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蒂蜜罗娜嫣然答道。

“那就好,”冒顿点了点头,在柔软的坐榻上坐下,“听闻你哥哥在雄渠的女人混乱不堪,到如今也没有一个真正能当家的。我思量着,离离如今也大了,可以嫁人了。将她许给渠鸻做阏氏,如何?”

这个消息石破天惊。蒂蜜罗娜被惊的睁大眼睛,“单于,你怎么想起这个主意?”她难得的结巴起来,

“可是哥哥,比离离要大,要大二十多岁呀?”

“那又如何?”冒顿十分不以为然,“女人就是要英雄来配。便是你我,不也是相差二三十年么?”

蒂蜜罗娜骤然沉默下来。

渠鸻对静阏氏的倾慕,她一直觉得冒顿是知情的。如今,冒顿将静阏氏留下的女儿——离离许配给渠鸻,是不是也是一种隐晦的手段,用来安抚如今势力偏强一方动荡不安的渠鸻呢?

过了一会儿,她方勉强一笑道,“单于对于雄渠和哥哥的厚爱,阿蒂心领了。如此,阿蒂便替哥哥谢过单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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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空阔无际,北风吹折,将枯直的草根吹的直往南刮。刀枪鲜明的匈奴人骑在马上,等待着最后的出征。大大的旗帜在风中被吹的笔直,王庭军容盛大,抬眼望去,一片黑压压的。

冒顿一身戎装,坐在最前方马背上,挥手道,“出发。”

二十万匈奴人在马背上齐声应道,“诺。”

三二三:代殇

第二年初,冒顿单于亲率二十万大军大举进犯汉地。后世,史家以汉孝惠年间高后吕雉亡故及匈奴大举犯汉二事作为惠帝中后期的分界线,将惠帝之后的执政年代以后元纪年。

后元元年春,塞北草原依旧冰天雪地,南风江吴大地却已经迎来了今年的第一缕春风。

“大帅,”汉朝斥候兵从飞奔的马上跃下,朝着幕府中的周勃单膝跪下,拱手禀报,“前方发现了吴王濞的踪迹。”

“好!”周勃拍案而起,一身戎甲在阳光下反射出晶亮的光芒,“弟兄们,咱们一鼓作气上前活捉了逆王刘濞,这一次的大战便算是能结束了。”

帐下大汉车骑、材官轰然应“诺”。声音气震霄汉。

吴国与汉军之前一次作战,吴军败北,吴王刘濞带着一行残兵在吴地山丘之间逃窜,掩藏踪迹。行到一处山涧,忽觉前方鸟虫声销匿,马蹄敲击着地面,发出阵阵声响,在前方山谷合围,静止不发,虎视眈眈。

“副将,”刘濞毫不犹豫发布命令,“潜出查看四周动静。”

满面血迹风霜的副将拱手应“诺”,策马离去,过了大半刻反转,拱手,面上带着灰败神色,“大王,汉朝大军已经将我们重重包围。咱们……”

逃不出去了!

吴王刘濞回头相望,时值初春,春风解冻,溪水沿着山石向下流去,发出潺潺声响。岸边柳树吐出第一丝鹅黄色,大江南北一片生机勃勃,自己却已然走到了穷途末路。惨然一笑,“终究是时不予我!”蓦的拔出腰间宝剑,横于颈项,狠狠一割。

鲜红的血液一蓬扬起。

二月春风吹彻长安,吴王刘濞伏诛的消息传回,朝中上下百官俱都面带喜色。未央宫一片花红柳绿,椒房殿廊下的鸟儿在笼中跳跃,婉转啼啾着动人的音调。

大汉金尊玉贵的皇太子殿下一身大红衣裳,发丝剃的干净,只留头顶一撮乌黑的头发,颈项间戴着一个长命锁,指着殿外雀跃啼叫的鸟笼叫着,“鸟儿。鸟儿。”

张嫣将刘颐抱在怀中,用俏鼻抵了抵刘颐粉嫩嫩的小鼻尖,笑盈盈道,“是八哥鸟儿。”

刘颐黑乌乌的眼睛儿略微转了一转。随着阿娘念道,“八哥鸟儿。”

皇太子刘颐如今已经叫三岁了,张嫣将他带在身边,闲暇之间启蒙,不过是教导身边物什,认识几个最简单的字罢了!忽听得殿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张嫣抱着刘颐回过头来,见刘盈从殿外急急进来,唤道。“阿嫣,”

“吴地传来消息,刘濞伏诛了!”

张嫣猛的一怔,“真的?”

虽然一直以来自信吴地只是小患,只要大汉大军出动,很快就能够消弭。但这些日子到底悬着心,如今刘濞伏诛。代表着江南战事终于落下大幕,虽然可能还余一些小乱,但已无大碍。

刘颐看见父亲,眼睛一亮,从母亲怀中伸出手来,喊着,“阿翁,抱。”声音清脆嘹亮。

刘盈看见爱子。心便软了,“哎,阿翁的乖桐子。”从妻子怀中接过刘颐,笑盈盈的抱在怀中。

殿外阳光明媚,洒在殿堂之上,一片温暖。张嫣笑盈盈的看着面前亲密的父子。忽觉十分圆满。这一生,有着彼此深爱的夫君,活泼可爱的桐子,还有此时在另外殿堂中随傅姆读书习字的好好,似乎已经别无所求。

“你可别宠坏了桐子。”张嫣嫣然,“他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可不能被宠的立不起来。”

“桐子还小呢。”刘盈不以为然,到底将桐子交给了温娘,“带太子下去吧。”

温娘抱着刘颐屈膝,“诺。”静静退下。

“吴王伏诛,也算是解了陛下的一桩心事。”张嫣倚在刘盈怀中,“只可惜,”面色转为黯然,“于归的阿娘已经是不在了!”

吴王刘濞谋反的消息传到北地,吴国翁主刘留心愧圣恩,绝食水四日,夫君幼子苦劝无果,虚弱而亡。张嫣与刘留少年相识,当年心灰意冷之际,也曾归隐北地,受过刘留一段时间的照拂,如今听得刘留这般结局,不免滴下几滴泪来。

刘盈默然了片刻,面上神色亦灰暗“留娘着实太痴了!”

说起来,吴王刘濞谋反虽着实可恨,但他禀性温厚,本不必迁怒到刘留身上。但刘留毕竟是逆臣刘濞的胞妹,心中自有信念,决意赴死,以他的君王立场,却亦不可能明文抚慰,以安刘留之心。否则,又让前线为平息吴乱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如何看?

月半前收到雁门都尉张偕报妻病亡的消息,不免默然,唯能叹息一二声而已。

“留娘宁愿赴死,心中放不下的唯有张偕及其子于归。我想着,给张于归封一个虚爵,也算是抚慰留娘在天之灵了吧!”

张嫣替刘留闪过一丝喜色,嫣然道,“陛下仁厚,吴国翁主若是知道了,一定感激不已!”

大汉长安春光明媚,塞北草原上却风雨冰冷。吴军败亡的消息在长安略顿了一顿,继续向北传播,河西走廊中,冒顿单于驻扎的行军王帐明亮威武,吴使吴丰立在帐中,大惊失色,

“怎么会这般?”

吴王刘濞反汉,他一心立功,争取了前往匈奴联合冒顿的使命。如今冒顿单于率领大军从草原出发,尚行到半路,吴军却已经败亡,他又该何去何从?

冒顿一阵心烦,挥手道,“赶紧滚。”

帐中亲兵应声上来。军中之前念着吴国,对吴丰这个使者倒还有几分看重。如今吴军败亡,吴丰在他们眼中便如一个死人一般,随意扯着面如死灰的吴丰,从帐中拖了出去。

行军王帐中一片安静。

两军之势瞬息万变,若是匈奴能够早上一个月出兵,兵压汉廷北境,可与南方的吴军成呼应之势。北方边防空虚,匈奴直指而入,可迅速杀进汉朝腹心。且吴地得了匈奴支援。也可略缓压力,说不定能够挣出一丝生机。如今,因着王庭大宴一事,冒顿需要先处理匈奴内部之事,耽搁了一个月时间,竟致得天大良机转瞬即逝,吴地覆灭后,汉廷得以腾出手来。回援北地,专心致志对南下的匈奴。若再想取得开声之时辉煌战果,便比之前难上不少。

冒顿思虑前后,不由顿足。拍击王座负手,恨声道,“刘撷误我!”

“单于,”大当户肖沉觑着冒顿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如今吴军已经战败,先前思虑的两军分击合围之势已经不成。咱们要不要……”

撤军回王庭算了?

冒顿鹰眸一凝,射出寒意。如今匈奴诸军从王庭出发,其势已成。若是到了半道却因吴地覆亡而半途而废,打道回府。自己又还有什么脸面?且当日左谷蠡王渠鸻一意反对攻汉,是冒顿全力坚持,方有了这次大军之行。若此时退回去,岂非承认了自己当日决策错误,不如渠鸻英明。

冒顿冷笑一声,“我心中自有主意。令各部人马停驻歇息。明日一早,各部裨王在王帐中会和,共商大事。”

第二日雨过天晴,雪亮的阳光照射在营地上,一片温煦。匈奴各部裨王齐聚王帐,议论纷纷,人声鼎沸。

冒顿坐在上首,听着众人的话语。微微一笑,

“好了,”他挥了挥手,

王帐之中顷刻安静下来。众人都仰头,看着王座上的冒顿。

冒顿起身在台上走了几步,微微一笑。“草原上的好汉子,时时刻刻眼睛都像狼一样盯着南边的汉朝。”

各部裨王仰头大笑,沉闷之势顿时一震。

冒顿的声音继续响在王帐里。“汉人有粮食,有丝绸,有女人,咱们便去抢。抢到便是咱们的。匈奴人个个马上出生,马上成长,天生便是能征善战的好汉子。汉朝有吴王作乱,咱们要打,没了吴军帮忙,咱们就打不动了么?草原上没有孬的匈奴汉子!”

坚昆王欧肎拱手笑道,“单于说的咱们都服气,只是如今这个状况,咱们该怎么办呢?”

冒顿一幅胸有成竹,“我自有主意。”

他挥了挥手,便有四个匈奴亲兵上前,展开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

冒顿回过头来,“今次匈奴大军兵分三路,中路由我亲自率领。”转过身,用手在地图上指点,“今次要攻入的地方,”手指在地图上落定,

“是这!”

匈奴众王看见他手指的地方,面露诧异,转瞬间变为惊叹赞服,拱手轰然道,“单于英明!”

后元元年春三月,汉代地受匈奴入侵。

匈奴与汉地边境漫长,往年匈奴大举犯汉,大多从西路云中、五原一代入寇,东路代地二十年来,只偶尔见匈奴零星抢掠,从未遭受过匈奴大股军力袭击。大汉虽在代地设藩国,以皇子为亲王,阀戍边境,拥卫中心汉廷。郡**亦年年补充军备,操练待战,但人数有限,亦缺乏实战。此次匈奴冒顿单于亲率大军压境,代**登上望楼,远望匈奴军容,见匈奴大军连成一片,黑压压的,强盛至极。不由心魂皆畏。

消息传到代都太原,代王刘恒拔出腰间长剑,一身戎装立于王府堂上,森然吩咐,“凡我代**民,俱随本王迎击匈奴。”

王府兵为代王勇武所激,轰然应诺,气势如虹。

代王刘恒提着长剑回到王府后院,代地女眷聚于正堂,想着代地即将到来的悲惨场面,俱都落泪。宠姬窦氏流着眼泪跪在地上,扯着刘恒的裳裾,“大王,匈奴势大,你就随我们避到洛阳去吧,陛下仁慈,必不会怪罪你的。”

“避?”刘恒望着手中宝剑雪亮的刀锋,苍凉一笑,“当年先帝封次兄刘仲为代王,镇守代地,匈奴大军来攻,二伯仲恐惧星夜弃代地奔回洛阳,上大怒,黜其代王之位,贬为合阳侯。如今大敌当前,我能够先把母后和你们母子送回洛阳。已经是徇了私情了!”他抬头,目光中露出毅然色彩,

“我刘恒乃刘氏子孙,虽没什么本事,却好歹也是堂正封的代王。总有自己的骄傲和骨气,绝不至于这般耻辱。”

“好。”薄太后一拄手中拐杖,大声赞道,“这方是大汉代王该有的模样!阿娘以有你这样一个英雄儿子。为荣!”

她回过头,望着堂下站着的几个孩子,放柔了声音,“阿启。嫖儿,来向你们的父王道个别吧!”

垂髫童子们低着头上前,向着刘恒跪下来,参差唤道,“阿翁。”幼带童稚茫然。

刘恒看着形容尚稚弱的子女,心中充满了伤感,嘱咐道,“嫖儿,阿翁日后若不在了。你身为长姐,要好好照顾弟妹。”

大翁主刘嫖哭泣着应承道,“阿翁放心,嫖儿记下了。”

刘恒的目光凝视在长子刘启身上,顿了一会儿,“启儿,你过来。”

刘启走到刘恒面前。低头跪伏于地,听着刘恒教诲,

“你是父王长子,日后代王府就由你承担。父王此去,会为你们挣出一个好名声来。你们日后定要相守扶助,方不负为父今日一片苦心。”

“父王,”刘启哭泣道,“你放心吧!”

老母美姬幼子。俱是心头所重,刘恒忍痛作别,

“窦姬,我若不在,你身为我的姬妾,当好好侍奉母后。教育启儿、发儿,可知道了?”

窦姬掩去脸颊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