情,本能的反应道,身体已经是经不住瑟瑟颤抖。

“没事儿。”

刘盈连忙安抚道,抱着她迟疑了片刻,方道,“母后刚刚从侯府回来。”

“……母后在信平侯府一共待了三个时辰,和阿姐说了很多从前的话儿。离开侯府的时候,你阿娘挣扎着起来,恳求母后: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请太后替她照拂偃儿和你。”

那时候,鲁元明明已经病的浑身都没有力气,却偏偏挣扎着起身。不顾吕后已经声声道着她应下了,用尽了仅剩的力气,在病榻上给吕后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张嫣怔了怔,只觉得心口有一团情绪如火焰般灼烧,迅速将自己全身淹没,转身奔出去。

刘盈大惊,追出来,从背后抱住她,道,“阿嫣,你疯了?”

“放开我,”张嫣挣扎着道,“我要回去看看阿娘。”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你便是真的要回去,也要等明天天亮了宫门开了才能出去。”刘盈急急道。

而且,再怎么,也不能出现一个皇后穿着燕居衣裳冲出椒房殿的景象。

张嫣只觉得悲从中来,一种情绪无从派遣,在他怀中软软的滑落蹲下去,“我觉得我对不住阿娘。”

“她病到如此地步,还在费尽心思为我和阿偃铺路。——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她的女儿。”

她不知道,所以她当着自己是她的女儿,一心一意的求着母亲,在她病逝之后,依旧看在自己的面上,善待她的女儿。

谆谆慈母之心,行到此处,令人动容。

若是她知情的话,只怕会疏远自己吧。毕竟,平心而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顶替了自己亲生女儿身份的女子,爱不得,恨不得。她本觉得所谓身世,没什么要紧。直到这个时刻,才无比愧疚起来,愧疚自己明明不是,却占了鲁元的母爱。不敢让她知情,却又愧疚如此承受。

“阿嫣,”刘盈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呢?”

“你不是一直说,不管怎么样,她养了你二十年,你便当她是你嫡亲的娘亲,一心一意;你阿娘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