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惊鸿钟(二)(1 / 1)

作品:《银手指修尸手册

一发现异状,唐萤就开始捕捉声音的来向,但她很快发现四周皆是那窸窣窸窣声,毫无确切的方位,对方是从四面八风包围而来。

数量众多?是虫吗?不……

唐萤很快否定这个猜测,因为那声音不急不徐地在附近打轉,可以说是在慢条斯理地戏弄着猎物,唐萤几乎可以想象对方慢悠悠地拖着尾巴在地上爬行……

是蛇。

还是一条大蛇,一条大到可以绕着她围出大圈、转个半天都不看半点身影的妖蛇。

孤身一人在森林中,与一条不知道行多少的妖蛇对峙。唐萤不禁想要感谢魏沉香,自从走过百鬼蛊那一遭,她可以说是无所畏惧了。无形无貌的鬼魂她都不怕了,甚至还和毒辣的鬼女相处整整半年,又为何要惧怕一条活生生的妖蛇呢?

生和死,不过就一线之隔,就用这两个最简单的字决定彼此的命运吧。

所以从发现異變開始,少女面色不变,袖下手指变化,嘴边轻嚼法诀,指尖放出极细微的灵力。

一丝一缕,透白如雪,细如蛛丝。但每一丝都不容小觑,轻轻一划就能割开血肉,并将狠烈的阴气灌入灵脉,从里到外,使肉身完全崩坏成碎块。

是的,这正是唐萤模仿鬼姑杀人用的红丝,只是鬼姑参入了迷惑人心的苏合香,使其呈现瑰艳的红色,宛如系在新娘指头上的红线;而唐萤是再至纯不过的杀意,是蜘蛛为了猎杀,而竭尽所能编织的蛛丝。

二人唯一相同的,是杀气的无声无息,是杀意的纤细,又或者是专属于弱者的杀意。

唐萤缓慢无声地将蛛丝放出,在她走动间便悄然散播着丝线,如今她四周的草木已经密布细丝,其难缠程度绝不输之前在百鬼蛊消灭丑蛛的萤火。这些蛛丝一旦沾附,便会迅速黏上,那妖蛇越是洋洋得意地爬行游走,身上沾染的蛛丝便越是浓密。

其实除了本命法宝,施法手段也或多或少反映了施法者的个性,唐萤清楚认知到自己作为弱者,命如蜉蝣,朝生暮死。但同时,顽固的少女想,她的生命如若轻微如同虫子,便也能如同其万子千孙般难缠。

散而不灭的萤火、无声无息的蛛丝,都是唐萤的心念以灵力具现出来的姿态,甚至包括那个“就算杀不死对方,也要用尽生命恶心死对方的心态”,苏合鬼姑可说是深受其害。

唐萤眸光一闪,感觉到沾附的丝线已经足够到裹住妖物一部份的身躯,便立刻五指缩紧,阴煞极聚,使其化作冰刃,割开对方的血肉。

“恩?”

碎叶散落一地,却迟迟没见血腥,唐萤额冒冷汗,感觉到五指窒碍难行,彷佛卡了一颗铁石。

唐萤终究想得太天真,那妖蛇可不是需要法衣防御的人修,其天生鳞片之坚硬难以想象,唐萤的丝线就像在上头搔痒,甚至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没感觉到唐萤的小动作,因为实在不足为惧。

是的,少女太弱小了,弱小到这只贪婪的妖蛇舍不好一口吞了,反而是耐心地玩弄着猎物,打发打发晚上时间。但唐萤可不是这样轻易就范之人。

敌明我暗,何况是擅长伏击蛇,当务之急是把对方逼出来!

唐萤索性反其道而行,放出丝线的阴煞,蛛丝瞬间消散,空气一凝,翠绿的叶隙间立刻生满冬末的冷霜,穿梭在其间的蛇身自然也无法幸免于难,鳞片凝上一层不浅的白霜。

蛇类的鳞片虽厚重坚韧,但却最不耐冷热,需要晒太阳保持温度。虽说这是一只道行不浅的妖蛇,但太阴之气阴寒程度非比寻常,突如其来的急速降温,整个身躯就像裹在紧绷沉厚的旧皮内,自然是极其不适,

没多久,妖蛇就受不了开始翻搅身躯,霎那间好似拔山倒树,落叶滂沱而下,唐萤迅速找到了那颗硕大的蛇脑袋,俯身便集中蛛丝,狠狠往对方唯一没有鳞片附盖、也是最脆弱的地方攻击:眼睛。

妖蛇爆出一声凄厉的嘶叫,双目被极细的丝线穿过,阴煞之气入体,眼前血糊,已然全盲。同时,唐萤也看清楚了它的全貌。

幽深的鳞片闪烁着黑铁的冷意,它的身躯就如同所想般庞大无比,眼下蛇身因痛苦而扭曲在一起,就好似黑曜石砌成的小假山,高巍而无法靠近。

虽然瞎了,但妖蛇吐露着鲜红的蛇信,立刻靠着气味,扭头朝着唐萤恶狠狠看来,血淋淋的空洞结着大大小小的血柱,饶是唐萤在百鬼蛊身经百战,也觉得这模样着实骇人。

唐萤的修为虽然在这半年间长进不少,但自知实力不济,也不恋战,趁着它全盲时,便拔腿狂逃,身后是妖蛇紧追不舍,巨大的尾巴不断扫断一个又一个深根的古木,一地的断木残枝宛如在暗示唐萤被追上后的结局。

对妖蛇来说不过是美味的一餐,但对唐萤来说却是生死关头,谁会用尽全力自然不言而喻。

唐萤提起全身灵气,脚踏旋风,眼尖一拐,同时祭出最后的救命法宝:金蝉衣。

这便是魏凌妃的玉蝉羽化后所留下的衣蜕,不过一手大小的薄白蝉壳,但在唐萤注入灵力后,那蝉衣迅速化作金丝,从指尖到脚底缠绕而上,将唐萤包得密不透风,印在其上的金色纹路恍若血液流动、玉蝉再生。

不到一息,金蝉衣已将唐萤裹成一粒毫无气息的蝉蛹,并好生生地吊挂在一处不起眼的树梢上,树下是妖蛇喷吐蛇信,发了疯地想寻找少女消失的气息。

魏凌妃留下的金蝉衣已是仙品的领域,区区妖蛇自然看不出破绽;相反地,缩在蝉衣里的唐萤可以观察外面。此时的她就如同一只静待破壳的幼蝉,蝉衣生出的口器插入树干,源源不绝的天地灵气正补充唐萤之前的耗损。

不过这样逆天的仙器也只能用在保命和修行上,无法对他人施展攻击,所以仅凭唐萤一个炼气就能驱使。许是之前魏沉香留下的阴影,魏凌妃在宠徒方面变得周到许多,并未留下太过厉害的攻击法器,且不说自身能否驱使,落在他人眼底怕也是怀璧其罪,引祸上身。

唐萤一边补充灵力,一边耐心等待妖蛇离开,但妖蛇始终盘旋不走。唐萤本以为对方是认定自己还在附近,但见那妖蛇熟稔地四处游走,又注意到此处的草木稀少,草皮袒露,似乎是被行经多次,地上还散落着不似草地的杂屑。

少女心下突然腾起不详的预感,再细睛一瞧,那竟是满地陈旧的蛇蜕,她顿时恍然大悟。

她竟是一路逼到了这只妖蛇的巢穴!好生狡猾的妖蛇!原来是打算将她逼入巢穴,继续折腾,再慢慢吃掉。

唐萤不由得庆幸自己动作快,没有傻傻一路跑入陷阱。当然,最该感谢的还是天上的师尊,如若她没有留下至宝,自己连跑命的机会也没有。

那妖蛇暂时找不到唐萤,不由得用蛇尾击地表达怒火,一时间地面震动,宛如山鸣。

唐萤心情低沉,也不知道这头妖蛇是如何躲过山上那些僧人的法眼,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得已历经多次蜕皮,生得如此健壮。

少女咬牙,她强迫自己冷静,重新审查眼下的状况。

只见那妖蛇开始摩擦着肚腹,它鳞片间隙还卡着冷霜,行动间极其不舒服。妖蛇在草地翻转一圈后,显然效果见微,便慢悠悠地用身躯缠住一处大石。

那巨石极大,妖蛇绕了它数圈,都见了尾巴,却还没绕完,简直是一座小山。唐萤注意到小山背脊微露铜红,就见石上的巨蛇开始一圈圈绕着摩擦,不稍片刻就落下些许冻坏的碎鳞,与满地的旧皮落在一块。

少女灵光一闪,瞬间明白此石乃巨蛇的蜕皮器具。

妖蛇舒坦不少后,便绕着大石就地小憩,浑然没有注意一丝透白的蛛丝落在危险的石尖上。

既然那妖蛇可以利用坚硬的玄铜蜕皮,那唐萤自然也可以反过来用玄石刺穿坚硬的蛇麟。

蛛丝一绕住尖石,唐萤就爆出阴煞并猛地一扯,那山石虽坚固,却受不了热胀冷缩,瞬间迸裂出无数细密的裂缝,阴煞更加渗入,裂缝如同感染般迅速扩散开来。

只听轰然巨响,山石迅速崩落,尖锐的石柱被唐萤的力道一扯,便瞄准了蛇的要害,将那只巨大的蛇脑袋死死钉入地面,瞬间血染大地,赤褐一片。

唐萤还不敢大意,深怕巨蛇没死透,等了许久才收起金蝉衣,翻身下树。

她其实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如今亲眼见到满地疮痍,自己计谋得逞,不由得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股腥臭充斥鼻子,尖锐的玄铜石锥没入妖蛇的脑袋,底下是染成深赤色的土壤,附近的草株竟也开始染上墨红,从茎身渗入绿叶,可见这头蛇妖的奇异。它蛇嘴大张,好似能吞下一整个人,此时却被石锥贯了个对穿,想来它还以为是活物袭击,急着要张大嘴攻击吧?

唐萤匆匆看了几眼自己的杰作,正要离开,突然感觉脚下一凉,她下意识一跳,却还是被击中脚踝,当场痛不欲生,似乎是骨碎。

她整个人被狠狠抛掷出去,撞上身后的树干,一直挂在脖颈处的鼻烟壶应声碎裂。

唐萤听到碎玉声,心下一凉,立刻伸手一按,果然空无一物,只有满手鲜血,她双目赤红,完全顾不得被碎玉割伤的脖颈,只想快点施法先固定住傅莲的三魂

只是妖蛇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少女不敢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幕,半截的蛇尾巴在空中啪啪地挥舞着,虎虎生风,没有半点死气。

巨蛇本该死透的脑袋也有了异变,只见脖颈伤口处深开了一条裂缝,里头的血肉窜涌而出,迅速生成了半截脑袋,已经隐约可见用来咀嚼的下颚。

唐萤赶忙捡起地上的玄石,但同时,那新生的脑袋已经生出了蛇信,一探知到少女的气息,便张开血盆大口,朝少女直扑而来。

傅莲!!

飞鸟惊起,洪明澄澈的钟声盈满山谷,低如卧龙低吟,高比飞禽清啸,虽然对应着澄明的天色有些晚了,但罗梵塔熟悉的钟声总算回来了。

季少寒等了足足一夜,才等到玄门再度开启。

只见出来的少女面色宁静,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季少寒却敏锐感觉到不同。

“瑶儿,你突破了?”

尽管心乱如麻,但安如瑶还是强颜欢笑:“是阿,筑基后期了。”

怕季少寒开口就要离开,安如瑶赶忙接着补道:“惊鸿钟果然不同凡响,我在九极门总觉得心有旁骛、窒碍难消,在这却不过待了一夜就有所突破。”

季少寒不疑有他。他自然不知道,安如瑶刻意压制自己的修为,老早就到了筑基后期,眼下便是营造突破的假象,使季少寒同意自己继续久留下去

是的,她还没拿到惊鸿钟。安如瑶强忍疲倦,尽可能作出突破后灵气充裕、气色饱满的假象,但满肚子的疑惧和委屈却无处可倾吐。

她明明按照原书的作法,低下身对那高僧表达敬意,而对方也的确出声指点了她几句,但她却没有如同原书唐萤那般,顺顺利利就取得惊鸿钟。

谁叫她不是女主,没有玛丽苏光环呢,只能再接再励了。眼下先摆脱季少寒,回去补个好眠吧。

安如瑶脑袋昏沉沉的,她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玄门。耳垂还残留着些许温润的粉红,此次唯一的收获大概只有那高僧好听得不行的声音。她听得太入神,耳朵都快怀孕,说不定就是这样才害自己分心失败。

少女胡思乱想,不免开始好奇门后之人的长相。

“心性不定。紫瑶的传承弟子,竟是这样的小ㄚ头。”

斑驳的木门后有人轻声嘲笑,如若安如瑶在场,便能听出这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这人说话时铿金戛玉,抑扬顿挫,洪亮异常,仅仅吐出一丝笑声都让整个铜室鸣鸣作响,却不能说是美妙,反而会使聆听的人胸腔不自觉与之共鸣,久而久之好似被金石压缩,修为甚低的修士更是难以承受,甚至会筋脉逆流,直至全身灵脉爆裂而亡。

这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而唯一在室内的人类却不为所动。

光可鉴人的铜壁印照出男人清俊的面容,只见他生得细眉薄唇,颊骨削瘦,不难想象当他微笑会如清风抚人,但偏偏一双极美的凤眸给其清如淡墨的容貌添了一笔重浓,使其清癯中又参了几丝无法言喻的妖美,是谪仙堕星之貌。

似乎想要破坏这份天人的美丽,铜壁上男人的脸开始扭曲,生出犄角、细麟,最后冒出了一个似龙非龙的兽头,铜鳞细密,身呈澄黄,栩栩如生,好似是一直生于此处的铜铸兽首。

但那兽头一开口,铜室轰然巨鸣,地面是止不住的震动,这次所有灵音化作无数金石的飞翎,咻咻齐发,铺天盖地袭向端坐在中央的男人。

那人抬眸,眼底似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室内骤然回归沉寂,那头异兽所发生的灵音无一被其吸收化解。

男人面色如常,仅仅用一眼就扭转危机,可见其熟捻程度,怕是这样的针锋相对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男人至始至终都毫发无伤,足见其修为深不可测。

又一次被无声无息地化解杀意,那铜兽倒映着男人的面容,似乎越看越不顺眼道:

“可惜了,足足十五年了,哪怕是紫瑶的传承弟子也没能成功将你拯救出来。不过你大可放心,就算那ㄚ头最后将本爷炼化,本爷也会在最后一刻震断你全身的经脉,让你好生安息。”

男人闭眸,不再看那头扭曲的兽头,那兽头更是不满乱啸:

“怎么啦?终于开始贪生怕死,不敢直视本爷的强大了?”

“哪怕只是蒲牢的一丝龙气,但总归曾是真龙的一部份,如今却任由人修差遣,又以折磨人修为乐。龙子被冠予飞禽之名,竟是堕落于此,我是不忍目睹,只能闭上双眼。”

男人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低哑清潺,好似翠林间的溪涧,温润至极,想来便是安如瑶所听到的高僧。

其实数年下来,男人说出来的话屈指可数,但一开口便是不气死人不罢休,唯有在方才指点安如瑶时正常许多。

果然,那铜首勃然大怒;“你给本爷闭嘴!别把紫瑶和你们这些人修相提并论!惊鸿是紫瑶替本爷取的小名,本爷满意得很,你修要挑拨离间!”

见男人无动于衷,偏生面容如玉,哪怕坐着也是玉树临风,好似一尊白玉菩提雕。想到主人对男子的一往情深,铜兽咬牙切齿,发出的声响近乎撼动整间铜室。

“你有何资格笑话他人!你才是真正的可笑至极,曾经的靖虚仙君竟被自己的弟子囚禁于此……阿,对了,你已经叛逃九极门,早已经不是什么仙君了,我可以直呼你吧?”

“傅恒。”

听到自己曾经的凡名,男人睁开半目,眼底幽深,似乎有些许动摇,铜兽不禁更开心地嗤笑道:

“傅恒……这也不太对,你现在可是大彻大悟后、遁入佛门的净光上师阿。”

男人虽然睁开眼眸,却依然沉默不语,那铜兽尽管对其心存厌恶,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修的实力。道心乃法种之根,法种乃修为之定基。弃道重修,无异于自毁修为,但眼前的人修却是真真实实地做到了。

所以尽管叛逃之罪无可赦免,菩提塔依然将他力保下来,九极门也不忍抹灭这样一颗明星。最后,双方便达成共识,将其永久囚禁于此。

铜兽是蒲牢的龙气化成,到底心存几分兽性,对强者难掩几分敬佩:

“可惜了,如若你不受那头銀贱的魔蛟蛊惑……”

吭!

铜首的犄角断落在地上,匡当当,铜室回音不绝,不断回荡着断角声响,令人不禁感到袭上脊髓的寒意。

男人再度闭上双眼,遮盖所有亟欲跃出的情绪。那铜兽虽断了两角,但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头上很快生出与先前一模一样的犄角

“喔?终于感到了一丝羞耻心?就因为那头魔蛟,你不惜叛逃九极门,袭击菩提塔,夺取起死回生的禁术。现在终于感到后悔了?”

许是安如瑶拿取惊鸿钟失败,男人今日状态没有以往好,铜兽难得占上风,不禁越发得意忘形。

它张开兽口,黄舌卷弄出一根精致的玉简,还特意在对方面前肆意舔拭一番,最后才长舌一卷,吞腹下肚。

它似乎颇感美味啧啧道:“不愧是那位幽玄仙尊,竟能使人起死回生。她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留下的传承,会使一位堂堂仙君堕落至此。”

很快收回笑意,铜兽厉声怒斥道:

“得了吧,你失去了弟子,失去了自由,就连那头魔蛟,你也再无法与之相见!”

蛇口近在咫尺,却迟迟没有下一步,明明只要大口一吞,少女便会尸骨无存,但此时妖蛇身上每一寸的鳞片都害怕地竖起,远处悠远的钟声硬生生固定住妖蛇所有的行动。

何等熟悉的声音,是的,正是此钟将妖蛇镇压在山下足足十五年之久。何况是这颗新生的蛇脑袋,当下只觉得耳晕目眩,头痛欲裂,脑袋好似有雷电作鸣,分辨不出方向。

唐萤虽然暂时幸免,但右脚踝碎裂,近乎无法行走。她只能一边凝住傅莲的三魂,另一边分神调动体内的尸魄,呼唤山下的少年活尸。

钟声终有停止的时候。

快、快……唐萤不愿意坐以待毙,她捡起玄石,只待妖蛇恢复意识,便要拼死相搏。

那妖蛇魂识大伤,好不容易摆脱钟声,一恢复五感,便血盆大口朝唐萤的方向扑来,打算用这个人修好好补一补……

苍白的手臂穿透黑铁色的鳞片,捉住里头跳动的血肉,一股更加阴寒的煞气瞬间灌入,绞碎妖蛇全身经脉。

来人毫无声息,妖蛇防备不及,只感觉到尖锐的犬牙刺入体内,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竟全数被那人吞噬下肚

那妖蛇自知命在旦夕,便将妖力全部集中到尚且完整的尾巴,用尽全力朝来人的脖颈袭去。魔蛇虽未化形,但也是妖修大能分出的神识,要打碎一个人修的头颅是轻而易举。

只是就快要得手时,蛇尾却突然急转而下,不像是失去力气而软趴趴垂下,突然停止的力道更像是强行收回了攻击。

少年活尸咬住妖蛇的三吋,便大口大口地吸允着热血。

新生的蛇脑袋同时也生出了一双澄亮的铜眼,铜黄色的镜目倒映出少年纤瘦的身影。银发赤眸,似落雪碎梅,落入妖蛇逐渐扩大的瞳孔中,好似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妖蛇用尽最后的力气,颤颤地举起尾尖,却不是要攻击,而是滑过少年的脸颊,随后无力地垂落,双眼彻底失去生机,彷佛自己不是在被生吞血肉,而是自愿用血肉哺养幼兽。

看到少年出现的那一刻唐萤不禁安心下来,她一边忍着剧痛,一边凝住傅莲的三魂,已是分身乏术。

只是她还没彻底放松下来,就见对方在杀了妖蛇后,竟开始吃起妖蛇的尸体。唐萤试着起身,突然一股阴狠从体内窜涌而上,体内的灵气竟有暴走的迹象,手脚完全无法动弹。

从少女身上涌出的浓黑阴气隐约可见几丝妖红,这不是唐萤炼化的阴气,是属于傅莲的尸魄!

在活尸吞噬了妖蛇的血肉后,少女识海下的尸魄久违地不安分了起来。唐萤极力想压制体内的骚动,而在模模糊糊中,是少年朝自己走来,半张脸覆上妖艳的漆纹,眸底是要溢出的熟红。

在少女倒地前,活尸实时抱住了主人身驱。

一失去了少女的控制,半空中的凝魂本该消散后回归地府,此时却像有意识似地徐徐游移,最后在少年活尸面前绽开一簇莲香,便化作青丝窜入他的眼耳口鼻。

识海内乌云卷浪,煞气滔天,天穹被揉黑,又被撕开片片血红,唯有一角澄亮还在死死抵御。

唐萤感觉到心中充斥着一股排山倒海的怒意和恶念,如若不是少女生性倔强,以自身的太阴元气强行抵御,保持神智清醒,怕是早已入魔。

幽黑的海面看不到底,却波涛连连,再细看,原来那是一道大得盖过整片识海的黑影在缓慢游动。唐萤清楚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情绪,是傅莲!底下的是傅莲的怨念!

少女不禁骇然。

曾经何时,那不过一尾活鱼大小的怨念,已经长成了如此庞然大物!

只见鳞片滑过海面,滑出一层黑铁似的冷意,唐萤突然觉得眼熟,只听啪地一声,傅莲的怨念凝聚出实体,终于不再隐藏,破水而出。

唐萤一瞧,不禁大疑,虽然知道此次变故怕是活尸吃下肚的东西太补,但这是吃什么补什么吃蛇就要变蛇?

黑铁似的鳞甲泛着幽冷的光,巨大的身躯昂起首颈宛如一株参天巨木,傅莲的怨念幻化的型态乍看下和先前的妖蛇如出一辙,但唐萤很快发现不对劲之处。

这不是蛇!

那颗蛇头两侧有小丘隆起,生有凸骨,水面下的尾巴则不断翻搅湖水,露出透白尾鳍。阴灵化作的双眸也非铜黄,而是铁烧似的火红,此时正死死盯着唐萤,焚烧着少女纤细的身影。

歧角、尾鳍,这是……蛟!?

唐萤一头雾水,不明白傅莲吃条蛇,怎么就成了蛟?难不成这全凭少年心情决定?

黑蛟没有立刻攻击,同样少女自己也不打算立刻攻击。

如若按照之前的作法,便是打、直接打,重新将阴灵压制回识海的深处,这样,活尸又会重新听她命令,继续为她所用。但……

【炼尸魄却不渡其怨气,不过是永远听令于主人的行尸走肉。】

当时魏凌妃无心骂任春的话语,却在唐萤心上留下不深不浅的瓜痕。

不对、傅莲不是听从自己命令的行尸走肉。

想到不久前的筑基失败,少女心下一动,不由得对着那条怨念凝聚而成的黑蛟抛出一问:

“傅莲,你可是对我存有怨恨?”

话音刚落,蛇瞳一缩,黑蛟张开血盆大口,便将措手不及的少女吞腹下肚。

唐萤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有迎面的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

“唐萤!!你在慢吞吞什么阿!叫你去送水,你送去阴曹地府去了?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唐萤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她的养父正举着一只粗厚的手掌,她双颊剧痛,显然已经被打了好几个巴掌。

女孩赶忙站起身,唯唯诺诺应下,就提起身旁香竹编织的水桶。

凌海庄最有名的是一处能青春不老的灵泉,听闻是上古以来就埋藏着大量鲛人骨,鲛人下身是鱼尾,上身是美艳无比的人类,其血肉能使人长生不老,其墓地所涌出的泉水或多或少也带有几分奇效吧。

无论传闻真假,凌海庄的鲛人泉驰名遐迩,恰好这几日歇有安家和傅家的贵客,庄主为表示大方,每日早中晚都会遣他们仆从送灵水,供贵客洗漱寝居所用。

唐萤在引水人严格的监视下,用竹管丈量后,一管一管注入水桶,等到了贵客的住所,还得一管一管取出来重新丈量。一旦过程中少了半管,唐萤今晚也就不用吃饭了,洗胃催吐轮一遍,直到奴仆吐出私吞的灵水。

成功无赏,失败责罚,这无疑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唐萤一个孤儿没有选择。以她养父的说法,光是她能被收养,每天都留有一口饭吃,她就该感恩戴德了。

唐萤没有不满,应该说她毫无感觉。说唐萤是一个孤儿也不太正确,同情她的厨娘曾塞给她几个红豆包,偷偷告诉她,唐萤曾是凌海庄一位贵客带来的孩子。

当时唐萤还只是婴儿,凌海庄自然是细心照料,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对方不闻不问,似乎压根忘了唐萤这个人。凌海庄虽然不满,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赶人,索性就将唐萤当作家仆,让一位管事收养了她,只要乖乖干活就留她一口饭。

唐萤头一次听到自己的身世,心生好奇,就跑去问养父,当晚差点没被打得半死,养父不准她再问那位贵客一事。

注意脚下、注意呼吸、注意脚下、注意呼吸。

女孩小心翼翼提着快过她半腰的水桶,不溅出半点水滴。

唐萤的养父也不是完全想逃避责罚,唐萤生来心细如尘,专注力过于常人,交办给她的事很少有搞砸的时候,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唐萤看到前方有一群玩闹的孩童,见他们个个锦衣华服,四周亦有仆从看守,心里猜到这便是贵客带来的孩子,自己理当没有走错地方。

“哈哈哈!他要生气了、他要生气了!”

“你來咬阿!你不是妖怪的孩子吗?”

“我们把他牙齿拔掉,他就不能吃人了!”

几个孩子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玩闹”。

带头的女孩衣着最为华丽,她一脚踩在小孩瘦得凸出的背脊上,说话却像含着一块奶糖,天真无邪地道:“你们傻阿!妖怪是打不死的!要用火烧!妖怪最怕火!”

说完,金石碰撞,火光一闪,几个孩童围成一圈,正要看好戏,突然一道冷水从天而下,同时也熄灭了小孩身上的火苗。

这哪里是玩闹!

唐萤抛下空水桶,冲入人群,一把推开那个造孽的女孩。

唐萤力道不大,那女孩先是一个不稳,但很快站直,地上的小孩却突然发作,伸脚往她脚踝用力一踹,女孩被絆倒在地,脑袋狠狠磕在坚硬的地板上,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周围的小孩和仆从赶忙上前查看。

“如瑶你没事吧!”

“妖怪杀人了!”

“瑶儿!”

“安姑娘醒醒!”

唐萤只觉得额头隐隐胀痛,似乎快想起什么,但她没时间多想,伸手就要捉起地上的小孩逃跑,只是一个更凶狠的力道反过来焊住她的手碗,彷佛被蛇口的牙齿深深刺入。

那孩子死死捉住她。

唐萤对上了小孩的眼睛,破壳的记忆泛出深深的熟红。艳如鸽血、闪似宝石,那孩子有着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你是……”

“傅莲!这是?我穿了?糟了、糟了!”

苏醒的女孩嘴里咕囔着奇怪的话语。她似乎看不到唐萤,视线穿透了她的身影,热切地看着小男孩。

“你没事吧!真对不起阿,斯咪妈线!走,我带你去疗伤!”

任凭女孩讨好打转,男孩无动于衷,只是死死盯着众人看不见的唐萤。

他说话了,发出的却是少年轻哑的嗓音:

“唐萤。”

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男孩对她露出扭曲的笑容,但在唐萤眼底,却是与那位在花树下展颜一笑的秀丽少年重迭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