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35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封赏大典,那一千宾客并不是空着手来的,都有贺礼奉上。这么大的场合,大伙都不愿落了寒,少则三五两,多则几十两,甚至还有大富之人,一掏就是上千两最后算一算,扣掉设宴花费,竟然还剩两万五千多两,这让他的底气一下子足了很多。

训练别人的同时,他也没忘了加强锻炼自己,在跟唐知府学习之余,他学会了骑马,枪法也比原先准了许多,到了金桂飘香时,他觉着自己必须出了因为呈报年前就得送到北京去。

他先去跟唐顺之说一声,唐知府早就知道他要走,所以毫不意外,且还给他找了个保镖有华北第一剑之称的何心隐大侠。据唐顺之介绍,这位何大侠随他在宁波前线抗倭时,曾经独斗十余名倭寇不落下风,在格杀数人后全身而退,且常年四处游荡,江湖经验十分丰富,实在是出门在外的最佳保镖人选。

请戴着斗笠背着宝剑地何大侠先行回家等着,他又去府学找掌学教授请假,请求缺席接下里几个月的考课,其实他不打这个招呼也无所谓,因为没人愿意得罪他这个炙手可热的新贵。但越是这种时候,沈默却越小心谨慎,他不愿授人以柄,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掌院问都没问他要去干啥,便很痛快的答应下来,只是嘱咐他别忘了念书,次年可就是大比之年了。

从掌院教授那里出来,沈默走在府学空旷地广场里,此刻生员们正在课堂用功,这个可以容纳三千人考试的广场,此刻反倒一片安静,只有几只小鸟在地上蹦来蹦去。

快走出去时,有人在前面叫他,沈默抬头一看,是好久不见的陶虞臣,便笑道:“怎么这么晚才来读书”

陶虞臣笑道:“我是来请假的。”

“你也要请假”沈默轻声问道。

“我要回岳麓书院。再跟着师傅好生用功。争取明年乡试不再输给师兄。”陶虞臣笑道:“听师兄用难道你也要请假”

沈默摸摸脑袋。苦笑道:“我可没你那么好命。我有差事要做地。”

陶虞臣轻笑道:“那我就更有把握了。”说着压低声音道:“什么差事。能说么”

沈默摇摇头。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说不得到时候还是压你一头。”

陶虞臣便知趣不问。拱手笑道:“青山不改。”

“绿水常流。”沈默也拱手笑道:“咱们科试再见。”

“科试再见。”

从府学出来,他觉着自己应该回家一趟了,话说最近这段日子,整日跟着唐顺之学习他的六本天书,空闲就跟着卫队锻炼,已经有一个月没着家了沈贺也整天在府衙里忙活,爷俩倒是没少见面。

回到家里,老爹仿佛神机妙算一般,已经张罗好一桌酒菜等他了。

爷俩对坐下,喝了一会闷酒,沈贺开腔道:“臭小子,明明是要去全省转悠,干吗骗我去省城呢”

沈默夹一筷子熏鱼,嘿嘿笑道:“您已经知道了”

“废话,要不是早晨看见巡察使大人奉旨巡视各府备倭地行文,我还要被你蒙在鼓里呢”沈贺闷哼一声道。

沈默挠头笑笑道:“不是不想让你担心吗。”

“不想让我担心的话,你就该好好在家呆着。”沈贺气呼呼道:“哪里也别去。”

“其实也没那么危险,”沈默笑着安慰道:“您看张部堂、李中丞还不是整天跑来跑去,也没见着有事儿毕竟倭寇只是沿海抢劫,不是占山为王,孩儿在内地跑一跑,哪有什么危险可言。”

沈贺虽然有些天真,但并不傻,他知道儿子这是故意往轻里说,可王命天,自己就是再不愿意也没办法。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缓缓道:“等你回来后,总可以定门亲事了吧”说着忍不住嘿嘿一笑道:“我儿子就是抢手啊。”这阵子他都快被绿豆蝇似的媒婆烦死了,还有女方的老

上门的,大有不答应就赖着不走的架势。

沈默盘算一下,轻轻点头道:“可以。”当初在义合源当铺外,殷小姐给了他一个果篮,上面是些时令水果,下面却是些中看不中吃的青柿子。沈默何许人也,自然明白那些又酸又涩的青柿子是时令不到的意思。柿子在深秋季节成熟,而殷小姐也是在那个时候服:,其中的含义再分明不过了。

沈默约莫着自己这一去,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回来时正好将此事摊开,于是说了声可以。沈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直以为沈默这是答应给他相亲了,父子俩这一岔念,便引出一段是非来,但那是后话,暂且压下不提。

沈默错开话题道:“别说我了,您那事儿也赶紧办了吧。”

“还办什么办”沈贺哧溜一声,饮一盅老黄酒道:“人家早把聘礼给退回来了。”

沈默吃惊道:“什么时候地事儿为什么”

“按照咱们绍兴的规矩,你娘被封了诰命,你爹就不能娶继室了,人家黄花大闺女的,怎么可能给我做妾呢”沈贺摇头叹息道:“可惜啊可惜”

沈默嘴角一下道:“那你啥时候寻摸一个小妾吧。”

沈贺笑骂一声道:“臭小子就别管你爹的事儿了,安心办好你的差”说着眼圈一红道:“可一定要加小心啊。”

沈默重重点下头,轻声道:“我会的,您也要保重啊”

翌日一早,沈默的驻兵场院内。

铁柱在天光微亮的一刻,准时醒过来,他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去院子里打水冲了个澡,用毛巾擦干身上,穿上刚用浆打过的崭新贴身衣裤,再套上同样崭新的短袖对襟罩甲,蹬上铮亮地高帮牛皮军靴、

这全身行头都是昨天才下来的,让一直想要有身军装的铁柱兴奋无比,他找来桐油把皮靴擦得光可鉴人,还花了二两银子,去买了条上好的牛皮腰带因为他觉着原先的布帛腰带太不威风了。

手指滑过紫酱色地皮带边角,郑重的将黄铜腰带扣咔吧一声扣上,那条牛皮腰带便紧紧箍在腰间,他又将明晃晃地佩刀刀鞘,挂在腰带一侧,这才套上腕扣,挂上黑色的斗篷。

走到井口往下一看,便见到一个威武地军官,在平镜般的水面上朝自己傻笑。

他忍不住摸摸脑袋,嘿嘿直乐那水里人也摸摸脑袋,嘿嘿直乐。

正在乐着呢,便听马蹄声在院门口响起,一身蓝色长袍地沈大人,在小书童沈安的陪同下,出现在大院之中。

他赶紧收住笑容,拿起笠帽,顺一下尖顶上的红缨,戴在头上,快步迎了上去。

看到威风凛凛的亲兵队长,沈默也是十分自豪,哈哈大笑道:“铁柱,还不喊他们起来开饭”

滴滴尖锐的哨声在下一刻响起,北头一溜平房内登时马蚤乱起来,士兵们一骨碌爬起来,洗脸的洗脸,穿衣的穿衣,没有一个怠慢的因为如果超过一刻钟还没有在场院内集合,就只能看着别人吃早饭了。

一个月的训练不是白费的,至少没有一个迟到的,等所有人到齐了,早就做好的丰盛早饭便抬了上来。

早饭是白米饭和黄豆炒肉,每人还有四个鸡蛋。大伙都知道,下一顿就在荒郊野外啃干粮了,不用铁柱嘱咐,便放开肚皮大吃起来。饱餐一顿之后,又每人带上五斤金灿灿的大饼,以及咸菜若干,在抵达下一处目的地之前,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口粮了。

半个时辰后,吃饱喝足,精神抖擞的三十名亲兵,穿着崭新的甲胄,牵着各自的马匹,整齐的在场院里列队,等待巡察大人的检阅。

沈默的脸绷得紧紧地,目光在每个人面前扫过,最终沉声道:“拜托了”

“誓死保卫大人”在铁柱的代理下,亲兵们齐声高喝道。

“出”沈默一挥手,拨转了马头。

-分割-

第二章,我去加油第三章,月票支持呀

第一六五章 中华岂会无烈士

云沉沉,夜空寥寥,大风呼啸着卷过,还携着冷硬的里啪啦打在霜冻的大地上。

是的,冬天已经降临了。这时的江南虽不像北方那样天寒地冻,甚至树上的叶子都没有掉光,但一阵阵凄风冷雨同样冻彻人的骨髓。尤其是棉祅都被打湿了的情况下,赶路的人最希望能有一间遮风避雨的小屋,一个可以取暖的火堆,若是能再有一瓶烧酒就更好了。

所以当沈默和他的卫队在夜雨辛苦跋涉了半宿,终于看到远处有座黑洞洞的建筑时,心情的激动也就可想而知了。

铁柱一挥手,便有两个斥候策马过去,不一会儿折回禀报道:“是一座废弃的客栈。”

铁柱望向沈默,见大人点点头,这才沉声下令道:“进去宿营”

队伍到了近前,才现这是个很气派的院子,院内除了一座三层的楼房外,马棚、伙房一应俱全,依稀还能看到往日的繁荣景象。

看到这个情形,沈默忍不住叹了口气,对身边戴着斗笠背着宝剑的何心隐道:“太可惜了。”他们现在身处屡遭倭寇洗劫的宁波府境内,原本往来如梭的南北商队早已绝迹,这设在郊外的客栈自然也开不下去了。

何大侠也叹了口气,但当叹气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也就不会再影响情绪了,只听他幽幽道:“一路所见,残垣断壁,这样下去,大明就完了。”

沈默已经听习惯了他整天将亡国、灭族挂在嘴边,早已经不以为意。两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等着亲随们将屋子简单收拾出来。

亲随们已经做惯了这种勾当,不一会儿沈默就看到楼里燃起了火光,书童沈安便出来道:“公子,进去歇息吧。”几个月的风霜磨砺,让这个顽劣的小书童成长了不少。

沈默点点头。与何心隐并肩走进去。便见侍卫们在大堂里。燃起了一大一小两个火堆。正将桌椅板凳劈开了当柴往里填呢。

沈将公子引到那小火堆边上。沈默看到火上支着锅子。锅里煮着米饭和腊肉。地上甚至还有被褥。高兴地问道:“从哪弄地”

沈一边帮他脱下湿漉漉地棉祅。一边笑道:“客栈就是客栈啊。找一找就找到这些东西了。”

沈默搓着手在火堆边坐下。冰冷地身体终于感到丝丝热度。竟然舒服地轻哼一声。呵呵笑道:“原以为今天又要野营了呢。”

何心隐终于摘下斗笠和宝剑。松一松筋骨。缓缓坐在他地对面。面无表情道:“出来八十七天。露宿六十八天。我以为你早习惯了呢。”

“习惯是习惯了。”沈默笑道:“但在又冷又潮地夜里。还是这样舒服些。”

说会话,锅里的腊肉饭好了,一时间满屋子都是腊肉独有地香味,让沈默打住话头,望向那闪着油光的一锅饭,就连一直特立独行的何大侠,也忍不住直抽鼻子,显然是馋坏了。

也难怪,上一次吃热汤热饭,还是在台州城,当时是李巡抚请客,大家吃的盐水煮马肉,那玩意儿可真塞牙啊。

若将一碗色泽诱人,腊肉肥而不腻,咸中带甜,米饭粒粒绵香、弹性十足的腊肉饭吃到肚中,绝对会得到一种无上的满足。

沈默接过沈安递过来的这样一碗饭,却强忍住大快朵颐地冲动,端着走到侍卫那边。

侍卫们见大人过来,赶紧便要起身,却被他拦住道:“我来看看你们吃什么。”打开锅盖一看,是稀饭。不由瞪铁柱一眼道:“怎么又来这套”

铁柱讪讪道:“找到的米太少,腊肠也只有两根与其大伙都吃稀,还不如让大人吃顿干的呢。”

亲兵们也纷纷道:“是啊大人,我们还有干粮呢。”

沈默把脸一板道:“我说过多少遍了,既然同生共死,就得同甘共苦,不能都吃干,那就一起吃稀”说着便将一碗腊肉饭倒进了锅里

跟亲兵们坐在一起,吃了一顿腊肉稀饭泡干粮,沈默才拍拍起身道:“除了放哨的就赶紧睡吧,别再玩牌了。”

亲兵们乖乖听话,收起了马吊牌,目送着大人离开,这才该站岗地站岗,该睡觉的睡觉。

沈默回到何心隐和沈安身边,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沈安是在惋惜那锅腊肉饭,让少爷那么一折腾,他也没吃成。而何心隐则向他投来怪异的笑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刘备摔孩子的故事可是尽人皆知哦。”

沈默不动声色道:“摔一个孩子不难,难的是一直摔下去。”便不

聒噪,转而对沈道:“我看还有不少完好的桌椅,副过来。”

沈不一会儿便搬过来一张方桌和一条长凳,用袖子擦得干干净净后,又从背囊中拿出白铁油灯,挑出芯子点着了搁在桌上,口中小声问道:“公子,不休息呀”

沈默摇头道:“好容易得着个机会,我得把零碎的记载整理起来,免得过几日再张冠李戴了。”说着便将一个随身携带地大竹筒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一桌子纸笺。

这些纸笺全用一跟细线穿着,沈安找到线头一提,便将其归拢得整整齐齐,看一看最后一张的编号,竟然到了三百五十八,不由吃惊道:“已经这么多了”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磨墨。”

沈便将那厚厚一摞纸笺搁在少爷面前,转身去找笔墨纸砚去了。

沈默轻轻摩挲着那一摞纸笺,仿佛在抚摸婴儿的脸蛋一般仔细,许久才长吸口气,看向第一张纸片,只见上面写着八月初八出绍兴,向东北行,天气晴好,一路无事。再看第二张,写着八月初九,至平湖南,天降小雨,露宿于野。不错,这正是他的行军日记,记载着这三个月来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重新翻开来看,就像再一次走上这段十分艰苦,充满危险,却又让他收获良多、感触良多,绝不后悔地惊心动魄之旅

当翻过几页描述行军状况的日记后,终于在第四页上,出现了稍显凌乱地行大字八月十一,抵乍浦,九丈倭船泊北新塘,皆头鸟音之真倭,有刀枪弓矢而无火器

看到这里,那时的场景便浮现在他地眼前,沈默清晰的记得,那里地守将名叫王应麟,见倭寇出现,便立即率本卫八百兵丁尽数而出,使倭寇不敢轻举妄动。

黄昏时分,王指挥担心倭寇趁夜色作恶,命部下乘小船驱赶,倭寇以燕尾利镞向明军射击,箭无虚,中立死。明军进攻受挫,以至于夜色降临也没有将倭寇撵走。

夜里五更时分,有军士名唤胡士澄,背负着数斗火药,摸到倭寇的大船上引燃,倭船大火四起,但胡士成也被倭寇所杀。

王应麟趁势率军动攻击,从四面八法攀上敌船。当时四处大火,倭寇大乱之下抵抗不力,终于被彻底攻破。但一名红衣黄盖、唤作八大王的倭酋,手持双刀从火中跃出,连杀十数名明军,才被弓箭射中后心而死。

是役,格杀倭寇十二人,擒获伤五人,找到被烧焦的尸体十八具,官军自身伤亡一百二十人。

然而经过审讯得知,当时船上只有一半倭寇,另一半则早趁着夜色登陆北去。王应麟连忙率官军追击,沿途经过村镇,皆有百姓带路奉食,明军前锋终于在次日追上倭寇,双方展开激战。

当时天降大雨,道路泥泞不堪,视线极为模糊,倭寇有二十余人,明军有五十兵勇。虽然无论是单兵还是整体,明军的战力都逊于倭寇,但诸兵勇毫无惧色,奋力血战良久。

其中尤以勇士茅堂、舒惠、敖震最为勇悍,皆手刃数名倭寇。

但倭寇的战法显然高明的多,他们其实只派了一半兵力出来缠住明军,其余二十余人埋伏在道旁草莽之中,等到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才突然杀出来,明军猝不及防之下,战死三十八人,其余溃逃。茅堂、舒惠、敖震三勇士,皆在阵亡之列,被倭寇割取级,排解于道边。

击溃明军前锋后,倭寇北逃。自绣林庙经平湖县地时,平湖典史乔父子率兵壮拦击,旋即被击溃,乔典史及乡勇二十七人阵亡。

但他们的阻拦起到了效果,王应麟的大军终于赶上来,将倭寇包围在天后宫内,放火焚烧。倭寇欲请降,明军不允,遂尽数被烧死于天后宫中。

是役,明军以八百人对倭寇近八十人,付出二百多官兵、几十名乡勇阵亡的代价才将其消灭。说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但沈默还是欣喜的现,原来我大明子民从来没有丧失过血性,只不过近二百年的承平岁月,已经使这种血性深深休眠而已。他坚信不久的将来,会有更多的胡士澄、茅堂和乔典史涌现出来,重现洪武雄风的

想到这里,沈默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字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分割--

好吧,第三章,月票

第一六六章 危难总有男儿出

开平湖后,沈默便沿着海岸线且行且看,沿途守城道欢迎,竭诚款待,实指望这位代天巡视的年轻大人,能将自己的功绩和困难上达天听。

沈默也不知道自己的汇报有没有用处,但在这时,他心中却充满着无上的责任感。哪怕只是一场数十人的小规模战斗,他都详细记录下来。就这样一直到了九月里,他终于见到了一场真正的大战

九月初七,倭船近百艘,寇嘉兴府海盐县,其船相连如蔽天之山,其帆亦如浮空之云,城中军民骇惧万分。在这次之前,沈默虽然见过不少倭寇,但大都是几十数百,以至于他惯性的以为,倭寇都是小股袭扰,无法聚拢为大规模的兵力,也就对城池造不成什么威胁。

但望着那如蚁群般从船上络绎下来的倭寇,少说也有两三千人,他这才知道,自己大谬矣。

是时苏松参将汤克宽为守将,沈默听他对军民道:“尔众毋恐,此吾责也,吾为尔守;第遵吾约:毋梗毋惰。”便开始有条不紊的调动军民。

沈默见在他的指挥下,全城军民如指臂使,不由大感好奇。仔细观察后,才现,汤克宽将城墙分片包干整个城墙上有两千城垛,每垛由官军一人、乡民二人,以及缙绅富商之家丁一人,共四人负责。每五垛再由一位经验丰富、战力强大的兵支援,每两坯再由一位甲长负责。

这些是固定地守御力量,汤将军又在各处城楼以及藏兵洞中屯以兵民五十,以百户领之,作为机动预备力量。最后将四面城墙划分为东西南北四部,每部都由一指挥、一千户,一县僚,三人共同守之。

相应地处罚也很严酷,哪个地方出了问题,相应负责人便会遭到严厉处罚。

如是明确划分之后,每人都知道明白自己的责任,军民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当开战时,城内缙绅士夫也俱在城上,环伺于汤克宽左右,随时听候调遣,上下齐心,共御强敌。

这些有组织的贼寇,打着天差平海大将军旗帜,大摇大摆的在中午时分展开攻城。

沈默正在城头观看。却被汤参将派人请进了城门楼里。他正对视线受阻而表示不满。却见矢入城中如雨。

那强拉他进楼地副将向他介绍到:“倭寇弓长七八尺。矢长四五尺。之铁如飞尾。之绣如长枪。与之相比。我军弓箭地射程和威力就差多了。”

一边听他说着。沈默一边从望口中观察。但见倭寇从城外隔着护城河向城击。那些长箭射在城墙上。箭头竟然全部没入。其力道之大。远超他地想象。

好在守城军民久经训练。都老老实实躲在城垛下。没有一人乱动。是以虽箭如雨下。却仅十余人伤亡于流矢之下。

这时城上开始还击。汤克宽身先士卒。立在城头开弓射击。他地直属部队那些散布在城墙上地坯兵也纷纷引弓。居高临下、倭寇又太密集。以至明军俱无虚矢。射杀甚众。

在主将和精锐地鼓励下。其余军队也奋起反击。他们用鸟铳向倭寇齐射。每次都能扫倒一大片倭寇人数虽多。但都颇为自私。纷纷裹足不前。

沈默见那倭军阵中跃出一个骑黑马着黑甲的将领,接连刀劈了数个临阵脱逃地倭寇,这才稳住阵脚。那黑甲将领又亲自组织攻击,终于使攻势重新振作起来。

看到那黑甲倭寇,沈默身边的副将便脸色煞白,不停哆嗦道:“他竟然亲临了”

沈默问是什么人,副将告诉他,那人乃是倭寇地大领,名叫徐海,号称天差平海大将军。

对于徐海这个名字,沈默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此人乃是安徽人,曾经与太祖爷干过同一个职业和尚,然后又下海当了海商,后来又成了倭寇,如果说他干海商只能勉强算二流的话,那么当倭寇绝对是超一流。

对于海盗这个行当,他有着惊人的天赋,且极具组织才能,而且十分精于海上作战。在倭寇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所以不久便脱颖而出,队伍也越来越大。又联合起陈东、叶麻子两支倭寇,组成了一支联合抢劫部队乃是朝廷最为头疼的几大倭寇之一。

城下加紧了攻击,城上也一样豁出了性命他们都很清楚,五千倭寇围城数重,整个海盐县已若釜鱼阱兔矣。若不齐心戮力,誓死守护,称中地父母妻子又安赖以存也

虽然战力逊于倭寇,但我们却有地利,仗着居高临下,明军占尽了便宜,滚石檑木、弓矢滚油不停歇的倾泻而下,一直打到深夜倭寇也无法攻上城头。

城下地徐海愤怒了,他决定出动自己的王牌由五百名真倭组成地决死队。事实上单比指挥能力,他不一定比俞大猷、汤克宽、卢这些明军精英将领强。之所以总是能取胜,除了来去如风,无守土之虞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手下有一帮子冲锋在前,从不怕死,打起仗来不要命地真倭。

这个年代的日本列岛,正处于传说中的乱国时代,分成三四十个小国,你来我往打了上百年,可以说是全民皆兵,没有不会打仗的。

日本就那么巴掌大点地方,所以有大量落败的武士、平民逃到海上,延续他们祖先的光荣传统,开始在明国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经验丰富,武艺高强,下级组织严密。比起承平二百两的江南明军来,可谓极具战斗力。

但他们本身也存在很大缺陷,那就是基本上还处于半开化状态,脑袋还不太灵光。杀人放火这种力气活当然不在话下,但动脑子、耍心眼就太为难他们了。所以在嘉靖以前,倭寇虽然不停马蚤扰东南沿海,但因为严重缺乏上层的组织协调,与一般海匪无异,无非是你抢我抓,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直到徐海这样有实力有脑子的中国海盗出现,那些真倭们才算是找到了组织因为跟着他这种熟悉内陆环境,精于组织协调,善于指挥作战的中国海盗抢劫,总可以用最少的代价,得到最多的战利品。

日本人提着脑袋当海盗,还不就是为了抢到更多的金银财宝,并且有命将其花掉吗现在终于找到可以带领他们实现这一目标的头领,自然将其奉为权威,誓死效忠是的,徐海身边的亲卫多用日本人,因为用着比明国人还放心。

在徐海看来,这些真倭便是自己手中最厉害的武器,所以当进攻受阻时,他毫不犹豫的集中起大部分日本人,命他们混在人群中,趁夜色攻城。

回想到这里,沈默继续在纸上写道:“真倭人数虽少,却是倭寇主战之力其虽缺乏上层之统一领导,但下层组织力量之严密,令人瞠目结舌。”这些话是他准备写给领兵将领们看的,所以写的尽量直白细致:“吾在各地亲见,无论作战宿营,倭寇之小头目对下属,均可施以极严格之纪律管制,其同进共退,配合严密,远超我军矣。若论倭寇为何每每以寡敌众,吾推其为第一要素。”

写着写着,他又回到了那个杀声震天的夜晚

汤克宽经验丰富,早就料到倭寇会乘夜色偷袭,他命令城上举火如昼,将城下照得亮如白昼。又命令各甲长手持铜锣,一现倭寇攻城,便敲响警锣,便全城一齐呐喊,便铳炮络绎而。

守城军民又以索悬木坠于城垛外,一旦有登堞而上,立即放松绳索,巨木轰然砸下,纵使倭寇身手再敏捷,也无法躲闪砸完后再收紧绳索,又将巨木悬起,待贼再来时复用。

就是在这种严密的防守之下,竟然还有有悍不畏死的真倭从各处蚁附而上。

汤将军已有严令在下,失垛而生还战之军民也拼了命,他们用长将倭寇捅下去大半,甚至抱着立足未稳的倭寇堕落城下而死。终于等到预备队上来,险险打退倭寇的进攻。

见倭寇来攻时,多负门板以防矢石。汤克宽又令军民取来一二百斤中的大石,置于没有木的城垛之上,转等倭寇攀墙过半,便推石下之,效果与檑木一致。

军民浴血整夜,终于使徐海连夜拿下城墙的想法化为泡影。之后的进攻便一日不如一日,虽然他连杀数名头目也无可奈何。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倭寇毕竟不是铁的军队,三天后便登船扬帆,离开海盐,往乍浦去了。

-分割--

嗯,第一章,关于倭寇的构成,事实就是这样的,倭人基本上是冲锋陷阵的突击队,那些中国大海盗才是真正的领导。

第一六七章 不速之客

风夜雨中,所有人都依偎在火堆边睡着了,沈默却回忆之中

三个月来,像海盐保卫战这样可歌可泣的场景实在太多了。

他还记得在海宁县时,现这里虽然处于倭患重灾区,却几乎从无倭寇光顾。经询问才知,原来半年前,城守张铁动员全城军民,先将护城河挖深,再取土筑起高一丈五尺的附城土墙,又在土墙上下猫竹签、铁菱角等物,使倭寇几次进攻都碰得头破血流,只好敬而远之,不敢再尝试。

在这里沈默知道了什么叫善战无赫赫之功。

他还记得在金山时,一群被官军围剿的倭寇,藏匿于一山洞之中,义侠吴寿之只身冲入,一把秋水雁翎刀,连诛十余名倭寇,将其尽数赶出洞去,为洞外的官军一一擒获但吴大侠也因身被数创,回来后便不治身亡了。

在这里沈默知道了什么叫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他还记得在处州时,指挥使丁仅及其子尧时极善将兵,麾下多勇士,且器械精利,以红布缠头,号曰红头军。丁氏父子与一般谨守城池的明军将领不同,他们每每主动出击,直捣贼巢,不仅杀敌甚多,获利也颇为丰富。

沈默到时,适值红头军再次出击,丁仅邀他同去,沈默欣然前往。途中丁仅分配六十人守船,那六十人却一齐跪地告曰:“吾辈愿杀贼,不愿守船受怯名”沈默壮其言,提出代替他们守船,丁仅便遣之杀敌。结果作战时这六十人悍勇无匹,冲锋在前,余众从之,遂大胜还。

在这里沈默知道了什么是匹夫之志不可夺。

沈默还记得,将军有一亲兵黄猛,力绝人,勇冠三军。先从卢公守浙东,与贼战于普陀山。黄猛被围数重,身中数十枪,不死,突出重围。贼亦知其名,谨避之。后来黄猛带伤继续从征,犹杀六贼而死

在他身上沈默知道了什么叫做男儿到死心如铁

他还记得倭寇犯温州时。官府采取地战略是闭门守城。放弃乡村。以至于旷野独匪民。弃之如弃草。然而有生员吕正宾。毅然率兄弟及同窗数十人出城。组织乡镇百姓保卫家园。他们利用熟悉地形地优势。将倭寇引到一处沼泽。待其陷入之后。再撑竹排而出。用弓箭射杀。

得胜返城之后。吕正宾将缴获地一把最精美地倭刀送给沈默。沈默以诗相谢曰:解刀赠我何来断倭之取腰下。积其如刀有余。书生也可横叱咤。

这一段段感人至深地故事。有军有民有官有兵有商有儒。拜倭寇半年来地疯狂蹂躏所赐。大明军民地血性开始复苏了。这让沈默坚信不疑。大明还没有无药可医那么药在哪呢

想到这里。他抽出吕生所赠地那柄倭刀。鲨皮地刀鞘握着十分舒服。在火光中地映照下。整个刀身便似一泓寒水。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刀地质量极为精良四日,沈默记得有一次官军将一个倭寇堵在条死胡同里,十几个官军攒枪刺之。本以为定然可以一击成功,谁知那倭寇猛斫一刀,竟然将十数支长枪一齐砍断,明军一下子成了空手,被白白伤了好几个好在那些士兵勇敢能战,冲过去将那倭寇抱住,五六个人才将其制服。

沈默听说这武士刀的制作十分复杂,要使用很多种不同材料,千锤百炼而成,造价十分地昂贵。但兼具韧性和硬度,每一把都可以称得上是宝刀

反观明军所用的武器,全部是由各地府县制造缴送,规格参差不齐,质量也极为糟糕比如说在嘉靖十年左右,江南各军其实就已经以鸟铙为主要兵器,但在真正与倭寇全面作战后,各地所造的鸟铳铳管时常炸裂,以致于士兵提心吊胆,不敢双手握铳,其精度也就可想而知。所以今年抗倭,官兵们宁肯重新使用弓箭,也不用威力大得多的鸟铙。

其实本朝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能工巧匠,但是他们都在北京蹲着,专门为皇帝地禁卫军制造精美的甲冑和兵器。至于真正需要这些东西地边防士兵,却只能穿着衬以小铁片的棉布祅,或由纸筋搪塞而成的纸甲,拿着切菜都嫌钝的刀,去对抗这样精良的武士刀。所以沈默觉着若论倭寇为何每每以寡敌众,可推其为第二要素。

正在胡思乱想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亲兵低喝道:“什么人”

大堂里登时乱作一

兵们纷纷起身,一半跑到沈默这边,将巡察大人团团,另一半则在铁柱的带领下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铁柱转回道:“大人,有个女地晕倒在外头了。”

沈默轻声道:“死了么”

铁柱挠挠头道:“应该是死了。”

“什么话”沈默皱眉道:“死的活地分不清楚”

这时何心隐将斗笠带上,轻声道:“我去看看。”不一会儿他便夹着一团东西进来,往火堆边的被褥上一搁,原来是个衣衫褴褛地女子。

见何心隐袖手站在一边,沈默无奈的问道:“到底死了么”

“快了。”何心隐看他一眼道:“放到火边上烤烤,兴许还能回过来。”说着继续用他那不咸不淡地语气道:“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打了她身后的追兵吧。”

铁柱恍然道:“不错,看她的样子是被人追赶至此,体力不支晕厥过去的。”

沈默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那还不准备迎敌”

铁柱讪讪笑道:“大人莫怪,卑职脑子还不清醒。”便大吼一声道:“出门结阵”便有二十名卫士跟随他出去。

沈默对何心隐道:“何先生,请你照看他们一下。”

何心隐点点头,便飘然跟着出去。

沈默在侍卫的簇拥下,上到顶楼去,推开窗户,顶着寒风往下看。

果然见五个黑影从远处直奔过来,而铁柱他们已经结好了阵势,等待着倭寇上前几个月来跟着巡察大人东奔西走,他们也看过无数战斗,甚至亲自参加了好几战。早已不是昔日的菜鸟,面对着突然到来的遭遇战,亲兵们都显得很沉稳

然而没等他们拔刀,便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从后面掠出,兔起鹘落间,已经杀到倭寇阵中,一柄秋水似的长剑神出鬼没,竟将那五个倭寇堪堪敌住了。

铁柱见势挥军前进,带着手下加入战团。那些倭寇应付一个何心隐便已经很吃力,这些更加支撑不住,顷刻间死了两个,剩下三个转身就跑。何心隐飞出手中宝剑,正中一人后背;铁柱也扔出鬼头大刀,打倒了另外一个。

还有最后一名倭寇,不要命的往远处跑,他速度极快,这会功夫已经跑出老远。

丢下一句我去追何心隐便展开身形,足不沾尘的追了出去,转眼间两人便都消失在夜色中。

阁楼上,沈安不过瘾的咂咂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