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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处理的方法很对,如果今天乱起来,我们就被动了同样道理,人也不能急着抓,以免事态激化。”

“可是从哪找两全其美的方法”归有光唉声叹气道:“要想保住下游的田,就不能动河道,可河道不动的话,疏浚又从何谈起”

“不要着急,”沈默呵呵笑道:“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说着肃容问道:“斗南兄,上次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么”斗南是祝乾寿的号。

“是的,大人。”祝乾寿点头道:“两件事情都有眉目了。”

上次沈默从周庄回来,便让铁柱把祝乾寿叫到苏州,劈头盖脸训一顿道:“你这个县太爷,是百姓的父母官,还是土豪劣绅的保护伞”

祝乾寿莫名其妙道:“大人什么意思”

沈默便将魏有田一家的遭遇,冷冷的讲给他听。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祝乾寿竟然也毫不知情。

“下面都出了人命,你还敢说不知道”沈默气极反笑道:“还有那大帮官差,不是你的手下吗”

“大人明鉴,”祝乾寿想了半天才道:“自古皇权不下乡,县令一般是不能到村里去的,何况下官上任仅比大人早一个月,也是地道的新官,自觉不宜有太大动作,便一直没有管下面的乡村下面乡村的治安,也都是交付给昆山巡检,是以如果没人报案,下官并不知晓。”说着猜测道:“是不是有人与昆山巡检勾结起来,掩盖了真相,驱逐了苦主,以蒙蔽我这个县令。”

听他说的倒也在理,沈默面色稍稍缓和道:“想来你也不会那么胆大妄为,魏有田家的案子,你必须尽快查实,如果确有其事,必须严惩凶手,尤其是幕后的主使,不管是谁,都不要手软。”

祝乾寿郑重点头道:“是,下官尽快查办,上报大人。”

“还有,”沈默轻声问道:“徐家在昆山的侵占厉害吗”

祝乾寿面色一阵犹疑,最后还是重重点头道:“其实一直有渗透,但据说是这半年才变本加厉起来,已经吃掉本县几万亩良田了。”

“再给你个任务,”沈默道:“将徐家在昆山的产业摸一摸底,不管是直接拥有,还是间接控制的,都给我查清楚。”

“是。”祝乾寿沉声应下。

一次荡气回肠的粮食战争,让江浙官场都知道了沈默的能量,祝乾寿一个小小的知县,绝对不敢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对,从苏州回来后,便开始着手调查。

如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两个任务都有了端倪,他看看海瑞和归有光,两人便知机的走开。待他俩走远了,祝乾寿才道:“先说那个案子,确有其事”

“嗬”沈默发出一声意义莫名的叹息,点头道:“你继续说。”

“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下官乔装到了那魏有田村里,说是他的亲戚,打听了几个人,都说的分毫不差,确实有人打死了魏有田的二儿子,抓走了另外两个。”祝乾寿也叹口气,羞愧道:“他们都说,那天确实我昆山巡检司的人来了那些人时常下乡扰百姓,他们不会认错的。”说着似乎有些庆幸道:“但打死人和抓走人的,并不是巡检司的人,而是与他们同来的另一伙人我怀疑是徐五的兄弟。”

沈默没有发表任何评论,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祝乾寿摇头道:“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暂时没有处置巡检司的人,正打算请示大人,下一步要不要抓捕徐五呢”

“先说第二件事吧。”沈默轻声道:“徐家在昆山到底有多大产业”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祝乾寿咋舌道:“如果按照大人的标准,直接拥有加间接控制的,一共计有五万七千亩良田,其中大部分都是最肥厚的江田,占全县江田的一半。另有当铺两家,其中一家就是徐五开的;还有专放印子钱的票局,以及绸缎庄、生药铺,甚至还有ji院、赌馆,林林总总加起来,得占本县的一半了。”

沈默忍不住挪揄道:“你可得小心点,不然哪天一觉醒来,县衙都成了人家的。”

祝乾寿臊得满脸通红道:“大人,投献分两种,自献和妄献,后者还好说,前者根本就不为外人所知,一切都是私下进行的,若不是下官百般打探,这点情况也无从知晓。”

“你别在意,我是开玩笑的。”沈默呵呵一笑道:“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

“徐五的问题,”祝乾寿道:“抓还是不抓”

“好,我现在给你答案。”沈默点点头,吐出一个字道:“抓。”

“大人,恕下官冒昧,徐五可是徐家的人了,他们家人喜欢抱成团”祝乾寿道:“其实都是些后来依附于徐家的小人,比如那个徐五,又有朱堂改名徐堂,沈信改名徐信,王忠改名徐忠,沈究学改名徐究学,都充作徐府家人,号称昆山五虎,仗着徐家的权势为非作歹、欺行霸市,却处处以阁老家人自居而且出了事,徐家三公子也确实会管,所以他们便益发张狂起来,令人徒呼奈何。”

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今天那个带头闹事的秀才,就是徐究学的儿子徐清之,所以我怀疑,这次的事情,也跟五虎有关。”说着语重心长道:“所以请大人三思而后行,以免打草惊蛇。”

“很好,你确实用心了。”沈默点头赞许一句,便话锋一转道:“但是该抓还是要抓,”便淡淡一笑道:“你又不是因为江田的事情抓他,而是因为魏老汉的案子,只要抓住这一点,他们就煽动不起老百姓”说着语气森然道:“如此一来,只要那四只虎还敢为徐五闹腾,就统统抓起来不把他们榨干了,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大人,”祝乾寿端详沈默好一会,才笑道:“属下原先还担心,您是正人君子,怎么跟那些阴狠诈小人斗呢。”

“就算是正人君子,也得比那些小人更阴狠诈,”沈默淡淡笑道:“不然怎么伸张正义。”这话说得极装,他自己都臊得脸发烫。

好在祝乾寿没看出来,还在那里回味沈默最后一句话呢,品咋半天,才双手一击道:“大人说的是至理啊,要想打败狐狸,就得比狐狸更狡猾才对,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个意思。”沈默笑道。

“我明白了”祝乾寿道:“就算那四只小老虎,没想帮着徐五,下官也会想法陷害,将他们全弄到笼子里。”

“这可不是我教你的。”沈默道。

“属下自我发挥的。”祝乾寿反应极快,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祝乾寿回去准备抓人了,海瑞和归有光两位治水委员重新过来,沈默朝他俩深施一礼道:“刚峰兄受委屈了,两位辛苦了。”

两人赶紧还礼,归有光道:“大人,我们方才合计一下,如果要解决目前的难题,就只能放弃旧河道不能用,再为吴淞江找一条新的入海通道,不过可能性”

“黄浦江。”归有光还没说完,沈默便脱口而出。说完,两人都愣了,因为他们猛然想起,那条短而阔的大江,就是起源于昆山县境内的淀山湖。

“不过黄浦江似乎向南流吧。”归有光突然皱眉道。

“地图”沈默沉声道。

随从赶紧将太湖下游的水文图拿来,扑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三人把脑袋凑到一块,只见黄浦江从淀山湖发源后,确实先向南,但是六十里后,又转向了东;再七十里后,竟然转向北,最后入海

整条江不过二百多里长,却呈一个明显的凹字形而当江流转向北后,便与吴淞江的下游越来越近了

当看到这里时,归有光猛然想起来道:“五十年前的当年的苏州知府李允嗣公,就是在吴淞江下游,开通北新泾至曹家渡段河道,连接拓宽曹家渡到宋家浜段,将其导入黄浦江的”而北新泾就在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下游二十里处”说着吃惊道:“大人怎么知道这段典故呢”

“也许是天意吧”沈默呵呵笑道。他当然不能说想起了周迅的苏州河,似乎在那个年代,吴淞江便成了黄浦江的支流了吧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三人兴奋的操着舟,便往吴淞江下游去了。有了归有光这个行家,在错综复杂的茫茫水道中,找到一条干流并不困难。快船很快顺流而下,到了北新泾一带。

果然依稀还能找到昔日李允嗣所留下的故道,确实可以让泄太湖之水的吴淞江,由黄浦入海并确定原江面阔三十丈,准备复其旧观

如此,便不需要原先的旧河道,而是将吴淞江变为黄浦江的支流,原先无法解决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沈默不由感叹,有两辈子的人就是好。

第四二四章 谁在撒谎

如此一来,旧河道还可以作为一条泄洪道,如果夏秋汛期,可以开闸放水,泄洪防汛、淤地成宝,两不耽误

“大人,这真是如有神助啊”归有光忍不住赞叹道:“想不到几十年前,便有跟咱们不谋而合的前辈了,可见天要大人成事”

“就算是天要我们成事,”沈默笑道:“也是被你归有光的执着感动的,”说着看看已经恢复沉静的海瑞道:“也是被你海刚峰那一跪所感动的。”

听到这句话,铁一样的海瑞,竟然眼圈一红,虽然旋即恢复了正常,内心的波动却没有逃过沈默的眼睛。

“如果换了我,当时那种情况,也会跟你同样选择的。”沈默轻声道。

“大人”海瑞深吸口气,说不出话来。

“在那种情况下,若不保持克.制,”沈默看看他,面露感慨道:“一旦乱起了,一切都全完了。”

“都怪下官操之过急了。”海瑞郁闷道。

“其实你不必自责,”沈默轻声道:“这.次百姓闹事,多半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只要我们耐心做工作,向大伙讲明白现在的安排;同时将那些幕后挑唆之人揪出来,如此双管齐下,再加强警惕,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是”海瑞正色道,几句话的夫,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待他们说完了,归有光苦着脸.道:“大人,我突然想起来了,如果这样改道,必然会经过松江府的青浦县,就不再是我们苏州府自己的事情了。”说着有些发愁道:“没有上面的统一指挥,怎么保证别府的配合呢”

“这个不用操心,”沈默道:“上面我可以请胡总督授权,.全权负责河道;至于临府,上次王崇古帮了我的忙,我得请他吃个饭,应该没有问题。”

沈默的自信是有底气的,三天后王崇古欣然赴约,.乘船来到宋家浜,与等在那里的沈默会面。

画舫上,美酒佳肴,推杯换盏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利益的交换,和意见的交流。

王崇古道:“引吴淞江入浦,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沈默心说:原本.我们苏州府独自发财的事情,硬生生要分你松江一段,你当然没有意见了。面上却很高兴的表示感谢。

又听王崇古道:“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事儿吗”

“晋商”沈默问道。

“嗯,”王崇古颔首道:“经过上次的事情,他们对你很欣赏,也看好你的前途,希望能有进一步的合作。”

“呵呵。”沈默笑道:“求之不得啊,不知他们意在何处呢”

“他们想收购汇联。”王崇古知道跟沈默耍花腔没有用,干脆实话实说道:“价钱好商量,你给开个价吧。”

“呵呵,”沈默还是不咸不淡的笑道:“我终于明白,天下十大商帮,为什么唯晋商独领风了。”

王崇古紧盯着他,不说话。

沈默也不说话,金融利器的威力别人不知道,他怎会不知道又岂能轻易授人

但这同样是个与晋商联合的好机会,如果能够促成,无疑会是未来的强大助力。

“到底答不答应,你给个话嘛,”王崇古道:“放心,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是不答应,我也不会记恨的。”当然不快、不满、不爽还是会有的。

“鉴川公,今日我们既然坦诚相对,就该实话实说。”沈默微微一笑,表个态道:“其实做票号这一行,势大财雄才好扩张,我也很愿意跟你们这样合作。”

“但是呢”既然开诚布公,王崇古便不再守拙,锋芒微露道。

“但是我不会接受收购的。”沈默沉声道:“合作是我可以接受的方式。”

“合作”王崇古轻声道:“他们的意思是,可以出到一千万两来收购汇联,这个钱你十辈子也挥霍不完,还需要费心劳神的合作”

“这不是钱的问题,汇联承载了我一系列的构想,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我还不能将其授之于人,否则计划就全乱了。”

“什么计划”王崇古问道。

“呵呵,”沈默笑道:“对于市舶司,对于将来的海外贸易,汇联都是必须的支点,我必须通过汇联,来掌握各地各国的客商,随时对贸易进行调控。”这事儿不能说太细,不然王崇古肯定没法接受。

“没有商量”王崇古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其实,合作也是很好的。”沈默轻声道:“大家可以一起发财,钱是赚不完的”

王崇古面色一阵阴晴变换,最后缓缓点头道:“好吧,我给他们带个信儿,看看他们什么意思。”

“好的。”沈默颔首道:“还有件事我觉得咱们应该沟通一下。”

“什么事儿”王崇古问道。

“关于徐家的问题,”沈默便将昆山五虎的事情讲与王崇古,虽然四下无人,他还是压低声音道:“我想问问鉴传兄,他们在松江也一样嚣张吗”

“那倒没有。”王崇古道:“他们家光有田产,也放租放贷,但修桥铺路,资助府学,遇到荒年还给佃户放粮,所以名声还不错。”

“看来他们也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沈默似笑非笑道:“所以就在邻县撒野。”

“拙言老弟,你可得听我一声劝。”王崇古正色道:“别人可以对徐阁老有怨怼,但你绝不能有。”

“我知道。”沈默无奈点头道:“我知道啊,师恩如山,连他的家人我也碰不得。”

“不过”见他有些郁闷,王崇古开解道:“那所谓的昆山五虎,只是一些假借徐家名声作恶的败类,只要处置得当,没有人能说你什么。”

“嗯,多谢鉴川兄指点,”沈默点头道:“只是听说徐家公子十分护短,到时候找我求情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王崇古想一想道:“如果你能想办法拖住他,同时快刀斩乱麻,让五虎认罪,徐公子也无力回天”

“好主意”沈默赞叹一声,抱拳道:“请鉴川兄帮帮忙,设法将徐家二兄弟拖住一段时日。”

“哈哈”王崇古恍然笑道:“我说你沈拙言怎么一下虚心好学起来了,原来绕着绕着,把我给绕进来了。”

“呵呵,”沈默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谁让我鞭长莫及呢,只能腆着脸求鉴川兄了。”

“好吧,既然你沈默开口了。”王崇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我就帮你这个忙”

“多谢兄长”沈默深施一礼道。

“哈哈,不客气,谁让咱们兄弟投缘呢”王崇古笑道:“来,喝酒,喝酒”

“好,喝酒”沈默也举起酒杯道。

就在两位府尊推杯换盏的时候,海瑞与王用汲,正在将新方案一家家的游说,尽管口干舌燥,两人却没有丝毫的懈怠,尽管各自的信念不同,但情是一样一样的。

当海瑞完成一天的拜访量,坐在树荫下喝水吃饼的时候,一个老汉在一个女娃的搀扶下,怯生生的凑到边上,小声问道:“敢问,您是海老爷吗”

海瑞赶紧喝口水,将口中的食物冲下去,长舒口气,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海瑞。”

那老汉便和女子便一齐给海瑞跪下,还未开口,便已经哀哀痛哭。

海瑞一见,便明白几分,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早就有了经验。海瑞将那老汉扶起道:“老人家,您有什么事情找我啊”

“草民要告状”那老汉正是在周庄给沈默唱戏的魏有田,打听到海瑞受命疏浚吴淞江,便辞别那掌柜的,在女儿的陪同下,从周庄一直走到这里,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海青天。他已经反复诉说过自己的遭遇,是以很快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而且他还告诉海瑞,听乡亲们说,那伙人已经下了封口令,说谁敢跟官府胡说八道,就让谁跟他家一样的下场。

以海瑞嫉恶如仇的性子,听闻之后自然气愤无比,当即决定立刻去魏老汉住的魏家庄看看。他除下官服,换上布衣,对跟班衙役道:“你们把魏家父女俩,带回苏州城去。”

“大人,您呢”衙役们问道。

“我还有别的事情,留下一个跟着我就行了。”海瑞便对魏有田道:“老大哥,你先跟他们回去,他们会给你安排住处食宿,等我问明白案情再作计较。”

“全凭您老做主。”魏有田忙不迭道。

与众人分手之后,海瑞便与一健卒,分乘两匹骡子,往三十里外的魏家庄去了,到了地头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下来了。

“大人,我们怎么办”手下问道。

“从现在起,不要叫我大人。”海瑞吩咐道:“我是苏州城一家票号的账房,你是我的保镖,我们是往太仓去的,记住了么”

“记住了。”能跟他单独出来的,自然是聪明伶俐之人。

“好吧,我们先找找那魏有田家。”海瑞道。

“记得是在村口东头第二家,很好找的。”手下道。

“过。”两人便牵着牲口,从东头进了村,走到第二家,从外面便可以看到,院子很大,门面也比左邻右舍要气派,只是大门虚掩,透过门缝往里看看,里面没有光,也没有动静,显然是没有人了。

“我进。”手下自告奋勇道,却被海瑞一把拉住,道:“不必了。”手下赶紧缩了回来,却见海瑞伸手敲门,口中大声道:“请问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手下心中奇怪道:分明是没有人的,大人为什么还要叫,难道是叫鬼吗便把自己吓得毛骨悚然起来。

这时隔壁一家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探出头来道:“你们找谁”

“这位大叔,”海瑞转过头去道:“我们不找谁。”

“不找谁敲什么门”

“我们是从苏州城而来,往太仓州去,因为道路泥泞慢了行程,赶不到客栈,只能来贵村叨扰,祈求借宿一宿。”海瑞满嘴酸乎乎的,像极了老百姓心目中那些冬烘账房之类的酸先生。

“哦,别敲了,他们家没人了。”老汉端详他半晌,感觉不是个坏人,便打开门道:“过来我家吧。”手下这才恍然,原来大人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多谢老人家。”海瑞感激不禁道:“我会给您钱的。”便和手下牵着骡子进去老人的院子。

“什么钱不钱的,”老汉一边给他俩指栓牲口的桩子,一边打趣笑道:“你是个教书先生”

“不是,账房。”海瑞道。

“都差不多。”老者将他俩领进屋去,给他介绍自己的家庭成员,老伴,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孙子,里屋里还有媳妇儿和闺女,当然不会出来相迎了。

老婆子便为客人张罗饭食,老头请他坐下,拉着孙子道:“这是大儿子的,小儿子的还在怀里呢。”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自豪。

庄户人家的晚饭自然粗鄙,黑面汤加粗粮饼子,还有些萝卜咸菜而已,但对海瑞来说,吃什么都是一样的,倒是那手下吃惯了白面,嗓子受不了粗粮,只好推说有胃病,喝汤吃咸菜。

海瑞本来就是农家出身,又见多识广,此刻刻意与对方拉近距离,自然不太困难。一顿饭下来,便已经跟那老汉称兄道弟起来。

“您的儿子呢”吃饱了饭,海瑞端着粗茶碗,轻啜着杯子里的苦茶,问道。

“哦,两个儿子都在大户家当长工。”老者笑道:“现在农忙时候,老爷家的活太忙了,便都住在庄子里不回来,管吃管住,还双份儿钱,划算的很。”

“原来如此。”海瑞呵呵笑道:“我说隔壁家里怎么没人呢,原来是给人扛活去了。”

“哈哈”老头笑道:“我说你这位先生,光会算账不看世事,老魏家那么大的宅院,自己的活都干不过来”说着一下子消沉下去道:“哎,可惜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那家已经破了。”

“破了”海瑞装作好奇问道:“怎么破了”手下现在对大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原来除了声东击西,还有抛砖引玉的目的啊

“破了就是破了,问那么多干什么”老头突然烦躁道。

“哦,”海瑞被训了,仿佛很不开心,一脸的沮丧坐在那里。

老者大感抱歉道:“我给先生赔不是了,您千万别在意,只是他们家的事儿啊,咱们还是别提的好。”

“怎么闹鬼吗”海瑞一脸紧张道。

“不是闹鬼,是人闹的。”对于很多热情似火的人来说,保守秘密实在是太困难的一件事了,这老先生恰恰就是其中一位,虽然提醒自己不说不说,却还是忍不住透露一星半点。

“人闹的”海瑞好奇更胜了,追问道:“您快,好奇死我了。”

“不是我不想说,”老者苦着脸道:“实在是说不得。”

“怎么说不得了”海瑞问道:“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哎,那就跟你简单。”老者心说要是不说的话,非得把咱俩都憋死便道:“隔壁因为一些事情,得罪了大人物,结果一家被b得死的死,散的散,就是这个样子,”说着紧紧抿住嘴道:“这事儿不能说太细,你就别再问了。”

“难道官府不管吗”海瑞那会听他的。

“官府”老者哂笑道:“没有官府在后面撑腰,谁能如此横行霸道”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说:好了,就此打住吧,可别再说了。

“原来如此。”海瑞呵呵一笑道:“您看,说是不说不说,您全给我讲明白了啦。”

“我没讲多少啊”老者奇道:“就这几句你就听明白了”

“嗯,我这人理解能力超强。”海瑞笑道:“不信我给您复述一遍。”便将那魏有田所讲,隐去姓名和非得亲见才能得的细节,讲给老汉听。

老汉一脸错愕,然后给自己两个嘴巴子道:“这是嘴吗这是个漏勺啊”

海瑞却心中一片冰冷,因为按照魏有田所述,那天抓人的时候,是县衙里的捕头,后来他还去县城告状,见过县令老爷哩

那就是说,这件事上,昆山县令祝乾寿真的脱不开干系了。

第四二五章 都卖的什么药

见老者一脸懊丧,海瑞安慰道:“老丈你放心,我是个外乡人,明天就要走了,今天这话只当是长夜无聊,我俩感解解闷用的,明天我就全忘了。”

“真的”老者问道。

“那当然了,”海瑞点头道:“你好心留宿我,我怎么回害你呢”

老者这才放了心,便点点头,喝口水,道:“罢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咱们就说道说道吧。”将憋在心里直痒痒的秘密,一点不留的讲了出来。

他魏家确实因为田地被冒献。而与沈五接下梁子,并打跑了前来收地的人,结果引来了沈五的报复,他们雇请巡检司的官差卷土重来,将魏家的三个儿子全部打伤,强行占了他们家的地,并扬言魏家要是敢再胡闹。就要了他们全家的命

有道是祸不单行,魏家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了魏有田的二儿子因为后脑勺被打伤,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悲愤之余,老大和老三决定进城告状,谁知被撵出县城,由差官顶着驱逐出境,他老婆本就身体不好。又连遭打击,竟然也死了

魏家的悲惨遭遇,引起了乡亲们的义愤,原先觉得县太爷还不错,现在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昆山县也不例外事出以后,巡检司的人数次下来,威胁他们不许跟任何人提及此事。否则就如何如何云云。

听完他的讲叙,海瑞已经是怒发冲冠了重重一拍桌面道:“这真是岂有此理”唬得老汉一坐在地上。里屋里睡觉的小孙孙,也哇哇大哭起来。

第二天,辞别了老汉一家,海瑞吩咐跟班府城报信,自己却没有离开,而是挨门串户,开始打听魏有田的事儿,谁知闻者变色,闭门掩户,纷纷避之不及。

海瑞并不气馁,一家家继续敲下去,谁知事儿没问出来,还反把狼给招来了。

“就是他”本村里正带着巡检司的人,从远处跑过来,对着孤身一人大喊大叫道:“就是他到处打听魏有田的事儿”

巡检司的官差围住海瑞,先上下打量一番,只见他衣着普通,面色黝黑,一看就不像什么人物,不由放心问道:“你是什么人”

“路见不平的人。”海瑞淡淡笑道。

“跟我们走一趟吧”头目冷笑道。

“为什么”海瑞问道:“我犯了哪条王法”

“在这里我们就王法”头目鬼笑一声道:“带走”便有如狼似虎的官差上前,要将他用链子锁了。

海瑞一摆手道:“不用锁,我自己会走”

还没说完,便有人道:“哪来那么多屁话”被用铁链捆了上身。拖着往村外去了。

那留宿他的老汉看了,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把门紧紧关上,祈求佛主保佑,不要牵连到自己。

且说那跟班急匆匆回到苏州城,手持着海瑞的亲笔信,直接进了府衙,见到了值守的归有光。

归有光大惊失色,赶紧去签押房找沈默。

看了那封信,沈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大人,得赶紧派人去找海大人啊”归有光着急道:“万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的麻烦就大了”

“现在的麻烦就够大的了”沈默阴着脸道:“祝乾寿骗了我,海瑞又决意查一杠,这件事只能摆在台面上来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这张脸算是丢尽了”

“大人,”归有光顿一顿道:“赶紧把海大人找回来,还是可以将这事压下去的。”

“不可能了,他为什么把手下都支走,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沈默摇头道:“就是想给那些人机会。让他们对付他,好把事情闹大,逼得省里。甚至朝廷,不得不过问此案”说着重重叹一声道:“那个祝乾寿。官声向来是不错的,怎么也干这种官匪一家的缺德事还有那个海瑞。我都把他发配去管河工了,就不能少管闲事吗”

“大人息怒。”归有光赶紧劝道:“无论如何,现在得先把海大人找回来吧。”

“现在的麻烦就够大的了”沈默阴着脸,点点头道:“你赶紧带人去吧,我随后就到”

“去吧。”沈默终于点头道:“你那我的令牌,赶紧把海瑞找到。然后将他和祝乾寿都控制住”

归有光赶到昆山县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跟着那随从,到了出事的村子里,询问海瑞的下落。

有了海瑞的教训,都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归有光是老刑名,立刻看出其中有蹊跷,冷声道:不妨告诉你们,那人是长洲县令,因事路过你们村,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得偿命”当然不可能,但就得这么吓唬。

果然吓得人慌了神,赶紧招认道:“被巡检司的人带走了”

“槽糕”归有光自然在大那些人有多恶劣,赶紧率众而去,直奔五里外的巡检司的驻地巡检司虽然隶属于县衙。但因为负责县城以外地区的治安,所以都在乡镇上办公。

当到了地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巡检司的院子也大门紧闭。

“开门开门”毫不客气。直接砸门。

“什么人”院子里响起了难听的咒骂声:“不想活了吗”

“我们是苏州府衙的”外面的官差高声道:“再晚开一刻,活不成的就是你们了”

“啊”里面的人一片慌乱,赶紧跑过来打开门。

门一打开,里面人便被府衙官差制住,看清楚确实是上面来人。还有个穿着从六品服色的官员,昆山县的官差哪敢反抗,全都束手就擒。

“你们今天抓到的人呢”天色黑,归有光的脸色更黑:“就是那个里正带你们去抓的。”

“送到县里去了。”昆山巡检赶紧道:“我们县尊说了,凡是我们抓到的人,都得立刻交给县里关押。不得私下询问。”

“真的”

“就是给小的个胆子,也不敢骗您老呀”昆山巡检赔笑道。

“跟我去县城”归有光翻身上马,两个府衙官差,便将那昆山巡检绑在马上,牵着往外走去。

当一行人到了县城,天才蒙蒙亮,又等了好一会儿城门才开,归有光一行人进了苏州城,直奔县衙而去。

到了一问,衙门的人却说县尊大人出城去了,仍然未有归来。

归有光顾不得这么多,手持沈默的令牌,命昆山典史将巡检司抓的人送过来。

典史却说,县尊大人有命,没有他的命令,天王老子也不能提走那个人。

归有光一听,冷笑道:“你就把你家县尊害死吧”

典史面色数变,斟酌一下道:“还是等堂尊回来再说吧。”

见吓唬无效,光天化日的。归有光也不能大闹府衙,只能命人将大牢看紧了,自己气哼哼的坐在县衙等祝乾寿回来。

等到中午时,沈默来了,但他没有穿官服,没有帝仪仗,只是由铁柱几个护卫着。站在县衙门口看热闹既然事情闹大已经不可避免,自己就得将其办的漂漂亮亮,万万不能在揣着原先那种蒙混过关的想法。不然就算面上过去了,自己的名声可也全毁了。

要来一场短.平.快,就得谋定而后动,先让各路神仙都献了原形,自己才好出场,快刀斩乱麻,牛刀杀小鸡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大概到了午时初,祝乾寿终于回来了,他没有坐轿子,而是骑着马,且有点灰头土脸,还汗湿衣襟,看上去十分的狼狈,随从的官差也个个掩不住的疲倦,脚步都有些踉跄。

怎么跟遭了倭寇似的沈默暗暗奇怪道,但是人家一进了县衙,他这个路人甲就没法跟进去了,只好在外面等归有光出来。

话分两头,先不理被挡在门外的沈大人,我们跟着祝县令进

归有光阴着脸道:”祝大人管教的好手下,我凭着府尊大人的命令。都提不出人来”

祝乾寿微微一笑道:“他们就知道惟命是从,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下官给你赔不是了。”说着一挥手道:“去把归大人要的人提来。”又朝归有光拱拱手道:“震川公稍待片刻,下官去换下这身脏衣服来。”

“我的衣服也脏了。”归有光冷声道:“咱俩一块儿去吧。”

摆明了怕我耍花样啊这引得自命清高的祝乾寿颇为不快,哼一声道:“悉听尊便。”便甩手去了后堂。

归有光果然跟在后面,两人一起进了厢房,祝乾寿也明白过来,挥手斥退侍女道:“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待所有人都出去,归有光劈头一句:“好一个祝健卿啊,竟然连跟你同级的七品县令也敢抓”便将祝乾寿一下子打蒙道:“这话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牢里关的是谁”归有光冷笑道:“是海瑞海刚峰”

“不可能”祝乾寿做出第一反应后,才想到归有光不可能拿这事儿开玩笑,不由变了脸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归有光便将海瑞在魏家庄被抓的事情,简单讲给他听。

一听魏家庄三个字,祝乾寿就明白了三分,面色阴晴变换一阵,竟然恢复镇静道:“呵呵,一场误会啊,待会的得向海大人当面赔罪。”

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归有光暗暗生气道:“你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那就待会走着瞧。

待两人洗刷更衣完毕,回到二堂时,那被巡检司抓到,又扭送县衙的老兄,已经站在了堂前。

两人一看,可不就是海瑞吗只见他衣衫破碎不能遮体,脚上还少了一只鞋,面上有擦伤,胳膊上带淤青,一看就是受过一番礼遇,好在精神尚好,双眼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