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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官居一品


极了,司直郎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少年了,还从没有人敢跟阁老对视过,但是今天,沈祭酒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敢为天下先,和严世蕃顶扛起来

严世蕃也十分意外,他本来满怀着快意,准备看沈默向自己行礼,谁成想,这胆大包天的小子,竟然眼都不眨一下的跟自己对视在他看来,这真是莫大的侮辱啊

“跪下”严世蕃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道。

“凭什么”沈默淡淡道。

“凭我是二品大员,你不过是个四品。”严世蕃冷笑道:“这点规矩不会不懂吧”大明朝的官员之间,原先是不兴跪拜之礼的,最多就是唱个喏,作个揖便罢了。也就是这几十年,突然间人人便得谄媚起来。下官向上官下跪成了司空见惯,尤其是面对严世蕃父子,谁敢不跪

沈默就敢,他冷笑蹦出两个字道:“恶习”说着提高声调道:“我华夏男儿,生来只跪天地君亲师,不知严部堂占了哪一条”

产世蕃登时语塞道:“你

这是昨晚的一章啊,大家放心。我没有废笔,现在介绍一些东西,都是为了以后能少写,也是一种铺陈哈”当然,你可以认为我写作技术不够纯熟。

第五九二章 马瘦毛长蹄子肥

口。

隐忍,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免过早被强敌注意,面对不能承受的打击。

但时至今日,沈默已经没有秘密,他的一切都暴露在严世蕃眼中,早被其视为心腹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何必再故作下贱,自取其辱呢

这年头,终归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原先老师兄在时,自己就像有个。百毒不侵的护身符,低调点没问题,闷声发大财,偷着办大事儿,既不惹眼,又有实惠,一举两得的好事儿但现在不同了,师兄死了,没人护着自己了,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不把獠牙亮出来,别人就以为你是吃素的,不把卵子竖起来,别人还以为你是个不带把的

何况此次是为营救老师而来,如果自己都怕了这个幕后元凶。又怎么能指望别人为自己出头呢还不如亮明旗帜,当面锣对面鼓的跟他斗一斗,看他能奈我卑

再说大话一点,别看他严世蕃现在嚣张不可一世,在沈默眼中却已经是明日黄花,如冢中祜骨,插标卖首而弓凭什么还受他的鸟气

但严世蕃可不这么认为,他这个气呀他活了快五十年,还从没被人这样当众忤逆过,”不,曾经有过就在六年前,有个人也曾经让自己颜面扫地。回忆的闸门瞬间打开,他不禁想起了六年前的那次宴

那时候他还很爱热闹,经常请同僚来家中宴饮,当时跟陆炳的关系尚好,座上宾中自然少不了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炳每次赴宴,身边总会带着个黑着脸的中年文士,严世蕃只以为那是他的跟班,也没太在意。但后来有一日,就是这个跟班,让严世蕃大丢颜面,自此竟罢了设宴的常例,,

那日宴会上,严世蕃依旧倨傲跋扈,顾盼自雄,饮至中间有了酒意,更是狂呼乱叫,旁若无人他整人的点子多,也以整人为乐,命侍女取一巨铣飞酒,但凡饮不尽者便重罚之这巨犹奇大无比,看起来竟有一升容量,盛得又是辛辣白酒。简直是要人命

但在座官员畏惧严世蕃的威势,轮到谁也没敢不吃的,其中只有个。工科马给事中,年纪大了酒量极几乎是沾酒即醉,且醉后难受得死去活来,一般大家都不逼他饮酒。但严世蕃嫌他素日盘查太紧,不给自己面子,有意看他出丑,故意将那巨甑飞到他面前。

马给事再三求告,严世蕃置若罔闻,根本不依。无奈之下,丐给事只好端着筋略略沾唇,脸便通红通红,眉头紧皱,不胜愁苦,连连告饶。但严世蕃哪肯罢休,竟下得席来,过去亲手揪了马承的耳朵,将满满一筋辣酒灌进了他的腹中。马给事一头栽到了地下,竟失去知觉。

严世蕃乐得拍手跺脚,眼泪都笑出来了,他的那些走狗也捧腹大笑,场面登时乌烟痒气,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严世蕃正在笑,居然见一人损袖而起,到了自己面前,二话不说,便抢过了那只巨馅。严世蕃定睛一看,原来是陆炳的那个跟班,就见他将巨祝斟得满满的,走到自己面前,大声说道:“马司谏承小阁老赐酒,已沾醉不能为礼。下官代他酬小阁老一杯”。

严世蕃不由愕然,他嚣张这么多年,还从没见有人这么对自己呢,便举手推辞,说自己已经醉了云云,虽然损了些面子,却也比被灌醉了强。

他满以为事情到此打住,谁知那人根本不罢休,声色俱厉道:“这杯酒别人吃的,你也吃得你能逼别人吃,我就能逼你吃”。说着竟然也揪着严世蕃的耳朵硬灌下去。严世蕃出于无奈,只好闷着气,一连几口吸尽,顿时顿觉得腹中有炭火在烧,眼前天旋地转,浑身发软,站立不稳,若不是左右扶住,也一坐,唬得在座众人面如土色,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做声。

那人却恍若无事,掷杯于案,学他的样子拍手呵呵大笑严世蕃颜面扫地,称醉先被扶下务了。

他一生也忘不掉那次的耻辱,也忘不了那个人时任锦衣卫经历的沈炼沈青霞两人的身影恍若重合,在严世蕃的面前放声大笑,一下下的刺激着他骄傲而又自卑的心

新仇旧恨一起迸发,严世蕃感觉五内如焚,如果不发泄出来,就要被活活气死,竟然不看这是什么地方,便指着沈默的鼻子高声咆哮道:“来人呐给我把他抓起来”

声音在长廊上回荡,但是没人应声”哪怕是严阁老进了西苑,也不能带护卫,他严世蕃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家奴带进来,而一川逸殿里都人,难道要泣此翰林们出手抓人谁辱斯文的,何况他们跟沈默年纪相仿,从感悄上更加亲近,不帮到忙就不

了。

“来人呐”严世蕃见一声没奏效,竟用尽力气高叫一声,声音穿透力极强,整个无逸殿范围都能听清,这次终于把皇宫禁卫给招来了,四个带刀侍卫急忙忙跑进来,阁老都快急哭了,赶紧凑上来谄媚道:“谁把您老惹成这样小得们帮您办了他。”

严世蕃指着沈默道:“把这个小子给我抓起来。让他给本公磕”

四个侍卫顺着他指得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脸无所谓的沈默,马上变了脸色,也讨好笑道:“哎呦,原来是沈爷。”

这一大转变,直接让在场所有人惊掉了下巴,,虽说沈默曾经闹过西苑,侍卫们兴许都认得他,可也不至于在这时候还奉承他,这不是打严世蕃的胖脸吗

严世蕃也气歪了鼻子,心中暗叫邪门,一转念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这些侍卫可都是御马监管,现在御马监的提督太监,正是司礼监次席秉笔太监黄锦。

据说他在苏州时便跟沈默拜了把子,现在这些侍卫不敢造次,必然是那个死胖子早有嘱咐。

县官还不如现管哩,何况人家黄锦大权在握,根本不怕他这个小阁老。

果然,那些个带刀侍卫小意赔笑道:“二位大人别开玩笑了,我们小鼻子小眼小模样,可不敢掺和。是啊是啊,我们还的巡逻。巡逻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严世蕃灰头土脸,恨恨看一眼若无其事的淀默,丢下句狠话道:“走着瞧”便一挥袖子离去了。令他比遭受难堪还郁闷的时,自己竟找到不法子惩罚这混账回去后仔细琢磨,才猛然发现,原来人家人不怕自己了”,

严世蕃害人的手段不少纠集言官告黑状。人家有皇上护着,没用;在官场上打压他,人家现在是无权无势的国子监祭酒,还能怎么压没用;利用东厂特务迫害,人家成了锦衣卫的恩公,没用;让陈洪他们在嘉靖耳边说坏话,人家有更讨皇帝喜欢的黄锦顶着,也没用;命令地方上迫害他家里,可胡宗宪跟沈默好得像一个头。还是没用”

算来算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以来过于托大,忽视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角色,等到对方峥嵘毕露时,已经成长壮大,经营完毕,成了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挡挡的一粒铜豌豆就是大喇喇的站在那里,自己也无可奈何,,

原本以为他们师徒一路货色,想不到竟然青出于蓝胜于蓝严世蕃有气没处撒,有火没处发,只能将屋里的瓶瓶罐罐砸个粉碎稀巴烂,大声吼叫道:“我治不了他,我能治他的老师马上告诉杨顺,不等刑部批文了,先把人给我杀了”话分两头说。却说沈默将严世蕃顶走,在那些司直郎眼里,他可就不是原来的他原先看着跟大家差不多,可现在分明是怪兽凶猛啊大伙对他是无限敬仰加敬而远之”没办法,大伙还得在内阁混,谁敢跟沈默亲近。得罪了小阁老

只能站的远远的,仿佛欣赏某种异兽一般,直到一个慢而威严的声音响起道:“都站这儿干嘛”

“阁老”众人赶紧行礼。

“该干嘛干嘛去”身材不高的徐阶,却有着比严世蕃更高的威信,众人赶紧溜回各自值房,装模作样忙碌起来,只留下沈默站在那。

“进来吧徐阶朝他点点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值房,沈默默不作声的跟了进去。

当徐阶走到办公的大案后,转过身来,却诧异的发现,沈默竟然俯跪在堂中”,

徐阶还没耳背。方才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知道刚才沈默正是因为不向严世蕃下跪,两人才起了争执。想不到转眼之间,他竟然跪在自己面前,用最谦卑的礼节向自己叩拜。

徐阶却没有丝毫得意,心中反到有些酸涩,他十分清楚沈默向自己施以大礼,不是为了表达尊敬服从之类,而是在乞求自己帮助他的老。

是的,他的老师。徐阶很清楚,虽然现在别人说起沈默的老师,必然是指自己。但在沈默本人心里,他永远只有一个老师,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远在宣府的沈炼

他很早就有这种自觉,但越是清楚,便越不舒服,尤其是沈默越来越优秀,已经注定要成为国之重器,且很可能名垂青史,只是不知道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罢了”这学生越是优秀,他越是对那沈炼羡慕嫉妒恨。甚至于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对沈默表现出来的疏离,也与此有

好在经过这么多事情。他已经被沈默的忠厚折服了,知道若是自己有事,他也会不遗余力的帮助自己,既然如此,再抱着那固执的门户之见,就显得太小气了。还不如都放下,肚里能撑船,才是宰相材

想到这,他缓缓坐下。柔声道:“起来吧,你有什么事尽管说,为师,,我一定会帮你的”。

沈默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徐老师向来滑得很,即使答应自己什么,也定要加上“尽量能办到的话。之类的定语,绝对的自保第一,像这样无比肯定的答复,他还是第一回听到。

这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是他一次次倾力付出,即使被暗算也不计前嫌,无怨无悔徐阶能度过一个又一个浅滩暗礁,重新回到了安全的航“道上,沈默居功至伟徐阶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对他好点,会遭天谴的,,了,还跟个傻子似的。快爬起来吧。还要我我服你吗”

“嘿嘿,不用沈默麻利利的爬起来。

“坐。”徐阶道。

“唉。”沈默道,便坐在下首第一把椅子上。两人相对无言,,看来,对与关系的转变,两人都需要适应。

还是沈默打破了僵局,小声道:“老师,学生来是为了

徐阶点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又低声道:“据说杨顺和陆楷的奏折昨日就到了。但通政司直接给了严世蕃,根本没往内阁送。今天你见到他,八成是来找陈洪,八成直接把那奏本送司礼监批红了,为的就是跳过老夫

沈默吃惊道:“难道皇上将批红权下发给司礼监了”在大明朝的权力分配中,内阁负责处理政务,具体表现为对百官奏折进行审阅,再将处理意见写在一张纸片上,贴在奏折里,交给皇上定夺。皇上参照内阁的票拟,用朱笔进行批示,同意还是不同意,这就叫“批红”

“票拟。和“批红。就是一国的最高权力,前者一直为内阁大学士把持,而“批红。的权力却并非一直握在皇帝的手中。有的时候皇帝太太懒、太弱。都可能被太监把持,也就是由秉笔太监替皇帝批复

诸如王振、刘谨之流都干过这事儿,且干得一塌糊涂。所以司礼监批红,向来被认为是乱国之象,沈默的惊讶便来于此。

“那到没有。”好在徐阶的答复让他松了口气:“陛下虽然忙于用功,无暇顾及琐事。但对大事还是不放松的。”

“哪些大事”沈默轻声问道。

徐阶屈指道:“人、财、兵、刑”说着朝玉熙宫方向拱拱手,高声道:“别的不说。就说你关心的。皇上深知人命关天。即使在最忙碌的时候,也从不将勾决人犯的权力下放他老人家曾经说过,能决定人生死的,只有天子一人。其他人都没这个权力,否则人命将不值钱,草管人命将普遍发生”

沈默有些奇怪。这位怎么突然唱起高调了直到看见徐阶脸上无奈的笑,他才明白隔墙有耳,即使大学士的房间也不安全。那刑部的回文应该还没发出,还有时间扳回来”之所以是一半,谁知道杨顺会不会暗中作梗。让老师瘾死在狱中,所以还是不能放松

“他们给你师傅罗织的什么罪名”徐阶轻声问航

沈默便将那封信搏出来,双手交给徐阶,徐阶看了,不由皱眉道:“好狠毒的计谋,陛下最恨邪教,这下该如何解救”

沈默凑到徐阶耳边。轻声道;“上次我交给老师的东西。怎么迟迟没听见动静”

“你说”徐阶想一会儿,才恍然道:“我让太岳去办了,他将其交给了吴时来。但为了避嫌。我到现在没有找过他。不知进行到哪一步了。”

我很真诚的向大家道歉,最近更新不正常,不是像前段时间那么忙,而是因为,我很想戒掉,但我又老是忍不住去看,我痛恨自己,又不能把眼挖了,大家给出个好主意吧。

第五九四章 断头饭

听到皇帝问询,徐阶心中一喜,他要显示自己强过严嵩,就得靠着这种机会露脸。

徐阶当年可是神童,本就记忆力超凡,清清嗓子。便给皇帝一口气背诵道:

“仅去年一年为月戊申,虏自偏头关入。掠寺坞等堡。杀指挥以下军官十余人,兵丁近千人。”

“四月己丑,俺答亲率数万骑入应州,攻毁四十余堡,我方折损一知府、两知县、两指挥,三千户,十四百户,卫所兵丁四千人。”

“七月戊子。虏数千骑由朔州移营而南。攻山西大掠,我阵亡两知县,三百户,卫所兵丁一千人。”

“十一月辛己,虏数百骑犯山西神池等处,大掠数日,我阵亡一百户,兵丁七百人,”

烛光幽幽跳动。嘉靖的脸色愈发难看,终于忍无可忍,暴躁的打断徐阶道:“够了够了上百轻虏竟能长驱直入三百里那些吃联俸禄的文臣武将,就是这样替联抵御勒虏的吗开国百七十年,闻所未闻”

精舍中所有人赶紧俯身请罪。

“是谁在替他们打掩护”嘉靖阴着脸问道:“为何没有战报。还得靠这种方法去查,许纶那老朽想干什么”因为东南战事归胡宗宪全权负责,所以兵部尚书的主要职责。就是对宣大蓟辽一线的经营。现在出了这种事。当然要向兵部尚书问责。

徐阶轻声道:“皇上息怒,许老大人年事已高,精力有限,难免被下面人糊弄了。”也不知他这是给许纶说好话,还是在挑唆。

“尸位素餐要他何益”嘉靖皱眉道:“你要他写个奏本,给联个解释。”

“是。”徐阶轻声道。

“还有宣大那边也要查。”嘉靖继续道:“到底是虚报损失。还是真的损兵折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必须要查清楚”

“是。”徐阶应声道:“请问皇上,派哪方面的人去查”

“事涉宣大总督。不能偏听偏信。”嘉靖轻轻按压着眉心道:“让刑部、都察院、兵部都派员,还有锦衣卫的人,各路神仙都去瞧瞧。回来各上各的本,倒要看看联养的这些白眼狼。是怎么个睁着眼说瞎话的。”

“是”徐阶又应一声。

“下去办吧。”嘉靖一挥袖道。

旁听了许久的沈默终于忍不住道:“皇上,那我师傅呢,他是被恶势力打击报复的

“嗯”嘉靖顿一顿,向黄锦问道:“勾决的名单还在吗”

“马公公上午就带回司礼监了。”黄锦答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嘉靖没搭理他,而是望向沈默道:“你不是金都御史吗联看都察院的人选就是你了。联给你手诏一道,先暂缓行刑吧”

沈默忙谢恩不迭。

“但丑话说在前头。”嘉靖声音变得严厉道:“如果查来查去,是你师父诬告或者他真的加入了邪教,你就跟他一同领罪吧”

“是”沈默郑重一礼。俯身道:“臣愿意”

得了皇帝的手诏,沈默便匆匆离了玉熙宫。径直往司礼监跑去,正好碰见马全往外出,笑着向他问安道:“哎呦沈大人,啥事儿急成这样”

沈默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老马,马公公,勾决的名单在哪里”

“早就让刑部拿去了。”马全还搞不清状况道:“这次也不知怎么了,何部堂亲自来要唉。对了出啥事儿了”

沈默哪有工夫搭理他,呲牙笑笑道:“等着问黄公公吧”说着一拱手道:“告辞了。”便一溜烟跑掉了。

“这么急干什么”望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马全不解的摇摇头。

沈默知道沈炼现山羊进了老虎洞,唐三藏误入小雷音。随时都有被害的可能,哪敢有片刻怠慢,不停歇的出了宫,上气不接下气的坐上轿子道:“去刑部”

刑部衙门在西单牌楼白庙胡同南,从西苑出来拐个弯便到,沈默还没歇过来。轿子就停了。

咬咬牙,沈默从轿子上跳下来,大声对守门兵丁道:“有皇上手谕,快带我去见你们部堂”

守门士卒并不认得他,但见沈默一身绯红,知道是不可能诳人的大官,便急忙忙带着他直入衙门。到了尚书签押房外,才进去通禀。何宾也被唬了一跳。赶紧扶着歪斜的官帽跑出来,沈默,不由变了脸色,狠狠瞪那兵丁一眼,道:“妈了逼的,也不问清楚是谁。”

他粗鄙的言辞让沈默不禁皱眉,沉声道:“何大人,上谕面前口出不逊,似乎不妥吧。”

“你是御史吗”有道是近墨者黑,在严世蕃的熏陶下,何宾已经出口成脏而不觉羞耻了,反而振振有词道:“你管得着吗”

“我当然是御史,不过没工夫耸你的臭嘴”沈默从袖中掏出嘉靖的手书,挺胸正色道:“左合都御史沈

何宾这才磨磨蹭蹭的跪下道:”臣何宾恭请圣安”

沈默也不打开,沉声问道:“皇上问,今日勾决人犯的名单何在”

“尚在微臣桌上摆着呢。”何宾答道。

“其中宣府上报之人犯沈炼,因尚有疑点,暂缓处决”沈默将手诏在何宾眼前一晃。便收起来道:“何大人,请照办吧。”

“回皇上话”何宾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道:“覆本已经送出去了”川

沈默闻言黑着脸。低喝一声道:“还不快追回来”

“追不回来了。”何宾慢慢爬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灰,悠悠道:“用兵部加急送出去的。现在已经到昌平了吧。”

“你混账”沈默一听。血往头上涌,一把揪住何宾的领口道:“什么居心”

“你干什么”何宾色厉内苕道:“还想打人吗”

沈默的拳叉都攥紧了,但头脑还有三分清明,知道此时不能节外生枝,指一指何宾的脸道:“早晚打你个满脸开花”说着一松手,转身急急走了。

何宾凌乱的衣襟看左右怪异的眼神,知道自己今天丢脸了。不由老脸通红道:“看什么看,一群饭桶”

沈默出了刑部衙门,紧跟在身后的三尺问道:“大人,咱们怎么办”

“看这架势,他们要快刀斩乱麻。”沈默停住脚步,吐出一口闷气道:“咱们去宣府,明日午时前必须赶到”

“啊”北京到宣府相距三百里,如果马加鞭,再换几次马,一天时间就能赶到,可现在是申时初刻,冬日夜长,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天黑。然后卯时过了才能天亮。换言之,能在白天赶路的时间,只有头尾不到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要在黑夜里行进,能走多快先不说。还很容易马失前蹄,摔下来就得折了骨头,弄不好小命都有危险。

三尺觉着得劝劝大人:“太危险了吧”

“我自毛去。”沈默发起火来,翻身上了他的马道。

三尺苦笑着拉住马缰道:“服了服了,咱们去咱们去。”说着回头对那些个轿夫道:“回去通知弟兄们,咱们卓成门前集合,还有一个。时辰就关门了。麻利点。”

微心吧”轿夫们笑着应一声,便抬着空轿子飞快的走了。

“嘿嘿,可撒撒欢了。”三尺笑骂一声,抬头望向沈默道:“大人,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得先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沈默的情绪渐渐平复,闷声问道。

“朱十三家”三尺小声道:“还是他那个腰牌好使。”

沈默一下想起几年前,他们直奔华阴寻找李时珍那次,正是用的朱十三的锦衣卫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全都是最好的马匹轮换,轻声道:“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您得想大事儿。”三尺牵着马往朱十三家走去:“这些小事儿。就让小得操心吧。”

沈默闻言沉默片刻,轻声道:“刚才是我不对”

三尺闻言呵呵笑道:“大人是急得,我们知道。”

“真是抱歉。”沈默叹口气道:“又让你们跟我去冒险

“俺们正求之不得呢”三尺笑道:“没看他们撒欢似的这半年憋得都生锈了。正好借着机会放放风。”说着挠头道:“大人,您今儿是怎么了咋这么见外呢”

呵呵,没什么”沈默摇摇头,轻声道:“有你们这帮兄弟,真好”””

说回宣府,总督府大牢内。最深处的囚室中。

大牢内暗无天日,囚室中没有灯。在室外回廊中。悬挂着一盏牛油灯。微弱的光线穿过囚室的栅栏,被割得支离破碎,映照着地上同样破碎的褥子和稻草。

这里的空气污浊不堪,连老鼠都不愿光顾,但在里面的沈炼父子俩毫无所觉,正在面对面的说着话。

“你不该来的”沈炼望着自己的儿子,有些伤感道:“为父自个与杨、路二贼作对,却不想让你也跟着进来。

“爹爹能进来,孩儿为什么不能进”沈衰倔强道。

“为父一日为官,便终身是臣。”沈炼摇头道:“但你不是朝廷的官员,没必要跟着遭这份儿罪”

“但我是爹的儿子”沈寥情绪激动道:“我若是畏罪而逃,父亲倘然身死,骸骨无收,万世骂我做不孝子,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沈炼面上的欣慰一闪即逝,冷着脸道:“糊涂这大牢进来容易出去难不死也得扒层皮”

沈衰撇撇嘴道:“您都说了,反正出不去了,就别再埋怨孩儿了。”

“唉”沈炼无奈叹息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他觉着身为父亲,自己太不合格了。沈衰也不说话了,他虽然义无反顾的进来了。心里还是很害怕的。:,二两就这样沉默的坐着。不知什么时候。大牢里响起二次的“锁锁”声,那是狱卒用饭勺敲打饭桶,提醒囚犯们准备好饭碗。等他们将饭碗穿过站来。密密麻麻摆放在走廊边上后,两个送饭的狱卒便往每个碗里舀一勺淡出鸟来的白菜叶子汤,再丢下个砸到地上能弹起来的黑面窝窝,就当做今天的晚饭了。

事实上,犯人们也只有这时候,才知道现在是早晨还是晚上,因为每天早晨吃米粒可数的稀饭,和”黑面窝窝。

见送饭的来了,沈衷赶紧起身,拿着两个破碗过去,在栅栏边等着打饭。住单间的好处是。没有狱霸跟你抢”虽然他在外面时,决计不会吃这种东西,但在牢里饿了两天后,已完全不觉其难以下咽了。

但让他失望的是。狱卒送饭到隔壁牢房,竟转身而去。急得他高声道:“我们还没饭呢”

狱卒回头看他一眼,没好气道:“等着。”

“明明还有窝头沈衷嘟囔一声,怏怏坐回去道。

好在不一会儿,一个狱卒去而复返,竟还端着个饭香扑鼻的托盘。正在费劲下咽的犯人们见了,贪婪的耸耸鼻子,羡慕的舔舔舌头,然后用同情的目光望向沈炼父子俩。

能在这鬼地方得到这种款待。大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断头饭。

沈交虽然没蹲过牢,但早通过偷看的知道这勾当。一下子脸色煞白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狱卒将食盘送进牢里道:“你爹明天就要上路了。伺候他吃顿好的吧说着又搁下食盒,看他俩一眼,便转身走了。

沈襄呆若木鸡。望着那托盘上。有肉有菜有馒头,比起那菜汤窝头来。确实是难得的美食了。但一想到是老爹的断头饭。他哪有一点食欲

沈炼心里倒是从容。但看到儿子泪珠滚滚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父子俩相对坐了好一会儿,沈衷才擦擦泪,哽咽道:“爹,孩儿伺候您最后一顿。”

沈炼摇摇头,道:“爹没胃口,你吃吧此时他满心想的,竟是如果自己死了,沈衰怎么办能不能安然出去,哪还有心思吃饭。

沈震虽集饥肠辘辘,但怎可能吃老爹的断头饭,也摇摇头道:,“我也吃不下。”

隔壁牢里的犯人一直支着耳朵,听这爷俩竟谁也吃不下,此刻出声道:“嗨,不吃别浪费,凉了就不好了。”说着朝沈衷呲牙笑道:“给我们吧

那人叫王四,是隔壁牢里的一霸,在外面干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进来了也以欺负人为乐。沈衷不理他,他却不罢休道:“我也不亏你,跟你换还不行瞧,我这晚饭还没动呢

沈襄还不理他,沈炼却出声道:“换了吧,难得有顿好的,你要不想吃,也别浪费了。”

“那爹还要吃呢沈襄含着泪道。

,“我不吃了”。沈炼摇摇头道:“肚子里空点,死的干净。”

沈衷瞪了那狱霸一眼,这才将托盘给他端过去。

那狱霸王四直咽口水,隔着栅栏将饭菜小心接过去。便闷头大吃起来。

沈衷问他要窝头,王四一拳穿过析栏,正打在他脸上,痛的沈衷抱头倒,只听他嘿嘿笑道:“都快死的人了,还吃什么窝头,还是给大爷我省了吧。”

沈襄气得要和他理论,却被沈炼叫住道:“你若跟他一般见识。岂不是自认和他一般下贱”沈襄这才气呼呼的住了嘴。

“我下贱,我吃饱饭”。王四满不在乎道:“你高尚,到死吃不着饭说着便不再理这迂腐的父子俩,埋头大吃起来。

边上有人好心劝他,说这是断头饭,吃了晦气。却招来王四一顿打,骂骂咧咧道:“我就是晦气死也不给你吃。”说完将盘子碗的吃个干净,舔得锃亮才罢休。这才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满足的叹口气道:,“自打进来后,头一回吃这么饱说完一头栽倒在稻草堆里,,

大家看了心说,真够可以的,吃了就睡,,便也没有在意,但过一会儿才发现,他的姿势十分别扭,却一动不动。有人过去看看,小心拍拍他道:“四爷”。想提醒他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谁知道手网碰上他的身子。王四便软软的翻过身子,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恐惧的尖叫声,登时传遍了牢房。

一一来这饭该沈衷吃的,后来觉着出家人慈悲为怀,没必要添这个堵了,便手一抖,给王四兄吃了,,

这个故事教育我们,别人给你东西,千万不要乱吃。

不知道还能写多少,飘过,

第五九五章 上法场

盾“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正是嘉靖四十年最后一次月圆。

银盆似的月亮,将银辉洒落在燕赵大地上,清晰地映出远处地平线轮廓。“答答。地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接着,一个马头出现在东南方向。沿着官道快速行进着,很快,几十骑马紧紧跟了上来,与第一骑始终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马蹄隆隆。踏碎了满地的月光,直冲西北方向。

这是沈默和他的卫队,他们昨日申时末才离京,往宣府急行而去。宣府号称“集西第一府”是北京城西边的第一个的府城,距京师三百余里,乃是京师的锁钥所寄,要害可知。

也正因为如此。沿途有最完善的驿站系统,严格的每隔二十里一驿。如果没有这套系统支持,沌默想要连夜狂奔近四百里,简直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取得了锦衣卫的令牌,还有夜行经验最丰富的向导一就是那头前带路的第一骑。那位常年来回于宣大和京师之间的锦衣卫信使。对这条驿路无比熟悉,带着他们在月光下奔驰如流星,利用一个又一个驿站,保持着不间断的高速行进。

宣府大竿中,王四的尸体已经被抬出去,因为犯人暴毙而引起的马蚤乱渐渐平息,毕竟在这炼狱般的大牢里。死个把人司空见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这对沈炼父子俩,却是无比的震撼。他们很清楚,那王四不过是个倒霉的替死鬼,方才该死的,应该是他们爷俩。

还是沈炼心志坚定,恢复的快。轻叹一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沉蓑脸色惨白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兴许是怕夜长梦多。”沈炼轻声道:“也可能怕为父乱说什么。谁知道呢

“他们这回没得逞,会不会再想办法谋害爹爹呢”沈衰忧心仲仲道。

“管他呢,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早晚还不一样”沈炼洒然一笑。却又不无忧虑道:“到是衷儿你。可得保护好自己啊”哪怕眼看爹爹被砍头,也不能太过悲伤,总之谨言慎行,一切以出去为要。”

“爹爹,”沈裴一脸悲伤道:“我不能,”

“什么不能”沈炼一脸严厉道:“记住,对一个还有很长路要走的年轻人来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爹爹”沈衷眼中蕴着泪水道,颤声道:“孩儿要做您这样的人。”

“不要学爹爹,爹爹虽不后悔,但不愿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沈炼语重心长的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能顺利出去,将爹爹下面的话转告给你两个兄弟,作为咱们沈家的家,不许违反。”

“孩儿聆听父亲教诲”沈衰双膝跪下、郑重其事道。

“而今以后,我沈家子弟须以耕读传家,但不得参加科举更不许出来为官”沈炼沉声道:“只有这样,才能长久兴旺下去,方不愧列祖列宗,亦无愧于百姓良知。”

“爹爹,您不是常教育我们,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沈衷不解道:“可按您刚才说的,岂不是自扫门前雪,不问他人家。

“唉”沈炼疲惫的叹口气道:“也许是爹爹自私了吧,但你必须听”父子俩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根本没感觉时间的流逝。那饭勺敲打饭桶的声音又响了,竟然一下到了早饭时间。马队疾驰中,便看到远处半空中。悬着个插色的亮点,骑士们不禁一阵欢呼,因为那正是驿站悬挂的气死风灯。

很快,便能看清那高悬在两丈旗杆上、有个大大“驿,字的灯笼,就连驿站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驿站早一步得到命令,已经准备好了替换的马匹。以及热水干粮。好让他们一到便可换马赶路。

从昨天傍晚开始赶路,沈默他们还没有休息一次呢,加之一直夜路、精神高度紧张。卫士们全都面露疲惫之色,但所有人都一声不吭,更没有情绪上的波动。这让想看他们笑话的向导暗暗称奇,心说沈大人的护卫都不是常人啊。

但更让他惊奇的是沈大人,一个养尊处优的文官,竟然也能一直坚持着下来”虽然看他上下马的僵硬动作。便知道沈大人的大腿内侧已经磨破了,腰也快不吃劲儿了。但他的表情却十分淡定,单从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大人,要不要休息片刻。

向导有些