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官居一品第149部分阅读(1 / 1)

作品:《官居一品


所以李势很容易便联想到那方面去了。

不是李势心思龌龊,他是个饱经风霜的成年人了,早就不相信世上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了沈默这种贵人,就算一时闲得无聊,也不可能整天跟在自己后面,难道就为了考察下属生存状态吗迹的往外挪,哪怕半边悬空,也要跟他拉开距离。

沈默正在绞尽脑汁琢磨,怎么跟李势挑明了说,也没察觉他的异样。想了半天,才轻声道:“宏甫兄,问你个问题,请务必如实回答。

“大人请问。”李势道。

沈默便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道:“你的身体里,是不是藏着另外一副灵魂。我是说,你其实有几百年后的记忆,对不对”

“呃”李势张着嘴巴,心说天还没黑呢,怎么就开讲鬼故事了转念一想。便轻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我的言论太匪夷所思,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么”

“可以这么说。

沈默点点头道。

“我也知道自己有些离经叛道”李赞挠头笑笑道:“但我更不能背叛自己的内心。我是那样想的,就得那样说出来。”说着也浸入回忆的河流道“老人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我也许就是第一百零一样的。从小想问题就跟人家不一样,记得十几岁时,跟着先生学论语。“樊迟请学稼。一章

天下的读书人都知道“樊迟问稼。的典故,出自论语一子路篇。简单说来就是,孔子的学生樊迟,兴趣迥异常人,向老夫子求教如何种庄稼。子便曰:“吾不如老农”过两天婪迟又求教如何打理菜园子,子又曰:,吾不如老圃。

接连两次下不来台,孔子有些恼了,等典迟出去。便对学生道: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焉用稼”滔活不绝骂了半晌,但大都是车轱辘话,提炼,下中心思想是:“樊大胡子真是个。小人我那么多本事你都不学不问,偏去问什么种地种菜,那是泥腿子们干的活,我们读书人管它去球”

这一段典故沈默自然烂熟于胸,但从来没想过有什么不妥,顶多就是鄙视一下孔夫子,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毛病。

他虽然思想另类,但言行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更不会把观点变成白纸黑字。可李势不,他非但写了,还深挖了婪迟为什么会关注三农问题。结果真让他从论语一微子篇中找到了,原来孔夫子带弟子们周游列国时。结果不知怎地,学生们把老师给弄丢了。大家很着急,子路就问路边一个扛着锄的左侧向他打听自己老师的下落。谁知那时候人都很有个性,老农民竟嘲讽孔子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那也能算老师。说着继续在地里干活。子路很晕,便施礼要离开,却被老头叫回来,带回家去杀鸡置酒,招待一番,第二天才上路。

找到孔子后,子路把事情经过告诉孔子,孔子感觉很不爽,却也只能自我安慰道:“那老头是个隐士啊,又“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为什么又让他回去呢据李势分析,孔夫子因为跟学生们失散了一天一夜,加之自理能力极差,这会儿已经是前胸贴肚皮了。你们是吃饱喝足了,就不管为师了还不回去给我化些斋饭回来

结果人家已经搬家了。

因为比这到霉的事儿多了去了,所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事后大家也就搁在脑后。但樊迟除了胡须浓密外,还有个显著特点就是憨实,他就记住那老丈的话了,后来整天琢磨,觉着说的蛮有道理,便去跟夫子请教,结果孔子以为这小子是故意旧事重提,自然十分的不爽,便骂之而后快。

于是,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李势,得出一个。结论孔夫子心胸狭隘

他说,为什么人家外人批评你,你还夸人家是世外高人;可学生提几个问题,你却气得骂娘这不是欺软怕硬是什么就这种思想还称得上圣人,那圣人也太不值钱了”””””一

听完这个故事,沈默明白了,此人不是什么二世为人,而是天生异类,基本上跟徐渭、何心隐一个类型。愤世嫉俗,痛恨权威、衣佩等一切束缚人的东西,只是程度和表现的方面不尽相同罢了。

虽然心中的遗憾居多,但沈默还是感到丝丝欣慰的,他不怕遇到异类,就怕整个世界死气沉沉,千人一面。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还是省点力气,早点洗洗睡吧,因为注定会徒劳无功的。

若是多些撼动人心的异类。自己甚至都不用太操心内部,只需把外部环境打理好,时代就会前进。自己的使命也能轻松完成。

所以虽然李赞不是他的同类。沈默还是乐于结交并保护这样一位“异类”以便让他培养出更多的异类来,,

这时候,三尺回来了,手里拎着四样精致的礼品,后面还跟了两个。手下。一个拎着两只大筐,装满蔬菜鱼肉,另一个背个五十斤的面口袋。

抢在李势前面,沈默强调道:“这是国子监对老尖人的慰问品,我回头就跟高祭酒报销去。”

李势当然知道他是怕自己难看,才这样说的,眼圈有些发红道:“大人不必多说,我收下就是,”被施舍的滋味实在难受但有些时候,你必须接受,好在天色渐渐黑平来,已经看不清脸了。

沈默拍拍他的胳膊,温和笑道:“你先回去吧,待过一会儿,他们几个再把东西送过去,咱们明日见。”

李赞这下更感动了,想不到沈默如此体贴,竟然会如此顾及自己的颜面如果让三尺他们拿着东西跟他一起回去,那在他家人看来,无疑就是施含了,三尺他们会被感谢,沈默也会成为被感恩的对象,但李势就成了事外人,哪能得到全家人崇拜的目光

只要三尺稍稍晚到一会儿。他们仍煞会被感谢,但主要的功臣就成了李势”看吧,这是因为他们要巴结我才送来的”性质截然不同。

有人说,想要结交一个男人。先给他面子。沈默深以为然,他写了“世愚侄,的名帖,让三尺他们拿着,根据李势留下的地址,找到他家去替自己向老太太请安。

等斑到家,若菡她们已经快吃完饭了,见他竟然这时候回来了,柔娘赶紧起来伺候沈默洗手,若菡笑道:“等你到天黑还不回来小以为又在外面吃了呢。”他最近心中烦闷,时常在外面游荡,时常不回家吃饭,若菡她们都习惯了。

为什么烦闷你要从全国最富的一省之长,一下变成了图书馆长,你也烦;又从整日忙碌,一下子变得无所事事,你也闷。

他不想把这种情绪带给妻儿。宁肯在外面转悠,也不愿破坏自己一贯强大的形象。不知该如何界定这种行为,是打落牙往肚子里咽呢,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饭,结果人家挂着自家老婆孩,不肯吃我的饭,只好一拍两散,各回各家了。”这时,听若菡吩咐下人,让厨房给老爷做饭。他摇头道:“不用浪费了,我给你们扫扫尾就行了。”

说着擦擦手,坐到桌边,自己动手盛一碗米饭,把几盘菜折合一下,跟米饭一拌,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阿吉和十分十分川一一辽:“阿爹怎么吃剩饭了哩”沈默翻翻白眼道:“昨天网教了你们悯农,是怎么背的来”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两个小孩争先恐后背诵道。

“现在明白了吧”若菡在边上笑眯眯道:“阿爹是在给你们做示范呢。”

“哦,原来如此。

阿吉和十分似懂非懂道:“那以后剩饭都给阿爹吃”

沈默差点没噎死,心说我怎么养出这么两个小王八蛋

若菡赶紧让柔娘把两个小鬼领出去,和平常玩去,以免再语出惊人,把沈默给活活噎死,又给他舀一碗汤,柔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默喝口汤,冲一冲,才长数一口气道:“没怎么呀谁还没噎着过呀”

“我就没。”若菡笑道。

“你小小时候肯定也有过,就是不记罢了。”沈默撇撇嘴,继续低头扒饭道。

若菡脸上笑。心中却觉着奇怪,因为沈默最近的举动确实有些反常原先他可是个食不厌精、穿不厌细的讲究人,可最近几天奇了怪了,这位爷不仅不再穿绸缎衣服,而且也开始吃剩菜剩饭了,这让若菡怎能不多想呢

沈默低头吃饭,若菡心里便琢磨开了原先他可不是这样的,现在从苏州来到北京。从巡抚变成洗马,这其中的落差。就算她这个身边人。都感受得到。任苏松巡抚时,沈默其实就是土皇帝,在苏松境内生杀予夺,大展宏图,挥洒自如;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无论干什么。都有一群人捧着,无论说什么,都有一群人听着。

现在可好红袍变蓝袍不说,且还是在官员多如狗的京城里,且还是个,闲职,整日里无所事事,还得小心迎逢,谁也不敢得罪,也不能流露出丝毫不满,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日子。对曾经沧海的人来说,过一天都是煎熬。若菡相信,丈夫就是因为接受不了这种落差,才变成这样子的。面子比天大,若是直接安慰他,反而会让沈默更加郁闷,便想方设法逗他开心。还给他讲了个笑话道:“有个和尚偷偷地买来虾子煮了吃。他看见虾在锅里乱跳,于是连忙双手合十,低声对虾子道:“阿弥陀佛,忍耐些忍耐些。一会儿熟了,就不痛了。”

这笑话太老。根本达不到沈默的笑点,敷衍笑几声,感觉吃饱了,拿起餐巾擦擦嘴。突然心中一动,看一眼一脸期盼的若菡,这才明白那个笑话的意思。不由笑道;“臭丫头,竟然编排你老公,我是虾子

“我也不和尚亦若菡双眼笑成一对新月道。

“哈哈”沈默笑几声,面色渐渐柔和下来,抓住夫人柔腻的,轻声道:“对不起,又让你操心了。”

若菡摇头笑笑道:“两口子说这话干嘛”说着关切道:“要快点好起来啊,你可是我们全家人的天啊,你要是老心情不好,咱们家就得整天阴着。”

“知道了。”沈默点头笑笑道:“我从苏州到北京,确实有些不适应。不过已经调整好了,明天就准备去正式上班,开始新的生活。

“是吗那太好”若菡高兴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六

“你说。”沈默点头道。

“别再虐待自己好吗”若菡眼圈一红道:“看着你吃剩饭,我心里可难受了,咱家不缺这一口啊,”

“嗨,夫人误会了。”沈默笑道:“我这可不是自虐,也不是想省钱啥的,纯粹是从心底觉着,实在不该浪费。”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呢”若菡奇怪道。

“这几天日的所见所闻,让我深有感触啊。”沈默叹口气道:“范文正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目前还做不到,也没资格去做。不过我也不能。在那么多同僚吃不饱饭,那么多百姓还没饭吃的时候,浪费粮食吧。”

若菡点点头。一脸歉疚道:“却是我把你想俗了,咱们家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浪费粮食了。”

沈默点头笑笑道:“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亮仔说的,不会错

还有六天。八万字,真是失误,以为这个月引天呢”看来只有紧紧手了。大声求月票啊,说不定下个月就没法说这句话了,所以这个月要喊够本。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五一六章 三公槐

亭建于嘉靖七年,亭内刻着嘉靖皇帝御制敬一教师。

亭东为祭酒的办公房,西厢为司业办公之处祭酒校长也,司业副校长也。

高拱的门敞开着,张居正站在外面,恭声裒报道:“大人,沈司业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便传出来道:“哦,快请进。”

张居正朝沈默递个眼神,佼先一步进去了。

不知怎的,沈默竟稍稍有些紧张,深吸口气,暗笑自己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到了小河沟里还会手潮自嘲的笑一下,心说他还能吃了我便进去房内,正见着高拱从大案后起身,朝自己爽朗笑道:“沈司业,老夫久仰大名了。”

沈默见他一看就是个北方人,体型高壮,相貌瑰奇,络腮浓胡,衣着却不甚讲究,那件绯红官袍上,明显有几处污渍,他却浑不在意,就那么一直穿着。

但要以为他是个粗豪的汉子,那就大错特错了只见高拱的两条眉毛粗且高挑,几乎是直竖在那双目光锐利的眼睛上,乃是典型的狼眉鹰目再看他嘴角薄且下垂,显得孤意昂直,必然是个极不好打交道的。

但让沈默受宠若惊的是,高拱竟然笑脸相对,还起身相迎,这让他不禁暗暗嘀咕,难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沈默这边只是有些小吃惊,那边站着的张居正,却已经快惊掉下巴了,他可清晰记得,上个月自己上任,被高校长晾了半天,等忙完了才一板一眼的对他训话,从头到尾都欠奉一丝笑容,更没有欠欠身。

怎么到了沈默这里,高阎王就变成笑面佛了呢难道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吗他在这腹诽,邳边沈默和高拱已经寒暄完,分主宾就坐了。

只听高拱沉声道:“络还站着干嘛”张居正这才回过神来,心中苦笑一声,在下首坐了,陪着两人说话。

便听高拱问沈默道:“拙言,你的别号是什么”沈默笑笑道:“回大人的话,下官尚未表字。”

高拱奇怪道:“这是为何”一般官员,只要外放县太爷,都会娶个小、取个号来犒赏一下自己,沈默都干到过巡抚过没有取字,让高校长不太理解。

沈默解释道:“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志得意满,所以未曾取字。

高拱闻言摸着浓密的胡子,赞道:“果然是非常之人啊”他这从不拍马屁的,一旦破了例,自己都一身鸡皮疙瘩。

赶紧话锋一转道:“不过,取字的意义,不仅在于以示尊贵,还是为了尊长。”

老师你取了字,别人就不能称呼你父母取的名;自己取了号,别人就不称呼老师取的字,相当于把师长所赐的名字供起来,所以高拱才有此一说。

他又道:“这本是你的私事,但既然为司业,就得为学生们做个表率,所以拙言还是考虑一下吧”沈默心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考虑什么便笑道:“大人说的是,确实是下官考虑不周,我尽快想一个。”

“这就想吧。”

高拱笑道:“待会儿要向师生们引见,还是有个别号妥帖些,你说是不是啊”张居正听了心中暗笑,逼以为高肃卿对沈默不一样呢,结果三句话便露出独裁本性。

沈默听说过逼婚的,也听说过逼债的,就是没听说过还有逼号的,心说这不是难为人吗当然,腹诽归腹诽,该取还是得取,只好开动脑筋道:“要不,叫绍苏吧,纪念一下下官的故乡和第二故乡吧。”

“意义不错,”高拱寻思一会儿,却又道:“不过绍苏有些女气,似乎不太合适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沈默表情僵硬的笑笑苴:“大人说的是。”

谁知高拱竟越说越来劲道:“不如叫江南吧,绍兴也是江南,苏州更是江南,一个意思,却大气许多。”

旁听的张居正这个汗呀,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大人,取字这种事,不好越俎代庖吧”高拱这才有些不好意思,便哈哈笑道:“我不过是提个建议,当然还要拙言定夺了。”

沈默还能说什么,只能强笑道:“江南,确实比绍苏好得多,就用这个吧。”

“拙言可以再想一个嘛”高拱的谦虚劲儿倒上来了。

沈默心说:靠,放什么马后炮对于伺候领导,他上辈子就有丰富的经验,哪里还会拂了高拱的美意,只好坚决道:“不换了,绝对不换了。”

高拱大喜道=“江南,以后就这样称呼你了一一一一一一”顿又道=“可以吗”沈默这个无奈啊,苦笑道:“大人还是可以称呼我拙言的。”

这是对上级和长辈的尊敬。

高拱却摇头道:“还是叫江南吧。”

此刻大门已开,没有门卫,沈默便轻撩官袍下襟,准备进去。

却听身后有个清亮的声手道:“拙言,早啊”沈默闻言收住脚,回首芙道:“太岳兄,你也早啊。”

便见张居正身着得体的蓝色官袍,白纱中单的领子纤尘不染,更显得颀面秀眉,鼻若悬胆。

一双凤目光蕴翩然,三经长须有条不紊,虽不过五品青色官服,却真生得人中龙凤,望之俨然一溪风月、踏碎琼瑶,连着满身的清气傲然。

不过他此刻笑得发自内心,没有丝毫的骄傲一一因为在沈默面前张太岳没有丝毫骄傲的费本,无论比学历还是履历,甚至连相貌气度上,他都更欣赏沈默这种温润如玉,锋芒内敛,却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让人十分愿意跟他相交,却又不敢过分放肆。

张居正知道,这是沈默本身的性格,与后天封疆的磨砺,才修炼形成的一种气度,比自己却要高一个档次不过不要紧,等我将来有了权力的洗礼,一样可以超过他,小张大人如是想道。

心里想什么,一点不耽诏他跟沈默说话,张居正一脸苦笑道:“上官严,则属下苦。

日后你就知道,每日应卯是件多痛苦的事儿了。”

沈默挥下手,让三尺他们跟着张居正的轿子去停放,两人便抬步进了国子监。

迎面便见一座宏伟的琉璃牌坊,正面额书围桥教泽走过去一看,阴面为学海节观四个大字,都是成祖爷的手书。

过了牌坊,上到国子监内的正道,行道两边古槐成片、参天蔽目。

此时天早,监内还未有学生,只有微风拂过树冠,发出沙沙的树叶摩擦声。

两人是在这植满古槐的行道上,沈默打量着四周的景致,深吸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笑道:“北京城好多槐树,这里尤其多啊”“面三槐,三公位焉。

张居正微笑道:“国子监不种槐,还种什么树”所谓的面三槐,三公位焉,指的是在皇宫大门外,种植着三棵大槐树,分别代表太师、太傅、太保,所谓登槐鼎之任,即三公之位。

所以从周代开始,国槐便被视为公卿大夫之树,在国子监内外广泛种植,喻示为国培养栋梁之才。

因此天下上万种树木,比槐树珍贵的不计其数,却只有它被冠以为国,称之为国槐抚摸着道边的沧桑古槐,张居正感慨道:“这些国槐的年纪,比我国朝还长,元代便已经种在国子监,当时的北京还叫大都呢。”

沈默点点头,心中也涌起些兴亡盛衰之感,轻声道:“是啊,二百年了,国子监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不管是何等风流人物,不管多么位高权重,都已经做了土只有这国槐,还是那么郁郁葱葱。”

张居正闻言笑道:“拙言,树有枯荣,人有轮回。

虽有落叶纷飞,却也必有新芽展颜。

这天下,早晚有我们的舞台,到时候拼搏过、精彩过、成功过,就算是最后做了土,又有什么遗憾呢”沈默点点头道:“太岳,你这份胸襟气矢,确实不是常人可比啊。

“拙言,彼此彼此,何须恭维呢”张居正闻言放声笑道:“咱们快走吧,祭酒大人的脾气可不好。”

沈默笑笑,跟着他穿过行道两侧的也就是贡生、监生们的教室,然后过二进的彝伦堂,这院子里最显眼,却不是那堂,而是一棵五丈高,五人合抱不过来的双干大槐树,这可不是元朝人种的,据说已经有上千年了。

虽然急着赶路,沈默还是要感叹一声:“这怕是世上最大的一棵国槐了吧”张居正没有接他的话头,却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道。

“槐之言怀也。

怀来远人於此,欲与之谋。”

说完指一指三进的门口,轻声道:“千万不要小觑高肃卿。”

沈默心中一凛,点点头,敢他进合了。

三进院是办公区域,十进门使见正中有一亭,名曰敬一那你随便了。

沈默彻底无奈了,不禁开始担心,日后该如何熬过去。

给他取了号,高拱道:“咱们说正事吧,我先向珠简单介绍下国子监的情况。”

沈默肃然道:“大人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我大明虽然有两座最高学府,但毫无疑问,北监才是最核心的。”

高拱道:“我们国子监担负着为国育才的重任,虽然不显赫,却是国家的大计所在,容不得有丝毫马虎懈怠”说到这,他的表情已经非常严肃了,沈默凛然道:“下官记住了。”

高拱点点头道:“监内我为祭酒,二位为司业,我们三人共掌儒学训导之政,为国子监首脑,本监又下设绳愆、博士、典簿、掌馔四厅其中绳恝厅负责纠正监生的操行,衡量教员的教学成绩;博士厅有五经博士,有助教,分别负责教育本监六堂的监生;典落厅宇文牍及金钱出纳等事务;掌馔厅则是负责饮食的地方,不提也罢。”

顿一顿,又道:“按例衍圣公也是我们国子监的,不过人家在曲阜快活,跟咱们向来没来往,就当不存在好了。”

沈默笑着点点失道:“下官晚得了。”

“说完了教职,再说监生,这个务必听清楚了。”

高拱道:“学内监生分为四类:举监、贡监、荫监、例监。

他们是良莠不齐的,举监是参加京师会试落选的举人,复由翰林院择优送入国子监学习,这些人可以算是监中的精英,本身素质就高,也都是官身,所以不用管束,只需给他们提供个书的地方即可。”

“贡监是天下府州县各学,选送到监内学习的。”

高拱毫不讳言道:“拙言也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因为贡举的标准徒具虚名,结果变成了论资排辈,仅以食廪膳年久者为先所以必然是一些年纪大、学问差的入选,因此监生成绩差劣。”

说着笑笑道:“不过好在他们的目的也不再是书,而是为了混几年,放到地方上当个小官罢了。

所以只需约束他们的言行,教导他们训条,至于学业上,就不必那么严苛了。

“荫监是三品官以上子弟,以及勋戚子弟入监书;例监是国家有事,财用不足,平民纳栗于官府后,特许其子弟入监学习者,故又称民生。”

高拱道:“荫生与民生,基本上跟贡生一样,也不用在学业上作要求,只要严格约束他们的吝行举止,不让他们给本监丢人即可。

沈默听高拱介绍完四类学生,心说这些活,绳愆厅就全干了,最多再加上个掌馔厅,还要那些博士助教干啥张居正精到他的想法,便道:“原先国子监确实是烂透了,入监者捐纳泛滥;在监中胡作非为;出监后庸碌无能,监生之名,遂为人贱祝,与国初盛况判若云泥。”

说着话锋一转道:“但大人上任后,决意改变这种现状,恢复国初盛况。

持举、贡、荫、例四类监生,尽数划归绳愆厅管辖约束;并获得陛下的首肯,于各府州县常贡之外,再行选贡一一通过严格的考试,把学行兼优、年轻有为者选贡入国子监学习,如今情况已大为好转了。”

“太岳不必吹捧我。”

高拱不禁摇头道:“事先我想得太简单,没料到我这个选贡是不受欢迎的。

真正的好苗子,各地都攥着不放,那些地方官们,还指望能出个你俩这样的学生呢,怎么会把最强的廪生贡献给国子监”说着苦笑道:“而且就像太岳说络,国子监前些年的名声太臭,很多人都不愿意当这个监生,两方面因素综合起来,注定了选来的学生也没有多么高的素质,充其量不过是些中人之姿,听话好管罢了。”

高拱又苦笑一声道:“今年大比,是本官上任来的第一次,是骡子是马,都得牵出来溜溜了。”

说着面色一沉道:“当初陛下同意开遍贡时,我可是立下军令状的,要是这批学生的录取比数,低于全国的平均水准,那我就得引咎辞职,并领受一顿廷杖。”

沈默一听,暗叫不好,却没法阻止高拱幽幽道:“我这个祭酒去领罚的时候,二位司业定然是陪着的,到时候可别怪老夫啊。”

不怪你怪谁呀沈默和张居正几乎是同时腹诽道:揽权的时候胡乱吹牛,出了事儿拉别人顶包,真是不当人子啊

第五一七章遍地高手

37378第五一七章遍地高手

,一弓。

在高拱的压迫下,沈默和张居正只好签下不平条约,各领了两堂选贡生,高拱自己也有两堂张居正管的是率性堂和诚心堂;沈默管的是崇志堂和修道堂;高拱则管正义堂和广业堂,瓜分了全部六堂选贡。

把他两个强拉上贼船,高拱才实话实说道:“按说每个学堂都配有五经博士三人,助教六人,但本监缺额比较严重,只能配给你们半数。小。说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各自走门路找些老师来吧,我挪出点经费,给他们开薪水。”

走出祭酒大人的房间。沈默与张居正相视苦笑,张居正道:“到我那边坐坐去。小。便领着沈默到了西厢间,自己的办公室。

冲一壶上好的龙井,张居正笑道:“这还是你过年送我的呢,劳你这几年年年挂念,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今年你就不用愧了”。沈默端着茶杯,轻轻吹去热气道:“我没得茶叶送了。”虽然南方定然会孝敬丰厚,他却不便再转赠了。

“不要紧,我是龙井喝的。苦叶茶也喝得。”张居正怡然自得道:“说实在的,今天高大人对你的态度,可着实透着暧昧啊。”

“哦,我怎么没觉着”沈默笑道。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张居正仰头顶道:“想我网到国子监的时候,高祭酒对我十分不以为然,动不动就骂得狗血喷头,还当下人使唤,呼来喝去,让我十分的难堪。”说着看沈默一眼道:“你再想想他对你,显然已在强压本性了”虽然最后还是没压住,但对你的态度却明摆着,你说是不是”

“你想多了吧”沈默笑道:“说不定,是祭酒大人今儿心情好呢

“不可能”。张居正大摇其头道:“我来这几个月了,就没见他笑过,结果你一来就心情好了这不还说明是你的原因吗说着搁下茶杯,十分笃定道:“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

“他耍盗我什么”沈默轻声问道。

“这个不难猜”。张居正淡淡一笑道:“别看高肃卿的职务是国子监祭酒,但他的重心可不在这儿。,

“在哪”沈默明知故问道。

“裕王府”张居正道:“裕王爷虽然有好几个老师就连我,假假也算是其中之一,但谁也比不上他高肃卿说句犯忌讳的话,他俩的关系,像亲人多过像师生其尖他想说“像父子,的,只是没胆说出来罢了。

“对高拱来说,经营好裕王爷,就是经营好了一生的事业。”张居正压低声音道:,“之前虽然陛下一直在二位殿下中暧昧不明,但总体支持裕王爷的还是多的。所以高拱只需化解掉那些明枪暗箭,便可稳坐钓鱼台,静候鱼跃龙门的一天。”长,恐怕最保守的大臣,也无法坚持长幼之序了。”张居正低声道:“所以他跟袁姊的态度掉了个个,原先袁姊整天出谋划1策,想要让景王取裕王而代之。现在人家不急了,轮到高拱急了,他非得赶紧拿出办法,将这个劣势扭转过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该要如何扭转”沈默轻声问道:“倒要听听太岳兄的高。

“拙言兄考较我”张居正呵呵一笑,淡淡道:“高肃卿给裕王爷上过一堂课,讲的是孟子“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说着便轻声复述道:“高拱对殿下说:此三条凡事皆有之,对成大事者亦无二致吉星高照,天时也;近水楼台,地利也;众望所归,人和也。三者之中,亦以人和为重地利次之,天时又次之。”

“假如吉凶高照、圣人垂怜,此固人之所望也,然天威难测,圣眷易变,一旦有不测之变,仅靠圣眷者必先受其害,不复昨日;惟地利者不然,地利者近水楼台,可以观气象小察征兆,且有内应相助,自然能提前准备,合理应对,最终逢凶化吉了。”

“然而,若是自身不修。德不服众,则虽近水楼台亦无用,此地利不如人和也。三者之中,论其重,莫重于人和,而地利次之,天时又次之。论其要,莫要于天时。而地利次之,人和又次之。故虽圣眷不同,远近有异,却得以不落下风,何故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者也”张居正沉声道:“高肃卿的观点是,天时、地利都是无法控制的,唯有

“人和”是可以通过自身努力做到的,所以他必贵于人和也”

听了张居正的话,沈默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哥拱在给裕王爷拉队伍,想在支持者

“拙言高见”张居正颌首道:“所以我敢说,他在打你的主意小,

“我”沈默干笑一声,喝口茶水道:“他看重我什么了”

“这还用我说吗”张居正高深莫测的微笑道:“拙言,你藏得再深,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沈默不说话了。方才张居正抛出高拱的“人和,理论,其实是在影射他不错小自己这些年来,干得最成功的一件事,不是开坪,也不是抓徐海,而是长年累月的精心经营人脉。

除了跟各方各面前有交情,关系也不错之外,沈默还重点培养了自己的势力。现如今。丙辰科的同年已经视他为领袖;翰林院的同僚,将他看做挚友;东南的文官武将,更是将其视为生死兄弟”那可都是些战功累累的勋臣,前程如铁,不可限量

还有对裕王极有价值的一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大头头,陆炳陆太保,自认是沈默的师兄,对他好得不得了。

以及对裕王最最有价值就连他老子嘉靖帝,也对沈默青睐有加小小年纪便以国士待之。显然在对付嘉靖皇帝上。沈默是有一手绝活的。

“若是能得到沈默的投效,裕王真是做梦也要偷笑了”张居正如是想道。

沈默何许人也察颜辨色的本事天下一流,早发现小张大人虽然口口声声,说他不受高拱待见,但事实上。两人早就穿一条裤子了。

今日自己这一来,便已经落入敖中”张居正定然早就在街尾等着自己,所以才那么巧的在门口碰上然后跟高拱两人一个捧唯、一个,逗艰。向自己说了场对口相声。而后高拱谢幕,张居正改单口相声,试探自己的态度,看看自己愿不愿意跟皇军走。

对沈默来说,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啊他已经计刑向那想卿开火了,这时候太需要有个大后方支撑一下,以免孤身面对严党,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给生吞活录1了。

只是高拱再厉害,也没有前后眼,当然不知道他心中的好好先生沈默,就要变成大麻烦沈默了,所以才费心尽力的招揽他。沈默当然乐得冉次充好,赚这个大便宜。

虽然已经是情投意合,沈默却不打算轻易就范,他知道这跟表子与嫖客的关系没什么区别,姐儿们越是端着,大爷们就越是贱骨头,所以只要你真有几分姿色,还会点琴棋弹唱,端着端着,就能端出个名故来。

沈默自觉还是有做名妓的潜质,自然要吊吊对方的胃口,把自己买个好价钱,过去后也能有点地位。于是他对张居正道:“今天你的这番话太震撼了小震得我脑子有点活匕,且容我回头理顺理顺,咱们再议这个话题。”

张居正面上的失望之情一闪而逝,旋即笑着点头道:“理所当然的,京城这池水太深太浑。处处危机,步步算计,拙言你小心谨慎点,总不会有错的。”

能说这话小就说明他还是有人味的,沈默又想起见高拱之前,张居正对自己说过的那句“瑰之言怀也。怀来远人於此,欲与之谋”其实就是很直白的提醒了,只是当时自己没往心里去,却也怪不得他。想到这,沈默觉着这个。朋友还能交。没必要立即打入黑名单。意一拔,沈默突然意识到小这是个多可怕的家伙明明已经答应了,跟自己共同进退,回头便和高拱合起伙来涮自己。

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典型的两面三刀嘛按说自己应该很生气才对,可为什么还觉着这人不错、可交呢就是因为那没头没脑的一句“枫之言怀也”让自己觉着,不是人家没提醒,而是自己反应慢,怨不得他张太岳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