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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儿不好意思的笑道:“连李老头都想明白的事儿,我却还在这纠结,实在是不应该。”便打起精神,也安排山阴县开始放粮。

有了维持生命的粮食,灾民的情绪终于暂时稳定住了。到了二月二十七,府尊大人入城这天,总算没出什么乱子。那天一早,沈京便来找沈默去看府尊入城,沈默却没兴致,他最近比沈先生在的时候还要忙大半天时间温习功课,小半天时间钻研从李县令那里弄来的兵书地图,战争年代吗,学点这个总是有用的虽然上不得战场,但躲在后方当个狗头军师还是可以的。

只是兵书上有许多无法参悟的地方,他觉着自己得找个人请教一下,于是乎想起了徐渭记得那次在他家听他们几个胡侃,聊得最多的便是兵法,徐同学好像还是蛮懂的。

去徐渭家一问,果然没有他不懂的地方,只是在回答了三个问题之后,任凭沈默再三询问,他便高低不答了。沈默正纳闷呢,便见徐渭一个劲儿的摸肚子,这才恍然原来自己还欠着他三顿饭呢。

只好领着得意洋洋的徐渭,去一家干净的饭馆,要一个安静的单间,点一桌上好的席面,徐渭这才满意,对他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末了还宣称:“以后三个问题一只烧鸡,五个问题一坛好酒,若想一次问个尽兴,就得用今天这样席面。”

为了尽快完成基础扫盲,沈默忍痛挨宰,果然每天都拎着酒肉去找他。徐渭起初还很得意,谁知后来沈默的问题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难。到了一个多月后,竟然一隔好几日都不上门。

这让吃顺了嘴的徐文清十分挂念,终于忍不住打听到宝佑桥街的三仁商号,又费了老大劲才让长子相信,他真是沈默的朋友,而不是前来借钱或者吃白食的那种怪叔叔。

他进去时,沈默正坐在天井里晒太阳,手边拿着本书,却是他上次介绍给他的唐李问对,属于比较实用的兵书。

一见沈默起身相迎,徐渭便怪叫道:“你是不是没钱了”

沈默奇怪道:“何出此言”

趁着他起来,徐渭一坐在沈默的安乐椅上,随手从小桌上的果盘,捞起一串红彤彤的樱桃,一下全塞到嘴里,使劲咀嚼几下,把酸甜的汁水咽到肚子里后,一边呸呸的吐种子,一边含混不清道:“你一定是没钱了,不然怎么不去问我问题了呢”

沈默无奈的再搬把椅子,坐在徐渭对面道:“还有几天便府试了,我最近得用功温书。”

指着他手中的书,徐渭大惊小怪道:“府试也考唐李问对吗”

“读书读累了,换换脑子而已。”沈默苦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这事儿吗”

“不是。”徐渭摇头道:“还要找你吃饭。”

沈默无可奈何道:“好吧,我们去吃饭。”说着便进屋去拿钱袋。

徐渭却摇头笑道:“这次你不用带钱,有人请我们吃饭。”

沈默奇怪道:“我们”

“到了就知道”徐渭又拎一串樱桃起身道:“于此孟春时节,携两三歌妓,与五六好友,泛舟于镜湖之上,不亦快哉”

沈默却不听他这一套,冷笑道:“我觉着是个圈套。”

徐渭斜目瞥他一眼道:“就是圈套,你愿不愿意去”

默毫不犹豫道:“我这人最爱跳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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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雇一辆马车便蹁跹往城外去了,现在城外已经没有难民聚集对于来源复杂的外地难民,新任知府大人下令分别处置,对于五家以上可以互相具保的,允许其入城居住,并择其精壮者编入民团,其老弱妇孺或者开荒种田,或者进入工场做工,全部人尽其用,也没有引起城内居民多大的怨气。

至于不能作保者,知府大人则严禁其入城,命其在邻近乡村开荒耕种,并命各乡的保长,甲长,户头等等严密监视,一有异常随时上报他在告示文中写到局势扑朔,敌我难辨,实乃情非得已之举,望诸位体谅配合。在道理上着实站得住脚。

出城时两人发现,城防明显加强许多,即使是出去也要查验身份,登记姓名住址,费了好大周折才出得城去。

出城之后,沈默心中的好奇更强了他是个谨慎之人,之所以冒着碰到倭寇的危险,跟着徐渭出城,是因为他要解开心中的一个疑团,那就是

沈炼、徐渭、唐顺之、何心隐这些人,显然是互相熟识,互相了解,虽然性格各不相同,但在思想上却有着高度的一致。这种共性的东西散发着无尽的光和热,在其照耀之下,这个花花世界、芸芸众生竟都黯然失色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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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节 新任知府 下

鉴湖位于绍兴城以南,虽然水势浩淼,湖面却平波如镜,因之而得名上桥堤相连,渔舟时现,青山隐隐,绿水迢迢。

倘若在一风和景明之日,泛舟于湖面之上,一眼望去,只见近处碧波映照,远处青山重迭,会让最俗气的人也会发出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的感慨。

沈默却一点感慨都没有,心中反倒充满了忐忑他跟着徐渭到了湖边,好容易找到一艘渔船,说要去湖心。那络腮胡子的船夫十分热情,也不提船钱,也不问去干啥,便拉着两个书生上了船,高叫一声“二位公子站稳了”便箭一般的划了出去。

看着四周一片茫茫的水面,再看看那肌肉虬结的大胡子船夫,他兀然想起唐僧他爹来,唯恐行到江心处,那大胡子突然翻脸,抽出板斧来问问,客官要吃板刀面还是馄饨面

其实按照他的意思,宁肯自己划船也不要这种长相凶猛的船夫,但船是徐渭找的,人家都不怕了,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就更不该怕了,只能一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面暗暗祈祷平安。

今天的天气其实是不错的,若是搁在往年,出城游湖的人肯定不少。然而拜倭寇所赐,湖面上冷冷清清,除了几艘渔船之外,便只有一艘双层画舫,孤魂野鬼似的漂在湖心处。

小船稳稳停在画舫边上,上面便放下一具梯子,那船夫回过头来,朝着两人呲牙一笑道:“徐相公和这位沈相公请吧。”沈默忍不住一阵发晕,才知道那船夫竟然和徐渭是认识的。

徐渭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嘴上却正经道:“上去之后不必拘礼,这里不兴那套规规矩矩的。”说完便攀梯而上。

沈默的好奇压过了一切,什么都没说,也跟着爬上了画舫。上船后便发现,上面已经围成一圈,坐了十几个人,其中就有那唐顺之和何心隐,还有个他见过一面的,那就是山阴廪生诸大绶。其余老的少的都不认识。

但观其形貌气度,年庚衣着,沈默能分辨出其中有退休的乡绅,丁忧在籍的官员,有山林隐士,也有诸大绶这样的青年英才,当然这些人都是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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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之后,徐渭的神态正经了许多,先向坐在上首的两位老者恭敬行礼道:“长沙公,龙溪公,学生把沈默小朋友带来了。”不让沈默拘礼,他自个却先拘上了。

两位老者望之有六七十岁的模样,一胖一瘦。胖老头便是长沙公,瘦老头自然就是龙溪公了,他俩笑眯眯的望着沈默,还是那龙溪公开口笑道:“你就是纯甫的弟子”沈炼表字纯甫。

被一群老少爷们围观,沈默感觉十分尴尬,好在他脸皮较厚,让人看不出来。他朝那瘦老头躬身一礼道:“回龙溪公,家师正是青霞先生。”名给长辈称呼,字给同辈称呼,号给晚辈称呼,所以沈默不能说纯甫,而是要称青霞先生。

“季兄,你觉着这孩子如何”那龙溪公呵呵笑问道。

“不错不错。”季长沙点点头道:“纯甫的眼力不会有错的。”

“仅仅是不错吗”龙溪公不依不饶道。

“好极了,这下总算可以了吧”季长沙笑骂一声,转向沈默道:“小子,是不是觉着迷糊着呢”

沈默羞羞一笑道:“云山雾罩,一塌糊涂。”

“哈哈,好吧。”胖胖的季长沙笑道:“老夫给你介绍一下,就不糊涂了。”先指一下自己道:“老夫年纪最大,就先自我介绍吧我姓季,名本,字明德,因为是在长沙太守位上致仕的,所以他们都叫我长沙公。”说着朝瘦瘦的龙溪公道:“老弟,该你了。”

听到季本这两个字,沈默的脑袋嗡得一声,便与一个伟大名字联系到了一起。

那龙溪公便对沈默笑道:“拙言老夫王畿,其实咱俩是有渊源的,因为你的字是我给起的,怎么样,满意吧”

沈默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有些发愣道:是为何”

“因为我是你师傅的师傅。”龙溪公终于揭开谜底,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竟与徐渭有五分相似。

听到王畿这个名字,沈默终于确定无疑,这群人乃是因为那个伟大的名字走到一起。谜团一解开,他反而沉静下来,躬身施礼道:“龙溪公恕罪,不是小子无礼,而是恩师未曾向学生讲明师承,是以学生不敢冒认。”

王畿呵呵笑道:“谨慎的小子。”说着招下手道:“顺之你过来。”

那唐顺之便笑吟吟的起身道:“恩师有何吩咐”

“将纯甫的那封信给你的小师侄看。”王畿笑道。

顺之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朝沈默呲牙笑笑,递给他道:“疑心病真重啊。”

沈默嘿嘿一笑道:“我先看过再说。”便将那封信打开,沈炼那熟悉的字体便出现在眼前,乃是一封写给唐顺之的信,先叙了叙别后之情,说想念师兄之类。然后明了明心志,说我沈炼去北京就是摸老虎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只有两件事不放心,还请师兄施以援手。

一是担心自家香火传不下去,请师兄周全一二。二是担心牵连到沈默,毁了他的前程。知道师兄盛名满天下,又交游甚广,所以还请你代为庇护,不要让严党将其划为沈炼一党,也好为国家保留一未来栋梁。”

沈默终于知道自己的师承,也终于明白沈先生为什么讳莫如深了。

王学门人,一切都是因为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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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票票啊票票

第一一八节 小三元之府试案首 上

二十八年前,一位圣贤长眠于绍兴城西的会稽山脉之中,与古松共长青,与青山同不朽他就是千古一圣王阳明,一个生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逝后思想光照千古的超级传奇。

他的学说虽脱胎于孔孟,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加具有实践精神与现实意义。

阳明公的学说称为良知之学,何为良知良知便是本心,所以王学又称心学。在阳明先生看来,心是本源,心是一切,天下万物皆是心中之物。传习录记载,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先生说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他的思想确实天马行空,有如夏夜星空般绚烂,但绝不是炫耀,也不是故弄玄虚。因为他既享受过世间的荣华富贵,又曾经山穷水尽,遭受身心不可承受的折磨,所以他才能知晓世间百态,通明人生冷暖,能摆脱人世间一切浮躁与诱惑,心如止水,破而后立,最终参透天地,得到至理。

如果仅止于此,他只能算一个朱熹程颐那样的大儒,却绝不是圣贤。阳明公之所以称得上的是圣贤,是因为他知道光懂得哲学、整日高谈阔论,除了消磨时间,其实屁用都没用

他发现需要一样东西,可以让自己把最高深的智慧,转化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真正作为,这样心学才不是空谈,自己的理论才真正有用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大彻大悟后的阳明公,毅然重新投入尘世,在庙堂上、在战场中、在书院里、在天地间,孜孜以求的去实践验证,终于在几年后找到了这样神兵

当王阳明掌握并熟练运用它时,天下已无人可以匹敌凭着这样神兵,他纵横天下,无往不利,以一己之力保半个大明平安,谈笑间消灭十数万大军,成就辉煌武功,为后人敬仰

也是凭着这件神兵,他超越了无数前辈大儒,进入圣贤的境界。而能达到这个境界的孔子之后,唯有阳明

这件神兵的名字叫做知行合一。

知是明白道理,行是付诸行动。千年以来,有人认为知易行难,有人认为知难行易,总之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比如说理学家们的圣人朱熹,便认为明白道理最困难,付诸行动很简单。于是读书人都皓首穷经,除了悟道啥也不干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朱圣人都说知难行易了,等俺们悟道之后,还不干什么都是小菜一碟

但王阳明说:不对知和行是一体的,两个都重要。于是梵音唱响,天女散花,阳明公立地成圣

他的意思是,良知和行为同样重要,要让良知去指挥行为,让行为去证明良知。知道这样是对的,就要这样去做,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就不能去做。原先以为是对的,后来发现错了,就要立刻停止改正,不能让良知与行为违背,而要始终知行合一。

先生曾口占心学四决,道尽了王学的精髓真意,曰: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意思是,世间万物一切皆由心发,心在世界便在,心不在便一切皆无。人人生而赤子之心,起初没有善恶对错的念头;当这个童心进入滚滚红尘时,受到世事的纷扰,便有了善念与恶念;能够分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便是良知;能在行动上始终坚持良知,便是真理,便是圣贤之道。

这率真活泼、真理实用的阳明心学,仿佛一缕和煦的阳光,照亮这个一天天生动起来,却被理学阴霾笼罩的社会,使人为之兴奋,使无数精英士子,抛弃了虚伪陈腐的程朱理学,拜倒在他的门下,甘愿重新接受心学的洗礼。

一时间,天下书院无不以教授阳明心学为荣,其中最著名的是阳明公所创立的稽山书院,还有位列四大书院的白鹿洞书院与岳麓书院,也都成为宣讲心学的大讲坛。

眼见着心学的风潮逐渐兴起,官方权威的程朱理学家终于无法容忍了,在他们看来,王守仁的异端邪说就如同洪水猛兽,会荡涤一切规范与秩序,把他们的骄傲与地位统统扫到茅厕里去。

于是在嘉靖初年,掌握国家大权的大学士杨一清、桂萼等人,开始策划者攻击王阳明。没想到的是,刚刚说动皇帝,阳明公客死南安的消息便传来。按说两位该消停了吧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心学仍在,王学门人仍然列于朝堂之上、环伺陛下左右,不除掉他们,理学一派寝食难安桂萼说:即使他死了,我也要参他擅离职守、江西军功滥冒。他要全盘否定阳明的战功。

杨一清则要从思想上彻底否定阳明心学,他说:即使他死了,我也要说服圣上查禁他的新学。若不查禁,大明江山非亡在这些异端邪说上不可。他们提议开会,清洗之。

王学门人自然要奋起反抗,然而其学说天生不如程朱理学那么讨帝王欢心,于是嘉靖皇帝在反复观望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利于他朱家统治的理学,于是王学门人纷纷下野,理学之士取得了第一个胜利嘉靖十六年,皇帝以书院倡邪学下令禁毁天下私创书院。

嘉靖十七年,时任礼部尚书严嵩,揣摩上意,反对自由讲学,借口书院耗财扰民又一次尽毁天下书院。

然而今时已不同于以往,随着时代的发展,大明已非只有朝廷之官方,还有民间之市井,那些在野的士人也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既然王学一时被压倒,我们就私下里讲学,暗暗积蓄力量,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跟你理学掰一掰手腕。

这艘鉴湖上的画舫,便是稽山书院被捣毁后,王阳明的两位嫡传弟子,建立的流动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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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非常之重要的一章,也是本书贯穿始终的三条主线之一。但本书是故事书,不是哲学书,所以只是略略讲一下心学是什么,其与理学的关系,不做深入探讨。当然若是不了解什么是阳明心学也无所谓,把他们当成一个在野的政治集团就行了

第一一九节 小三元之府试案首 中

对于被稀里糊涂拉上贼船,沈默心里十分不爽,但因为老师是铁杆王学门人,所以不管他愿不愿意,身上都已经被打上王学的烙印,洗也洗不掉的。

他心中甚至开始埋怨徐渭,好好的把自己带来这种非法集会作甚却也不想想,若是没有沈炼那层关系,人家徐渭、王畿、唐顺之这些人,理他个嘴上没毛的小童生作甚

在浑浑噩噩中,沈默结束了自己师门的第一堂课,说句实在的,除了听出王畿是徐渭的老表哥之外,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回去后,沈默接连做了好几晚上的恶梦,老是梦见自己正考试的时候,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差就冲进来,拿个戳子往他头上一盖,然后便绑了拖出去,吓得他一边挣扎,一边哇哇大叫道:“我就去了一次,我下次不敢了”

这时,他的身子突然被使劲摁住,人一下子就惊醒了。沈默睁眼便看见长子,一脸焦急的望着自己道:“拙言,快起来吧,要迟到了。”

沈默惊魂未定的喘息道:“什么迟到”

“今天府试啊”长子瓮声道:“还有半个时辰。”往常沈默的自律性很强,根本不用人叫早。长子他娘便做好早饭在下面耐性等着,谁知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就偏偏睡过头了呢

“啊”沈默一下子便惊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地,洗脸刷牙漱口穿衣,动作快的让人眼花缭乱,长子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拎起考篮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下楼去。

屋外仍是满天繁星,姚老爹早就套好马车在等他,一见沈默出来便道:“早饭在车上呢,公子上去吃吧。”

沈默钻上车,还不忘嘱咐道:“大叔,快点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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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姚大叔的拼命催动下,马车飞速的行驶起来。沈默本想在车上吃点东西,无奈车厢里太过颠簸,他怕不幸咬舌自尽,只要忍住了。

大概行了一刻时间,马车便停了下来,沈默心说神速啊,便探出头去道:“大叔,到了啊”

却听姚老爹无奈道:“堵了”沈默闻声向前望去,便见前方的灯笼火把,汇聚成一条粗壮的长龙。他的第一反应是好壮观啊,但接着就意识到,竟然遇到了这年代极为罕见的堵车现象。

如果目能夜视,你会看到位于绍兴城南的投醪河畔,密密匝匝的挤满了轿子、马车,甚至是驴车、牛车,还有骑大马的连河道中也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这其实并不奇怪,绍兴下属八个县,除了会稽山阴之外,还有余姚萧山、新昌诸暨、上虞嵊县六个县,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考生,为了同一个目的汇聚于此,人数是会稽县试的五倍还多,不堵车才怪呢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多想,便拎着考篮跳下车道:“大叔,我走过去,你先回去吧。”姚大叔从怀里掏出个银锭给他道:“昨天我来打听了,里面什么吃的都卖,公子进去买点吃吧。”

沈默将信将疑的接过银子,来不及多说,便游鱼一般钻进车水马龙之中,闷头往府学宫前跑去。

看到他下车往里跑,很多考生也跟着跑起来,大伙你追我赶,互不相让,终于在点名入场前的最后一刻,赶到了警戒线前。

跑了这么一大段路,累得沈默腰都直不起来了,他突然看到左脚一阵凉飕飕,低头一看,鞋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沈默不由一阵眩晕,心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但这时考生开始往里进,他不由自主的被裹挟着进去,险些连另一只鞋也被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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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县试一样,送考的一干人等,都被官差隔在外面,只有应试童生才能进入学宫前街。

但考生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因为不光是今年县试录取的,还有往年过了县试,却考不中府试的。按照规矩,这些人可以不再参加县试,而直接入围府试这个人数是今年才录取的四倍还多,所以考生总数大概是五千人。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五千考生熙熙攘攘的挤在考场前,却不能立即进场。因为府试的点名入场是县为单位这个县的考生点完了,下个县再入场的。

可是即使事先组队而来的,也一定会在人山人海中被挤散的,何况很多学生都是自己来的,那么该如何找到自己县里的领队教谕大人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各县在考前都会精心制作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灯笼,事先告诉考生,看到那个样子的就集合过来。

比如说会稽教谕就事先告诉本县考生,见到牛头灯笼便靠过来。

那些灯笼用长竹竿挑着,在黑咕隆咚的天色中十分显眼,沈默找了一会儿,便看见半空中的牛头,便提着考篮挤过去,终于见到了面熟的考生,第一句话就是:“谁有多余的鞋”

大家一看是本县案首,不论长幼都一起朝他行礼,口中称呼师兄,这也算是案首的小小福利吧。待听明白沈默的意思,大家理解的笑笑道:“师兄也被踩掉鞋了。”有不少人七嘴八舌道:“我方才也是。”“我的帽子被挤掉了。”“我的笔墨摔坏了”

“那你们怎么办的”

有人说是“现买的。”这是第一次考府试的。

有人说是“还有备用的。”这是有经验的。

沈默吃一惊道:“这里还有货郎吗”

有那考过几届的童生笑道:“师兄有所不知,每年府试都有这么多人,被挤掉鞋子帽子、摔坏的笔墨砚台不知多少,考场偏偏又规定衣冠不整不得入内。差役看到有利可图,便购进一批,高价贩卖。”便有人自告奋勇,给他去找买东西的,不一会便领过一个穿着号服,挑着货郎担的过来。

接着那人手中的灯光,沈默果然看到食品文具、鞋子帽子一应俱全。一问,一双布鞋竟要一两银子,这价钱在外面可以买五双上好缎面布鞋了。但他也知道稀缺就是资本,只好乖乖挨宰。

看着那人卖肉火烧,他又问问价钱,两钱银子一个,沈默已经麻木了。他干脆把姚大叔给的二两银子扔给他,拿了五个火烧,一双布鞋。

别人都说他不该买火烧,有经验的考生告诉他,往年考场的官差,会从外面买饭菜到考场贩卖,虽然同样高价,但好歹还是热腾腾的。

沈默摇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府尊大人会不会烧到咱们头上呢”

众考生不禁直冒冷汗,立马将那人的吃食抢购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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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节 小三元之府试案首 下

绍兴府试的考场设在府学宫,府学宫占地百亩,考试条件非常好也存在与县学同样的问题考场坐位依然有好有坏,有的坐位光线不是很好,有的坐位风比较大,所以大家都希望能占个好点的位置。

这时候考场开了门,第一个县开始点名。其它县的考生便纷纷找到考场的差役,拿出银子来请他们将考篮先放到考场中位置好的桌子上。按惯例这代表已经有人占了这个坐位了,等他们进场之后,只要找到自己的考篮,坐下来就可以了。

但差役们这次没敢收钱,他们满面遗憾道:“府尊大人有吩咐,必须按照卷上编定坐号,入场对号而坐,否则取消本场考试资格。”考生们这才死了心。

五千童生分成十组入场,到天光大亮时才领到答题纸全部入场。沈默的运气终于回来了,他的座位是三排六号,三六一十八,不但吉利而且位置绝佳。

坐在位子上,他发现前后左右一个都不认识,不由暗暗高兴道:可以清心考试了。县试时监考不严,身边的考生纷纷小声问他如何破题,让人不胜其烦,据说府试的纪律要求也一样宽松。

只听周围嗡嗡声不绝于耳,大概又是些都是难兄难弟,待会互相帮助给我看的话,小心出去废了你之类的考前交际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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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沈默吃掉一个肉火烧,所有的考生终于都坐好了。

这时考场大门缓缓关闭,落锁后竟然贴上了封条。看到这一幕,考生们不由心中打鼓,暗道不会要动真格的吧

正在众人胡思乱想间,便听一个男声拖长音高叫道:“知府大人到”

只听一片稀里哗啦声,考生们纷纷起身,向着正殿的方向施礼。那知府大人走到殿前,却也面向正殿,给此地的主人孔圣人上了三柱香,然后带着考生一道三叩首,这才转过身来。

学生们又给他行礼道:“学生拜见知府大人。”

“免礼,都坐下吧。”知府大人的声音十分清越,富有魅力。

沈默觉着这声音十分耳熟,便趁着坐下时抬头望去,不由小吃一惊,只见那站在正堂之前,头戴金顶乌纱,身穿绯红四品官袍,胸前补着云雀的官员,竟然是他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师叔唐顺之

考生们也抬眼偷瞧府尊大人,一看到那身绯红不由倒抽冷气,要知道虽然按照洪武旧制,知府就应该是四品。但自从成化年间以来,巡抚负责制逐渐成形。到嘉靖年间,巡抚已经凌驾于三司之上,成为名副其实的一省之长。原本的三司已经变成了部门性的地方权利机构,品级自然要低于正三品的巡抚大人。

所以虽然没有改动洪武旧制,但吏部在授予官衔时,却将从二品的布政使,降成了从三品;正三品的按察使,降成了正四品,连带着知府也从正四品降成了正五品

但这位新来的唐府尊,竟然是个四品官,这其中真正意味着什么,考生们不知道,可他们朴素的认为,这说明府尊大人肯定很牛

于是乎肃然起敬,不敢因其面生而稍有轻慢。

穿上官服之后,风流名士唐顺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怒自威的唐府尹。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并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只听他声音凝重道:“诸位,本官浙江兵备副使兼绍兴知府唐顺之,也是今年府试的主考官。”浙江兵备副使是个四品官,所以唐顺之胸前补了云雀。

场中鸦雀无声,只听唐知府沉声道:“毋须讳言,我浙江现在的头等大事便是备倭,尤其要防备倭寇趁各府集中人力府试时发动袭击,所以本官奏请提学大人,仿效院试例,将本年府试缩短为一天。礼部已经批复下来,同意并令沿海六省全部照此办理。”明初虽然很忌讳前元这个但到了嘉靖年间,只要不是正是行文,即使官员也用代替那拗口的布政使司。

考生一片哗然,有性急的便高声道:“这不合规矩”

嘈杂声刚起,便听守卫考场的官兵齐声低喝道:“肃静”圣人考场见不得兵器,要不非得有水火棍戳地面的轰轰声。

考生一下安静下来。

“战时权宜便是规矩”唐知府沉声道:“如果不满意可以退出,明年再来考过。”说完嘴角浮起一丝坏笑道:“如果明年倭寇平定的话,想考多少场都是可以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考生们还能说什么,只能低头认命。

“现在发考题。”唐知府沉声下令道。便有一队官差,将装着考题的信封,按序号发下去。只听唐知府高声道:“本官共出了九套题,保准你们每人拿到的题目,跟前后左右皆不相同。所以诸位,请专心答自己的卷,不要交头接耳,也不要偷看别人的卷子,因为那样没用”说着声音转冷道:“当然更不能偷看小抄,只要有一点违纪,立刻逐出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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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题一发下去,考生们哪有功夫理会聒噪的知府大人都紧张的打开信封,抽出自己的考题。

沈默看自己分到的考题,乃是一大一小两道四书题。大题是道一句题之以德;小体是个截搭题雅言也叶公,很显然大题考功底,以理真法老为重,小体考思维,以破题恰当为重。

便趁着一开始脑子清醒,先看那小题皆雅言也叶公,他得先看出这莫名其妙的句子是怎么生出来的,然后找到其出处这哪是考死记硬背啊,简直就是智力测试嘛

寻思片刻后,沈默在前四个字后面加个点,将句子断为皆雅言也、叶公,便可断定这两句都是论语.述而,前者是第十五篇的最后四个字,后者第十六篇的开头两个字。不由暗叹一声道:我这师叔真是个天才

因为截搭题虽然广泛应用,但朝廷从未正式承认这种出题方式,如果碰到看你不顺眼的御史,参你一个割裂经文的罪名,那就得乖乖引咎辞职。但再找茬的御史,都拿这位唐知府没有办法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出的是截搭题,但人家这六个字却分明是连着的,不信回去翻翻书,看看是不是紧挨着的。

这时候又没有标点符号,还真没法说人家不是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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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加油去码下一章,票票啊

第一二一节 夺魁 上

但是皆雅言也。叶公六个字连在一起,看起来简直不知所云。

不过对于跳跃性思维强大的沈默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他知道前四个字的原文是执礼,皆雅言也。雅言便是周王朝的官话,大体相当于当今的陕西话。而孔子是鲁国人,平时说的是山东话。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孔夫子平时交谈用山东话,但在诵读和赞礼时,则改用陕西话。

当然具体的解释还得听朱子的,他老人家说:雅即训常,雅言即训常,乃圣人之德行也。

再看叶公二字,原文是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朱子解释道:叶公者,字子高。楚叶县尹,僭称公也。这话的意思是,叶公问孔子的学生你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子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搞明白两句各自的意思,下面就开始扯了将其合情合理的扯到一起,就算是成功了。

沈默突然发现,这道看似无理的截搭题,在弄清各自的出处后,竟然变成了明白正大的平正之题。因为朱子在介绍完叶公是哪位之后,又注释道:叶公不知孔子,必有非所问而问者,故子路不对;抑亦以圣人之德,实有未易名言者与”

圣人之德四个字,便将前后两句联系起来,把题意堂堂正正表述出来,只要你背过论语和朱子注疏,便能直接破题,不用你乱猜胡诌。

说实在的,这是沈默在第一次做截搭题时,心中有踏实的感觉,因为往常遇到的那些,往往是考官生拼硬凑而成,即使出题人自己的标准答案也是牵强附会,答题者自然更是云里雾里,找不到严丝合缝的答案。

沈默不由暗赞道:能把截搭题出得这么堂堂正正,让人破起来心服口服,唐荆川果然不负唐王之名

既然破题无误,下面的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便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写得他大呼过瘾

一篇文章写完,再如县试时那般细细检查数遍,遣词造句无误,韵脚韵律流畅后,这才一笔一划的用馆阁体誊写在卷子上李县令曾经说过,单凭他这首字,哪怕文章写成豆腐渣,都是可以当上秀才的。

第一篇文章写完后,时间快中午了,沈默伸伸筋骨,把卷子小心收起来,准备吃完午饭再写。虽然火烧已经凉了,但他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将就着也就吃了。与他抱同样念想的还有很多,不少考生都从篮子里拿出干粮和竹水壶,开始用饭。

但一些个富家子弟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