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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位和文坛地位,给自己提高身价似的说起来男人就是贱,对那些招待过文豪高官的趋之若骜,仿佛人家贵人用过的东西,格外金贵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小翠仙倒贴冯天驭,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高贵一些罢了,在他身上赔的钱,在别人身上早赚回来了但这是当年,故女这行走吃青春饭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无法与更年轻貌美的同行竞争”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命运无法避免,终于开始考虑后路。恰逢此时,冯天职荣升天官,成了六部之首的大员,也成了小翠仙眼中的最佳夫婿听说冯天驭的老婆体弱多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两腿一蹬,这样自己说不定哪天还能混上副诰命,岂不是做梦都要笑

主意是打定了,可当年困扰冯天驭的问题又来了,因为平日里挥霍无度,赎身的一大笔银子她拿不出来正在愁得她没法的时候,一个往日的恩客听说了他俩,感人,的故事,愿意出钱替她赎身,小翠仙也没多想,便欢天喜地谢过那人,然后让冯天驭抬轿子来接她回家。

冯天驭虽然觉着有些不妥,但毕竟是多少年的夙愿,也没多想,便打发人去接她回来,两人简单一办事儿,请了几个至交好友喝了个酒,便算是收了房,过起了快活似神仙的二人世界。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老王子和老公主的快乐生活没持续多久,吏科都给事中侯廷柱一封弹劾奏章,便将他告到了嘉靖皇帝那里。听说自己被弹劾了,冯天职起初没当今事儿,因为在大明朝,没被弹劾过的官员实在是凤毛麟角,而且自己还是新任的吏部尚书,在经历了吴鹏到欧阳必进,欧阳必进到自己的闹剧后,皇上怎会再轻易撤换那朝廷的天官岂不成了儿戏

但当他看到奏章的内容,马上惊呆了,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地下,吓得魂不附体那侯科长也是弹人的老手了,洋洋洒洒上千字,指出他八条罪状,其余几条倒还罢了,其中一条却要人老命他说在皇帝重病期间,冯大人竟然纳京城名妓为妾,大肆庆祝不说,还夜夜竿歌,连班都不去上,微臣实在看不下去,才斗胆弹劾他的。

后面还加了两句而且微臣听说,名妓的赎身银子,最少得万两以上,冯大人素以清廉闻名,家里号称从无余粮,怎么才当上吏部尚书不到俩月,就有钱给名妓赎身了呢这些钱是哪来的,请陛下明察。

虽然没什么激烈的言辞,却是句句如刀,砍向冯大人的头,他慌忙跑去找徐阶求救,徐阁老问他果有此事,此时他也不敢隐瞒了,实话实说道:“有”

徐阶听了半天不说话,最后憋出四个字道:“侬个憨卵”一着急竟然把松江话憋出来了,翻译成北京话,就是,你个”这样字眼从素来文雅的徐阁老嘴里蹦出来,简直是不可想象,可见他气成什么样了。

徐阶几乎是威逼利诱,好容易才利用沈默将吏部尚书的位子抢到手中,正准备大干一场呢,结果倒好,委以重任的大将竟然未战先折倒在了石溜裙下,空欢喜一场不说,还可能被严党重夺吏部面临更严峻的局面,你让徐阶怎能不气炸了肺

“得意忘形,得意忘形”他都没有兴趣骂冯天驭了,只能无力道:“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办法。”

冯天驭一下就给他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阁老,您可要救救我啊,我可不能就这么完了呀”

“活该”徐阶厌恶的甩甩手道:“连那东西都管不住,活该死在那上面。”但骂归骂,事情不能不管,把冯天驭打发回去后,他便开始召集属下,集思广益,同时也让张居正去找沈默,问问这个神奇小子,有没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办法。

“难道真没救了吗”张居正几乎是逼问着沈默道:“拙言兄,就别藏拙了,快帮着想想办法吧。”

“说实在的”沈默缓缓摇头道:“这次他是真没救了”明显是中了人家的诱饵,可偏偏已经吃到肚子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已经说不清了。

说着一脸无奈道:“在皇上病危的时候,不仅不祈福,还公然纳为妾”

“他是低调的,没声张。”张居正分辩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谁钳子大谁就是真相”沈默提高嗓门道:“而且那赎身的银子怎么来的冯天驭没法撇清。”

“是有好心人送的。”张居正小声道。

“我也没钱逛窑子,怎么就没好心人送我点钱呢”沈默翻翻白眼道:“你这话说出来谁信啊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好心的有钱人,根本就是严党派来的,现在就是翻遍北京城,也找不到他的影儿了”他心中暗暗道,那设计之人,跟我对付欧阳必进,其实用的一个法子,只是因为两人的弱点不同,看起来才是两码事。真可谓一报还一教,

“那怎么办”其实这些道理,张居正何尝不知,他只是怀着侥l幸,看看沈默能不能再次创造奇迹,就像他将陆炳一案消秤无形那样,再将这个案子消化掉。

但显然他自作多情了,沈默对这事儿兴趣缺缺,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以他对沈默的了解,知道他这下是绝不会插手了,便转而问道:“如果冯天驭下去了,吏部怎么办”

“要不就归严党,要不你们就跟高肃卿商量一下。”沈默淡淡一笑道:“这就得看阁老的意思了,我说了不算。”

张居正侥幸而来,失望而归,连沈默留饭都没吃,便起身告辞了。

沈默将张居正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轿子渐渐远去,脸上露出讥谓的笑容,低声道:,小样,还想拿我当枪使们都没有”

话音未落,便听得胡同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眼,一人一马便到了近前,卫士们赶忙将大人护在身后,警慢的望着马上的骑士。

那马上坐着个满面尘灰的劲装汉子,在人群中巡视一圈,目光落在沈默身上道:“敢问贵驾,是不是国子监沈大人”

“正是本官”沈默点头道:“你是何人”

那人连忙翻下马,给沈默行礼道:“卑职锦衣卫宣大千户所宣府百户吴强,拜见大人”

“免礼平身”,沈默虚扶一下,奇怪道:“你不去北镇抚司,来我这里作甚”

那吴强压低声音道:“卑职有十百火急禀报”

沈默突然想到自己的至亲,心中咯噔一声,点头道:“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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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零章 骂

沈默将那吴强引进府中,来不及就坐。吴强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我们千户写给大人的。”

一看封面。是让自己亲启,沈默按住心中的惊慌,撕开封皮一看,不由面色煞白,跌足道:“老师,都是徒儿惹的祸啊”

那封信上什么内容,能让沈默如此惊恐皆因为上面说道,他的老师沈炼危在旦夕了

却说青霞先生沈炼。因为在锦衣卫经历任上,看见严氏父子横行不法,弄得朝堂上射狼当道,天怒人怨。他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虽然明知不敌。却也要学张子房博浪击始皇,虽然徒劳无功,却也好与众人做个榜样。便含恨上表备述严嵩父子招权纳贿、穷凶极恶、欺君误国十大罪,乞诛之以谢天下。

当时严党如日中天。倒严的时机还不成熟,沈炼孤意上书,不啻于以卵击石,结果圣旨下来。反责他谤讪大臣,沽名钓誉,着锦衣卫重打一百,发出口外为民。万幸有陆炳照拂,一百棍子下来,也没有伤到筋骨,但陆炳再大能,也没法更改圣旨,沈炼还是被销了原籍,除了远在绍兴的沈襄。全家被发配到宣府为民。

那宣府是抵御蒙古人九边之一,因为连年饱受马蚤扰。满目疮疾、民风凶恶,跟繁华京师、如画江南不啻天差地别。彼时又连日阴雨,天昏地黑,偏生沈夫人又有了身孕,一家四口举目无亲,无处落足,欲赁间民房居住,又无相识指引,不知何处安身是好,茫然无措,好生狼。

正在傍徨之际。只见一人身穿直掇,踏双雨靴,撑着把打伞过来。相了沈炼片刻,出声道:“官人可姓沈从京师而来”

沈炼一看他的气质。顿感颇为熟悉,不由轻声道:“我是沈炼,你是

那人惊喜道:“老大人小人锦衣卫宣大千户年永康。此非说话之处,寒家离此不远。便请移步去避避雨,再作打算。”沈炼不想再与锦衣卫瓜葛。但年永康十分殷勤,只愕从命。行不多路,便到了年永康的住处。他便揖沈炼至于中堂,纳头便拜,口中道:“拜见老大人。”

沈炼连忙扶起道:“我不过一介草民,年千产切莫折杀。”

年永康一脸敬仰道:“老大人不畏强权,冒死弹劾严贼。乃天下之忠臣义士也,大名早在弟兄们间传开,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说罢又拜下去。

沈炼再三扶起。便教两个儿子替自己向年永康还礼。年永康也让老婆迎接沈夫人到内宅安置,宰猪买酒,款待沈炼一家,当夜便好说歹说,劝他们留宿一宿。

沈炼其实是不想住在他家的,虽然当初被迫委身锦衣卫,但身为读书人,他对厂卫有着本能的反感,如今终得逃脱樊笼,实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什么瓜葛了。但这年永康盛情难却,再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只好凑合着过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便起身出去转,年永康要陪他,却被他婉言拒绝,只带着二儿子沈襄出去了。爷俩一个白玉在宣府大街小巷上转悠,四处打听是否有房子可以租赁。谁知房子到是有,房租却贵得吓人,竟比在北京城还要贵。

中午时爷俩在外面一人吃了碗哨子面,结账时又吓了一跳,足足要他们三十文钱。沈炼当时就急了,但人生地不熟的,想想只好照单付钱,可实在想不通。这地处偏远的宣府,为何什么都贵得吓人呢

爷俩转了一天。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再回年永康家,年永康仍旧热情款待,让沈炼颇不好意思,对他也不那么抵触了。吃过饭,上了茶,年永康才问道:“老大人今日出去作甚”

沈炼叹口气道:“我要寻所房子,安顿老谁成想贵处的租金奇高,比我在北京城租的房子都贵许多。”顿顿又道:“还有物价也高,真不知是为何”他其实身上有钱,沈默当初所赠还没花完,陆炳又有丰厚的程仪奉上。但考虑到日后儿子们要读书,自己又没了俸禄,还是得精打细算过日子才行。

“老大人有所不知。”他算是问对人了,年永康笑道:“宣大是咱们大明与蒙古人交界的地方,那些蒙古人继续我大明的盐铁茶布,以及一切生计用品,而他们所养的马牛羊驴也是大明所急需。虽然官方的互市时断时开,但私下的民间贸易,却从没停息过片刻,数不清的山西商人涌到宣大,在这里开设商号,到买到卖,发了大财”说着有些得意道:“别看这宣府城池破旧,可要比起财富来,怕是连苏杭也不敢说富甲天下。”

“还真看不出来。”沈炼惊奇道:“这么多财主住这儿,物怜肯定是水涨船高的。”

这时年永康道:小可还有别处可去,要是老大人不嫌弃这

沈炼连连推辞道:“这不成了鸠占鹊巢不是君子所为。”又道:“不怕年千户笑话,这里米太贵,坐吃山空地立陷。我看我还是去乡下住吧。”其实他是听了年永康所说,觉着这里铜臭气太重,怕两个儿子“误入歧途”所以才不想住在宣府的。

年永康又劝了一阵,见劝不住,只好道:“这样吧,此去东南四十里,是保安州,也算宣府的属地,“千里桑干、唯富涿鹿”说的就是那里。那可是一处迥异边关的好去处,且没有商贸,物价要便宜许多。”

沈炼闻言大喜道:“那就劳烦年千户,代老夫找一住处,可供蔽身即可,万不能铺张。”怕他误以为自己小气,顿一顿又道:“租价但凭尊教。”将读书人的臭清高展现的淋漓尽致。

年永康有意多留他几日,过了好几天都没音信,只是一个劲儿设宴款待。沈炼却见两个儿子趁机玩耍懈怠,学业都耽误了,急得连连催促,年永康终于顶不住,才对他说,已经找好了房子。

沈炼马上就要搬家,年永康依依不舍道:“小可慕老大人风骨,心愿日日得您教诲。您就不能再留两天”

这些天他热情慷慨,早就感动了沈炼,不再持原先的偏见,便笑笑道:“横竖不到四五十里,咱们结个通家之好,日后还可常走动。”年永康闻言大喜过望,雀跃的给老沈磕头,然后连忙分付下人备车,要亲自送沈炼一家去保安州。

待行李装车后。沈炼一清点。发现多了两车,正在讶异间,年永康道:“老大人仓促离京,必没有备齐家什,这都是些锅碗瓢盆,家常动火的家什,省得去了一样样置办。”沈炼见他如此体贴,心中倍感温暖。沈炼一家便在年千户的护送下,来到了保安州,果然山清水秀,比那宣府清爽秀美许多。沈炼一看就喜欢上了这里。年永康便引他进城,入得一处交通便利的宅院,虽不算太大,却十分精致。还有些江南风韵,连出身大家的沈夫人都十分满意。

沈炼问年永康租金多少,年永集只说这是朋友借的,不要钱,沈炼坚持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算是两年的房租,若是不收。便不让他上门,年永康只好收下。

沈炼一家便在此住下,每日里,写写字,督促沈襄和沈褒精进学业,时不时和年永康喝个小酒。沈夫人则静心安胎。看似要平静的过下去。

但这种小地方人口流动不大,见突然搬来一家人。都好奇打听其来历,终于发现,竟然是弹劾严老贼的沈经历沈公贬斥到此乡民士绅顿感与有荣焉,时他敬仰的不得了,都争相前来拜见。有送米送柴相助生活的,也有携美酒佳肴来请沈公吃的,甚至还有许多上门说亲的,当然不是给沈炼说,而是他两今年方少艾的儿子。

见有这么多人拥戴自己,沈炼很快就忘了忧愁,跟乡邻们打成一片,还开设学馆。教授保安子弟,不管束倏薄厚,都一视同仁,让乡里赞佩不已;越明年。保安发大水,他散尽财粟,设粥厂救济百姓,并率壮丁疏俊河道、兴修水利;至深秋,有俺答汗例行劫掠,知州畏惧不前,他又领贤豪仗义者守城,蒙古人见城头防备森严、守城人气势如虹,不愿强攻,绕道而行,保安州安然无恙。

此后沈公声望之隆,甚至远超保安知州,乃至乡邻间有纠葛官司,不找知州却找他来决断,又有远近大户纷纷慕名前来相见,还令子弟拜在他的门下为徒。一时间,沈公大名在宣府如雷贯耳,甚至连蒙古人都知道保安沈公乃贤者也。

然而沈炼并不快乐,因为大明朝始终在严党的把持下,万里河山无一乐十,处处都有严党的爪牙在肆虐,宣府大同也不例外一那宣大总督杨顺,便是严阁老众多干儿子中的一名。平生只精通两件事,便是阿谀奉承和贪污受贿。至于带兵打仗,攻城掠地对不起,一概欠奉。这个混账总督对外胆小如鼠,虏寇来临不敢发一矢;对内却胆大包天,纵容爪牙残杀百姓和普通兵丁,反正只要贿赔到位小阁老便会保他无。

沈炼眼见j臣当道、黎民到悬,对严嵩及其党羽那是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借酒浇愁,一次忍不住对人唾骂严贼。偏生人们深受严党之苦,见他引经据典,拍案喝骂,但觉痛快淋漓,过瘾集极,竟纷纷鼓掌附和也有不敢开口的,众人就骂他是不忠不义,与严党无异。

沈炼骂得高兴,以后竟习以为常,每天要是不骂严党,就吃不好睡不着,过不下这一天来”有时候觉着不过瘾,他甚至会骑马到居庸关口,南向京师方向。大骂严嵩直声嘶力竭,才

渐渐的竟毫无忌惮起来,他教弟子射箭,却不用一般的靶子,而是亲手扎成三个草人。用布包裹起来,一写“唐j相李林甫”一写“宋j相秦栓”还有一个写“明j相产嵩”然后摆在远处,假若要弟子射李林甫,便高声骂道:“李贼看箭,秦贼、严贼亦是如此。北方人性子直,只觉着热闹过瘾了,全然不知这一切早就被人知晓,报与杨顺知道,杨顺深以为恨,想要找个由头办了他,但一打听,这人乃是陆太保的老师,马上没了咒念,只能堵上耳朵,任由其骂去吧”

恰在此时,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俺答入寇时间,这次遭劫的是应州地方,杨顺依然懦弱怯战,空守着宣大十几万兵丁,不敢出城救援”他的理论是,只要城池不失。朝廷那边就好糊弄,结果被连破四十余堡,掳去的人丁、损失的财务不计其数

直到俺答心满意足而去,他才遣兵调将,装模作样的追袭一段,连一个教虏的影子都没见着,这要是传回京城,可就是个畏敌失机之罪,是要掉脑袋的,好个杨顺。临危不惧,一面用重金贿赔监军御史陆楷,一面密令将士拨捕因为躲避鞋虏而离乡的平民,斩首了三百余级,充做数虏首绶,解往兵部报功

就是这么个卑鄙无耻,丧尽天良,天打雷劈之人,竟被兵部尚书许纶,列为有大功将领。请求朝廷加太子太保衔,并顺利获的批准”

可悲可笑可耻然而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杨顺这番作孽,骗得了那些瞎了眼的朝廷大员,骗不了深受其害的老百姓那一时,不知添了多少新坟,不知多少冤鬼在哭号。沈炼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暗中收集情报,送到京城自己的学生处但觉着实不能解恨,提笔写下封痛快淋漓的骂书,也不让人代送。自穿了青衣小帽,到宣府总督行辕亲自投递。

正碰上杨顺出行回来,他便拦驾递信,杨顺不敢怠慢这个有“贵门生。的草民,二话不说收下信,还请他进去稍坐,沈炼也不推辞,就跟着他进了总督行辕。

看茶后,杨顺问:“先生所来何事”

沈炼道:“看过信便知道。”

杨顺便笑着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一看,竟是三首诗。其一曰:“云中一片虏烽高。出塞将军已著劳。

不斩单于诛百姓,可怜冤血染霜刀”

其二云:“杀生报妾意何如解道功成万骨枯。试听沙场风雨夜,冤魂相唤觅头颅。

其三道:“本为求生来避虏,谁知避虏反戕生早知虏首将民假,悔不当时随虏行,

杨顺登时脸涨的跟猪肝一样,气得浑身发抖道:“狂徒敢尔狂徒”

沈炼豁然起身。指着杨顺的鼻子大骂道:老百姓遇到俺答。被劫掠一番,只留下一条命来。已是惊慌凄惨至极;而后遇到我大明官兵,终于松口气,跑过来哭诉,却万万想不到,等待他们的,竟是自己人的屠刀这些可怜的百姓。在教虏那里都没丢了性命,却被自己供养的官兵杀害,他们永不瞑目化为厉鬼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杨顺被骂得又羞又恼,张口大喝道:“来人”“人,字还没说出来,便“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坐。

侍卫们早听到动静,这时候涌进来,将沈炼抓住。沈炼被缚住双臂,还破口大骂不止道:“你这丧尽天良的孽障,竟然杀我大明平民冒功,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还是你妈根本就没给你生那样东西一直被拖出老远,还能听到骂声不绝。

沈炼之所以只身前来,就是为了不伤及无辜,至于他自己。说起来,从京城弹劾严嵩开始,他早就已经不在乎生死了”

但没过几天,他便被放了出去,门口等着接他的,乃是年永康,,

杨顺被他生生骂的大病一场,险些就直奔鬼门关,后来好歹是疮愈,但夜里只要闭上眼睛,便看到无数无头的冤魂绕着自己,问他要首级,整个人是夜不能寐。憔悴到不行,本来就是个瘦猴子,现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不去反省自己的罪行,反而认为这是沈炼诅咒所致。对沈炼恨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第五九一章 结束吧

。口。日“一 年永康之所以能救出沈炼,不是因为杨顺怕了他,而是不得不给陆炳面子。可以说,只要陆炳不死,杨总督就永远出不了这口气,时间就这样到了嘉靖四十年冬,锦衣卫大都督陆炳暴亡的消息,传出了京城。传遍了九边,也传到杨总督的耳朵里。

的知这一消息,杨顺简直不敢相信。知道京里小阁老来信,说陆炳已死。让他将那个碍眼的沈炼处理掉时。他才确信这是真的,不由大喜过望。立刻找来心腹手下,商量着如何对付完成小阁老的任务,当然更走了结自己的怨念。

有手下说罪名不是明摆着吗造谣生事,辱骂总督,直接请王命旗牌砍了不就成了杨顺气得大骂道:“猪头。还敢提那件事,”他哪敢拿沈炼骂自己的事情做文章,要是闹大了兜不住,把事情捅出去,自己哭都没地儿哭去。

结果商量了半天,也没拿出个正经主意。正在明怅间,外面通报陆槽来了。杨顺心说这家伙诡计多端,是个小诸葛似的人物,我何不问问他的意思毕竟那事儿他也有份儿,不会坐视不理的。

便屏退左右,命人请陆楷上堂,那陆楷却是有公务前来,对他行礼道:“大帅,今有蔚州卫拿获妖贼二名,解到辕门外,伏听钧旨。”

杨顺只好按下心思,先问道:“什么妖贼”

“这二名妖贼,所做阎浩、杨胤董。系妖人萧芹之党。”陆楷答道。

一听“萧芹,这名字,杨顺便明白了。原来自嘉靖中期以来,先有仇鸾后又杨顺之流把持边关,上行下效,军官只知录削士兵百姓、不知保家卫国,以至风气败坏、边防废弛、边民和下层士兵饱受摧残、不堪其苦。为图谋生存,摆脱贪官污吏兵痞的威胁,不少人跨越长城,逃往“外夷,地区,向蒙古酋长服属和共同生活。

这些越境者在外夷的支配下,在汉蒙边境地区,成立了一个个”板升板升。是蒙语村庄的意思。但他们并没有被蒙古游牧文化所同化。而是在当地发展起农业社会。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也必然会受到蒙古与大明的双重欺压。为了求生存。这些板升之间,靠共同的信仰联系在一起,那就是“白莲教”其首领东西南北四天芹、王得道、乔源、丘富等人政教合一,从政治和精神上双重领导着数目急剧上升的板升居民。

那东王萧芹,乃是影响最大的一个。他向来出入虏地,惯以烧香惑众。甚至连虏酋俺答都被他骗得团团转,竟尊其为国师,执礼甚恭。狐假虎威也好、趁势而起也罢,这萧芹竟然成事,虽导另外三位首领并称四天王,实则已经成为唯一的领袖,手下亲兵近万,能指挥的部队超过两万,还有全体板升教民的狂热拥护,成为了边境地区不容觑的第三股实力

明国人对他是恨之入骨,因为俺答几次入寇。都是萧芹等人为之向导;中国屡受其害,此人难辞其咎;而且萧芹这厮极尽花言巧语,哄骗边境军民说“在板升有万顷良田可供居住,去了便能分得田地、耕牛、农具、种子,且不需向官府纳粮,还可免受蒙古人劫掠”哄得军民越境逃窜者如过江之鲫,令官府大为恐惧,加强保甲连坐之法,曰一人叛逃。全保斩首,结果造成了整村整村的叛逃,

此人还破坏马币,挑唆战争、贿略边将、勾结j商,犯下的罪恶蔡竹难书,绝对是宣大总督的心腹大患,如果说让杨顺在他与沈炼之间。找出个最想杀的人,毫无疑问,会是前者。

阎浩、杨胤紊等人,位列萧天王麾下的八大护法金网,也是数内有名的妖犯,这次奉命过来跟晋商购买盐茶,结果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竟被路楷带人擒了个正着,兴冲冲的拿来杨总督处请功。

却见杨顺得报之后,面上无甚喜色,心中不由奇怪道:“难道他嫌我没有事先通保吗。便道:“机会稍纵即逝,来不及向大帅禀报,请大帅勿怪。”

“唔杨顺摇头笑笑道:“路老弟想到哪儿去了实不想瞒,本帅是在为另一桩事发愁便拿出严世蕃的书信给他看道:“本帅为此事朝思暮想,废寝忘餐,恨无良策,所以才愁眉不展。

路揩原先其实是员能吏,但自从收了杨顺的银子,算是彻底被拉下水了。只好死心塌地跟着严党混,接过小阁老的书信遍,沉吟道:“没了陆炳庇护,那沈炼不过是脱了壳的蟹子,还不任我们摆布。

杨顺冉言大喜道:“若能除却此心腹之患,你我兄弟高枕无忧,升官发财。”

路揩呵呵一笑道:“就靠着大帅了。”略一思索,便笑道:“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发、识心插柳柳成次下官可算是插柳成荫了,“快快道来”杨顺急切的催促道。

路楷指指门外道:“就落在那几个妖人身上。”说着有些得意道:“别的法子摆布不了沈炼,只有白莲教通虏一事,为圣上所最怒。如今将妖贼阎浩、杨胤幕的招供中,加入沈炼的名字。

就说阎杨二人是沈炼的学生,那沈炼因弹劾严阁老不成。失职怨毒,反对朝廷,教他们煽妖作幻。勾虏谋逆。天幸今日被擒,乞赐天诛,以绝后患大帅觉着如何”

“妙妙妙”杨顺招掌笑道:“老弟真不愧是小诸葛啊”便拍板道:“我这就急报小阁老得知,教他催促何宾快做覆本这次沈炼之命,是万万逃不掉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路楷也拍手赞道:“妙哉,妙典”两个当时就商量了奏章,约齐了同时发本,要将此事办成铁案同时路楷也不忘发签,命总督府亲兵直去保安州,擒拿“妖师,沈炼归案

总督府亲兵一动。年永康便得知了消息,但他深知此时今非昔比,已经没法硬碰硬。马加鞭赶在前头,先一步到了保安州,告知沈先生,速速远走避祸。

问得噩耗,慌得怀抱婴孩的沈夫人六神无主,沈衷、沈褒成了热锅蚂蚁。只有沈炼安坐如泰山,对年永康道:“那严世蕃和杨顺恨我久矣,现在陆炳又死了。他们必然要新仇旧恨一起清算,我不能逃,若逃跑必会累及乡邻,让他们无辜为我而死。”

年永康给沈炼跪下。苦苦哀求他快逃跑,他却纹丝不动;想要用强,却见他亮出匕首。抵在胸口道:“我意已决,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年永康于悲恸之中。听出了沈炼的言外之意,擦干眼泪点点头道:“那夫人和三位公子可否先行一步”

谁知有其父必有其子,沈裘和沈褒高声道:“我们必在爹爹左右也好有个照料”。

年永康急道:“沈公下狱必被诬陷重罪,生死难料。两个公子必须护送妇人和小公子。远遁口外,避其势力;待等尹家势败,方可出头。若执意再次,必然全家破灭”说着苦苦相劝道:“公子以宗祀为重,岂可拘于小孝,自取香火灭绝之祸当早为远害全身之计。尊大人处,某自当看觑,不必挂念”两位公子被他说得动摇起来。

这时门外冲进来年永康的手下道:“总督亲兵已经入城了”。

已经火烧眉毛了众人都看向沈炼,等他最后的决断,他的目光扫过妻与诸子,沉声道:“你们都跟着年叔叔走,快走”

年永康得了令。马上命人强拉硬拽,将哭号不停的沈家公子和游夫人送上马车,疾驰夺门而去,他给沈炼重重磕个头,也走了。

锦衣卫的人前脚才走,总督府的人后脚便至,将沈炼锁拿归案,却寻不着他的家人;想要拨捕,却见群情涌动,老百姓高喊“放人。有鲁勇之士甚至持械而出,吓得他们赶紧带着沈炼仓皇而逃,不再去管其家眷如何。那边沈炼下了宣府大牢,等待刑部覆本,便要被枭首示众;这边年永康带着他的家眷逃出了保安州,径直往口外而去。

徐夫人让沈襄出来问。这是要去哪儿年永康道:“宣大都是杨顺的地盘,只有板升不是。”

沈襄闻言失色道:“那岂不坐实了父亲的罪名不妥不妥,绝不能”

“沈兄放心”年永康劝道:“此事无人知晓,况且只是去权宜数日。等风声一松。立刻送你们去内地居住。”沈衷还是不答应,直至惊动了沈夫人,出来听年永康分说之后,才勉强答应下来”沈夫人是个女人,是个母亲。她不懂男人们的慷慨大义,她只知道怀中有尚集哺孚仭降挠ず3矍坝谢畋穆姨牧礁龆樱荒苁ニ恰f渌囊埠苤匾5飧霰绕鹄矗退悴坏檬裁戳恕br >

到了晚上宿营,沈褒睡得迷迷糊糊,便被沈襄悄悄叫醒,兄弟俩到营外说话。揉着惺怪的睡眼,沈褒终于见二哥竟背着包袱,不由惊呼道:“你,”被沈褒一把捂住嘴道:“小声点”

“你要去哪儿”沈褒这下声音小了。

“我要回去”沈衰沉声道:“父亲无罪陷狱,做儿子的怎能弃之而去年叔叔虽然是好心。但终究不知我沈家忠义第一我们如今畏罪潜逃,父亲倘然身死。骸骨无收,万世都要骂我们兄弟做不孝之子,哪还有颜面活在世上”说着攥拳道:“我要回去,伺候爹爹”

“那我也跟你去”沈褒闻言来了精神道。

“你不能去”沈衷道:“你去了谁照顾娘亲和幼弟”

“那我不也成不孝了么”沈褒挠头道。

“笨蛋,咱俩都不去是不孝,都去也是不孝。”沈衷连珠炮似的道:“你留下来也是尽孝,

“哦”明白了。”沈褒掐着指头算了半天,道:“那我去吧,你留下来。”

“我是哥哥,你得听我的。”沈襄瞪他一眼。这时候营地里似乎有动静,他知道非走不可了,低声说一句:“照顾好娘和弟弟。”便转身跑到树林里。骑上早准备好的马匹,消失在黑暗之中。

闻声赶来的年永康追了一段。但天太黑,不知沈衷跑到什么方向,只好放弃了。沈夫人也知道了,狠狠打了沈褒两个耳光,怨他不留住哥哥。然后母子抱头痛哭起来。

天亮上路,不一日顺利到了板升,原来锦衣卫在这里面也有暗线,将沈家母子三人安顿好,年永康便急急折回宣府,此时已有确实消息一杨顺果然将沈炼扭入白莲教同党。问成死罪沈襄果然主动投案,父子关在一处,到还没有问罪。

他还得知沈炼在狱中大骂不止。将杨顺的老底全都抖搂出来。不由惊惧莫名,唯恐杨顺自知理亏,受不了波炼的爆料,会不等处决,便让狱官暗害了沈炼这种伎俩司空见惯,很可能会发生

他忧心如焚,却又一筹莫展,急得甚至想到了劫狱,但终究只能想想罢了,这日得了锦衣卫内部的绝密通报,说十三太保已经认大都督的师弟沈默为老叔,各地千户须得谨记在心,万不可大水冲了龙王庙。

看到这,他仿佛捞到救命稻草。急急写就一封求援信,赶紧唤来心腹吴强。也不说“认老叔,之事,只吩咐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其送到京城棋盘胡同沈默沈祭酒家

吴强得了使命不敢怠慢,一路风驰电掣,换马不换人,将近三百里的路程,一天一夜便送到沈默手中。到。”沈默便送他出了门。待吴强走了,他也不回去,就站在天井里道:“快备轿我要去见徐阁老”

轿子很快备好,三尺问道:“徐阁老这会儿在哪”

“西苑。”沈默道,他是休假在家,徐阁老可没这么好命,年前正忙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月没回家了。

轿子很快到了西苑门外,守门的禁卫一眼就认出,上次口闹的沈大人又来了,唯恐他又拿出什么杀器来,赶紧带着笑凑过来,问道:“有什么能效劳”可见地位是打出来的,这话一点不假。

沈默说我要去无逸殿,禁卫请他登个记。然后直接就放行了,一点没有刁难的意思。

沈默来不及体会自己的牛逼。下了轿子,几乎是小跑着往无逸殿去了。让后面带路的太监累趴下了,也没追上他。

气喘吁吁的冲到无逸殿。里面的司直郎都认识他,上来跟他打招乎,沈默点点头,平复一下情绪道:“我要见徐阁老,烦请通报一

众人笑着应声。但突然见他身后立着一人,马上噤若寒卑,躬身道:“部堂

沈默回头一看,只见严世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正用那只独眼睥睨着自己。

沈默没有行礼。现已是图穷匕见,还有什么必要向生死大敌卑躬屈膝便直起身子,夷然无惧的回望着严世蕃

场面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